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草灯大人 386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三日后的夜里, 沈香还是?依时抵达东坊的翠云居。

  翠云居是?一?间酒肆,不少?百姓会来店里沽一?壶酒, 斩一?斤佐酒的卤猪肉带回?家中吃。肉香四溢, 诱得人驻足不前。沈香今日想到?刘云就没心情吃夜食,饿了好些?个时辰,早已饥肠辘辘, 脾胃都要不适了, 奈何?眼下也没很好的用饭时机。

  她?蔫头耸脑抚了下小腹,想起谢青。若是?夫君在就好了,他?定会给她?买晚膳,照顾她?起居。

  想到?夫君,沈香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她?见他?,总是?很欢喜。说到?谢青, 沈香不免又思?忖另一?桩事——晚间正逢刘云出宫,谢青若想报家仇, 命谢贺跟着她?游入刘云私室杀之, 岂不快意?

  谢青不是?蠢笨的郎君,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迟迟不做,便是?他?不愿。

  为什么呢?他?不想为父母亲报仇雪恨吗?郎君谨慎,定有别的打算。难道……他?的复仇路,不仅仅如此?

  沈香如梦初醒, 且为夫君捏一?把?汗——于君主而言, 此乃狼子野心。

  怪道要摘出沈家, 谢青竟然是?打着这样株连九族的算盘,太冒险了……

  她?的思?绪被?一?记拉扯打断, 沈香侧目望去,原是?一?名婢女在牵她?的衣袍。婢女对沈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又张嘴给沈香一?观究竟——不是?她?无礼,而是?被?割了舌头,发不出声音。

  刘云做事,真是?谨慎又狠辣。

  沈香被?黑布蒙上眼送上青帷小轿之前,她?隐隐听到?熟悉的鹰唳,心下了然:是?谢青的海东青白玦跟来了。它听主子的命令,私下里护她?安危。

  谢青给她?介绍过他?养的猛鸷。

  母亲塔娜的那只海东青活够二十年死了,死之前,它带来了一?只顽劣的雏鹰,可能是?它的幼崽。海东青属万鹰之王,极通人性,它愿意舍弃草原追随塔娜而来,也希望它的孩子能继续追随谢家子弟。

  不过,谢青想要这一?只鹰,便得自己驯服它,逼它认主。熬鹰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若真想鹰隼服气?,须日夜盯着它,不让其休憩,不让其吃喝。看似煎熬大鹰,也磋磨肉眼凡胎的俗人。

  沈香觉着有意思?,问他?:“那夫君最终是?如何?驯服白玦的?”

  “五六年前的事了。”谢青皱眉,回?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含糊一?阵,他?支着额,慵懒开口,“为夫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具体如何?驯服的海东青,我已忘了。不过也不是?常人那等熬鹰的法子。”

  “可惜了,我猜一?定很有趣。”

  “哦……我想起来了。熬鹰倒也不难,我不过是?拎了一?柄刀子,同它道,若是?不帮我抓回?那只逃窜入山的羊羔子,我今夜就烤鸟儿吃。嗯,过程很轻松,它竟能听懂人言,也畏惧尖刃,很快为我效命。唔……这点?也不知是?不是?它母亲教的。”

  沈香嘴角一?抽,心道:果然,夫君才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男人,他?怎可能会浪费时间和一?只鹰同生共死煎熬着呢?定是?会另辟蹊径折磨白玦的。

  小轿颠簸、摇晃。

  沈香想着谢青,时辰过得非常快,转眼到?了城外远郊的一?处宅院。院落四壁不挨官道,尽是?峥嵘的草木,郁郁葱葱。

  刘云换了一?身远天蓝底菊花缠枝纹圆领袍。居家的打扮,看样子今夜是?不回?宫中,反倒宿在外头。

  沈香不知宫闱内务如何?运转,但刘云也没那个胆子玩忽职守,既能出宫,兴许私下里领了官家什么差事,这才在外过夜。

  她?如今是?刘云请来的客人,恭敬见礼:“来得匆忙,都没能给大监备些?见面礼。”

  刘云笑答:“何?必如此见外!说到?礼嘛,俗物?咱家也不爱,倒喜欢些?有意趣的。”

  “意趣?”沈香问,“您真是?风雅之人。”

  “沈侍郎过奖了,咱家少?时没读过几本书,腹腔里的那点?子墨水,都是?入宫后跟着官家才耳濡目染了些?。哦,说起这个,沈侍郎擅工笔丹青么?”

  沈香羞赧地笑了下:“不怕大监笑话,下官画技实在拙劣,登不得大雅之堂。”

  “好歹是?世家子弟,比咱家这起子俗人握笔是?工致得多。我这儿有几盏素皮囊子的灯,想借沈侍郎的丹青妙手,添上几笔风流写意,也不知沈侍郎愿不愿意赏脸?”

  “您客气?了!”沈香躬身,“能为您效犬马之劳,乃是?沈某的幸事。”

  “好,好!”刘云大笑了两声,眉欢眼笑,瞧着十分高兴。

  他?引她?绕过廊庑,直奔一?间富丽堂皇的偏房。不是?寝室的格局,天花拼着沥粉贴金的雕木平棋,色泽绮艳炫目。

  沈香定睛望去,目光落在挂在梁枋上的几盏堂灯,中间燃着细微的烛光,黄澄澄的一?豆光,比天上星还孱弱。不是?火光不够足,而是?灯骨外裹的那层皮太厚实……肉色的皮,不属于任何?一?样她?见过的、长毛的猛禽。

  此乃肉身皮子!她?猛然想起那些?从普济堂失踪的小娘子,她?们被?交到?老太监手上,然后呢?杳无音信。

  为何?啊?因为她?们都死了……

  “呕——”她?想吐,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硬生生忍住了,把?难受压回?嗓子眼里。

  沈香不能露出任何?端倪,她?回?过神来,明白刘云在试探她?。他?对她?之前说的那些?借口还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用她?,所以?他?领她?来看那些?无辜小娘子的“归宿”。若沈香见过普济堂的人间炼狱,她?定会知晓刘云的用意,随后方寸大乱。

  ——这个恶鬼!他?怎敢!

  沈香怜悯这些?无辜枉死的女子,她?定会为她?们报仇。

  请等等啊,沈香会想法子为她?们消除怨气?。

  她?袖袍下的五指紧攥,面色微微发白,再害怕、再恼怒,沈香也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疑惑地凝视这些?皮灯。

  见状,刘云微微挑起眉头,细声细气?问:“沈侍郎猜,这是?何?种活物?的皮?”

  他?想给她?添一?把?火,助助兴致。

  沈香笑了笑:“刘大监让下官来猜,下官才疏学浅,实在猜不着,总归不至于是?人/皮囊子!”

  “哈哈哈,沈侍郎真有意思?。”刘云对抄袖笼,抬了下颚,“来人呐——还不快给沈侍郎看座?递上丹青颜粉,供沈侍郎作?画啊!”

  他?是?有意作?弄她?,逼她?“献丑”。

  开弓便无回?头箭,沈香不能退缩。

  不是?怕的时候,除非她?想死在这里。

  沈香深吸一?口气?,执着婢女递来的绘笔,沾了水与金箔粉,靠近了皮灯。

  越往前走,腥气?越重,皮囊子似是?覆了一?层防腐的蜡,皮色惨白,还没糜烂。

  沈香踮脚,吹熄了灯腔里的火光。四周暗了许多,她?感到?毛骨悚然,腿都在发软。

  沈香只得借着旁侧的灯光,强忍住战栗的肩头,小心落笔。她?心存慈悲,欲超度亡魂。

  于是?,沈香用金笔默下了《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经文,又绘上了秀水青山,盼其来世降生于仙境桃源。

  傻大胆。

  刘云没料到?这位沈侍郎是?真不知皮灯所为何?物?,竟没有半分畏惧,还照他?的话绘了丹青。由?此可见,谢青的确没将普济堂一?事抖露给他?。

  想也是?,若沈侍郎知晓这些?事,又怎会羊入虎口?人又不傻。

  沈香写完画完,放下笔,心平气?和同刘云道:“大监,我已作?完画了。”

  “是?吗?来呀,燃灯!咱家要看看沈侍郎的墨宝画卷!”

  刘云一?声令下,皮灯再次燃起。

  “哔啵——”烛火跳动。

  这一?回?,孱弱的烛光借着金箔粉尘的光势,折射出夺目的流华,金光灿灿。那一?句句佛经自肉皮透光而出,仿佛门徒佛子对天梵唱,超度众生!

  居然是?经书?!

  “大胆!你这是?蓄意骂咱家心狠手辣?!”刘云震怒,他?以?为沈香在挑衅他?。

  沈香忙行礼致歉:“大监莫气?!不过是?沈家自小礼佛,不喜杀生。今日嗅见死物?血气?凶相,方才起了慈悲之心,想以?经文禳解活物?亡魂。下官无意开罪大监,还请大监恕罪。”

  她?一?派诚惶诚恐,不似造假。

  刘云还有事要她?帮忙,强压下心气?,不计较她?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刘云抚了抚胸口的怒气?,冷哼道:“咱家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既要入咱家的麾下,那势必要拿出些?诚意来……”

  “还望大监明示。”沈香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秋官衙门里,下官已得罪了主官谢青,往后怕是?有不少?苦头要吃,再不搜罗些?门路留以?后用,恐怕来不及了。下官是?真心想投奔大监门下,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她?满心无奈,脊背弯得真诚。

  刘云咂摸一?番,还是?开口:“既这么,咱家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给你一?个机会也不是?不可……咱家有个名叫‘邓炜’的干儿子,前两日连同内诸司的吏人一?块儿落到?刑部狱里头了。他?牵扯上的事儿,你该有所耳闻。那名怀孕的宫女自然是?和咱家干儿子没关系,可防不了某些?阿猫阿狗从中作?梗,以?此生事呐!毕竟眼红咱家高位的人太多了,咱家爬得高些?,往后庇护你也稳当?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监所言极是?。您想让下官怎么做?”

  “倒也不难……只需你刑审邓炜时,寻个隐秘的当?口,教他?把?子孙根再剔干净些?,不怕掖庭狱复验的宦臣们查证便是?。免得他?那玩意儿还有动静,到?时教人抓住把?柄,跳黄河里都洗不清!”

  刘云发下话来,总算是?把?私事交代出去了。

  沈香连连应诺:“好,下官定会努力办妥当?差事,给大监献上这一?份‘投名状’。”

  “嗯,你去吧。”刘云对沈侍郎没什么好感,交代完事便赶人走了。

  沈香刚走,刘云回?头望了一?眼满屋子的皮灯。

  他?最厌烦神佛,也抵触神佛,平日里连佛珠都不盘,仿佛阴司事见了光,便要被?上苍清点?罪孽,罚他?死后堕入畜生道。

  这个沈衔香,胆敢触他?霉头。真是?没眼力见儿,怪道一?直被?谢青压上一?头。

  刘云皱眉,骂了句:“把?屋子里的灯都烧了!看着真晦气?。”

  奴仆们从命,踩着高凳逐一?摘下皮灯。

  堆在院落里的堂灯层层叠叠,挤在一?块儿,仿佛尸海。

  泼油燃火时,连同沈香写的那一?卷经文也一?并?烧入地府。烟灰袅袅,直卷上天。

  也是?凑巧,此举真似沈香特地为亡故的小娘子们诵了一?场《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的冤魂鬼魅。

  ……

  沈香归谢府的时候已是?子时,她?原以?为谢青已经睡下,怎料屋舍里一?直燃着灯,他?在等。

  沉沉夜雾,寝房的烛光出奇的雪亮。无尽光瀑自门缝溢出,流了一?地金辉,好似日光炙烤过的细沙。

  她?渐渐走近,门也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拉开。谢青着一?袭月白袍衫,立于门边,朝她?盈盈一?笑。郎君拆卸了发冠,如墨乌黑的长发梳于胸膛前,用一?根竹纹纤绳束缚,很是?闲适松散。

  “小香今日过得好吗?”谢青柔声问她?,语带关切。

  沈香步入廊檐,待她?的手递到?谢青掌中,两相比较才知,原来她?在发抖啊……

  谢青脸上笑意更深,煞气?也重:“看来,不是?很好。”

  沈香不想讲话,她?双膝发软,险些?要跪下,是?谢青探出手,搭在她?的膝骨下,将她?拦腰抱起。

  沈香被?颠入郎君的怀里,她?没有抵抗,只用冰冷的额头紧贴谢青微扯开的领口。衣下,皮肉温热,和先前触碰过的死肤不同,是?活的。

  忽然,鼻腔发酸,沈香莫名掉下两滴眼泪。

  谢青心疼地吻过她?的眼,惊得小娘子睫羽孱弱发颤。

  他?搂她?入了内室的浴池,着衣同她?一?块儿浸入水中。

  端正的衣冠沾湿了,紧紧贴.合肌理,热水让周身回?温。沈香紧靠着夫君,终于不那么冷了。

  她?浑身湿漉漉的,倚上谢青,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衣都剥离了。

  郎君无辜地道:“怕湿衣教小香不适罢了,为夫没有坏心。”

  沈香轻笑,跨于谢青腰侧,同他?面对面凝望:“夫君,我今日好害怕。”

  谢青揉了揉她?的发:“你看到?了什么?”

  “鬼魅。”沈香舌尖子都发抖,“他?把?人.皮做成了灯……”

  谢青皱眉:“竟让小香看这般脏污的物?件吗?倒是?胆大妄为。”

  “我……第一?次起了杀心。”

  闻言,谢青挑起眉头:“对刘云吗?”

  “嗯,我好像听到?了小娘子们在哭……可我帮不了她?们。”沈香咬住下唇,“我要杀了刘云。”

  “好。”谢青纵容沈香做任何?事,“从前我能屠神,但为了小香,今后我也能杀鬼。”

  他?在哄她?开心。

  沈香既然把?刘云比作?恶鬼,那他?就如她?的愿,替她?斩妖除魔。

  这时,沈香才反应过来,谢青似乎一?直以?为自己是?凶神。

  他?不知自己是?个好人。

  那她?来教他?。

  沈香搭上谢青的肩,微微挺腰,教自个儿坐得更端庄些?,挨谢青更近些?。

  她?擦去谢青额上因隐忍而出的汗,小心捧上郎君的下颚,密密落下吻,自眉心至唇角,柔情百转。

  “夫君知道吗?菩萨本无相,亦男亦女,亦人亦花草,可为世间万物?。”她?笑得温柔,“您不是?作?恶的邪神,您是?我的菩萨。”

  要命的蜜语,如夺命弯刀。

  正中谢青的要害,破了他?的俗戒。

  谢青扣住了沈香的窄腰,咬住她?的雪颈。

  郎君于律弄间笑说:“好。那么从今往后,我便当?小香的人神,只普度你的众生。”

  他?归降了,认命了。谢青决定,余生忠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