第54章(1 / 1)

相府表姑娘(重生) 梨鼓笙笙 888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4章

  顾文堂语气低沉地说罢那一句,却见怀中美人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懒懒道:“那这正好可以为三叔所用了罢。”

  闹市里转弯使得马车略有颠簸,他垂眸揽着那柔软的腰肢往里捞了捞,嗯了一声:“原还准备了些计策,倒不想竟有现成的把柄。”

  她似并不想多提这些人,转而问起贺祁来:“……三叔准备怎么处置他?”

  “绥远侯府还不到倒台的时候,现下,也只能小惩大诫。”

  区区一个贺家自然不算什么,但贺家同太后娘家陈家是亲近的姻亲,陈家手握兵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毕竟只是人臣,陛下没打算向陈家磨刀霍霍,他也不好先动手。

  小惩大诫?

  晏安宁却有些想笑,坐起来两指捻起小桌子上那碎裂的白玉玉佩,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怎么瞧着您没打算给他留情面呢?”

  这玉佩其实也沉手,顾文堂就这样直直抛过去砸击贺祁的脑门,就是把他敲成傻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文堂眉宇间无奈地溢出一丝轻笑来,捧着她腰肢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得承认,当时远远瞧见贺祁那混帐东西竟伸手想碰她,心口便有一股怒火直往上冲。

  贺祁之龌龊,他心如明镜。她却是最纯净美好的,那起子下作人,用那样的眼神瞧她,便是只是碰着她的衣角,对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行了,这事我会处理好的,白家人那边,也不会再受搅扰。”

  一些手段,说出来怕污了她的耳朵。

  晏安宁点点头,有些想说白彦允大抵会是个对他有用的可造之材,但想起方才他提起这人的语气算不上和善,便又将话咽了下去。左右是不那么重要的人,没必要特地提一嘴给二人找不痛快。

  ……

  顾家人眼中,她与顾昀不日便要定亲,马氏少不得要拿侯府的规矩对她约束一二,这些时日,她倒是很少出门了。

  关于贺祁的处置,顾文堂遮遮掩掩不肯告诉他,不过转头甘掌柜等人来给她送账本的时候,晏安宁倒是听到了些外头的消息。

  绥远侯府世子赤身裸.体,喝得酩酊大醉地在花巷的巷口睡了一晌午的消息,犹如被插上了翅膀一般,一日内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对于许多钦慕贺祁的闺阁女子是个沉重的打击。

  没想到,贺世子不仅不是端方正直,面如冠玉的君子,还流连于花街柳巷,甚至酒后无德到在平民百姓面前丢了这样的丑……一时间,贺祁正在议亲的人家火速同他退了亲,余下的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也个个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他沾上了。

  绥远侯府众人也是好一阵子大门紧闭,不敢出门见人。

  听闻绥远侯爷在朝廷上还挨了御史的弹劾,皇帝略施惩戒,以教子不严为由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钟鸣鼎食之家,谁又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可皇帝这一下子一锤定音,风言风语成了确有其事,绥远侯府一下子便在勋贵圈里抬不起头了。

  不过这事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京城百姓的目光,很快就被接踵而来的殿试吸引走了。

  *

  殿试过后,皇帝召集了内阁一众阁老,在武英殿议事,评选这届科举的三甲进士。

  照礼,殿试成绩该由天子钦定,但上一届春闱时,皇帝尚且不满十二岁,才华与年纪都不足以服众,自然得依仗着阁老们,这一回的情形却是大不一样了,一甲的三位,是要由皇帝从至少前十的文章中择选出来的。

  眼下到了皇帝手中的正好有十份卷子。

  翻看了一番,皇帝将顾昀的试卷从中跳出来,笑问殿下:“这会试会元顾昀,可是顾首辅的子侄?”

  顾文堂应了声是,神情无悲无喜:“……是以这回的阅卷,臣并未参与。”

  便是一副要避嫌的态度了。

  皇帝笑着颔首,仔细地将顾昀做的文章看了一遍,谈不上满意,却也无甚可挑剔。

  实则他在殿试的题目上动了些心思,若要真答出个所以然而非满篇空话,不免会涉及到一些毒辣的观点,甚至会撼动殿下坐着的一些阁老的利益。

  顾昀的这篇文章,举出了些行之有效的法子,但在他看来,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说到底,或许因此人出身世家,性子里太过于求稳,也或许,是他天生就站着他要革除的一方的立场上,并未有什么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孤勇。

  不过遍观前十的这些文章,论文藻措辞,论切中时弊,还是顾昀的这一篇要更好些。

  只是好,却不是足以让他满意的好。

  皇帝放下手中的考卷,忽地扬眉一笑:“其余的卷子呢?左右朕也有时间,这科举三年才办一次,朕也是想好好瞧一瞧。”

  殿下一众人面面相觑,主考官杨蒙战战兢兢地上前揖礼:“……陛下可是对臣下选出来的卷子不甚满意?其余的人写的文章,恐怕更加不堪圣裁……”

  要知道,这些前十的考卷,都是诸位阁老并礼部的考官足足画上八个圈,才能有资格送到皇帝眼前的。

  上首的小皇帝但笑不语。

  顾文堂却猜出皇帝的打算,这是头一回由皇帝亲眼盯着的科举,他是要吸纳自己的心腹,因而格外认真严苛些。

  他便看了一眼杨蒙:“杨大人,陛下有令,自当遵从。”

  杨蒙愣了愣,低头应是,便让人将其余的考卷都送入了殿中。

  三甲进士的考卷加起来足有上百人,皇帝却像精力用不完似的,一张接一张地看。

  有花白胡子的年迈阁老早就顶不住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所幸皇帝一心阅卷,倒并未注意下头。

  终于,皇帝手捧一张上头只画了三个圈的考卷,眸光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笑容。

  白彦允。

  这人的名字倒是眼熟,似乎在会试的时候,他闲来无事翻看礼部送上来的考卷时,他便瞧见了这人的文章。

  确实大胆,敢将底下一些挑动人神经的事情写在纸上,这回的殿试,他的文章倒是更胆大妄为了,观他所写,倒显得眼下的大魏朝廷,处处都有弊端,样样都是不妥,怪不得只得了三个圈。

  他若是自恃开了治世或是心胸狭隘的皇帝,只怕看见这样的文章就要气得将此人拉出去砍了,纵是轻的,恐怕也要他永生不得入仕。

  这些官员没让这样的文章送到他的眼前,可能也是存了些保全他的好意。论行文与文采,这人其实也是佼佼者,只是一些观点或许因为不曾踏足官场,显出些涉世未深的青涩。

  “此子,堪入一甲。”皇帝大笑着评述。

  闻言,殿下诸臣面面相觑,有人皱紧了眉头想要相劝,迎上皇帝微冷的目光,又看一眼旁边似乎毫无反对之意的顾首辅,只得又怏怏闭了嘴。

  心里却很纳闷,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不再理睬众人心思,在金榜上大笔一挥:“一甲状元,顾昀。榜眼,刘居石。探花,白彦允……”

  又命掌印公公宣读,晓谕诸臣。

  尘埃落定。

  见状,顾文堂起身一揖:“臣,恭贺陛下又得英才。”

  众臣也连忙应和。

  皇帝含笑命众人起身,看着平静如水的顾文堂,眸光微微闪烁。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只是内阁,素来又有近亲不可同掌权柄的规矩。

  太师如今还很年轻,若是一直在内阁,再待三十年都不成问题。就是不知,他那位亦是惊才艳艳的侄儿日后若到了临门一脚的境地,他是会退位让给后进,还是手握权柄不放呢?

  为权势地位,亲父子阋墙也不罕见,若为叔侄,又当如何呢?

  这念头光是想一想,就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而由始自终,宝殿之下,那着绯色仙鹤官袍的男子眉眼始终淡淡的,面上的神情让人辨不出喜怒来。

  *

  皇榜出,天下闻。

  顾昀中了状元,在顾家又引起了一番震动。

  阳安侯喜不自胜,一脸春风得意地要大肆宴请通家之好相庆。

  侯夫人马氏认为这是皇帝给的体面,代表皇家仍然看重顾家,顾家前途无虞,总体也是高兴的。

  太夫人看得要更深远一些,知道这状元的分量和意味与会试时大为不同,喜忧参半地劝诫了顾昀几句。

  到顾昀这里,便只剩下胸有成竹的兴奋和迫切了。

  原先他还想着三叔父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言给他使绊子,现在看来,他明面上到底还是要保全顾家的体面的。

  妇人之仁!

  他在心里冷笑。

  等他在琼林宴上求得陛下赐婚,三叔再想从中阻拦,便只有违抗上意,做乱臣贼子这一条路了。

  他不信如他三叔这种宦海浮沉的老手,生平遇到了那么多愿意自荐枕席的贵女,会甘愿为一个晏安宁做到那种地步。

  晏安宁于他,多半只是图个新鲜,那般的意乱情迷,未必不是因他清楚地知晓,她前世是他的妻,今生也是他的未婚妻,对着侄媳油然而生的一种禁忌感在作祟。

  就如他那时知晓了魏永嫣的真实身份,一面恼怒她的欺骗,一面却因她曾为人妇,甚至已为人母,更觉床笫之间尽享别致风情。

  男人本就是有这种本能的劣根性。

  这是错谬,便该被纠正过来。

  想起自打他中了会元以后就故意躲着他的晏安宁,他深吸了一口气:见到他如此出息,她心里定然也是动摇了的。此刻,恐怕因做错了事羞于见他。

  他不会责怪他的阿夭的,这件事,本就是他的过失——未能赶在三叔之前回来,将事情弄成了现在的局面……

  等他娶了她过门,他定然会好好补偿于她,他有自信,他并不比三叔差。纵然如今三叔位高权重,但他还年轻,未必就没有青云直上将他踩在脚下的机会!

  念此,他越发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瞧见了美人回心转意地依偎在他怀里,声声唤着他夫君的妩媚模样。

  一时间,竟觉下腹激荡,仿若有一股热流在四肢百骸里沸腾翻滚。

  闭目半晌,方平静下来。

  ……

  金殿传胪之后,便是一甲头三名更上朱红朝服,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准备跨马游街。

  顾昀头一次戴上象征着状元的乌纱帽,上头坠着两朵赤金红蕊大花,榜眼同探花二人,则是各在左右两边簪了一朵。

  他余光瞥见那探花郎白彦允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飘飘难归地面的激动模样,暗暗抿了抿唇,眸中隐约有些不屑。

  仍旧是同前世一般,寒门出身,毫无见地。

  只不过,前世他只能站在人群中看这白彦允溢于言表的喜悦,今生,这位昔日的状元郎却得站在他的身后,被夺去属于他的诸多荣光。

  这么一想,顾昀看着白彦允的目光,便不免有些怜悯了。

  而白彦允虽高兴,却也并没有到浑然不知的地步——毕竟还在金殿之上,需注意礼仪德行,见顾昀这样三番两次地用算不上善意的目光来打量他,不免也拧了拧眉心,毫不示弱地回看过去,清隽俊秀的容颜中现出几分凛冽。

  人善被人欺,虽然理应与同科进士们打好交道,但妹妹先前的教训已经让他受教,凡事,不应太过往好的方面想。

  纵然这位状元郎姓顾,似乎就是那位顾首辅的侄儿,他也不能轻易将人当作好人看待。

  白彦允的目光让顾昀不由心里打了个突,忽地想起前世成为皇帝走狗的“白无常”愠怒时便是这般看人——他们二人也曾因一些事情有过冲突,顾昀为此还吃了些苦头,顿时,他的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别过眼不再瞧他。

  他们三跪九叩地谢了皇恩后,便开始跨马游金街。

  锣鼓开道,彩仗护行,众多围观的百姓肆意地打量着三位国之翘楚,榜眼年纪大一些也就罢了,这新科状元和探花,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斯文白净,风流倜傥,直叫许多年轻的姑娘们学起旧俗,抛掷起鲜花瓜果起来。

  “瞧瞧,状元郎可真俊呐……”

  “哎哟,探花郎才俊俏呢,你们不知晓,这探花从来都是优中选最俊的么?”

  白彦允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竟是脸红到不行,艰难地躲避着姑娘们的热情。

  抬眼见前他们一个马身的顾昀神色自若,目光却在人群中不停搜寻着什么,他心下微动,握紧了缰绳。

  *

  晚上便在宫城之中的一座大殿里举办琼林宴。

  虽当今陛下也会参加这宴席,但一众进士们进去了才知这席面排得有多长,若是坐在最后头,怕是连陛下的脸都瞧不清。

  因而他们很快就歇了心思,一些同进士也开始与同科们走动起来——他们入不了翰林,宴后便要准备外放地方,但具体是什么地方,还是很有讲究的。

  坐在宴首的顾昀则不然,他一门心思盯着皇帝的动向,随时准备上前创造机会求一个恩典。

  但令他抓狂的是,这琼林宴上,陛下竟然还一直拉着内阁的一众大臣们叙话,观其神情,却也不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些人中,便包括他的三叔,顾文堂。

  等的时间太久,他甚至开始怀疑,三叔是不是猜出了他的打算,故意在拖延着陛下?

  但琼林宴之上,但凡状元郎是皇帝看得过眼的,总会说一些或激励或敲打的话,他怎么着也是陛下钦点的,陛下这种年纪,大抵也不会故意点一个自己完全瞧不上的吧?

  喝了一盏热茶下肚,他使了托辞将前来搭话的同科请走,便见皇帝跟前似乎空了一些。他神情一振,微理了理衣袍正了正乌纱帽,便见皇帝身边的红人曹贤不知何时面色焦急地过来了,低声同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帝的表情立刻变了。

  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纳闷。

  曹贤看着是从后宫来的,可陛下现下并没有妃嫔,难道是陈太后出事了?可前世,并没有听说办琼林宴时出过这样的事啊。

  不知缘何,顾昀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可现下的他,并不能跟过去或是问什么,当下,只好按捺下心头的紧张,坐了下来。

  ……

  皇帝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却见顾文堂跟在后面,眉宇紧皱。

  “太师,前头的琼林宴您怎么好不在?”

  顾文堂却摇摇头:“先帝从来宠爱惠乐殿下,若是出了事,臣也无颜给先帝交代,陛下便让臣跟去吧。”

  皇帝神情微微有些动容,似是忆起了幼年时的点点滴滴,有同长姐的,有同早逝的先太子的,更多的,却是同这个亦师亦父的臣子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颔首示意顾文堂跟上。

  今日他特意召了长姐入宫,挑在这个时间点,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薛家驸马已经去了有快一年了,如今出了许多新进的才俊,若是长姐有意,他便可再赐下一门婚事,也免得她整日胡思乱想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可谁知,方才曹贤却来禀:“……惠乐殿下用膳时忽地晕倒了!”

  他心里有些乱,生怕她是因自己前些时日将她赶去庙里吃斋念佛闹出来的病,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笼络人心了,自是拔脚就走。

  华灯初上,金色琉璃瓦在夜色里也未被夺去光华。

  皇帝急匆匆地走进朱红殿门,一华服女子正面色苍白地坐在软塌上,太医正在静静给她把脉。

  皇帝一见她面色心里便咯噔一下,昔日的嫌隙仿佛都暂且被抛掷一旁,只顾得血脉亲情了。

  魏永嫣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

  此情此景,她已然知道是大事不妙了。但这是宫闱,她没处躲,也没法买通皇帝的心腹太医。

  皇帝看向胡太医,便见对方已变了脸色,一脸的古怪。

  “是什么重病么?”他忙问,心也揪了起来。

  胡太医讷讷半晌,看了一眼跟来的顾文堂,有些迟疑。

  小皇帝不耐烦地摆手:“太师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胡太医一脸为难,咬了咬牙,还是低声道:“殿下并无病症,只是……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落针可闻。

  胡太医也拼命低着头,恨不得直将脑袋垂到地宫的炕道里去。

  按理,宫里太医诊出喜脉该喜不自胜,毕竟赏钱颇丰,可偏偏,被诊出喜脉的是这一位……惠乐殿下的驸马早就病逝了,此时她身怀六甲,又算得上哪门子的喜?

  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对于皇家来说都是蒙羞,是天大的丑闻。

  胡太医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项上人头担忧了。

  皇帝怔愣住,过了半晌,怒气冲冲地出了宫殿,恨不得立时坐着辇车离开此地。

  他还以为她是病了,感情是和什么人私通闹出了这样的丑闻,这也就罢了,偏生这一切还都被太师看在眼里……

  皇帝执政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么丢脸。

  “臣有事想禀告陛下。”可此时,从来最洞悉人心的太师却并未离开,反而上前一步,面色沉凝地开口。

  皇帝单手捏在辇车的扶手上,恨不得将其捏碎了,面上却还要维持镇定,深吸了一口气,问:“什么事?”

  “……数月前,臣在码头,似乎瞧见了惠乐殿下的婢女与臣的侄儿顾昀往来,当时便疑心马车上的人是殿下,只是事后我问起,侄儿却道对方只是做运河生意的孤女,他不过从那里采购一些品相好的东珠……臣便没有起疑心。”

  皇帝听明白了。

  原来太师怀疑与长姐往来的男子,正是他钦点的新科状元顾昀。

  只是长姐堂堂长公主,居然还伪装身份,扮作孤女接近顾家的人……到底真是对顾昀一见倾心,不惜不择手段,还是另有图谋,盯上的只是顾家的人?

  皇帝一时间觉得丢脸又心惊。

  他喊了曹贤进去问,后者不多时回来,便冲他点了点头。

  果真是顾昀。

  他气得咬牙,但也心知,至少,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传出去,顾家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叹息道:“若那人真是他,为今之计,朕也只有下一道赐婚圣旨,命他们二人择日成婚了。太师认为呢?”

  正赶上琼林宴,这时候下一道赐婚圣旨,没人会往不堪处想,只会觉得他器重人才,愿意将胞姐相许配。这是风险最小,最方便的做法了。

  谁料,皇帝却见从来镇定从容的太师面露难色,竟一时没有应下。

  “太师不愿?”皇帝挑了挑眉头,总不至于顾家的人还敢嫌弃他的胞姐嫁过人吧?他心气不顺,说话难得有些冲。

  “倒不是不愿。”顾文堂摇头,犹豫了片刻,开口解释道:“陛下不知,臣那侄儿,原已经和府里寄住的一位表亲定了口头亲事,那姑娘也是身世可怜,无甚依仗,陛下要赐婚,顾家自然喜不自胜,只是……”

  皇帝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顾昀,竟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阴沉得能滴水。

  前些时日魏永嫣出手害的那姑娘,似乎就是顾家的表亲。倘若真是同一位,也就是他的好姐姐明明知晓人家要定亲了,还接近顾昀,甚至为了争风吃醋出手害一个无辜的姑娘……

  太师那样聪慧的人,定然也能很快想到这一点。

  此时此刻的皇帝,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他并不愿意做这般仗势欺人的事情,却为了长姐,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幸而,他听见太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惠乐殿下这头要紧,至于那小姑娘,臣会令我母亲再替她寻一门亲事。”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皇帝心情复杂地握住了太师的手,很有几分感动。

  想到那骤然失了亲事的姑娘的不易,也是心生怜悯,叹息了一声。

  “这件事,是皇家对不住她,朕会给她些金银的补偿,劳烦太师转交。”

  “臣,替晏氏谢恩。”

  ……

  圣驾离开,琼林宴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不多时,亦开始觥筹交错起来。

  待掌印公公曹贤手持明黄圣旨归来,不少人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但乍一瞧见,还是吓了一跳。

  这个时候,为何陛下会传旨?

  内阁的一些老臣以为是陛下有事要交代,正准备上前领旨,却见曹贤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们,在头戴状元乌纱帽的顾昀面前停下来,笑道:“陛下有旨,顾状元,接旨吧。”

  顾昀怔了怔,旋即立时跪下来听旨。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倒不是旁的,而是在思忖着,莫不是他抢了白彦允的状元位置,也连同圣心一道抢过来了?琼林宴还没过,陛下就准备给他派差事了?

  只是这样一来,是否太过张扬了?

  且听那圣旨洋洋洒洒夸他一通,可到了最后,却道:“……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朕之皇姐惠乐,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卿为长公主驸马,择吉日成婚。”

  竟是他与魏永嫣的赐婚圣旨!

  顾昀如遭雷劈,良久没回过神来,直到上首曹贤冷冷的提醒声,他才骤然回神。

  这是怎么回事?

  他能清楚地看到,曹贤在对着他笑,可那笑意却并未直达眼底。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会想起来给他和魏永嫣赐婚?

  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是天大的殊荣,可对他而言,却是经年的噩梦。他不愿与她再做夫妻,一日都难以忍受!

  曹贤皮笑肉不笑地道:“顾状元不接旨吗?这样的大喜事,难道您还不乐意不成?”

  心中也是鄙夷不已。

  长公主勾勾手指头就能拉上床的男子,什么状元郎,什么人品贵重,也不过尔尔。

  吃了那一厢,倒还想着同青梅竹马的表妹成婚,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此人让陛下难得在太师跟前丢了人,曹贤自然也是看他不顺眼极了。

  这话使得顾昀清醒过来,心头苦涩:原先想着可能会抗旨的人会是他那三叔,却不曾想,被一道旨意逼成这样的人会是他自己。可他哪有什么资格抗旨呢?顾家人最大的依仗便是顾文堂,可这个人,现下却与他默然地水火不容。

  他只得接过那道旨意,长叩首:“臣顾昀,谢陛下恩重。”

  曹贤这才笑了笑,道:“这旨意,稍后也会送到阳安侯府去让顾状元亲长同乐。陛下的意思,这是喜事,还是宜早不宜迟。”

  顾昀的心狠狠揪在了一块儿。

  同乐?

  是要戳人心窝子吧。

  他简直能够想到,听到这道圣旨时,她会有多失望。圣旨一下,她恐怕再也不会看他一眼了吧?

  为何?他逆天而归,明明是为了好生补偿于她,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才,皇帝急匆匆地归去,定然是内宫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三叔也跟过去了……

  这件事,难不成是他的谋划吗?

  顾昀心底发寒,有些腿软地站起身来,旁边的同科们立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喜。

  “恭喜顾兄,贺喜顾兄,顾兄得了这门亲事,日后仕途定然不愁了。”

  “所谓金榜题名夜,洞房花烛时,顾兄,你这可是双喜临门了,日后得请我们喝一杯……”

  或是认识的,或是上来混个脸熟的,一时间,一个个的倒都和顾昀称兄道弟起来。

  在他们眼中,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惠乐长公主嫁过人,生过孩子又如何?先头那个驸马不是已经死了么?

  且左右陛下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便是出嫁过再多次,这份骨肉血亲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人群中,唯有白彦允冷眼旁观,眸光深邃。

  方才他听见顾昀同人闲聊时,道自己有个马上要定亲的表妹,可眼下,却是欢天喜地地接了另一门亲事……这实然也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他关心的是,那位阳安侯府的表姑娘,是不是就是晏姑娘?

  如若真的是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

  广阳殿内,待黑着脸的皇帝走了,魏永嫣气得将桌上名贵的瓷器统统扫到了地上。

  纵然顾昀现下中了状元,她其实也没想着嫁他,更不希望是以这种赐婚的方式。

  可偏偏肚子里的这个等不得。

  她简直觉得倒霉极了,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一场露水情缘,怎地就怀上了身孕呢?

  薛二那废物瞧着壮实,从前也不见有这么好的准头。

  不过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偏生是在顾文堂面前被拆穿的,她那好弟弟因觉得丢了面子,怒发冲冠地道她嫁出去之后无事不要轻易进宫了。

  简直是笑话。

  她在这座宫殿里长大,谁能禁止她回宫?

  一时间,她竟有些怀念起仁和宽厚的长兄来——若他还在世,定不会瞧着外人这般欺负她吧?

  ……

  回了寝宫,皇帝面上的怒气仍旧久久不散。

  “去请两个教养嬷嬷跟着惠乐,出嫁之前,不许她随意走动,好好学学规矩!”

  曹贤连忙应是。

  目光扫到放在御桌上的考卷,一时更为来气,将那字迹隽秀的考卷撕得粉碎。

  在顾文堂跟前,他只因自己的长姐举止不端自毁名节而失望惭愧,但背地里自己一个人时,不免就要怨怼起另一人了。

  混帐东西!

  枉他还错认这顾昀是人才,却不想他背地里这般龌龊,染指了他的姐姐,竟还同旁的姑娘说着亲事,倒害得他里外不是人,当了一回仗势欺人的昏君!

  那姑娘无凭无势也就罢了,若是一户名门贵女呢?难不成他还得做大魏朝开国以来头一个被敲登闻鼓骂他处事不公的皇帝么?

  越想越来气,恨不得夺了顾昀状元的名头。

  曹贤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不好吧?京城的百姓们都认着脸了,跨马游街,好大的风头……”

  少年皇帝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难道不知道吗?

  只恨自己白走了一步棋。

  瞧这顾昀行事,即便真与顾文堂不睦,恐怕也是三两招就要败下阵来的花瓶子,毫无培养的价值。况且,日后他也未必一定会同这位扶持他一路走来的太师翻脸,如此一看,他就更显得鸡肋了。

  皇帝随意地翻着桌案上的考卷,视线最后定格在了白彦允三个字上。

  寒门出身,毫无靠山,又敢针砭时弊,或许,他才是他本最该青睐的那把刀。

  *

  夜色渐浓,阳安侯府的灯火却明亮如白昼。

  五少爷顾昀中了状元,被陛下留下来参加琼林宴,对顾家来说,这是天大的体面。便是一向不待见庶子的马氏,今日也是给足了面子,由着阳安侯怎么高兴怎么来。

  唯有怡然居,因姨娘江氏已有身孕六月有余,早早地便歇了灯。

  而前几日已经搬回怡然居的晏安宁,自然也守着这样的作息。

  但晏安宁却没睡。

  她清晰地知道,今夜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

  果然,到了临近子时的时候,外头忽地乱了起来。

  盼丹从外头进来,轻声禀:“姑娘,似乎是宫里的公公来了,要宣旨。”

  晏安宁站了起来。

  盼丹怔了怔:“这个时辰了,姑娘可以不去的。”

  她不太明白,既然姑娘没打算嫁给五少爷,为何要去听这个旨意,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你误会了。”晏安宁笑了笑,“我是要去找我姨母。”

  盼丹更加茫然了。

  晏安宁却已经系好了斗篷,提着灯往姨母江氏的卧房而去。

  她若是不去,回头便该有人“好心”地告诉姨母这个噩耗了。

  夜色已昏沉,到了姨母房门外,守夜的陈嬷嬷听见动静疑惑地开门看,见是穿戴整齐的晏安宁,不免吃了一惊:“都这个时辰了,姐儿怎么还没睡?”

  “我有事同姨母说。”她言简意赅。

  陈嬷嬷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卧房,明白过来晏安宁的意思:“……您且等着,奴婢去唤姨娘起身。”

  这个时辰过来了,又不顾江氏已经歇下,陈嬷嬷素知她二人之间情比母女,猜出表姑娘是有要紧的话要交代江氏,自然也不敢拿大,迭声轻柔地将江氏唤醒了。

  屋里掌了几盏灯,晏安宁遣了下人们下去,江氏面容尤还有些慵懒,却已经伸出手来捏她的手心,见并未有寒凉之意,又贴贴她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

  晏安宁微怔,她都及笄了,可但凡有些异常,姨母还是会将她当作小孩子般,试试她有没有得风寒,有没有发高热。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好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想她出差池。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抱住她:“姨母,有件事想同您说,您听了,不要惊讶,也不要生气,免得动了胎气。”

  江氏愣了愣,顺从地摸了摸小姑娘家柔顺的青丝,笑道:“我哪里会生我家安宁的气?”

  她轻轻叹息:“不是我。”

  闻言,江氏神情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她也隐隐感觉到,外边好像有些异常的动静。

  晏安宁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不过我要先说一件会让您听起来很惊讶的事情。”

  “姨母,我……我不想嫁给五表哥了。”

  江氏敛眉,以为她在耍小孩子脾气:“你这孩子,这件事若是放在先前说,还有转圜的余地。现下侯爷那边都过了明面,昀哥儿也中了状元,哪里还有我们说不的余地?”

  江氏一向就是如此,所有的都随着晏安宁的性子来,听她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话,她都没有动怒,只是觉得为难。她再得宠,顾昀也毕竟是侯爷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其间的情分也是不可小觑的。

  “您放心,这不是不能转圜。”她笑了笑,想到自己准备开口的话,竟难得的有些紧张的心绪:“我是想说,我打算……嫁给三老爷。”

  闻言,江氏的表情顿时愣住了,像是全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泪目,工作日忙得飞起,还是想办法日万了呜呜呜,宝子们求不养肥,继续支持笙笙,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