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那个师门这么多年不联系你,是不是把你忘了?”
宁长久摇头道:“不会忘的。”
司命想了想,道:“也对,以你的天赋境界,放在世间任何的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我甚至觉得,若给你个百年时间,哪怕是剑圣都未必是你的对手,若是有朝一日你回了师门,发现自己是师门的最强者,想来会很有趣。”
宁长久笑了笑,他知道司命会错意了。司命以为他的道观不过是个厉害的隐世门派,但宁长久至今还不知道,不可观究竟藏在世界的何处。还有当初师尊一剑杀死自己之后,他灵魂长期困囚的那个荒芜之地又是哪里?
这些事他都想了很久。
宁长久微笑道:“我不用比师门厉害,比你厉害就可以了。”
司命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那你也痴心妄想。”司命冷冷道:“我今后总会重新成为神官,等到那时,奴纹与我而言不过儿戏,除非你可以成为神国之主,否则永远不可能战胜我。”
宁长久笑着摇头。
司命看着他自嘲的笑容,神色缓和了些,她举起酒杯,晃着其中的酒,道:“我知道你在动什么鬼心思,你金乌里藏着一个残破神国对吧?呵,但你可知道,修复一个国要比构筑一个国更为艰难,更何况真正的日光早已被遮蔽了呢。”
宁长久自信道:“击败你不需要靠日光。”
司命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淡淡回应道:“你和陆嫁嫁一个样,嘴硬。”
宁长久道:“我走之后你可不许欺负嫁嫁。”
司命微笑道:“我会好好善待嫁嫁的。”
……
昨夜的记忆碎片已有些模糊,临近清晨时,宁长久拥着陆嫁嫁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嘱咐了司命些话语,随后他去小黑屋见了委屈巴巴的小龄,交代了收集权柄的一些事宜。做完这些,他才御剑而出,奔往天榜的方向。
宁长久没有用灵力护体,任由寒风掠面,灌入雪白的衣袍里,将他的温度带走,把身躯冻得宛若一块冰。
他闭着眼。自海国至今,诸多积累的修道感悟于识海上空凝结,化作一粒粒冰晶,在识海中卷成了一场暴雪。
肉体的冰冷惊动了紫府的金乌,它啼叫着振翅,在识海的上空飞掠,融化着那些记忆的残片。
识海上,雪转而化作了雨,雨幕中,裘自观和李鹤的剑影变幻着,一点点淡去,融为己用。
这种过程会被通常的修道者成为“悟道”。
但宁长久所依靠的不是悟,而是“炼”,他将所有得到的经验,招式,战斗时留在识海中的残片影响,一一当做真实存在的物质,以强大的精神力作为火焰,辅以金乌的神性,借识海为炉,将其纳入、炼化,作为己用。
剑过一千里,海国下棋时的感悟消融。
剑过两千里,洛书楼外截杀时的感悟消融。
剑过三千里,洛书中五道大修士残留的感悟消融……
宁长久的灵台愈发清明。
温度慢慢回到了躯体里。
他睁开了眼,眼眸中的金光逐渐淡去。
这些稀世的感悟对于普通修道者是罕见的瑰宝,但于他而言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至多帮他再添半楼境界。
更何况感悟再高妙也只是感悟,要想真正将其融汇肉身,尚且需要千百次的战斗历练。
宁长久宁静了心神。
他知道此去天榜尚需要很久。
如今静下心来,他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寿命似乎只剩下不到九年了。
……
在夜除喝破他的宿命之前,宁长久并不相信天命。
他的认知里,命运不过是无数选择的整合。所谓仙人高高在上,操控人的命运,也不过是强迫着人进行一次又一次看似偶尔实则必然的选择。但仙人亦是人,这种操控的命运依旧是人命,可以强行逆转改变。
但天命是无形之物。
人生无数的岔路,你无论进行怎么样荒诞离奇的选择,都有可能落入天命的窠臼,最后所见到的,都是同样的结局。
命运不因选择而左右,这是最可怕之处。
那自己身上宿命的枷锁,究竟是师尊落下的‘人命’,还是某个无形之物禁锢的‘天命’呢?
宁长久原本已经很少去想这些问题了。但隆冬大雪,天地渺远,独自御剑之时,枯燥的颜色无休止地拂面,思维总又忍不住去触碰这些。
“师尊,你在看着我么?”宁长久仰起头,对着天空自语。
……
……
不可观。
参天入云的高阁神殿,诸天神佛、修罗金身的重重影下,似有天风漫过,数千道雪白的纱幔无声拂舞,将幔中的影映得绰约迷离。
最大的两尊神佛之像手握规与矩,一者测比四海,一者称重江山,各代表准绳与权衡,神容庄严。
金光与烛火融成了不可触摸的光流,光流泻在了一道道白纱上,无穷的纱幔之间,映着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道身影覆着淡淡的金光,极美,好似一张纱幔上,天神用亿万的线条穷尽了所有可能,然后再将其余的所有多余的线条擦去,只留下了最完美的一道。
女子似盘膝在莲花宝座上,唯见影中如云秀发,不见真容。
她静静地低着头,看着身侧水池中氤氲起的一道影。
影中的白衣少年踩在剑上,抬起头,望向了这里,目光恰好与自己相接。
女子沉默着,她的手柔和地抬起,拂动的衣袖像是不受外力的控制,轻飘飘的,半点也不垂坠。
“既不可观,何必看我?”女子轻轻开口,她的声音淡极了,像是荒芜之地吹了千年的风,遇水则成莲,遇火则成烬,介于孤独与死灰之间。
光影消散,女子也不再看他。
许久之后,大殿的门轻轻打开,一个红衣佩剑的男子缓缓走入,在万丈金影间来到了帘幔之前。
“拜见师尊。”红衣公子行了一礼。
他是道观的三师兄。
他擅画,擅剑,两者相加更是天下无双。但向来潇洒的他,今日却很是紧张。
他已记不清师尊是有多久没有召见过他了。他知道,今日一定是有大事。
三先生的礼仪很稳,一丝不苟,他低着头,不愿去看那道帷幔上映出的影,生怕多看一眼,接下来的几年便不想提笔作画。
女子观主轻轻开口,仙音浮动:“你的小师弟已去往天榜了。”
红衣公子从大师姐的口中知道了第七位师弟的下落。
他不明白苦找十多年,既然寻到,为何不接来观中。不过既然是师父的意思,他也不便多问。
“天榜?”红衣公子微微蹙眉:“师弟去那里做什么?”
观主道:“你无需关心这些,只需等他就好。”
“等他?在哪里等师弟?”红衣公子问道。
师尊道:“在你的楼中,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出楼去见他。”
红衣公子蹙起了眉,自己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