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我与夫君隐婚之后 草灯大人 363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9章

  宫里头, 各司各府的门道都很?多,秦镜高悬的秋官衙门也?不例外?。毕竟要想为民请命, 最紧要的便是保住官帽。若是连官人身份都没有, 那遑论?解民倒悬。

  这世间本就是人情往来圆滑周道,方可立足的。

  故此,刑部官署特地辟出一间小?东房用于招待高官。

  此处算是极其富丽堂皇的一间小?室了, 墙上书满了增辉的壁记与松鹤壁画, 博古架摆上了御赐的鎏金鸿雁流云纹茶碾子,就连圈椅底下的软垫都是牡丹双面绣绸面,瞧着精致又贵气。

  沈香记得,这间小?室,有时还作为公堂,用于同僚间的会食。

  不过她不常来, 平日里若有旁的官署吏人拜访,她总有避嫌, 往来待客推脱给尚书谢青与四官司郎中?接待。她没有为人情往来费心过, 只想着闷头办公差、查案子就好。如今忆起, 她毕竟是官署副手,哪里那么好躲懒,该是谢青帮她挡了风雨。

  夫君的恩惠无处不在吗?她从前?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思忖间,刘云的靴便递至沈香眼底。沈香一撩深绯色袍衫, 挺胸抬头, 露出十一銙金带, 为自个儿鼓劲。

  刘云如今是内侍省长官了,乃三?品宦臣, 故而同谢青一样,能?着紫色圆领窄袖袍衫。虽是去了势的宦臣, 但他乃皇帝大伴儿,又是多年的天子近臣,无人敢开罪他,大家伙儿见了别府上峰,都老老实实行拜仪。

  沈香也?不例外?。

  她行了礼,笑问?:“何事这般郑重?竟劳烦起刘大监亲来官署。”

  刘云如今也?有五六十岁了。只是他在宫中?吃穿用度精细,又有宫膳悉心调养着,皮肉还紧致,一点都不显老。

  他是个惯爱装体面的人,此时慈爱地笑起:“沈侍郎亲迎,真是给咱家抬颜面了。于公,咱家这回?来官署,是奉官家的旨意,来给刑部衙门送御膳的——昨日官家吃了一道莲房鱼包,觉得不错,特地命尚食局的女官给内外?诸司送去会食。正巧咱家也?是掌侍皇帝的官人,自也?要为官家分忧,来送一回?吃食。”

  他话音儿落到这里,沈香回?过味来,接茬儿:“那于私呢?”

  刘云笑而不语,只曼声道了句:“沈侍郎,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大监请。”沈香特地为他打帘,迎刘云入了厅堂内室,“各官司的僚臣们都在办公,四下无人,刘大监尽可畅谈。”

  言语间,沈香又殷勤为刘云烹了一盏寿阳茶。

  刘云噘尖了嘴,小?口?尝了茶,赞叹茶香。隔着袅袅的热气儿,他不动声色打量沈香。

  良久,刘云开了腔:“还未来得及祝贺沈侍郎!此前?你同谢尚书一道儿破案,寻回?李岷将军之子李佩玉,真是立了大功。”

  总算开门见山了,沈香不慌不忙地答话:“原本好好的一桩事,怎料那群劫匪太猖狂,谋财不成竟敢蓄意报复,一把?火放入将军府中?,将李家父子都烧死了。唉,都城之中?,还敢行这样狼心狗肺之事,真没天理!刘大监问?起这事儿,是因官家闲暇时为此事忧心吗?下官定会勤勉督案,早日给官家一个交代。”

  李家就是皇帝赐死的,他压根儿就不想谢青继续往下查,以悬案结束便是了。

  这一点,刘云倒是不知晓。皇帝不会对一个阉奴多言计策。

  刘云听她言之凿凿,不似作假,心下又不好揣测她的用意了。

  沈家同谢家究竟私交到何种程度?听闻沈衔香与谢青关系不和,此事属真属假?

  刘云眯起一双狐狸眼,笑了下:“咱家听说,沈侍郎跟着谢尚书查案时,去过衢州金志山?”

  刘云问?起这个,沈香心里“咯噔”一声。莲花庵就在衢州金志山,而他们被李岷的暗卫追杀,也?是在庵寺出的事。

  不过那时,沈香扮作的是女儿身,也?不知李岷手下人究竟认没认出来……刘云定然知道普济堂被谢家人拆了,他同谢青不对付,就得寻思弄死谢青。不过他又很?好奇,谢青都摸到普济堂了,缘何没用这个把?柄来对付他?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刘云抛来了藤蔓,他在揣测沈香,蓄意发?话诈她。

  ——他在猜她是否早知内情。

  沈香决定铤而走险,她叹了一口?气:“刘大监不知,谢尚书与我,私交并不算好。平日里亲厚,也?不过做戏给官家看,毕竟沈、谢两家世代交好,是君主喜闻乐道之事。那日前?往衢州金志山,他明?知案情线索,却怕我揽功夺宠,将我一人舍下,留在驿站之中?,自个儿携了一名相好的小?娘子外?出奔走。您应当知晓他娶的农门妻吧?什么‘他重伤了得农家女救治’,简直一派胡言。分明?是此女出身不好,百年前?祖上乃罪臣之后,他想掩人耳目成亲,这才假造了一个局,就连官家那边都推辞封诰了。啊,这话我同您交底便是,您可千万别对外?宣扬,咱们官署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抖出消息,下官这边实在难做啊。”

  刘云心疼地拍了拍沈香的手背,道:“咱家省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委屈沈侍郎了。”

  “唉,小?事罢了。”沈香掌心里已全是热汗,她不知这样的借口?,刘云信了多少,但好歹搪塞过去了。

  刘云是记得那时谢青带着一名女子逃亡,若真如沈衔香说的这般,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要问?的事,在官署中?谈论?极为不方便……

  刘云放下茶盏子,作势离开:“今日叨扰这般久,咱家也?该回?宫里了。改日得闲,再来寻沈侍郎闲侃。”

  沈香正要相送,走了两步,追问?了句:“您方才说的‘私事’是?迟迟不讲,倒教下官很?好奇。”

  听得这话,大太监驻足,似笑非笑地斜了一记眼风,睥着沈香——“非亲非故,也?不好劳烦沈侍郎替咱家分忧不是?若沈侍郎有意换个衙门靠山,可三?日后戌时来东坊的翠云居门前?静候,自有人迎你见咱家。内侍省虽说干涉不到朝前?的外?诸司,可好歹是官家眼皮底子下的人,吹吹枕边风,倒是比奏札子递上来的话顺耳多了。”

  他丢下饵料,诱惑沈香投奔宦臣。他给她摆了平步青云的天梯,且看沈香愿不愿意登台了。

  沈香没有立时答复,只深深鞠躬:“下官送刘大监回?宫,您当心足下,慢走啊。”

  她自然愿意打入刘云的阵营,只是仅仅凭借一席话,她就倒戈——谄媚上峰的目的太明?显了,刘云未必会信。

  这样瞻前?顾后,慎重行路,才像她这种“好拿捏”的小?人物。

  既开演了,就得万无一失。

  待刘云走了,沈香才感到腿软。她虚扶茶案子落座。腚下的软垫真踏实啊,她悬着的那颗心也?稍稍放下了。

  只是掌心仍诸多热汗,摸茶盏润喉,手上都打滑。

  还是谢青入了屋舍,信手接住了险些摔碎的瓷碗,递到沈香唇边,小?心喂她一口?。

  “方才怕吗?”

  沈香抬眸,见是谢青,笑得见眉不见眼:“闲谈时还好,事后想想,有点受惊。”

  特别是她知道刘云那层皮囊子底下蛰伏怎样的凶性,连公爹谢安平都对付不了的人,她能?堪大用吗?

  沈香看了一眼自个儿的掌心纹路,曾有先生给她算命,说她的寿数很?长。

  不会轻易死的。

  谢青抚了抚沈香的脸,温柔称赞:“小?香做得很?好了。”

  “是吗?”

  “嗯。”

  今日和刘云切磋,沈香方知凶险。

  她道:“还有一事,我必须要做。”

  “嗯?”谢青不解。

  “今夜,咱们去拜祭一回?兄长吧。”沈香的唇色抿到青白,“我不知这事是对还是错,但我明?白,无论?我做什么,兄长都不会怪我的。”

  沈香要做的这件事惊世骇俗,世情所不容。

  奇怪,她和谢青成了同路人了,都在“作恶”,离经叛道的“恶”。

  月黑风高夜,她拿着铁锹,一下又一下凿开了兄长沈衔香的墓。

  明?明?是沈香执意要这样做,眼泪却落得很?凶。

  假惺惺吗?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小?娘子哭得抽抽搭搭,我见犹怜。

  谢青被她作闹到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既心疼她,又暗叹小?娘子何苦自我折磨。

  “要我帮你吗?”谢青没有俗人的欲.念,干伤天害理的事,心里负累也?不重。他手上够脏了,虽都是歹人的血,但也?很?教他恶心。他可以帮沈香的。

  “不要!”沈香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瓮的,“从前?都依仗您的庇护,如今也?轮到我为您做些什么了。我可以的,您且看着。”

  明?明?是夏夜,怎会这样冷,教她瑟瑟发?抖。

  沈香咬紧牙关,继续往下刨土。

  终于见到了沈衔香的棺材。

  沈香撬开棺木,用重器砸碎了兄长的尸骨。她是刑部的官人,知晓男女尸骨的差异——男尸的骨盆腔高而窄,女尸盆低且阔,还有眼窝的不同……有经验的仵作一查便知。

  她要毁去所有能?辨别尸骨性别征兆的部分,要让世人都以为沈香已死。

  否则,沈香的墓里竟葬着一具男尸,她的女儿身便会暴露于人前?。

  这是隐患,得尽数除去。

  沈香没有退路了,她要和谢青出生入死,命脉相连。

  棺材里只留下一堆白灰了,一截尸骨都没留。

  沈香阖上棺木,再次盖上了土。

  大功告成,该庆贺的事,她却更想哭了。

  “夫君,有酒吗?”沈香茫然望着兄长的墓碑,浑身寒浸浸的,牙齿也?在打颤。

  谢青撩袍,就地落座。他抻手,执拗地揽她入怀。

  “夫君?”沈香受了惊。

  “夜风大,我替你挡一回?。”谢青的嗓音很?温驯,听着便教人放松。他温柔地环着沈香,为她斟酒。

  “你能?喝吗?”这是农家酒,很?辛。谢青忧心忡忡地问?。

  “能?的。”沈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气太呛了,烈得她眉心紧蹙。烧酒入喉,烫了她的舌,一路燎进?肺腑,满腹都是火热,起火了。

  浑身难受,但还要喝。仿佛越痛苦,赎的罪越多。

  她战栗不止,不知停休地喝酒。

  直到天上霜月成了两个,谢青也?被笼入一团迷蒙水雾之中?。

  沈香颤抖肩头,还是如同幼兽那样哭了。她最爱重兄长了,却为了谢青,毁了他。

  “阿兄,对不起。”沈香爬到墓前?,给沈衔香磕头。

  “哗啦——”凉风吹乱了花枝。

  这时,白色山花落到她的肩头,仿佛兄长有意随风而来,竭力安抚她。

  沈香知道,阿兄最爱她了。

  他不会怪她的,她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做了坏事。

  “不要自苦。”谢青劝了句。

  沈香失魂落魄跪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谢青叹气,他还是灌了一口?酒,走向?沈香。

  小?娘子稍稍出神,修长指尖便捻上她的下颚。

  “唔?唔——!”沈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夫君竟哺她吃酒,蓄意惊扰她的心神。

  可是,可是。

  他诱她专注,诱她醉心于他。

  她没有反抗啊。

  沈香能?感受到软.舌,擦过她的唇齿,舐去所有残留的酒味。

  谢青那样强盛,又那样柔情缱绻。

  他在安抚她,他希望她别哭了。

  沈香胸口?破开的那个大洞,似乎被谢青堵上了。狼狈的血迹没了,嶙峋的伤疤也?渐渐愈合,密密结上了花。

  是谢青的花,沈香总觉得夫君是一棵花树,他一笑,芳华便满枝桠。

  他在尽力哄她。

  手段有点高明?,教她晕头转向?,意乱情迷。

  沈香脸颊红扑扑的,好在谢青心存怜悯,最终将她松开。

  沈香差点窒在这一个绵长的吻里,她气喘吁吁,拍了拍狂跳不止的心脏。

  “太放肆了,怎能?在阿兄面前??!”沈香头一次对夫君发?了脾气。

  谢青饶有兴致地笑,像一只蛊惑人心的狐妖:“那你如今还想哭吗?”

  “啊?”

  但被谢青这样一打岔,沈香确实忘记还要如何伤怀。

  她破涕而笑:“不哭了,兄长应当也?不想我哭。”

  沈香踉踉跄跄上前?,紧紧抱了一下墓碑,深吸一口?肩上的花香。

  “对不起,阿兄。我毁了你在红尘的人身,但我相信,你若是知道这般能?庇护我走得更远,你乐意我这样做的。阿兄要入轮回?、要投胎、要有来世,小?香啊,一直想念阿兄。”

  这就是沈香与谢青的不同——她不会怀疑家人对自己的爱,她恣意妄为,家人都是准允的。只要她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家人便有了慰藉。

  于这一点,沈香深信不疑。

  往后,除非是官家亲来搜她的身,否则她的女儿身绝无机会暴露于人前?。

  今日,沈香的软肋已毁,她能?更坦荡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