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枇杷树
简静出来以后没再回包间。
她脸上的潮红始终退不下去?, 那么些凉水顺着她的下巴滑进内衣里,竟然也无用?,更叫她确信了一件早已认定的事实。
那就是,周晋辰只可远观, 不能亵玩。
简静在二楼的大露台上吹了会?儿风。转身时看见江听白和于祗躲出来, 背着人在接吻。
“我不信我这次也喘不上气。”
是于祗的声音。
江听白在阴影里笑了下,“不信我们就再来试一回。”
他正要吻上去的时候。
简静忽然凑到他们面?前, “好玩么?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我的天呐, 这是谁啊!”
于祗忙推开江听白, 见了鬼似的,她吓得退了两三步。
江听白皱着眉头, 他啧了一声,“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简静觉得他未免喧宾夺主了, “这地?儿是我先来的,这话应该我问才对。”
“......”
“以后尽量少让我看见你!”
江听白指了指她,就气闷地?走开了。
“他脾气怎么这么大?”
简静又想起?周晋辰来, 她小小声, “老周就从不这么说话。”
于祗嗯了一声,“没错, 他从没和善过。”
“那你喜欢他什么?小时候你最讨厌的就是他了,”简静一直都想问于祗, “难道一纸婚约的效力这么大?还是有别的说头。”
“真正有效验的,不是那本?结婚证,是肝胆赤忱的爱。也许是因为在这份爱面?前, 在这个人面?前, 你构成了独一无二的具象。你感到被爱的那一刻,比宇宙还要更加璀璨, 比千万光年还更长远。”
于祗说这话时,她姣美的面?容上,是简静没看过,也看不懂的,对爱情之死靡它的深邃。
说完她看着简静,“你都听明白了吗?”
简静很诚恳地?摇头,“没有。好像放了个屁,不,是一串屁,咘的一下你就放完了,我都没来得及听清。”
其实?她是觉得有点渗人。没想到于祗这样的,也会?为爱这么上头。她没有立场点评人家对感情的态度,只能装听不懂。
于祗:“......”
江听白沉着脸回了大厅里,坐在正中间的沙发上,点了支烟,就开始问周晋辰,“我说周院长,你家简静这个为人处世,还有法子提高一下没有?”
周晋辰手伸过去够烟灰缸,食指掸了掸,“她怎么惹着你了?”
“我才从广州出差回来你知道,这刚和于二嘴儿一个,简静就钻出来问我好不好玩?你让我怎么回答她?”
江听白刚说完,一沙发的公子哥儿都笑了。
章伯宁是最了解简静的,“她没提议你带她一起?,就算是你祖上积德了。就静儿那张嘴,绝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她说不出的。不过你真不觉得她可爱吗?”
“.......”
周晋辰把烟掐灭在水晶缸里。听见章伯宁说起?简静,他突然间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哪怕只是猝然的一下。
可这事的确就是江听白先议论起?来的。
但他就是介意章伯宁说,至于为什么这么介意他,周晋辰说不好。
他端肃了脸色,认真的说,“简静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跟小泉眼子似的,别?看突突得厉害,凑过去一眼就望到底了。”
江听白笑,“还是文化人会?说,看你找的这些形容!她有那么好吗就?”
“她好不好,我这当丈夫的,最清楚。”
周晋辰这句话,是看着章伯宁说的,但对方全没品出来。
倒是被于祲听出了醋劲儿。
他喝了口酒,怪声说,“行啊周教授,你怎么不把结婚证摔人脸上去?那多来劲呐。”
周晋辰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懒怠做声,撇开了眼看别?的地?方。
于祲也看向正笑呵呵跟人划拳的章伯宁,“你不服都不行,人家章伯宁和简静,那真是一对儿。简静看不懂的眉眼高低,章儿也一样死?活瞧不出。”
说着他又拿下巴点了点那边,“你气得半死?,他没事儿人。”
“谁说我气得半死?”
周晋辰不再看那边,低下头,重新拢火,又点了一支烟横在指间。
火红星子簌簌亮起?来,他才哂然一笑。今天抽了两根,这已经算破戒了,不知道是为两小无猜这个老梗,还是因为简静情急之下抱了他。
总之逃不过一个闹腾的简静。
其实又何止这一两件事,近来屡次失态,受的多番惊怕、沉重,仔细算起?来,竟全都和她大有关联在。
酒局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
简静这种夜游鬼倒不怎么困,反而周晋辰先撑不住,他从饮食到作息都非常规律。
隔着酒气熏天和白雾缭绕,周晋辰问了声正和谭斐妮玩骰子的简静,“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简静当然不回。是谭斐妮替她说的,“我门俩今晚不睡了,一会?儿直接上飞机,去?青岛。”
而简静迷蒙地点头。
周晋辰忽然就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看得谭斐妮身上发寒。
他说,“也好。注意安全。”
谭斐妮转头就问陈晼,“你有没有觉得,周教授这人有点......”
陈晼酒劲上头,“有点太帅了是吧?你别是退婚以后憋着报复社?会?,要拆散人家庭?”
“......”
谭斐妮撅着嘴没再提了。
她其实?想说,周晋辰身上有一股衰颓和冷清,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和平日待人接物的温润端和,截然相反的神情?来。
再一看醉醺醺的简静,嘴里还在说着,“我刚那把是豹子,你得喝两杯!怎么只喝一杯啊?”
“......”
见谭斐妮还没动。简静又喊,“快点喝啊你,都几岁了!出来玩还赖酒,会?被人一辈子看不起?。”
“......”
谭斐妮喝完了那杯酒,看不惯她这嚣张样。作为惩罚,就是不告诉她,她老公好像是生气了。
隔天周晋辰去学院开了个紧急会议。散会后,他原本?要去?陪老爷子吃午饭,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看了一眼微信,朋友圈被简静和谭斐妮霸了满屏。
全是她俩穿着当季的高定,凹着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造型,请了摄影师拍的海边大片。
周晋辰粗略地浏览一遍,裙子的时尚感如何,他一个外行没法儿点评,也不懂这些。
但深秋将至的天气,青岛也不算热,简静就穿这么点挂脖儿小吊带。啧。
周晋辰丢下手机没再看。方向盘往左一打,逆向上了去?简静家的路。
简元让自从当起了工商界代表,方方面?面?地?注意上了影响,行事也一再地?收了锋芒。
如今Jonas集团有他嫡亲的侄子,也就简静的堂哥简方明打理,他更是退了二线,只占个董事局主席的名头,每周听一次汇报,亲自过问几样对关乎发展大计的项目,余下的,便是守着西郊这座明制的园子,养鱼栽花。
周晋辰没开进去?,把车停在了门口。他打开后备箱,从后面?拎出几盒茶叶和烟酒,都是上次老爷子硬塞给他的,回回去?,回回拿,像生怕委屈了他的独孙似的。
简元让戴了顶草帽,和万年叔在锄地?,那坑已经挖的不浅,看着像是要栽树进去。
“老简,你想好种什么没有?”李万年问。
简元让弓着背挥锄头,“种棵枇杷树吧,我们家静静爱吃,等?结了果给她送去?。”
还是李万年先看见周晋辰,“老简呐,这不是你女婿吗?”
周晋辰笑着叫了声爸,又说,“万年叔叔好。”
“你好,你好。”
李万年原先就是跟在叶老爷子身边的。后来出了点状况,眼看前程走到了头,索性一条边下了海,这些年过去?,也挣下了一份不薄的家业。
简元让对周晋辰的突然到访的颇感意外。平日里也只在逢年过节,翁婿俩才说得上两句话。
有时候在大小宴席上碰见,周晋辰多半时候也都陪在叶老爷子身边,众星捧月的,简元让也不好上前,趋着老脸凑过去喊女婿。叫人看着也无理。
“来来来,里头坐。”
简元让摘下帽子递给佣人。
李万年瞧着不方便也告了辞,临走前拍着周晋辰的手背,说,“下回,下回一定赏光,到我家去?坐坐。”
“好。”
周晋辰被引到了正厅落座。
冯瑜领着淑姨倒茶,笑得春风和煦,接过他的东西?。
她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算少,但一看手里金黄一色的锦盒,也没有标签,单是看见那手写?的小楷封条,冯瑜就一惊,她拿不准能不能收下,不自觉地看向她丈夫简元让。
简元让趁倒茶的间隙,往里侧了侧头,是让她拿下去的意思。冯瑜明白。
“晋辰,今天有空过来坐坐?”
简元让笑着开口。
周晋辰端起推到他面前的茶,细品了一遭,口感淳厚。简元让的吃穿用?度,用?他家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后颈窝儿里的毛——摸得着,看不着。
他给外界知道的,那都是他想要让人知道的。真上简家来瞧瞧,保管吓人一跳。
周晋辰在心里庆幸,还好刚才在车上捡礼物的时候,尽挑了些市面上寻不见踪影的。
他说,“刚开完会?来看看您,天儿渐渐的冷了,爸爸也要注意保暖。”
“注意,一直注意着呢,”简元让又问起?他女儿来,“怎么静静没和你一起?”
周晋辰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昨儿去?青岛了,大概明后天就回,她毕竟还要上班。说起?来惭愧,我确实?不清楚。”
他用?的是“我很关心她,但总关心不到点上,她的安排不告诉我”的哀婉语气。
这话说给简静听,她不懂,简元让不会?不懂。他很快问,“静静老是不在家里头待着?”
周晋辰笑说,“她起?得晚嘛,住在建国门那边,上班要方便一点。”
简元让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也没露,“留下来吃饭吧?你难得来家里坐一坐。”
“那就打扰爸妈了。”
周晋辰没打算推辞。
冯瑜闻言,立马去厨房吩咐多添几个菜。
等?她再回到前厅时,简元让已和女婿眉开眼笑的,像说书一般海北天南地聊天。
简元让大马金刀地?坐着,“当年真正牛的那些院儿啊,还得从复兴门外排起?,那会?儿荒凉,没有什么人烟的。从你太姥爷家起?,你那时如果要找静静,得长途跋涉翻过八个院子,才能到她太爷爷门口。”
周晋辰点头称是,他当时年纪太小,也不大有印象了。但真聊起?来,也有的话说。
他略微想了下,“我记得进门儿就一大影壁,上面?写着特提气的一行字。”
“对喽。你妈妈是在那儿长大的嘛。”
周晋辰说,“是,我妈说当年找我太姥爷,还得对得上号,接线员才会给你转过去。”
简元让又想起?那位曾经赫赫扬扬的叶小姐。他在心里叹一声气,“你妈是享福过来的,我们当时都插队去?了,大小姐还留在北京。”
“您还插过队?”周晋辰问。
“那怎么没有啊?我就在徽州,好地?方,山清水秀的。”
他说,“那会?儿大家都不容易,我们每天干完活,一顿能吃下三四碗饭。苦是苦了点儿,但我们吃的是地?里刚摘的青菜,才从湖里捞起?来的肥鱼,田埂上新割的稻米,刚收上来的油菜籽榨的油。”
简元让想起那段艰苦而宝贵的岁月,霜染双鬓的脸上表露出三四分慨然。他拍着沙发扶手,摇摇头,“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饭菜。”
冯瑜两边招呼着,看菜式差不多了,去?请他们过来。
周晋辰点了一下头,“辛苦妈妈了,我去?洗个手。”
“姑爷,在那边左转。”
淑姨上前来领着他过去?。
简元让看女婿穿过了回廊,往餐厅那边去了。他招手让冯瑜过来些,“告诉你弟弟,把买给静儿在国贸那套房子处理了,不许她再住。让她老实回自己家待着。”
冯瑜不懂这层意思,“这是做什么?那本来就是她舅舅买给她,便利她上下班的。”
简元让捧着一把紫砂茶壶,瞪着她,“你女儿那个班,早上几分钟晚上几分钟,有什么差别?吗?再不成我来和老汪说,别?再管她考勤,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这小周来就为说这个事儿?跟你抱怨静静在外面?住?”
冯瑜回过了神。她还纳闷,这也不是年节下的,周晋辰怎么会?登门。
简元让哎唷了一声,“他是什么出身!像这种话,怎么会?明着说?”
“他自己若没有亲近静静的意思,咱们硬挨上去?显得掉价,如今你女婿既然都有了这想法,你当长辈的,不能不理事。”
“让你弟弟随便找个由头,说他需要资金周转,咒这房子风水不好,怎么说都行。总之要叫静静搬回东苇路去。”
这一连串的训示落在冯瑜头上。她犹豫着说,“小周是这个意思吗?你别?会?错意。”
简元让吼出一句,“这样的明白话我都要听错,那在商场这些年,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简静请了两天假。到周二下午,才和谭斐妮兴高采烈地?回来,可刚下飞机她就笑不出了。
她舅舅冯瑾给她打电话,说买那套房子时手续没办好,惹上官司了,现?在要被法院强制拍卖,让她别?再回去?。
简静没有一点怀疑的,最先担心的反而是她那一屋子的名牌包和保险柜里的珠宝,“那我的东西?怎么办呐?”
“都打包好了,昨儿就送到了你的婚房里,你直接过去?。”
冯瑾生怕再编下去要露馅儿,没说两句就匆忙挂了电话。
“冯总,您这编的离了大谱了,按照规定,法院不会动不动强拍。”
冯瑾的秘书在一边对他说。
“行了,这不就是按我姐夫的指示,纯属扯淡吗?”冯瑾撂下电话,心虚地?喝口茶,“我这外甥女心思浅,她不会深究这些的。”
简静慌里慌张的,对谭斐妮说,“晚上我不能和你去吃饭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那匣子翡翠有没有磕碰坏。”
她上了车就嘱咐厚伯开快点,回家时正碰上下班的周晋辰。
这边才刚打开门,周晋辰人高马大的在门口堵着,简静着急的,弯低身子从他手臂下面?钻过去?,“不好意思,我有急茬。”
简静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她的东西?,她胡乱抓了抓头发,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老周!你看见我那些宝贝了吗?”
周晋辰心道,这一对比,哪样儿更要紧些,不就高下立见了?
哪天他要是丢了,简静不见得会?多伤心难过,他远比不上这些身外之物。
周晋辰步履沉稳地走上楼,推开原本?是他住的客房门,“都在这里。”
像变魔术一样,这房子里的摆设从上到下换了一遍。
几个顶到天花板的立柜,整齐有序地?码着她的限量款爱马仕。简静随手拿出一个搂在怀里,“宝宝,你们在这住的好吗?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一定托梦告诉妈妈。”
“......”
“记住咯,最好是在午休的时候,一点到三点之间,妈妈晚上都不记事儿。”
“......”
等?简静打开保险柜,又和她的翡翠珠子腻了一阵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问,“那你睡哪儿?”
楼上楼下的那些空房间,都基本?改成了影音室、台球室、健身房和棋牌室这些功能区。
因为还没有考虑要个小朋友,所以谁都没在乎过,要空出一两间卧室这个问题。
如今唯二的两间房,一个还被拿来放简静这些身家,她自己也觉得对不住周晋辰,“要不我把东西再搬回娘家?”
周晋辰嗤笑了声。他蓦地?拉过她的手,“搬来搬去?的,不嫌麻烦吗?”
“麻烦。麻烦。”
简静尴尬笑着,有些抗拒的,把手抽了出来。
老周最近越来越爱上手了怎么回事?
周晋辰换了副凝重的脸色,“你要实?在是不习惯,我可以睡台球案子。”
简静还停留在上一团迷雾里出不来。她只剩顺着他的话说叠词,“习惯。习惯。”
“那我就回主卧睡了。”周晋辰淡道。
简静木木然,“好的。好的。”
“......”
周晋辰抿着唇角走开了。
留下简静一个人站在摆着她全部家当的房间里。
她拿出手机给章伯宁发了条微信:【章儿,你说老周他是不是对我起?色心了?】
章伯宁当时正在开车,一口就啐在了屏幕上。
他甚至连打字都等不及,直接发了三条语音过来。
简静一一点开。
【你要日子过得实在太舒服,可以把你的钱拿来给我花!】
【我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都推喽!高低得给你买面镜子送你家去?。】
【你的确很会?来事,但我奉劝你别来这种事!这不是你的赛道。】
简静朝天翻了个白眼,虽然被章伯宁怼惯了,但还是觉得自尊受挫。
她也发语音说,【你等?着吧,我今晚就把他拿下。】
章伯宁:【怎么拿?请说出你的计划!如果是意淫就算了。】
简静哼了声:【对付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当然得靠我专八水平的英语。我就对他说,hello,I love you.】
章伯宁同样翻一翻眼皮:【可行的,快去?吧!这不得撩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