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苏垣觉得那么明目张胆地不识抬举的自己再住在萧以谌那里实在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可萧以谌却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只是那天之后,不知道是被他的话狠狠刺伤了,还是知道苏垣是想要回避他而提出了离开,萧以谌没有再回山庄。
苏垣修养的日子愈发无聊起来,可即使腿脚方便,最近的心情太沉重了,完全提不起出去玩的兴致。
一周的时间短暂却又漫长。
无所事事的时候,难免回想起那天的对话,宋唯己那些没头没脑的话,让他着实思考了好几天。他隐隐觉得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又不确定他是否怀疑他的身份。
如果真的有所怀疑,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可如果一点怀疑都没有的话,他那些怪异的话语和举止,到底是为什么?
苏垣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明白。
直到一周的期限结束,萧以谌告诉他,宋唯己仍旧没有松口。
即使萧以谌告诉他,他会去找宋老先生,可萧以谌为他的事奔波了太久,苏垣已经不想再麻烦他了,他甚至觉得,就算做再多的努力,以宋唯己的固执和骄傲,他认定的事,就算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也绝对不会低头的。
其实最简单的把自己的身体要回来的方式,就是去和宋唯己摊牌。不管他会不会相信,但总好过这样无谓地等待。
但宋唯己说的对,他是一个胆小鬼。他根本无法鼓起把真相告知对方的勇气。
如果一开始只是单纯担心别人不会相信,而他现在所顾及的却要多很多。
在那个青年面前扮演着对方暗恋的对象,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跟他纠缠,这样的事实如果被发现,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自尊会被怎样狠狠地踩在对方的脚底。
日子就这样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右腿养了一个月,终于可以拆除石膏了。静心修养换来的是重归健康的右腿,除了刚开始几天用力时仍旧偶尔有些轻微的刺痛,右腿和之前几乎没什么区别,而那些拔掉的指甲也已经长出新的了。
苏垣心里松了口气,他不希望乔淮的身体在他的使用中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老天似乎跟他杠上了,他越是在乎什么,老天爷越是想毁掉什么。
石膏拆掉之后苏垣就搬回乔淮的住处了,那天他约了张泽过来玩,约好了十点的时间,九点半的时候就听到了门铃声。
他当时没想太多,直接就冲过去打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张泽身高跟他差不多,只比乔淮矮一点点,可对面的人身高绝对不到一米七五,带着鸭舌帽和口罩,身材纤瘦。
不足一秒的时间里,他只来得及观察到这些,就看到那人抬起背在身后的手。
一个盛装着不明液体的玻璃瓶朝他泼了过来。
那天幸运就幸运在苏垣来开门之前刚洗了些水果,端在手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端着来开门了,那液体泼过来的瞬间,苏垣举起手里的盘子一挡,虽然挡下了冲着他脸过来的大部分的液体,但还是泼溅了许多在手上。
一种皮肉被灼烧的特有的气味伴着浓浓的液体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手背一阵钻心的疼通,苏垣大叫了一身,手里的盘子也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对面的人微微一怔,转身就要逃走,就在他怔愣的一瞬间,电梯“叮”地一声停了下来。
走出电梯的张泽看到眼前一幕,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上来一脚把那人踹倒在地。他长的壮实,那一脚更是用了全力,对方当场就没了反抗的能力。
张泽没再管他,冲进房内,苏垣正在用冷水拼命地冲洗双手,那双手大面积的皮肤已经发黄发皱,张泽胆战心惊地看了会儿,一把拉住苏垣。
“好了可以了,别冲了,去医院。”
张泽拉着苏垣的胳膊往外冲,冲到门口随手将那个躺在地上呻12吟的行凶者丢进室内,对方的口罩半边已经掉了下来,苏垣一眼就认出,竟然是兰柠。
张泽拿了钥匙,把人反锁在公寓里,带着苏垣直奔医院。
一路上他不断地安慰苏垣:“没事的,还好没伤到脸。现在整容技术这么发达,你的手会没事的。”
苏垣勉强把意识从剧烈的疼痛中抽离,一头汗地点了点头,冲他扯了扯嘴角。
张泽一边跟他聊天让他转移注意力,一边把车速开到保证安全的最大限度,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附近的医院。
一阵忙乱,苏垣的右手大面积烧伤,左手手背相对完好,手指却也未逃劫难。好在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做了应急措施,厨房离得又近,只烧伤了表层的皮肉,并没有引起组织坏死。
张泽在把苏垣送去做治疗之后,就用乔淮的手机打电话通知了经纪公司。
苏垣的手处理完,出来的时候正遇到匆匆赶来的萧以谌和方琼。
两人看到他浑身上下只有手被包着,即使已经听张泽说了情况,仍是一脸惊魂未定,半天才松了口气。
张泽把乔淮公寓的钥匙递给萧以谌:“您是……”
“鸿途娱乐总裁,萧以谌,”萧以谌跟他握了下手,“太感谢你了。”
“萧总你好,袭击乔淮的人,我听他说了,好像也是你们旗下的艺人,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萧以谌转头看向苏垣。
苏垣皱眉低声道:“兰柠。”
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凌厉起来,他转手将钥匙递给方琼:“直接交给警察,让他们好好‘关照’。”
方琼点了下头,接过钥匙快步离开。
萧以谌看着苏垣包得像粽子的两只手,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没处理好……”
苏垣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连忙道:“先走吧,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以谌点了点头。
还没走到停车场,就已经有一群媒体围了上来。别人受了伤显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这群人却不依不饶地追问,苏垣不胜其烦,脸色也不大好看。
萧以谌一把打掉了靠得最近的那个记者的话筒,在对方的尖叫声里,手指一一指过那些人的脸。
“够了!”
鸿途娱乐的大老板一声低喝,冷漠的脸不怒自威。记者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看着三人大步走远,再也没人敢追上前去。
当天下午,就出了“霸道总裁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娱乐新闻,那势头完全把乔淮受伤缘由的追究压了下去。
不过大家心里都有猜测,之前就流传出兰柠因为真人秀里故意踢了乔淮一脚,导致他从高处摔落骨折,被鸿途单方面强制解约后所有的资源全被收回,这次才会记恨报复。
警察下午就上门做了笔录,有张泽的亲眼目击和楼道内多个监控的无死角拍摄,兰柠的罪行已经是证据确凿,警察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就结束了。
鸿途以乔淮的经纪公司的立场指控了兰柠故意伤人的罪行,监控里他是直接冲着苏垣的脸泼过去的,携带的硫酸的量足以令对方整个头面部完全被烧伤,情节十分恶劣,兰柠不被判个五年都对不起萧以谌在背后的“打点”。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苏垣后来见过一次兰柠。
那时候萧以谌也在,他对那明显没搞清楚状况的年轻人说:“是我在追他,听明白了吗?五年换乔淮的一双手,出来后你敢再动他,我要你的命。”
他话说得极轻,可苏垣却被他语气里的狠厉吓了一跳,兰柠更是面色发白地一言不发。
直到兰柠被警察带走,萧以谌回头拍了拍苏垣的肩膀,笑道:“怎么了,吓着了?我吓唬他而已,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能安心?”
苏垣这一刻突然发现萧以谌真的懂他。
他明白他不想给乔淮增加麻烦的心情。
“等伤好了,就去做手术吧,我会找最好的整容医生,这双手会比以前还要漂亮。”
苏垣轻轻“哼”道:“更漂亮就不必了,我想乔淮更希望它和以前一模一样。”
苏垣的腿伤刚痊愈手又受了伤,真人秀完全无法继续拍摄,原本第一季也只再拍两期就结束了。
在乔淮的公寓里还没住两天,就又搬回了山上的庄园,苏垣摸着手腕上的转运珠,心想这高僧开过光的东西,怎么好像一点用都没有啊。
不过到底也没摘下来,总觉得这东西戴在身上有种安心的感觉,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毫无用处,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又帮他逃过一劫,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总不能说他时运太差,连高僧都救不了他吧。
回到山庄第二天,宋唯己就来探望他了。
不久前结束了海外的拍摄已经回国,宋唯己看到新闻时就给他打了电话,听说苏垣还住在山庄,也没说什么,只说明天会登门拜访。
苏垣客气道:“你有心了,伤的不是很重,你就不要来了吧,工作为重。”
青年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苏垣便说不出什么了。
宋唯己来的时候带了两个榴莲,大名鼎鼎的“女王宋”拎着两个榴莲的样子看起来颇有点滑稽的感觉,苏垣不知道乔淮喜不喜欢吃榴莲,不过他对这东西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嘴上客气地说着“来就来嘛带东西干嘛”,眼睛却没能从已经开了口,果肉熟得相当到位的榴莲上挪开。
宋唯己微皱着眉把榴莲放进冰箱里,转头看到苏垣眼巴巴地盯着冰箱门,顿了顿,问:“你现在要吃吗?”
苏垣这个人有点怪,东西没在眼前,你问他想不想吃,他其实还好,吃不吃无所谓。可放在眼前只看不吃,他就有点难受了。
他看了一眼宋唯己,不好意思地举起了两只包着绷带的手。
宋唯己深吸了口气,重新打开了冰箱门,拿出一个榴莲。
开了口的榴莲好剥的很,可那臭味对于不喜欢吃榴莲的人来说实在是种煎熬。
苏垣知道宋唯己并不喜欢吃这东西,记得有一次他硬要在他面前吃榴莲千层,那晚被做得第二天腰都直不起来。
可他还是连果核都帮他处理好了。
虽然明白这种周到只是因为沾了乔淮的光,可苏垣还是很真诚地道了谢。
青年跟他隔着茶几坐在沙发上,看着苏垣抱着盘子吃得一脸满足,眼睛里不经意地便全是柔情似水。
苏垣被盯着看得渐渐就吃不下了。
“最近怎么样,还那么忙吗?”他没话找话地问。
宋唯己放下撑着头的手,直起身来:“还好,专辑的词曲已经收录好了,最近在专心做这个。”
苏垣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盘子放在了桌子上。
“淮哥。”
“嗯?”
“你想见苏垣吗?”
茶色的瞳仁皱缩。苏垣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答“想”,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意念才能克制脱口而出的那个字,他垂下眼装作检查自己手上的绷带,语气平淡地道:“我跟他不熟,比起我,鸿途更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想见他吗?”宋唯己仍追问。
“……有机会的确想见一面,听秦导说,他的演技很不错,就连韦婉也——”
“那我带你去见他,怎么样?”
苏垣慢慢抚平绷带上的褶皱,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微笑道:“为什么不是萧以谌?你应该带他去。”
青年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你难道,对你的替身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苏垣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宋唯己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苏垣清澈的眼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着。
半晌后,宋唯己率先转开了视线。
“苏垣已经躺了七个多月了,出事前七十多公斤重的人,现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肌肉也开始萎缩了。再继续下去,他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
“他出事的时候大脑明明没有受多大的冲击,为什么会变成植物人?现在连断了的胳膊都已经复原了,可他为什么还没醒过来?”
“……”
“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不醒?”
“……”
“因为我把他当成别人的替身,所以他不愿意再见我,是吗?”
青年的眼睛重新调转过来,那里面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苏垣心里一痛。
“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又有谁来告诉我是为什么……
苏垣脸色古怪地看着对方:“你……”
似乎在期待着答案,青年静静地看着他。
苏垣皱紧眉,有些难以启齿地犹豫着,许久后,才问:“你是觉得……愧疚吗?”
“愧疚?”青年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低下头,捂住了脸,“是啊,愧疚,怎么可能不愧疚。”
疼痛渐渐蔓延开来,苏垣微微勾了勾嘴角。有这句话,就够了。即使明知道他不爱他,可能得到他愧疚的心痛,也足够了。
起码在这场爱情游戏里,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觉得丢脸的。
鼓起了勇气,苏垣轻声道:“其实……”
“苏垣你是吃1屎了吗,这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