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甜醋 萌晞晞 82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六章

  后宫争宠大乱斗

  堂堂天子临幸个侍君竟闹了个临阵脱逃,周粥起驾赶往燕鸣殿的一路上都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好在燕无二伤得是时候,偏巧给递了个台阶,否则她今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

  对待有功的伤员,必须赏赐点什么。周粥想到这儿,总算记起了那晚让沈长青带自己偷溜出宫时,可不止买了面人,便叫来小灯子吩咐了两句,后者应了一声,就独自改道折去寝宫了。

  其余宫人抬着步辇继续往燕鸣殿赶,比起青月殿平日里冷清得就像个修仙的道观,燕鸣殿倒是门庭若市,来燕无二这里串门的大内侍卫总不在少数。

  尽管燕无二这人常年对侍卫们的武艺挑三拣四,训练严苛,但也是真心没什么架子,公务之外,混在一起时大家就都是兄弟。尤其是入夜后轮班巡逻的,他都会让换下岗的兄弟们到自己的宫里休息,吃点小厨房里现做出来的热食。所以这会子听说他出事,除了必须坚守岗位的,剩下都扎堆地堵在门口想来送爱心,送温暖。

  小灯子不在,还有他带出来的小跟班在,远远见一众人喧哗无状,就开始清嗓子蓄力,毕竟难得能轮到他喊声“陛下驾到”。

  谁知周粥先抬手阻了他,倒是门里望眼欲穿的侍卫们乖觉得很,齐刷刷转过身来,对下了辇的周粥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吧。受伤之人需要静养,你们莫要在此围着,都散了吧。”虽然心头刚刚历经了大风大浪,周粥在外人面前还是精准拿捏着自己肃然持重、不苟言笑的帝王风范,不露丝毫破绽。

  天子发话了,一干侍卫们也不敢再闹腾了,嚷嚷着要进去帮燕无二上药的人,转瞬就便做鸟兽散去。

  周粥步入殿内,见冯老太医不在内室里,反倒是一副被赶到外间来的郁闷模样,不由沉声问道:“发生何事?燕统领为何不肯上药?伤情如何?”

  鬓白的冯老先是拢袖拜见了皇帝,这才开始抱怨病患的不配合:“伤得倒是不重,就是后腰扭了,只要用微臣配制的药油在痛处揉开至发热后,卧床静养两三日便可痊愈。可燕侍君愣是不肯,说什么男女有别。哎呦,医者面前本就不分男女,更何况微臣已在后宫伺候多年,都这一把岁数了还有什么可避嫌的——”

  “咳……”周粥攥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掩饰差点儿没憋住的笑,想了想就道,“既然如此,今夜宫中可有其他太医当值?”

  冯老太医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连连摇头:“微臣早就提了,纪太医来给他上药,可他也说不行,说男人之间也会说不清楚!”

  那就找个不男不女的来?周粥心念刚至,身后小灯子已经噔噔噔跑近前来了,手里还捧着自己吩咐他取来的两本书。

  这莫非就是想打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小灯子被周粥上下打量到背后发寒,试探着问:“陛下……可是奴才身上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周粥沉默片刻,还是决定放过这个可怜人,伸手过去,“给朕吧。你们都退下,朕单独和燕统领说几句话。”

  “是。”

  屋内人应着退了出去,小灯子顺手把门带上。周粥将两本书卷握在手里,就转进了内室。里头燕无二只着中衣趴在榻上,脸半埋在枕头里不动弹,唯独搭在枕头侧边的手指有点儿神经质地抠着上面的绣纹。

  一罐打开的药油摆在床头,气味还挺冲,周粥走近时不自觉地皱了下眉,竟觉得舌尖也尝到了些许这药油的怪味。

  大概刚刚和她的“开胃醋”近距离接触的时间太长,所以这次味觉稍有恢复的时间也偏长。

  “阿燕?”稍微适应了一下这气味,周粥才搬过凳子来坐到床前,把两卷书随手放到床头的小案上,“你不会睡着了吧?”

  燕无二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里传来:“没,属下就是觉得没脸见陛下。技不如人就罢了,自个儿练功还能把腰闪了,打扰了陛下休息……”

  “噗嗤,你小时候哪种糗样朕没见过?”周粥好笑,探身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天色也尚早,朕没睡呢,就当活动一下筋骨!来,给你上药——”

  说着,她手一路往下就要去撩他衣摆,惊得燕无二一个挺身翻起避开,“不行!”

  “你这腰……”挺灵活啊。周粥的手还停在半空,一脸狐疑。

  “啊!”燕无二也是一愣,随即像反应慢了半拍,才感到疼似的,赶忙扶着腰重新趴回去,龇牙咧嘴地抽了几口气。

  周粥也不疑有他,边帮他垫枕头边念叨:“都疼成这样了还不让人抹药油?不怕留下病根?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属下不敢,属下想要回之前交的那封请辞奏本……”燕无二又把脸挡到了枕头后边,语调怯生生的,活脱脱一个委委屈屈的小相公模样。

  “早给你烧了!”周粥挑眉,“知道你舍不得朕,朕也舍不得你。”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燕无二给感动坏了,当即扑腾着双手一握周粥的手,表忠心:“陛下放心!属下以后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不懂事了,就像唐侍君说的那样,要白天做白天的事,晚上做晚上的事,不分昼夜地守护陛下一辈子——”

  这唐子玉都教他些什么啊?怪不正经的。周粥干笑着抽出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了,别乱动,腰又不痛了?”

  “……痛、痛的!”燕无二手一僵,赶紧又老实趴好。

  “行了,别废话,给你擦完药朕也好回去休息。”周粥起身拿过药油,往掌心里倒了一点儿边搓边催他,“自己把衣服掀起来,小时候又不是没给你上过药,害什么臊?”

  这回燕无二没再拒绝,“哦”了一声,就红着耳根子把衣摆撩开,露出一截肌肉紧结有力的腰,一看就是武人的,每一根肌肉线条都蕴藏着爆发力。

  “你忍忍别乱动啊。”

  “是……”

  尽量忽略掉燕无二这渗人的猛男娇羞,周粥回忆了一下多年前给其擦药油的手法,控制着力道开始给他推按。

  药油的作用使得掌心熨帖到肌肤上的热度更加滚烫,燕无二的肌肉瞬间绷紧,又怕自己这么硬邦邦的,周粥推按不动要吃力受累,又忙强迫自己把身体放松下来。

  一滴汗从额角滑落,如同有人不合时宜地在季春的屋里生起了孟冬的炭火,燕无二也没多想就问了句:“陛下你热吗?”

  “这才没活动两下呢,热什么?又不是夏天。”周粥不以为意,找回了手感,推按得很顺了。

  结果隔了一会儿,燕无二突然又支支吾吾地冒出一句:“其实我腰也不是很痛……陛下还是别揉了,明天该手酸了。”

  周粥手下一顿,凭借着多年的了解,觉得今晚的燕无二不对劲:“阿燕,你是不是有别的心事?”

  “没有没有!”燕无二矢口否认,还想撑起身回头让对方看到他真诚的目光。

  “都说了别乱动!”周粥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下,把人又拍老实了,“没有就没有,激动什么?”

  这之后,燕无二也不敢再说话了,唯恐多说多错,连后脑勺都是心虚的模样。周粥也不戳破,左右从小到大的情谊,就算真瞒着她什么想必也是无伤大雅的事儿。

  “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这几天不准再练功了,知道没?”

  一炷香后,周粥额上发了一层薄薄细汗,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走回床头捞起那两本书丢到燕无二枕头边:“对了,要是无聊就用这个打发时间吧。”

  又被人塞了两本书的燕无二眼神飘忽,也不知想到哪儿去了,磨磨蹭蹭扒拉过来一瞥,居然松了一口气。

  这明显只是两本很单纯的武功秘籍,一本叫《麻花宝典》,一本叫《中邪剑谱》。

  因为用刀的关系,燕无二对兵器类更感兴趣,先翻开了第二本,其扉页上赫然印着八个大字:“欲练此功,必先出恭。”

  虽然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这秘籍陛下从哪儿得来的?”

  “那天看你大受打击,心情那么低落,就想让你多看点儿武功秘籍,体会一下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就想开了——”周粥当然不能直言自己靠着沈长青施法偷溜出宫过一个多时辰,只能把功劳让给了小灯子,“所以差了小灯子出宫去淘换两本来,也不知道他眼光怎么样,你就凑合看吧。”

  谁知燕无二听了,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眶发红,几乎要流下悔恨的泪水。

  “陛下对我这么好,用心良苦,我却还……是我骗了陛下——”

  “哎,都说帝王薄情,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咱们陛下还是不错的,青梅竹马的一点小伤,就让她离了新人的温柔乡赶过去了,真想知道沈侍君当时是什么表情……”

  此刻相隔不远的明玉殿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百里墨,正懒懒地卧在张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颗白森森的头骨,还能一心二用地与正在自弈的唐子玉搭上几句话。

  “你别看陛下平日不显,实则却是个重情之人,因此她爱护百姓也是出自真心,而非仅仅将仁政爱民当做是巩固皇权社稷的一种手段。盛世之下,遇到这样的仁君,是为人臣子之幸。”唐子子神色郑重地落下一子。

  “唐中丞这话怎么不早几日当着陛下的面夸?没准儿龙心大悦,哪里还用得着对燕无二那个榆木疙瘩耳提面命?自己就把那位沈侍君比下去了——”

  唐子玉挑眉,不理他的取笑:“燕侍君能举一反三,结合自身情况运用,也不枉费本官一番苦心。”

  “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还以为他一点儿心眼都不会耍呢。”百里墨的右手举酸了,又把头骨换到左手,一副看好戏的口吻,“不过惹得陛下怜惜才是第一步,真想长期在后宫与沈长青分庭抗礼,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是还有你我吗?”唐子玉淡笑着,抬眸看他。

  百里墨似乎有点感兴趣,随意地曲腿坐起来,痞里痞气地扬眉问:“联手啊?有什么好处?”

  闻言的唐子玉却忽地脸色一肃,往下手中棋子,正襟危坐道:“如今有人以美色与妖术试图祸君误国,无论是出于前廷臣子之忠,还是后宫侍奉之情,你身为侍君之一都理应挺身而出,济拔颠危,匡扶社稷,而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置——”

  “停停停!”

  眼见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眨眼就切换到了朝堂模式,百里墨吃不消地把头骨往自己脸上一挡:“我争,我也去争宠还不行吗?!您可别念了!”

  “嗯,那你有什么想法?”

  唐子玉何许人也?自然不可能令他轻易糊弄了事。

  “知道死人头骨那么多,我为什么独宠这一颗吗?”百里墨却答非所问,起身走到唐子玉面前,把自己手里的玩意儿往他眼前晃了晃。

  廊外宫灯的烛光穿过黑洞洞俩眼眶透进来,唐子玉装作起身去取新茶来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为何?”他实是看不得这些东西,夜里容易做噩梦。

  百里墨轻笑一声,也不知有没有看穿他的举动,将头骨举到眼前,转到正面,深情地凝视那并不存在的双眼:“因为那么多死人里,这颗头骨的骨骼结构和陛下的最像——看到它,我就仿佛看到了陛下,日日思卿,难解相思之苦啊。”

  “……”

  画面感有了,唐子玉手里的茶饼都给惊掉了,开始怀疑沈长青和百里墨究竟哪个更可怕?

  “哈哈哈哈——”片刻的死寂过后,他身后的百里墨突然爆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凑到唐子玉身边指给他看,“开玩笑的,你看这头骨粗大,骨质厚,骨面粗糙,前额倾斜,眉弓显著,很明显就是个男人的。”

  唐子玉忍着有失体统的骂人冲动,目不斜视地只盯着百里墨,而不去看他脑袋边的那颗脑袋:“所以呢?”

  “所以我刚就是打个比方。仵作嘛,不管是说案还是谈情,当然都得用仵作的办法了——”百里墨眨眨他无辜的狗狗眼企图获得原谅,结果当然是被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殿外。

  在关门前,唐子玉远远望见了宫道上数盏宫灯伴在圣驾的步辇两侧缓缓移动,意识到燕无二果然还是没能留住周粥夜宿,不由发出饱经沧桑的一叹。

  一个两个都靠不住,人最后还是得靠自己啊……

  风起于青萍之末,那晚燕侍君习武受伤,天子离青月殿奔燕鸣殿之事,仿佛是吹响了什么鼓舞人心的号角。一场独属于后宫男人之间的较量,在周粥这个当事人还未察觉的情况下,就这么悄然拉开了序幕……

  继燕无二之后最先出手的,是以仵作独有方式向周粥大献殷情的百里墨。他可不像燕无二那么脸皮薄,撒个谎也没憋住,两本不知所云的武林秘籍就全盘招了。此君完全本着“存在感都是靠自找”的理念,渗透帝王生活的方方面面。

  起初,周粥发现御膳中的整条鱼不带一根刺儿,每一只虾的虾线都被挑得干干净净时,还道是沈长青的手笔,毕竟从那晚过后,她就注意到生活细节中的“不太对劲”。比如熬夜批折子忘记喝的茶居然还和端上来时一样温热;又比如砚台里的墨汁似乎变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开口唤小灯子来磨墨的嘴皮子工夫都省了;再比如,睡觉时无论怎么蹬的被子,醒来都还在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尽管起夜喝水或是如厕时,床上有条被子会半立起来对自己虎视眈眈的感觉,有点儿诡异……

  如果说前两样还是有宫人趁自己不注意,备得仔细,被子会盯梢这种事儿就只有法术才能解释了。于是周粥在大胆推测,小心求证之后,便断定了是住在青月殿里的那位“田螺醋精”在背后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嘴上说着不爱,身体却很诚实嘛。

  登基为帝,受万人敬仰前,周粥就已是距天子一步之遥的皇太女,或真情或假意,从不会缺少旁人的瞩目。百里墨关切她,起于知遇之恩,唐子玉辅佐她,始于君臣之义,燕无二陪伴她,缘于竹马之谊……

  唯独沈长青特别,说是来报恩的吧,但对待她又着实没半分对待恩公的样子,态度也不怎么恭敬,有时比她这个天子还像天子。可他偏又存了那么些遮遮掩掩的关心,寒潭般的眸子望过来时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忧怜。

  这种关心,于周粥而言,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不掺杂其他感情,无关乎身份地位,只当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饶是从前再怎么把一颗心压抑着不去过分跳动,也不禁蜜意暗生,便更常去招惹他,哪怕只是在他盘膝修炼时戳他衣襟,换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也挡不住这陌生又幼稚的欢喜。

  像极了学堂里的孩子喜欢哪个玩伴,便总要去揪一揪对方的头发。

  谁知这日周粥随口感叹这法术就是好使,连鲫鱼的鱼刺都能挑干净,沈长青却是听得一脸不知情的莫名,一问之下,只承认了其他三样确实是他做的。要一位仙君去留心一个凡人日常生活中有哪些细节可能不便,也不是一道简单的课题,沈长青能在短时间内找出三样来已是不易,御膳方面暂时并未想到。

  “这样啊,那难道是御膳房招新人了?”周粥于是摸摸下巴,把小灯子叫进来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御膳房跑一趟,赐点赏下去。

  等小灯子走远了,周粥才心念一转,又笑盈盈地半转过身子,托腮看向沈长青,半开玩笑地问道:“沈仙君最近也辛苦了,不知想要什么赏赐呀?”

  沈长青登时福至心灵,以为机会到了:“吾用不上那些身外之物,讨一言便是。”

  “讨一言?”

  “嗯。”沈长青颔首,直视她忽闪忽闪的双眼,一本正经地提了要求,“吾要你说,你很满意吾。”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反向表白?周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差点儿就要喜形于色了。

  “说你很满意吾。”而沈长青则是生怕她反悔,催促似的,紧盯着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你……”心跳又有点不受控制地加速,周粥下意识隔着衣襟攥住了那滴本命醋,直觉告诉她这绝不会是什么单纯的闺房情趣,便谨慎且矜持地打了个折扣,“还算勉强满意吧。”

  这么一勉强,原本的五星好评又折成了三星。

  沈长青感知到了,郁闷地拧了眉头,还想再开口争取一下,小灯子已经回来复命了。

  “陛下,御膳房说没来新人。那些鱼虾都是百里侍君每日起早贪黑处理好的。”

  去夹鱼肉的筷子僵在盘边,周粥心里头说不出的害怕:“他用来挑鱼刺和剔虾线的家伙和拿进仵作房用的不是同一套吧?”

  小灯子果然机灵,先一步求证过了:“不是不是!奴才刚才也问了,御膳房那边专门备了一套。”

  周粥闻言“哦”了一声,自感逃过一劫地松了口气,想着百里墨每天还得去大理寺点卯上衙,难得还有这份心。之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又还是饭点,不宣他一道用膳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于是半盏茶后,百里墨就坐定在了膳桌边,还是那一身大理寺仵作的官服,系着看起来就挺沉的金腰带。他这身行头,约莫除了沐浴就寝之外,其他时候是从来舍不得脱掉的。

  “这长年累月的,浸了皂角苍术的味儿,影响食欲,陛下见谅啊。”百里墨嘴里说着见谅,脸上却是没半分歉意的,更没有多数从事这个行当者的避讳。

  周粥当然也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束:“无妨,正好有醋,熏一熏就淡了。”

  刚刚到手三星的沈长青不敢贸然发作,以免功亏一篑,只得把周身醋香催弄了几分,加上他辟谷不食,就干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用膳,实打实成了个“工具仙”。

  “那就多谢陛下了——”百里墨与周粥相识于年少,性子洒脱,非但不客气,还吃得特别起劲,兴致极高地把到嘴的鸡鸭鱼肉都给周粥当尸体剖析了一遍构造,偶尔瞥几眼沈长青,也是一副手痒的模样,直言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自己想解剖的人都还活着。而他能想到浪漫的事,就是看着想解剖的人慢慢变老……

  这家伙就算不吃醋,也够聒噪烦人的。沈长青深刻体会到了周粥的无奈,冷冷地对其吐出六个字:“食不言寝不语。”

  “不语就不语,反正我也吃饱了。”百里墨像是很扫兴地一撇嘴,把筷子搁下。

  从他开腔起就对一顿饭也没报什么希望的周粥也放下了碗筷,左手习惯性地按到右肩上用劲捏了两下。案牍劳形,吃亏的总是执笔的那半边。

  对面的百里墨眼尖,见状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周粥身后,掌心覆到她两边肩颈间的位置,笑道:“陛下你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右肩酸疼只不过是身体对主人发出的警告,但这不代表左肩不劳累啊,得一碗水端平了按摩。”

  “朕偶尔也有找御医来调理,你就不用——咝!”

  搞解剖的要给自己按摩,周粥心里发慌,正婉拒呢,百里墨却没听她说完,手里已使上了五分劲力一捏,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周——”

  已经从位置上弹起来的沈长青指尖青光凝聚,又被周粥给打断按了回去:“好像还行?你再让他试试……”

  “这就对了,陛下。论对人体骨骼肌肉的了解程度,御医也未必比得上一个好仵作,更何况臣可是陛下亲赐的金牌仵作啊。”百里墨笑笑,似身后长了条条狗尾巴在晃,得意地斜乜了一眼不情不愿又坐回去的沈长青一眼,这才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见他时而攥起空拳有节奏地捶打给肌肉放松,时而又用胳膊肘顶在周粥肩颈连接处最僵硬的地方抵着转上几圈,时而则只凭手指的力量缓缓捏按……

  没过多久,沈长青就听到周粥几不可闻地逸出一声喟叹,半眯着眼假寐,神情显得很放松。

  “怎么样?臣这手艺,陛下还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周粥一脸享受地任由自己的脑袋随着百里墨按摩的动作,没什么原则地前后左右微微晃动,答得不假思索。

  自己忍辱负重,煞费苦心这么多时日想得到的两个字,百里墨居然如此轻易地就从周粥嘴里撬了出来,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长青的心态几乎崩了。

  “哎?你去哪儿啊?”眼角余光里的青衣窸动,周粥这才舍得把眼睛完全睁开来喊住已经到门边的沈长青。后者却不理她,头也没回地兀自拂袖而去。

  周粥想起身去追,却被百里墨一把按住:“陛下别急啊,你肩膀还没松完呢,力道由轻到重,得循序渐进,按够时间才能达到缓解效果。”说着,他手下力道又添了两成,脑袋从旁边探过来,一双狗狗眼里充满了无辜与真挚,倒让周粥不好再驳了他的好意。

  见成功留住了人,百里墨按捏得更起劲了:“陛下批改奏折成日劳累,以后要再有个腰酸背痛的,就只管到墨华殿来找臣,或者宣臣去寝殿服侍也行——祖传的手法,按完再睡上一晚,次日醒来保证陛下浑身舒坦!”

  “祖传?”百里家哪位先祖是搞按摩的?周粥眼角微抽,觉得他家祠堂里的牌位又要按不住了。

  “是啊,臣十七岁那年刨了个坟,听说祖上挢引之术一流,专门服务达官贵人的。”百里墨解释得有理有据,进而眉飞色舞地遥忆起来,“臣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浓雾弥——”

  “好了。朕要休息一会儿,你别出声只管按就行。”周粥不由分说地打断他,做闭目养神状。

  “……那陛下来榻边靠着吧,会方便些。”

  经过了一段时间“祖传”挢引术的疗养,周粥是难得的通体舒畅,神清气爽,一天再多批十几本奏折也肩不疼腰不酸了。

  可这堵啊,是全添到了沈长青的心头!

  继百里墨成功获得五星满意度好评后,沈长青又亲眼目睹了燕无二用一套看起来犹如中邪般的刀法,也赢得了周粥的慷慨赞许。

  “陛下,属下把您那日赠的剑法之所长采于刀法之中,融会贯通,自创了这套新刀法,您觉得怎么样?”

  “嗯……阿燕很有想法,朕看好你。”

  再之后,就是那个最不对付的唐子玉了。

  若按周粥惯常的思路来考虑问题,这唐子玉八成也该是个奏折成了精,那衣袖就和无底洞似的,不知能从里头掏出多少个厚得令人发指的奏本来。有时就算忙于御史台公务,本人缺了席,也会有奏折来替他“争宠”。

  而对于唐子玉的奏本,周粥一般只有如下三种批复:

  “爱卿辛苦。”

  “唐爱卿知朕心意,去办便是。”

  “盼与爱卿详谈奏事。”

  连这种丧心病狂到用奏折早晚各请一次圣驾安好,并以商讨政事为名把人从青月殿请走的做法,都能得到如此语气亲切的答复——那么他的满意度怎么会还在三星止步不前?沈长青有理由怀疑,周粥是在搞差别对待!

  但沈长青也没有证据,堂堂上仙在人类那点小九九面前竟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猜不透女帝心思,“服务态度”这条路是暂时走不通了。沈长青只好暂时转而去精进“业务能力”,却仍旧因为和那三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而屡屡失败。周粥那头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每天在后宫里待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不想和百里墨同桌用膳,又怕被燕无二捉去看耍大刀,更是一听御史中丞唐大人相邀就头大……

  “业务能力”那栏的独苗苗一颗星光芒逐日黯淡,周粥大部分时间本就都在朝堂和御书房理政,好不容易抽了闲暇踏入后宫,却还要被三人轮番争风吃醋,抢占时间,其余小侍郎们也是蠢蠢欲动,偶尔“劫道”跳支舞唱个曲,以身段与歌喉来博取圣心也是有的。如此一来,周粥能待在青月殿里图个清静的时间自然骤减!

  后宫吃醋的老大难问题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眼见着周粥被整得心力交瘁,难得能来小坐片刻,也是蔫蔫儿没力气说话一般,那幽怨、可怜又无助的小眼神瞅得沈长青也跟着烦乱起来,失去了和后宫诸人好好交流的耐心,不自觉就加入了争宠队伍,来一个就治一个,直接用法术碾压。

  光挑刺剔线算什么?沈长青大手一挥,一整条活鱼登时便成了盘中码好的鱼片,片片薄如丝缎,绝无半根细刺,入口即化。大虾小虾也是如此,前一刻还在碗里蹦跶,后一刻就变成了颗颗肉质饱满,晶莹剔透的虾球。别说百里墨了,照这架势,就连整个御膳房都得卷铺盖走人。

  至于刀法剑法之流,又不只有燕无二一个人会耍,沈长青并着指在空中一拨一转间,五六把刀就乒乒乓乓地自行对阵起来,什么风格的刀法都有,无论是大开大合或是飘逸洒脱,都十分精妙,看得燕无二自惭形秽,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末了逞着腔中一口闷气举刀加入战局,以一敌多也要在周粥面前表现一番的燕无二,谁料才不过几个回合,就拿不动自个儿手里的刀,只得讪讪离场。

  一把刀可轻可重,对沈长青而言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唯独这唐子玉不好对付,对凡间俗世人情才刚有个一知半解的沈长青,于朝政上是一窍不通,连仙术也没法帮他作这个弊。但好在身为当朝亚相,唐子玉也并不全是无理取闹大部分时候将周粥请去,多多少少都有些正经事可谈。

  如此一来,这后宫的局面就从三侍君御前争宠,变成了四侍君勾心斗角。神仙打架,小鬼都怕遭殃,小侍郎们一看形势不对,便也偃旗息鼓继续在这后宫当起了透明人。

  而那四位侍君也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不总刻意拉着周粥参与其中了,几人吃醋互掐,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周粥对沈长青这种牺牲自己,拉满仇恨的做法,很是赞许:“沈仙君,最近干得不错。朕看你这才真正找对了解决的路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长青很实在地摇了摇头。

  “一个人,只有真正发自内心地想做一件事时,才能挖掘出他的潜力。你现在就是这样,打心眼里,自发地想把其他侍君与小侍郎从朕的身边,从后宫里赶走……”周粥前半段还说得煞有介事,末了一句就暴露了其调侃的本质,“所以,你是不是爱上朕了?”

  “哪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说法,以彼之道罢了。”沈长青拍开她指向自己心口的手指头,后悔听她瞎忽悠,当场送了客。

  之后他就自问无愧地闭门谢客了好几日,盘膝打坐,守着此番好不容易涨到四星的“业务能力”琢磨下一步对策。

  一致对外的对象毫无预兆地关起门来,做出了与世无争的姿态,以唐子玉为首的三侍君也便没了目标,不好无的放矢,加上内部相对来说还算团结,一时间相安无事。

  这鸡飞狗跳与岁月静好,往往只在一线之间,沈长青的强势介入与突然淡出,阴差阳错地在大周后宫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然而这种平衡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崇州上报的一场惊天大案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