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甜醋 萌晞晞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十三章

  侍君天团本领强

  转日鸡鸣,唐子玉等三人睡饱一觉,果然又恢复了神清气爽。周粥醒来时,沈长青已不在身旁,分享出去的那个被角孤零零地在床的外侧耷拉着。

  但她也没多少时间可失落,因为院外很快就传来了客栈伙计们“进贼了”的惊呼声。毕竟是他们几个连声招呼都没打过就深夜“借住”,理亏在先,周粥急忙起身,把自己捯饬了一番后才跑出厢房,大老远就看到五六个伙计拿笤帚的拿笤帚,使鸡毛掸的使鸡毛掸,团结一致堵在院门口,气势汹汹地嚷嚷着要把几人送官。

  而反观自己这边的侍君队伍,就显得十分松散了。

  百里墨秉持着“宫斗我不斗”的原则,靠在一旁马车边拿磨刀低头修着指甲,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马车另一侧的沈长青惜字如金,又自矜身份,更不会去与这些凡人解释来龙去脉,也只一副袖手旁观状。

  燕无二倒是想解释,奈何嘴不如刀快,几次才开了个头就被牙尖嘴利的店小二抢白骂了回来,跟着便是其他伙计七嘴八舌的口诛,一来二去难免恼了,就想拔刀。

  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唐子玉喊住了他:“燕老二,不得动粗。”

  此行几人都是扮作唐子玉的随从与属官,少不得得用上化名,燕无二的改起来最简单,把“无”改成“老”,自带出门在外的打手气场,身份一目了然,就是御史中丞唐大人的私人护卫了。

  还未完全拔出的刀又被燕无二“锵”的一声归回鞘中,但短暂露出的那半截雪亮刀身晃眼得很,店小二并几个打杂伙计都不由忌惮地后退了几步,不敢再摆出方才咄咄逼人之态只是戒备地盯着慢条斯理走上前来的唐子玉。

  “你、你是主事的?”店小二见他斯斯文文的贵公子模样,便仗着胆子问他,“你们怎么进来的?想做什么?!”

  这住进来的法子不足为外人道,唐子玉自然不会多与他们废话,也不遮掩官居高位的威压,负手在后道:“方才我听你们说,要把我们几个送官?正好,我此来就是要找柳凌志的。”

  “柳凌志?”几个伙计面面相觑,觉得这名字耳熟得很,重复着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同时一脸震惊地重新看向唐子玉,异口同声,“你找柳同知?!”

  柳凌志乃崇州府衙内自亡故魏贺之下的二把手,在崇州任从四品州同知一职已有五年之久,前阵子托周粥那道掩人耳目的旨意的福,如今暂代着知州职务,基本算是府衙内的半个主官了。

  “不错。不妨劳驾带个路吧?”唐子玉单侧眉毛一挑,唇含薄笑,也不等伙计们再反应,就侧头招呼剩下几人跟上,自己径直拂开了愣在院门前的店小二,穿门而出。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去看看啊,别是诓我们,半路跑了——”

  店小二自以为抖了个机灵,一路且跟且引着唐子玉等人,发现他们竟真不惧,还特别从容地路边的摊子买了早点。除了那个拿刀的,其余几人哪怕当街边走边吃,吃相都还透着斯文贵气。

  于是小二并另外几人心中底气愈发不足,见府衙近在咫尺,就停在对街不肯再往前了,只眼巴巴地在街角窥着那一行“贼人”先是被守在府门前的衙役拦下,紧接着那穿玄色锦服的为首男子从怀间取出一掌方印亮了亮,那两名衙役当即脸色就是一变,转身跑进府衙。

  没多久,出来相迎的就从皂服衙役变成了绯色官袍的柳凌志!

  “不知唐中丞驾临,下官有失远迎啊!”

  京城之外的百姓,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无非就是当地的知州,如今见柳同知对着那人点头哈腰地作揖行礼,店小二和两个跟来的伙计只剩下满腹的悔不当初,一面暗自祈祷唐子玉“贵人多忘事”,一面脚底抹油,先溜为敬。

  唐子玉自不会去与这升斗小民计较什么冒犯之罪,淡笑着柳凌志寒暄两句,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府衙大门。

  到了府衙,这位当朝亚相兼查案钦差立刻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一般,一扫此前心头的憋闷,把京中高官那三分冷淡,三分漫不经心,外加四分威严的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加上身后一干随侍,从府门到前厅这几十步路的距离,三言两语间道明来意,过问案情,就把措手不及的柳凌志弄得额上冒汗了。

  “唐大人远从京城而来,这一路定然是车马劳顿,不如还是先在官驿中住下休息半日,也好让下官率这州府中的官吏们为您接风洗尘啊。咱们崇州地界虽比不得京城那么繁华,但也有些特色佳肴与美酒,唐大人不妨——”

  “多谢柳同知好意,只是皇命在身,不敢怠慢。本官只想先行将案情了解分明,定了这颗心,可回去面圣了,再与柳大人畅饮不迟。”唐子玉一脚跨进正厅门槛,没等他说完,就截口笑道,“柳同知以为如何?”

  来之前他就调查过柳凌志,此人出身官宦世家,但祖上大多也只是品阶中流的地方官,没有地位显赫者。行事为人圆滑老练,从弱冠之年起便在官场混迹,至今近二十载,算得上左右逢源,懂得媚上,也善于御下,与忠君爱民的直臣是沾不上什么边了,却也挑不出什么贪赃枉法的错处来。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柳凌志只连连称是:“唐中丞言之有理,您身负钦差之任,还是皇命重要。是下官考虑不周了。”说罢,他又往檐外一望:“不过这天色着实尚早,不知大人是否用过早膳?不如下官命府衙伙房再加做些来,好歹也将早膳用了再查不迟啊。”

  “有劳费心了。不过本官来这府衙的一路,看街边不少早点摊子上所卖饮食都颇有特色,已经尝过,所以就不必劳烦伙房了。”唐子玉这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让府衙里的任何人有任何时间再去做任何手脚或是准备。

  他仿佛没瞧见柳凌志那险些挂不住的笑意,又挑眉指了指跟在身边的百里墨,有些阴损地嘱咐道:“这位是本官特地从大理寺借来的白仵作,你着人领他去验尸房验一验本案相关的尸体。白仵作,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这大理寺仵作的本领定是咱们这偏远府衙那帮混差事的难比的。下官这就派人为白仵作领路。”柳凌志习惯性地奉承了一句,这才扬声叫来负责看守验尸房的衙役带人前去,交代了白仵作要什么就备什么,再把府衙里的老仵作叫去打下手。

  “不用,我验尸的手法特别,不习惯旁人在侧——”百里墨一拍自己的腰带,故作神秘地凑近柳凌志压低声音道,“怕被偷师学艺。”

  “晓得晓得,是柳某考虑不周了……白仵作自便就是。”

  于是百里墨露出一个“你很上道”的表情,就跟着衙役走了。

  柳凌志送走百里墨,视线又落到了始终手握佩刀的燕无二身上:“这位器宇轩昂不知又是在京中担任何职啊?”

  “哦,崇州不是山匪横行不太平吗?此番又是奉密旨前来查案,不宜声张带太多护卫,所以就向陛下借了个大内高手。”唐子玉笑笑,“唐某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出身,该防还是得防啊。”

  “唐大人考虑得是。下官一会儿就再加派一班衙役去官驿守着。这官驿和府衙之内,那还是很安全的!您放心!”柳凌志先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进而又殷情地打了包票。

  “那是最好不过了。”唐子玉状似满意地一颔首,又抛出一问,“对了,之前看卷宗,此案除了在魏府查抄到的物证外,不是还捉到个混作魏府伙房杂役的山匪吗?不知如今收押在何处?

  这大清早暑气还不太厉害,但柳凌志却像是个怕热的,抬袖抹了抹额角的汗:“对,是有这么个人,还在府衙大牢中呢。”

  “如此倒方便了。还劳烦柳大人陪本官去牢里会会这个大胆包天,敢谋害朝廷命官的山匪——送上来的案卷中有几处口供不太详实,还是再问清楚为好。沈主薄,你也跟来做个记录。”唐子玉说着,点了一下沈长青的名。

  之前几人商定兵分三路,因为要保护周粥安全,那么燕无二就必须形影不离地跟着。百里墨负责验尸自不必说,沈长青在查案方面却没什么一技之长,跟哪队都显然起不了作用。所以唐子玉宁可便宜了燕无二与周粥独处,也要把这家伙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沈长青也很不负众望地在神游太虚,还是周粥偷偷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挤眉弄眼,才让他敷衍地吐出一个“是”字。

  对此,唐子玉只当未觉,继续把安排说完:“至于他们两个——周御史,你带着他先去一趟魏府勘记情况,回来禀告。柳大人不介意再派个人带路吧?”

  “没问题,自然没问题。魏府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今早出厢房前,周粥就把男装扮上了,虽然身量是小了些,但西南之地的男子身量大多也并不高壮,她这个御史台小文官自然也不必长得和燕无二一样英气威武。加上衣着普通,论张扬不如百里墨,论气场不如燕无二,论气质又比不上沈长青出众,所以柳凌志也没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位乔装改扮了的天子身上——周粥真不知该欢喜于自己微服的成功还是该懊丧于这天子当得失败,居然脱掉龙袍就完全没人关注到她了。

  在深刻的自我反省中,周粥心不在焉地跟着柳凌志派来的衙役出了府衙,穿街而过,不到半盏茶工夫,就抵达了魏贺府邸所在。府门上贴着官府的封条,走近细看,还能瞧见那门上触目惊心的暗红已经干了,还有被火舌燎过的痕迹。

  “两位大人请。”两个引路衙役中高瘦的那个上前代为揭了封条,推开门,示意同伴留下守在门外,自己则在将两人请入内后,就寸步不离跟在两人身后,看似恭恭敬敬的视线不离,实则却带了几分监视的意味。

  周粥不自在地蹙了蹙眉,决定放松一下对方的警惕,于是拉着燕无二在这也不怎么大的魏府中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好几圈,拉着衙役问这问那,中途又说口渴出了魏府,在路边茶摊小坐片刻后才回去继续翻箱倒柜,提笔在小册子上记下不少无用的废话,然后丢给已经不耐烦的衙役,询问:“烦请这位衙差大哥帮忙瞧瞧,还可有什么遗漏的情形?本官想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唐大人。”

  衙役大多都是武夫,粗人一个,看到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登时觉得耳边苍蝇嗡嗡乱飞,绕得人头昏脑涨。但周粥毕竟是京城来的上官,他虽得了柳凌志某些方面的眼神授意,但也不敢公然表露不敬,只得赔笑着接过,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哈……不急,慢慢看。”周粥打了个呵欠,像是早上没睡够,又溜达进了魏贺的书房里。当时杀人者起先该是只在整个府邸的外围位置放火制造混乱,阻止有活口逃出,随后衙役赶来灭火,火势没能蔓延多大范围,书房就完全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于是周粥舒舒服服地在书案后的那张圈椅上坐下,摆出一个懒散的姿势以手支颐:“本官小憩一会儿便醒。”

  燕无二则是抱臂跟在旁边,往桌沿一靠,也闭目养神起来。

  日头近午,手里的小册子早看完了,衙役想等周大御史自个儿信守诺言地醒来,艰难地又熬了一炷香的工夫,最终还是敌不过腹中轰鸣的不可抗力,略一犹豫就溜去了茅厕。

  反正通过这一上午全然不着边际的命案现场勘验行为,周粥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沦为只会坐在御史台公廨里浪费纸墨的酒囊饭袋了,压根查不出什么来。至于另外那个拿刀的,从头到尾也就是个出力气的,趁这两人睡着离开一会儿去解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前脚才走,后脚两人就都霍地睁开了眼。

  “药效总算起作用了,脖子都僵了……”周粥按了按后颈,起身对燕无二一眨眼,“练快刀的果然不一样,我事先知道都没看到你下药的动作。做得好。”

  突然被夸,燕无二憨笑着挠了挠头:“属下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能为陛下分忧就好。”

  “不过咱们没下多少药量,还是得抓紧时间——”

  无论柳凌志是否清白,勘察现场必然要有衙役随行,因此这支开衙役的法子是他们早就预设好的。早在一月前,燕无二就装上火去太医院开了药性缓和的泻药,控制着量下在茶水里,一般人只会觉得是自己忽然想要大解,不会起疑。

  “好!”

  燕无二闻言,便疾步离开,去书房之外的其他房间搜找是否有什么密室暗道,抑或是受害者是否曾在临死前留下过什么还没被发现及抹除掉的线索。他轻功好,耳力目力也胜过常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赶在旁人之前回到书房报信。

  书房之内的蛛丝马迹,则交于周粥来寻。

  其实来之前,周粥心里就很清楚,如果真有别有用心之人想毁灭证据,书房肯定会成为其重中之重的处理对象,还能留下可用线索的可能性反而很小,甚至这内里的情形都很可能已被作伪过一遍,早就面目全非。

  同卷宗送上京城的物证里,就有号称是从魏贺书房中查出的魏贺与恶商往来的书信和其多年来收受好处的字据。

  与之相佐证的,便是魏贺这书房那摆满了多宝架的珍奇古董与贵重金器。

  一个出身普通的知州若只靠着朝廷俸禄,是断不可能这般财大气粗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勾结了恶商与山匪,黑白通吃,压榨民脂民膏,赚了不少脏钱。

  书桌上还摊着的文房四宝,她方才也趁着假寐细细检查过了,没什么破绽,用纸与用墨和信件一致。书架上的书随意抽出,里头做的批注字迹也与信上的笔迹没有出入。

  可一个背地里枉法的官员,会这样把露财的收藏大摇大摆地陈设在书房中吗?会在与勾结者秘密通信时不换纸换墨,也不改变笔迹来防范于未然吗?

  这一切的证据未免与其罪行太过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被遮掩过的痕迹……

  周粥不肯放过心中变得愈发清晰的古怪感,抿唇沉思间,眼神只下意识地盯着一处。那是多宝架上正好被此时的阳光照射到的一处,在光线之下呈现出条条金丝——

  她忽地瞳仁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凑近到多宝架,发现这架子所用制木并非什么好料,只是表面上做的伪还不赖,不多仔细看两眼还真能糊弄人。

  这让周粥不由想起了以前还是皇太女时也真听过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前丞相顾雪在世时,擅字画,家中号称收藏了不少名家的真迹,每次来客人都要带人家进自己的九希堂里参观一番,显摆藏品。

  顾家世代官宦,顾雪又位极人臣二十余载,有些积蓄能收得起这些字画,倒也没什么不妥,更无人怀疑这些字画的真假。直至一日有个祖上家传裱画手艺的地方官进京,无意中识破了其中一幅画装裱做旧的破绽,众人这才晓得,原来顾雪乐善好施,俸禄大多拿去捐了,囊中羞涩得很,可她又是个极好面子的,觉得不能失了丞相的富贵姿态与风雅气度这才买了一室的今人仿作来打肿脸充胖子。

  但其实人同此心,只在京官中,像顾雪这样用赝品充门面的官员就绝不在少数。

  屏风要不似黄花梨胜似黄花梨的,瓷瓶要看起来就好几百年历史的老古董,书房里没悬个前代书圣的狂草,也得挂幅画圣的山水花鸟……总之,不是内里穷酸的,哪个会这般处心积虑地“讲究”外在?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谁不也戳破谁罢了。

  这么多货真价实的古玩与金玉贵器,其主却弄个了假金丝梨木做的博物架来摆着?

  就算假架子是添置于敛财之前,凭着这把值钱东西都摆在明面上的作风,魏贺也应该是一发财就会把这玩意儿换了才对,怎会留到今日?

  况且别说以次充好的普通木料,即便是真的金丝梨木也需要保养,不宜长期暴露于日光直射,因此光看这摆放位置就知道屋主心里头门清,并非是花了大价钱却被人糊弄,自以为买了真货。

  这阳光晒得到的木面与被压在器物接触面以下晒不到的,必然产生色泽与纹理上的改变。为了证实自己由此得出的猜想,周粥一连将从木架上拿起了七八个古玩玉器,凝神细看之下,每个架格的中心都有两圈印子的边缘,一道清晰些,看起来日久年深,另一道则十分浅,带着一种将成未成的模糊。

  而那些器物底部形状显然更与那道模糊的边缘吻合——这些古玩和金器玉器,都才刚被替换上去没多久!

  要不是这一月多已然入夏,光照强度大,且这间书房的采光时间变长,恐怕还留不下什么痕迹……

  周粥将手里那尊沉甸甸的纯金佛像放回了原处,微微眯起眼,暗道这制造伪证的人还挺下血本。要知道,这些东西在正式结案后,是要全部当做赃物充公的。

  “来了,来了!”

  时间仿佛掐得刚刚好,周粥才坐回书案前,燕无二就和一道风似的刮了进来,两人同时摆出了那衙役离开前的姿势……

  这厢里进行顺利,地牢那厢的光景却颇有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意味。

  唐子玉带着沈长青一起下到府衙地牢,转过两处拐角的牢房,在柳凌志的亲自引路下直奔最深处那间审问被擒的山匪。

  那山匪蓬头垢面,瑟缩着半躺在角落的草堆里,身上的囚服布满新旧不一的血迹,显然是经过拷问的。

  “把门打开。”

  “是。”

  唐子玉一行三人站在牢门外,等着狱卒摸出腰间那一大串钥匙中对的那一把来开锁。

  趁着这间隙,柳凌志喊了那山匪一声:“吴老三,陛下派了钦差唐大人下来亲审知州府灭门一案。一会儿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欺瞒,那便是欺君,罪当凌迟!”

  这种先恫吓犯人几句,好让他明白厉害,老实交代的做法,在刑讯中很是常见,本也没什么。

  山匪听到最后两个字时,身子猛地一震,随即肩膀剧烈地颤动了好几下,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字眼。

  唐子玉不由又走近牢边一步,才听清是“逃不过了”四字,尚不及细想,角落里那人影竟骤然从草堆中弹起,发出一声嘶哑的悲吼,一头撞向了青石砖砌成的牢墙!

  “快拦住他!”唐子玉惊怒,一声暴喝,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一声闷响,人保持着面向墙壁的姿势,顺着墙软了下去,只在青灰的墙面上拖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快、快去准备,把人送去医馆——”柳凌志也是一脸的大惊失色,对着在旁当班看守的两个狱卒催道,“快去啊!”

  然而冲进去的狱卒将那面朝下的山匪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在另两个同僚抬来木板搬人前,就摇了摇头:“两位大人,他已经没气了。”

  “这……”柳凌志眉心拧出了个“川”字来,有些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才勉强站定,跟看主心骨似的看向唐子玉,“都怪下官看管人犯不力,竟然给了他畏罪自尽的机会!唐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若陛下怪罪下来——”

  唐子玉不答他,面沉如水地走进牢房,在那山匪身前半蹲下来,握拳在其心口处隔着手掌锤击了几下无果,垂眸默然,眼底暗光流转片刻,这才站起回身,冲柳凌志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本官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也没能及时阻拦,若陛下真要怪罪,本官也脱不了干系。”

  “下官应该更谨慎些……”柳凌志一脸愧色,像是对连累唐子玉一事很是自责。

  “但你方才也说了,犯人是畏罪自尽,那便是认罪了,怕杀害朝廷命官被处以极刑,这才自戕在你我面前。”唐子玉却又话锋一转,无不惋惜地摇头叹道,“可惜了,原本这案子你若配合本官办得漂亮,少不了你仕途上的好处,本官也乐得成人之美,成己之事。可如今情形,天不遂人愿,本官也不好与天斗……”

  这弦外之音,柳凌志听得分明,眼中精光一闪,又很快将犹疑的视线投向从头到尾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论的沈长青。

  御史台主簿论理只是人微言轻的小小京官,单凭官阶而言,柳凌志还在其之上。只是他观其气度,唯恐是什么初入官场磨砺的望族之后,那底气就不容小觑了。

  “本官能带出来,自然是信得过的。”唐子玉也捕捉到了柳凌志这一眼中暗含的审视,了然一笑,走出牢房,踱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这位同知的胳膊,“倒是不知柳同知之前说的还作不作数?本官这千里迢迢的,也不想白来一趟啊。”

  柳凌志当即会意,自以为伎俩得逞,将笑堆了满脸:“大人心系查案,连日辛苦,但人是铁饭是钢,下官款待一二也是应当的!”说罢还很是恭谦地侧身一让,道了声请。

  “柳同知太客气了。”唐子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做了个相请同行的手势,而后抬步往外走去。

  沈长青依旧像个青色的影子似的,在这火光明灭的牢中无声地跟着二人身后,一言不发,面色淡然如常。

  在仙神眼中,凡人本就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各有各的命数,况且以万年之身而观之,人之一生,呱呱坠地既非生,阖目长辞亦非亡,都不过是一时一弹指的变幻,无尽回环往复罢了。

  山匪触墙自尽的死法固然观之惨烈,却也没有在他心中掀起多少波澜。只是望着那失了生气的残损躯体,躺在阴冷潮湿的牢狱里,显得那样的不堪而污浊,连最后的尊严都没能留住多少……

  沈长青不由忆起了在青帝神识所构虚境中的所历所感。无论是倒在牢门里的吴老三,还是几步之外走在前边的柳凌志,都在青帝宁弃神位不惜殒身,也要救下的万千苍生之列。

  当日在虚境中,沈长青借了青帝之身,感他所感,愿他所愿,化身青光决然对上劫雷时并无半分的犹疑。

  可今时今日,沈长青盯着柳凌志那一看就寡廉鲜耻的背影,不由陡然而生出一股困惑,千年前的青帝究竟只是感佩于大巫女周氏的抗争之心,一时起了凛然同赴之意,还是当真清清楚楚地知道着自己想要守护的苍生是什么模样?这其中确会有良善之人,便也会有罪恶之身,他们可能在浩劫之前就蝇营狗苟,也自然会在幸存之后丑态百出……

  这人世间的欲望太多,藏污纳垢,并不如想象。

  青帝在天外重天上住得太久了,若真能来这凡尘走一遭,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就这么漫无边际地遐思着,沈长青再回神时,已随着唐子玉一道进了官驿安顿下来。

  官驿表面上自然不能修建得多么堂皇,所有的心思门道都只能做在内室里。唐子玉所住的主厢就很是别有洞天,陈设精巧,雅趣横生,既不显奢靡,又能使得暂时落脚的官员感到住着有面子,有档次。

  沈长青和唐子玉是最先到官驿的,在房间里相对无言地等了小半时辰后,一身皂角苍术味儿的百里墨神清气爽地推门而入,才要开腔,便被唐子玉勒令先回自个儿那屋沐浴更衣了再来说结论。

  于是百里墨哼哼唧唧地又退了出去,一直泡到午膳时分才慢悠悠地再次来到主厢,还想着能让姓唐的多干等一时是一时,却不料周粥和燕无二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桌四人有三个已经吃上饭了!

  “好啊,你们也不派个人来喊我?”百里墨一下窜到桌边坐下,先送了一块肉进嘴里,口齿含糊地问,“怎么着?是吃完再聊,还是边吃边聊?”

  见他一脸“我可是有大发现”的表情,周粥不由勾唇,随即冲沈长青眨了眨眼。

  只见沈长青收到她的眼色,袍袖一挥,冲门外甩出一道若有似无的青光后,便颔首道:“可以了。”

  “可以什么?”燕无二摸不着头脑地问。

  沈长青言简意赅地给出解释:“吾已施法,外边盯着的人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真假的?我试试!”百里墨咬着筷子,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唐子玉的脸上,突然亮开了嗓子去,“不好了!这菜里有毒,唐中丞口吐白沫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最后一个“啊”字拖出了一唱三叹的工夫,但愣是一个人也没唤来。

  这下百里墨是信了:“沈侍君,你这本事不赖啊。之前我那罗言在的时候,用法术帮了我不少忙,也不错。你和他比到底谁更厉害啊?听说他是被当做洞仙未来掌门培养的?”

  闻言,沈长青的薄唇抿出一个锋利的弧度,微冷的眸色如同刀子削来,愣是把原本挺直腰板吃得正香的周粥削得一缩脖子,哈腰赔笑。

  就这么无声对望的半晌,沈长青才仿佛满意了她的态度,收回视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傲慢的话:“非要比,那便是萤烛与日月争辉之别。”

  周粥见状,暗自松了口气,顺便狠狠剜了一眼对面的百里墨。这家伙真是哪壶蔫酸提哪壶,故意要挑得人争风吃醋吗?还是时过境迁的陈年旧醋!

  虽然她当初确实起过要找个替身,从而忘掉沈长青的心思,但那不是一时赌气,加上也还没认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吗……

  罢了罢了,少不得要另外找个独处的时候,与他再好好解释一下她与罗言之间纯洁的半路同门情谊。周粥觉着同意把人找来的毕竟是自己,也不冤,遂收起了满腹牢骚,低头专心地把全无味道的饭菜扒进肚子里填饱。

  “好了。说正事吧。”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的唐子玉适时出声,摆出了大家长的姿态,“百里墨,验尸结果如何?”

  一听要说验尸的事儿,燕无二就非常自觉地放下了筷子,双手按在膝盖上。

  百里墨很满意他如临大敌,哦不,是认真听讲的模样,冲他挤了挤眼,才说道:“放心,今天我不展开讲那些血刺呼喇的,就简单说说刀法的问题。像燕统领这类大内的高手或是行伍中的佼佼者,如果要砍杀一个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只需要一刀,对吗?”

  “对。他们来不及躲闪和反应,一刀毙命就够了。”燕无二立刻点头。

  “那山匪呢?”

  “要看是什么出身的山匪吧……”这个问题燕无二稍作思量才答道,“如果也只是那种打架斗狠强些的恶霸出身,没什么章法,一下子砍不到要害,可能需要多补几刀,失血而死的情况更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大夏天的尸体保存不是很好,皮肉和内脏多少都开始腐烂了,但作为大周第一金牌仵作——”百里墨的吹嘘之辞硬生生被剩下四人用眼神逼回了腹中,扫兴地换掉了说书般的语气,“总之,致命刀伤都是入骨的,这些家仆基本都是被一刀毙命后,才再又被人在身上补划拉出几道口子,做出乱刀砍死的假象。”

  “这些致命刀伤砍入身体的角度和力度,都十分相近,但就算这些家仆都被下在饭菜里的迷药彻底迷晕,像只吓晕了躺在砧板上引颈待戮的菜鸡,普通山匪下刀也不可能剁得这么整齐划一。”百里墨说着,还用筷子比了比摆在最中间的那盘白切鸡。

  白切鸡显然不会再活过来为他这浅显易懂的举例拍翅叫好,其余几人也一脸冷漠地等着下文,百里墨只好自个儿又往下接:“所以,这种刀伤绝不是出身不一、良莠不齐的山匪一通胡乱砍杀可以造成的,哪怕有一两个山匪在落草之前曾是行伍乃至武林高手,可全府上下死了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一具尸体上有刀法稀松的痕迹,那可就说不通了——这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所为,说不定还是专门培养过的杀手。”

  百里墨的这个验尸所得,印证了此前周粥和唐子玉的推断。山匪如此行事并无多少好处,纵使魏贺身前打算派人进山围剿,也算不上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境。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选择转移寨子,化整为零躲进深山上避过风头便罢,哪个会选择狗急跳墙地先下手为强,冲进城来把知州全家宰了?

  更何况,西南匪患多年难以根治,不就是因为这些匪寨都滑得很吗?看看匪中前辈怎么做,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非是那背后之人吃定了山匪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不可能出来与其对簿公堂地喊冤,这才毫不客气地将黑锅甩了过去——山匪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本就是狼狈为奸,有所勾结,那人便只需再许以些利益拿捏着,就足够让这些贪图富贵的匪贼冒点风险,担下罪名,继续合作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周粥和唐子玉交眼神一对,后者略一点头,将地牢中发生的事捡着重点说了遍。任谁都看得出,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就在唐子玉的面前,一句话都还没问上就自戕而亡吴老三的“畏罪自尽”大有蹊跷。

  “应该和柳凌志说的那句话有关。”周粥的脸色比之前添了几分严峻。

  唐子玉赞同道:“有卷宗存档的一些罪案中,就有过类似的记载。证人在事先受到了某种威胁,为了保全家人或是旁的什么,不得不按照约定,在看到某人以特定方式做出某个动作,或是说出某个字眼时自尽,来个死无对证。大多案子会因此搁置成无头悬案,只有少数受害者能遇到某些个人才能突出的办案官员,另寻到别的线索突破案情,最终使真相水落石出。”

  “假设吴老三是被胁迫,接到柳凌志那一句话中的暗示自尽。那么柳凌志这么做无外乎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永绝后患,死人比活人更能让他放心,二是试探我的态度。”唐子玉冷静地分析着,“如果我还要往深了查,后边就会有硬手段等着我;如果我就此止步,透露出明哲保身之意,柳凌志就会用些软法子来笼络我,留我在崇州待上一段,走个过场后回京复命。”

  “软法子?你的意思是贿赂?”百里墨摸下巴问。

  “朝官间行贿,无非就是财、色、权三字。我权位在他之上,又已……”唐子玉顿了顿,侧头望向周粥的眼神有些深,“是陛下的人。所以他多半是会送点钱财。”

  周粥被他望得心里头咯噔一声,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才赶紧扯回话题:“你如今给他留了话口子,柳凌志肯定会上钩,算是暂时麻痹住他,又能在崇州名正言顺地待上些时日来暗查。”

  “但这钱要是真送来,你收不收?”

  “收。”

  见唐子玉答得毫不犹豫,百里墨不由“啧”了一声:“这要是传出来,你御史中丞清正的名声可就荡然无存了——”

  “别说是一时的骂名。只要陛下明白臣的心意,臣纵使青史含冤,也无妨。”

  若是在方才那一眼之前,周粥定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唐子玉这就是在表臣子对帝王的忠心,可现在,她却莫名觉着他是别有所指,话里藏话。

  “凡人周身之气有清浊之分,一个人若常行善事坏善念,则气清,若多行不义或心存恶念者,则浊气尤甚。”

  正当周粥略感无措时,沈长青忽地没头没尾地插话进来,论起了什么善恶清浊,把各怀心思的几人都给整得一阵茫然。

  “什么意思?”燕无二最老实,不懂就问。

  “吴老三身上清浊平衡,柳凌志浊气缠身。”沈长青依旧惜字如金。他不能干涉凡人生死,出手去救吴老三还魂,但却趁着他身死气散之际,对吴老三望了一次气。

  周粥听完,借着“哦”一声拍掌的动作避开唐子玉的视线,说了句正确的废话:“这更证明了那吴老三压根也就不是什么山匪,完全是被找来当替死鬼的普通人。而柳凌志这人不得不防,就算不是他派人杀害魏贺一家,也必是同谋,帮着遮掩。”

  百里墨忍笑道出四字:“陛下英明。”

  “咳……”周粥发窘地清清嗓子,很生硬地接过话头,“虽然人证一死,对我们不利,但我和阿燕这趟去魏府,也有些收获。”

  就这样,周粥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发现说完,下了个官府里有股势力在伪造假证栽赃魏贺的结论,并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些博物架上的东西我都记住了,回头可以查查都过过谁的手。这么多东西,要做一套完整的假来历,总有破绽。”

  “陛下英明!”同样四个字,燕无二嘴里说出来就真诚多了,“不像属下……”

  “没事没事,你还得顾着放哨,书房之外的范围又那么大,找不到什么线索也很正常。”周粥连忙安慰他。

  燕无二却是一愣,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陛下,其实属下发现了这个。回来路上都有外人,不方便拿出来。”

  “这是什么?”百里墨好奇地接过去,打开纸包,里头只有一张地图,便索性把面前的碗筷推到一边,展开在桌上细看,“画的好像是崇州西南边的山地形貌。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

  于是除了沈长青依旧安坐原处外,剩下几人都凑到了百里墨身后端详地图。

  地图应该是近些年才绘制的,勾画笔触都还很清晰,山脉水文等一应地貌详尽,还在其中的四五处山体范围,用红色的朱砂做了标注,只是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但光从地图上来看,着实看不出这四五处有什么联系,更不知标记所指之意。

  “这莫非是一张藏宝图?这宝藏各方势力都想夺得,才给拥有藏宝图的魏贺引来了杀身之祸!”百里墨琢磨半晌,大胆畅想道。

  唐子玉眼角一抽,很没好气:“哪日不当仵作,不如改行写话本子吧。”

  “那还能是什么?你说!”百里墨不服地驳回去。

  “不知道。”唐子玉答得干脆利落,“改日寻个机会,甩开柳凌志的眼线,去那一带的山里探探情况。”

  燕无二自告奋勇地起身:“让我去吧,今晚入夜我就悄悄离开官驿,天亮之前再悄悄回来。”

  “对,对,凭你的工夫那帮衙差肯定发现不了——”周粥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就要将那桌上的地图收起来折好交给燕无二,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覆住了腕子。

  “不必那么麻烦。”她抬眼,对上沈长青不以为意的目光,“吾用神思探看一番便是。”

  周粥闻言,恍然地抽手一拍脑袋,她怎么给忘了这还有位方圆百里都在眼底的沈仙君呢!

  “阿燕,你不用辛苦跑一趟了,咱们现在就能知道那些地方到底有什么猫腻。”周粥笑盈盈地说着,转而将那地图倒了个方向,方便对面的沈长青看清标记所在的方位,“那就有劳沈仙君了?”

  这一句“沈仙君”,倒是许久不曾听闻了。仿佛忆起了什么有趣的旧日光景,沈长青下意识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随即又抿成一条直线,淡淡道:“吾未睁眼前,不要出声打扰吾。”

  话毕,他便阖目凝神,右手掐诀抚至眉心处,隐有青光浮动,顷刻间神思已远至百里之外。随着神思于山脉中疾速游走,沈长青眼前画面纷繁闪逝,大致于标记处才略略放缓如此过了二三十息的工夫,就已将地图中的区域全部探看过一遍。

  只见他右掌五指一拢,便似将什么重新从眉心收回了体内,随即徐徐睁眼。

  “看到什么了?”百里墨比周粥还迫不及待地问。

  沈长青的视线却径直越过了他,只看向周粥道:“那几处的山体里确实有不一样的东西,吾与你取来。”

  然后他也不等周粥有什么反应,袍袖就已在空中一挥,像是凌空抓握到了什么,转而收回身前,翻掌向上递出,叫对面的几人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是……”百里墨探身上前,拇指和食指把那一小块石子从沈长青掌中夹起来,举到眼前对着光打量,不由睁大了眼,“铁矿石?!”

  “所以那几座被特别标记出来的山体,其实是铁矿山。”唐子玉沉吟着,略一思忖,难得主动开口与沈长青沟通,“沈……侍君,你在这些矿山附近可还有看到什么可疑的?”

  沈长青倒是像是知他所指,答得很快:“这些山附近都有寨子,规模都还挺大。”

  “山匪的寨子?难道说这些山匪在私采铁矿?”周粥蹙眉。

  “私采铁矿这可是大罪啊!”百里墨将那矿石又交到唐子玉手里,让他细看,“喏,你掂掂。我看这东西的含铁量应该不低,杂质也少,值钱的。”

  大周实行盐铁官营制度,不容许民间私采,地方上若意外发现铁矿与盐矿的存在,都应立刻上报朝廷,或开采或暂填,都统归盐铁司管理。虽然私自采炼的事儿在民间屡禁不止,但那点儿私人规模与崇州山里这几处铁矿比起来恐怕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唐子玉对这东西没什么研究,只随手一掂就丢还给了百里墨,面色凝重:“这么多矿石的去处,必须查清楚。”

  “这地图出现在魏贺家中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勾结山匪,授意私采,从中牟利,要么就是他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丢了性命……”来之前,周粥原以为至多是地方上官官相护,搞些欺压百姓的勾当,却也没料到牵涉出私采铁矿来。

  看来这潭水比她想象中要深。

  “燕统领,你怎么发现这玩意的?咱们这趟兵分几路,你的斩获最大啊!”

  百里墨其实也问出周粥心中的疑惑,按理来说对方想杀魏贺灭口,必然是掘地三尺也要确认魏贺是否还藏下了什么证据,竟会被燕无二就这么捡了漏?

  “就是一开始什么都没找到,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跳上了书房外的那棵大树上给陛下放哨。”燕无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碰巧见那树上头被枝叶遮住的主干上有个不深不浅的空洞,里头挂着塞了个纸包就顺手拿了……”

  这个发现过程听起来可以说是相当偶然且无趣了。百里墨于是干笑两声:“这样啊……嗯,这或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对他这种夸中带损的做法,燕无二涨红了脸,想发作又不知从何发作,周粥难免抱不平地替自己这过分憨厚的竹马瞪了百里墨一眼:“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百里墨也就是和死人打交道,才不用担心对方会被他气死吧。

  “我看差不多了,一顿饭也不能吃太久。至于查矿山与那批古董的事儿,我会传信给信得过的眼线去办,我们这几日只需要配合柳凌志演戏,让他麻痹大意就好。”唐子玉有始有终地充当完了大家长角色。

  “吃喝玩乐不用演,天生会——”百里墨抬手一拍胸脯,眉飞色舞,“你们谁要是不会,我包教包会!”

  只是话音未落,就已收获了全场同性的白眼。

  唯一没冲他翻白眼的异性周粥皮笑肉不笑:“朕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