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机床车间往事 等登等灯 2972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章

  城北工业区有七八家工厂,工人少说也有数千人,再加上家属院里成家生子的员工,即便这里仍然地处老城区,因着人流量密集,生活配套设备却还算齐全。

  台球室在工厂家属区后门右拐出去的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连接了三家工厂,整条街巷全部都是小餐馆、烧烤摊、网吧还有台球室,路的最尽头有一家成人用品店,可谓生意兴隆,客流量在某些特殊时段笑傲整条巷子。

  下班以后程郁没回宿舍,他跟着张永中他们一路奔着台球室而来。好再来台球厅是这条巷子里的“老字号”,开了许多年,眼看着老板已经从父亲换成儿子,台球桌案也换了新的,不变的只有穿着工装来这里消遣的年轻工人。

  小城没什么娱乐活动,虽然手机普及,但是年轻人的消遣还是去上网吧打游戏,或是在台球厅消磨时间,负责看场的年轻人坐在门前的小马扎上抽烟,天冷了,烟雾散得也慢,张永中领着一行人走到他面前了,年轻人才挥了挥面前的烟。

  “几个人?”他懒洋洋地问。

  张永中回头看了看,算上程郁一共五个人,于是说:“开两个,各俩小时,不够了再加。”

  年轻人把烟叼在嘴里,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牌子递给张永中,“这俩号码的桌子,自己去前台拿东西,提前十分钟说是续摊儿还是结束。”

  张永中熟门熟路地接过号码牌进店,店里还算开阔,一溜台阶下去,除了门口的前台,其他地方都整整齐齐摆着台球桌,因为刚下班,人还不是特别多,服务生带着张永中一行走到他们的台球桌案前,配齐设备就离开了,张永中脱了外套,显然打算展示一番。

  跟程郁一起来的几个人自动开始两两分组,张永中冲着程郁招手:“干什么呢?过来站我边儿上学。”

  程郁便站过去,张永中点了根烟,程郁的脚不由自主朝后慢吞吞退了两步,徒劳地想要躲开吸二手烟的命运。

  他不会打,张永中也不是做老师的料,只让他站在一旁干看着,什么规则什么玩法他都通通不懂,更别提打球的手法了,张永中显然也没有意识要教他,就只能徒劳地看着。看了一会儿,程郁也觉得无聊,视线便四处游荡了起来。

  这会儿店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程郁的目光扫过店里的年轻人,视线忽然落在两张桌案之外撑着台球杆站着的年轻人。

  他还穿着中午见面时的那身衣服,嘴里叼着一根烟,没点燃,正在等着对面的人出手。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看,他很快转过脸,两人视线相对,程郁率先避开了吴蔚然的目光。

  程郁不适应跟人有长久的对视,躲避视线是他惯常会做的事情,尤其是面对意气风发的吴蔚然这样的人的时候。吴蔚然心高气傲,程郁很难跟他相处。

  大约是程郁走神太久,张永中也终于发现自己带来的小徒弟正在神游天际,于是扭头看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吴蔚然的方向。瞧见对方是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人,便冷哼一声,问程郁:“你干嘛呢?不好好看着,学会了吗?”

  程郁连忙回答他:“还没有,我再看一会儿。”

  程郁看不太懂,一头雾水地继续看张永中跟人你一杆我一杆地打球,只听着台球在桌面上震荡碰撞的声音,其他一概不明白。正在混沌不堪之际,却听到身旁一声嗤笑。

  “你这么教,他能学会才是真的奇怪。”

  程郁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吴蔚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还带着一脸令人十分不爽的笑容。

  吴蔚然生得高大,相貌也英俊,他穿着一件长的羊绒大衣,这在厂区附近是很少看到的打扮,故而显眼而又吸睛。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盯着吴蔚然看了。

  张永中是同批新工人里的头儿,这意味着他是有点脾气的,尽管他平时并不怎么发脾气,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油嘴滑舌的鬼机灵劲儿。

  “你谁啊?说什么呢你?”张永中果然恼了,转身盯着吴蔚然问。

  吴蔚然低头看看自己,笑了:“我?咱们同事。”

  张永中不满道:“没见过你这号人,轮得着你多嘴吗?”

  眼看张永中要发火了,程郁刚想着说些什么平息张永中的怒火,张永中就把火给架到了程郁的身上。

  “你自己说,我这么着你看不明白吗?”张永中用胳膊肘捣了程郁一下,让程郁来回答他的问题。

  程郁的脸色茫然一瞬,而后心一横,想着总归是惹不起张永中这尊大佛,不如就点头承认,让这件事尽快过去好了。至于他的未来室友吴蔚然会怎么想,程郁暂时还顾不得那么多。

  但吴蔚然并没有给程郁点头的机会,他又嗤笑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跟他打一局,我在后边儿教他,看看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水平更高,还是我教出来的水平更高。”

  这下半个台球厅的人都围了过来。方才他们这边的闹剧大家都支起一只耳朵听着,台球厅里不缺热闹看,一般的拌嘴吵架没多少人会给眼神,但如果上演到斗殴或是两边斗法了,那就很值得一看。

  况且张永中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技术着实不错,在好再来台球厅也算排的上名号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单挑一局,张永中来劲了,上下打量吴蔚然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行啊。”他倚着台球桌,手里拿着三角框,口中的烟点燃了,烟雾袅袅升起,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输了的人以后别在好再来出现。”张永中说。

  吴蔚然似乎毫不诧异,他点头:“没问题。”

  ·

  桌案附近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程郁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吴蔚然将手里的台球杆塞给他。程郁这才想起来,方才他们二人轮番放了一圈狠话,可到头来要在这张桌案上跟张永中对抗的其实是自己。

  他犹豫地看向吴蔚然,吴蔚然却毫不在意,他施施然走到程郁身后,捞着他的腰,按着他的手臂,说:“要用这个角度才最好发力。”

  这个姿势是很暧昧的,但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吴蔚然和张永中的对抗之上,而程郁,在他们心里程郁只是一个代吴蔚然出战的工具人而已,没有人关注他。

  张永中把嘴里的烟头猛吸一口,然后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说:“好了,开始吧,看在程郁是新手的份儿上,你们先。”

  吴蔚然没跟他客气,他指挥程郁把白球放在自己要求放的点,然后继续按方才的姿势揽住程郁的腰。程郁的心跳重若擂鼓,被吴蔚然低声教训:“专心一点。”

  吴蔚然声音压低的时候有一种冷峻且无情的感觉,他方才抽过的香烟是细长的薄荷味香烟,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烟草的焦苦。

  程郁强迫自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颗白球上,但显然他的思绪依然是纷乱的,他还未回神,啪的一声响,白球已经击乱了被排列整齐的台球。

  吴蔚然搂着程郁,他们在台球桌案前移动,吴蔚然捉着程郁的手腕,带着他出杆打出一球又一球,周围有很多人在看,他们一边三三两两交流着技术,一边持续围观着赛况。

  程郁知道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换做异性这种动作一定会有嘘声,但是同性之间没人会太在乎这些,况且对决在前,谁又能顾得上这一时的亲密接触。只有他,只有他这种喜欢同性的人,跟同性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在吴蔚然这样超乎安全距离的亲密之中,感受到久违的战栗和紧张。

  程郁的思绪神游天际,等他回过神来,却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球的时候,吴蔚然仍然捉着他的手,伸手送出手里的长杆,很意外的,没有击中。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围观群众一片嘘声,他方才打了那么几局都没有任何失误,张永中咬牙切齿才能面前不落于下风,明眼人都知道这还是他带着一个新手程郁别别扭扭打出来的,如果是两人正面对决,张永中一定不是吴蔚然的对手。

  但偏偏在关键一球,吴蔚然失误了。

  吴蔚然站起身,抬起双手,以一种开玩笑一般的投降语气说:“这姿势太久,腰酸了,胳膊也抽筋,真的没绷住,不找借口了,是我技不如人,输了。”

  张永中还没打最后一杆,吴蔚然先于他一步认输,还是这么故意的一种输法,更生气的显然是张永中,他扔了手里的台球杆,大声骂道:“我**大爷!”

  吴蔚然离得远远的,道:“赢了还要骂人,是嫌我输得不够惨吗?”

  明眼人此刻都看出来了,吴蔚然不是来打台球的,他只是专程来扫张永中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明面上是吴蔚然输了,他以后都不能再踏足好再来台球厅,可是张永中这赢得还不如输了,他既没体面也没公正,平白被人摆了一道,算计一番,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还因为自己是赢的那一方,对方愿赌服输,而不能再多嘴多舌。

  张永中心里会有多气,程郁想象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比试无可避免地得罪了张永中。

  因为张永中气急败坏地离开台球厅的时候,招呼了一同来的其他三个同事,却没喊他。

  程郁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张永中带着人离开,经过他面前时,张永中恶狠狠瞪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吴蔚然一眼。

  程郁惊得朝后退了半步,吴蔚然却没伸手再像方才打球时一样扶着他,他错开半步,笑着让众人别看热闹了,而后也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台球厅,只剩下程郁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