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奇特
一、祖大寿用抓阄之法来测试吴三桂将来的出息
出生在建州左卫奴隶主家庭,历代祖先中有许多人受过明廷册封的努尔哈赤在破九部联军后,乘胜挥军东进,征报了朱舍里、讷殷二部力量迅速壮大。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信心更强了。
公元一六〇五年时,努尔哈赤的主要目标是争夺分散居住在乌苏里江以东,黑龙江两岸北至外兴安岭的东海女真。
正当努尔哈赤处于雄心勃勃之时,明廷已呈颓废之势。
当明朝广袤的大地依然沉浸在因缺乏生气而显得有些死寂的氛围中时,辽东的中后卫驻所也仍然笼罩在一片轻烟薄雾之中。此时,夜意虽已褪尽,但因曙色不够明朗,所以普天普地都是暧暧昧昧朦朦胧胧的。
杂草丛生的野外还看不到行人的踪迹。
但是,驻所的一幢颇有大户人家气派的青砖大屋里却不时透出一阵缥缥缈缈的笑声和如丝如缕的香气。因为今天是将领吴襄的小儿子吴三桂的周岁生日,吴家要为吴三桂的生日举行庆典。
按理说,此时的吴襄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守边将领,而吴三桂也只是过周岁生日,因此不应该有这般热闹。然而,由于吴襄娶的是颇有名气且大权在握的锦州总兵祖大寿的妹妹,更因为吴襄的英勇善战向来被祖大寿非常器重,因此,祖大寿从繁忙的军务中脱开身来为吴三桂做生日。于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自然要来吴家凑个热闹以博取祖大寿的欢心。加之吴襄本人为人也是十分豪爽,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因此,吴襄的朋友也来了不少。
此时,祖大寿正被一帮人围着逗弄刚满周岁的吴三桂玩。看着眼睛明亮身体结实虎虎有生气的外甥在大炕上翻来滚去,祖大寿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和惬意。突然,他心血来潮地对围坐在自己周围的宾客说:“我们是否也用用祖法,来测试一下这个小儿将来的出息?”众客人见是总兵大人提议,自然是轰然叫好!
所谓祖法,就是用抓阄之法来测试刚满周岁的婴儿将来的出息。在刚满周岁的婴儿面前摆上一些东西,再根据婴儿抓什么东西来判断他将来在某方面有出息。比如说,婴儿抓了钱,将来便会经商;婴儿抓了刀枪,将来便会打仗;婴儿抓了胭脂等女人用的东西,将来便会拈花惹草,等等。
于是,人们七手八脚地在吴三桂面前摆上了钱、胭脂、刀、书、算盘之类的日用品。
吴三桂懵懵懂懂地将所有的东西逐一看过之后,就大大咧咧地向小刀爬去。爬到刀边,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包好的小刀塞到了自己怀里。
众人一致叫好,并赞叹道:“真是将门出虎子。”
祖大寿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欢愉之极。心里想,自己的目光果然不错,将来准是个大将之才,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起自己的胡须来。
吴三桂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欢笑。等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吴三桂又转过身子,朝书爬去。接着又用胖乎乎的小手将书抓到怀里。
众人更是大声叫好!“能文能武,奇才!奇才!”
祖大寿见众人如此欢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看来,这小儿要超过我辈了。
吴三桂迟疑下来,眨着小眼睛,看看这张张嘴的脸,看看那张堆肉的面孔。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吴三桂又向钱拢去。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等他将钱抓到自己怀里时,便惊愕道:“既要刀,又要书,还要钱,这会是什么人呢?”
祖大寿不理众人的迷惑,只在心里暗地里点头赞叹。心想,你们这些俗物,自然是难以知晓此中奥妙的。
就在众人微怔之际,吴三桂又顺手将旁边的胭脂盒捞到了手里。于是,众人一派默然。识趣的已偷偷地溜走。不识趣的人中,有人偷看了一下祖大寿的脸色,见祖大寿的脸涩涩的,红白相间像个大花脸,便赶忙勾下了头。有人却仍然傻乎乎地问:“难道吴公子会成为拈花惹草之徒么?”
祖大寿突然站立起来,怒气冲冲地想要离去。这时,吴襄刚好走进来。祖大寿正愁没有发泄的对象,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吴襄道:“看你生的好儿子!”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于是,众人也勾头勾脑地匆匆离去。
吴襄莫名其妙地看着祖大寿离去,然后再回过头来观察自己的儿子。他实在不知自己刚满周岁的小儿会有什么不是,惹得舅父大人生这么大的气?
然而,吴襄也是一见之下便怔住了。
吴三桂正捧着胭脂朝自己傻乎乎地笑着。他的屁股边还有钱、书和一把包着的小刀。
吴襄恼怒地伸出手掌要向正朝自己傻笑的儿子劈去,但一触及到吴三桂那双天真无邪晶莹剔透的眼睛,吴襄的手臂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了。
吴襄心事重重地离吴三桂而去。
正当祖大寿离开吴三桂,走进驻所大院时,却见众人正朝一棵叶落枝枯的樟树指指点点,于是他顺着众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只全身黑透的乌鸦站在枯枝上鸣叫。祖大寿在心里骂道,该死的蠢物!然后示意身边的卫士取自己的弓箭来。
祖大寿笑吟吟地问众人:“那是一只什么鸟?”
众人一怔,不知总兵大人明知故问是何意。心直口快的人脱口而出:“那是一只乌鸦!”
祖大寿继续问:“它是死的还是活的?”
有人回答:“自然是活的!不然,它怎么会叫呢?”
祖大寿却笑道:“我看未必!”说完,顺手取过卫士给他准备好的弓箭,然后举弓搭箭。只听见“嗤”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去,取了乌鸦。箭势仍未衰竭,因此,穿着乌鸦的箭越过树冠,越过青砖大屋,向野外飞去。
众人情不自禁地赞叹:“好箭法!”
祖大寿仍然笑吟吟地说:“此并非因为箭法好!”
众人一怔,随即噤若寒蝉。
二、妻子难产,钱铁嘴送给吴襄一偈
想起妻子生小儿三桂的过程,吴襄的心里先是后怕,再是像被塞了把毛草似的乱糟糟的。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吴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妻子阵痛三天了,可是她腹中的婴儿却丝毫没有要即刻出来的迹象。妻子因痛楚而发出的呻吟声是一阵紧似一阵,也是一阵比一阵衰弱乏力。这就像一根细小却锋利的丝线在割痛着吴襄的心。
吴襄在房里来来回回急促的走,他已经是毫无办法不知所措了。他是一位在刀口枪尖上讨营生的武将,除了勇猛之外,较之一般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生孩子这回事更缺乏经验和耐心,但是一些常识他还是明白的。比如说像自己的女人并非头胎,而如今难产到这种地步是有悖常理的。
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陡然袭向了他的心头,就像他的脊梁骨上被泼了一碗凉水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其实,他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妻子的难产,而是来自难产之后所带来的后果!如果自己的妻子是一般的女人,他也许并不会太害怕!然而自己的妻子却是锦州总兵祖大寿的妹妹,自己实在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因为自己将来的出人头地发达兴旺都与自己的女人息息相关着。于是,他又想起了女人生儿子三凤时的过程。当时,女人也是难产,自己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当然,经过死去活来的阵痛之后,女人还是顺利地生下三凤,但事后女人将吴襄不够关心自己的事告诉了她哥哥祖大寿,祖大寿于是对他大发雷霆,只差生吞活剥了他。吴襄心想,现在女人这般危急,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自己的前程毁了不算,祖大寿是绝不会饶过自己这条小命的。
于是,吴襄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也得想办法救救女人了。然而他想来想去,除了到街东头去找算命先生钱铁嘴之外,他是别无良策了。说起来让人好笑,女人难产却去找算命先生挽救未免是有些南辕北辙了。然而,病急乱投医却是人类的通病。
吴襄披衣走出驻所时,天空中的大雾尚未散尽,掩盖在大雾之中的街街亭亭朦朦胧胧时现时隐,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吴襄风风火火地向街东奔去。水雾浸湿了他的衣服和裤筒,还在他头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吴襄在大雾中穿行,只觉得脸额上有凉意阵阵袭来。快到街东头时,却远远地看到钱瞎子张开着两只血红的洞眼在痴痴地望着天。吴襄突然后悔起来。他怪自己太冒失,也太糊涂。怎么能求助于这种连自己也救不了的人呢?要是因此而误了女人的性命,叫我如何去面对儿子三凤和他舅总兵大人呢?想到这里,吴襄便打算离去。
“吴将军请留步!”
吴襄一看,见钱瞎子正朝自己招手。他感到愕然!他是个瞎子,怎么能看到我呢?既然看不到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姓吴呢?吴襄正没有打定主意到底是去是留时,钱瞎子却又开口说话了!
“吴将军可是因为妻子难产的事而心急么?”
吴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女人难产的事谁也没告诉,就连那接生婆这三天来也是寸步不离自己的女人,外人又从何知晓自己的女人难产的呢?吴襄不由自主地朝钱瞎子走去。
钱瞎子稍稍抬手示意吴襄坐下。吴襄于是依言坐下。钱瞎子轻言细语地说:“吴将军一定在琢磨我是怎么知道将军姓吴的,又是怎么知道将军女人难产的,是不是?”
吴襄不得不答应道:“正是!”
钱瞎子笑了笑说:“其实这有何难?今早我出门时看了看天,只见西方灰乌乌的天空上开了个大豁口,有流光溢彩的阳光泻下来。你说说看,‘天上开口’不正是个吴字么?我正要出门,却从西南方向奔涌而来一股血腥之气。从血腥之气的气脉和浓浓程度,我推测着是女人难产。而且,凭此得知虽是女人难产,却非凶兆,要不怎么会有天象显示呢?”
吴襄目瞪口呆地看着钱瞎子。醒悟过来之后急切地对钱瞎子说:“先生果然不负铁嘴之名!请先生救救我女人。”然而,他的心里仍有一丝疑惑:他既然是个瞎子,又怎么能观天象呢?
钱瞎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让人看不明白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然后便问吴襄关于他女人是何时停经,平时进屋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何时开始阵痛之类的一些小问题。吴襄都小心翼翼地一一作了答。之后,钱瞎子又把卦递给吴襄,并要吴襄随手打六次。
吴襄便依言打了六次,再告诉钱瞎子结果。
钱瞎子惊慌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来,吓得吴襄急切地问:“先生何事惊慌?莫非我女人与小儿有什么不测?”
钱瞎子坐好之后,大笑一阵,连忙说:“非也,非也!此大吉之象也!”
吴襄连忙问何故。
钱瞎子说:“先生所打之卦象为乾卦。乾为天。卦辞有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此大吉之象也!”
吴襄虽然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切地说:“先生能否说得更明白?”
钱瞎子说:“意思是说:‘伟大的天元,万物发生,依靠天。行云施雨,万物按四季周期性生长与衰亡。表明天之大,在卦用六个爻位,安排六龙占据各爻痊以比喻天。天的变化,要植物按四季生长衰老。乾卦的变化。要人们正固向善,保持知合的关系,就是卦辞的利与元贞。天使众物丰盛,万国皆得安宁。’所以说这是大吉之象,与我昨天的夜观天象相符!”
吴襄心里本来就已存疑惑,这时是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地说:“瞎子也能观天象?”说完之后便后悔了,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数落。
钱瞎子严肃地说:“瞎子未必就是瞎子!光子也未必是光子!光子是用眼睛看世界的,而瞎子却用心在看世界。因此,光子看到的世界瞎子知道,而瞎子看到的世界光子未必知道。”说完之后便仰起头看天。其实那并不是看,因为他是瞎子!
他只是用他那双没有瞳孔失去了光泽的洞眼空对着浩瀚而高远的天空。那确实不是看,那是一种心灵对天空的朝圣。
这也许就是瞎子看世界的方法!吴襄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吴襄在心里丝毫没有对它产生轻浮与滑稽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这很神秘也很高深,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感,这也许就是人类的弱点吧!人类只要一想到天意,就自然会产生一种因神圣高远而畏惧的情愫。
正当吴襄沉思时,钱瞎子又说:“不过,请吴将军记住这三个爻位:‘初九,潜龙、勿用。’‘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上九:亢龙,有悔。’这三个爻位也许是贵公子的三个坎。因此,请吴将军务必记住!”
吴襄便心急了,恳求说:“先生能否对我说得更明白点?”
钱瞎子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此乃天机,非你我此等凡俗之辈所能参透的。如果你硬要探个究竟,你就只能求签了。看天意如何吧!”说完,便摇了摇签筒,然后递给吴襄。吴襄诚心诚念地抽了一签,再递给钱瞎子。
钱瞎子对照签文沉思默想了好一阵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对吴襄说:“送你一偈,你能够明白多少得看你的造化!”说着,便摇头晃脑地道:“夫人本无主,只因凤凰生。若寻出头日,待到夕阳西。”
吴襄琢磨着钱瞎子的话,觉得一时半刻还弄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陡然联想到女人仍在危险之中,便再也顾不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急切地问:“请问先生有何办法能解救我女人的难产?”
钱瞎子想了想说:“你就朝东方烧三炷香吧!”
吴襄听到这里,扔下银子算是答谢钱瞎子。然后,便像捡到了大元宝匆匆忙忙地离钱瞎子而去。
三、吴三桂逆生,吴襄对女人讲起了郑庄公杀弟逆母的故事
吴襄匆匆忙忙地往回赶的时候,天地间的大雾已经散尽。一亭一榭一草一木都裸露在吴襄的眼前。吴襄的心情因此而明朗舒畅。
只是有一点让吴襄还闹不明白:钱瞎子为何要自己朝东方烧三炷香?难道烧三炷香之后,小儿就能顺利地生下来么?如果说女人难产与朝东方烧香有什么关系,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的。于是,吴襄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得不对钱瞎子的话寄予希望。想到钱瞎子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以及极有把握的话,他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他便一门心思在思考朝东方烧香与女人生孩子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一问题了。可是,他思来想去却总是不得要领。正当他迷惑不解时,好像是福至心灵,他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在自己心里核计着,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每一天诞生的地方,而女人生小孩是新生命的诞生。对,东方与女人都是新生命诞生的地方。因此,朝东方烧香就是向神灵祈求新生命的顺利降临。吴襄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有把握。于是,吴襄恨不得自己飞起来。
吴襄再也顾不得自己是如何的没有大将风度沉不住气的,也不管周围的人是如何的用诧异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回赶。
吴襄到家时,正是家里最忙乱的时候。女佣走过来对吴襄说:“夫人又痛得厉害些了,老爷,你说怎么办吧?”吴襄说:“你赶快在院里摆起香案吧!”女佣想不到夫人都痛到这般田地了,老爷竟然不急,还要在院子里摆什么香案。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吴襄见女佣仍不走,便生气地说:“你怎么还不走啊?人命关天呢!”吓得女佣赶忙去了。
吴襄也赶忙来到厨房,舀了水,洗了手,然后奔大院而来。到大院时,女佣已把香案备好,拿把香伺候在一边。吴襄走过去,把手朝衣袍上擦了擦,仿佛要擦去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似的。然后从女佣手中抽出三根香。点燃,立时就有三缕细烟从香头上冒出来。
吴襄手持着香火朝东方作三个揖,然后就向东方跪了下去,再拜三拜。起立,又把香火插到香案上。
于是,香头上冒出的三缕硫磺香味的青烟袅袅娜娜,摇摇曳曳地向天空探去,直至在天空的高处消失。
突然,夫人房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这是吴三桂在见到人间的光明时,所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此时,三炷香刚好烧了一半,四周弥漫着硫磺香味。
吴襄连忙朝夫人房里奔去,与冒冒失失地跑来向吴襄报喜的女佣撞了个满怀。女佣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对吴襄说:“老爷,又是个公子!”
吴襄喜极,就要奔到夫人房里去看个究竟,女佣立刻挡在他面前。吴襄问为何不让他去看?女佣说:“是接生婆让我不准你去看的。”正在两人争执不下时,接生婆已抱着婴儿笑眯眯地走来了。吴襄迅速地瞟了一眼儿子,见他安然无恙,便赶忙问:“我夫人如何?”接生婆笑哈哈地说:“没事,没事,大人小孩都好!”
吴襄便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于是从接生婆手中接过婴儿仔细端详起来。因为听了钱瞎子的一些奇谈怪论,吴襄便想从儿子身上看出一些异样来。可是,他没有从儿子身上发现一点与其他婴儿刚生下来不同的地方。于是他有些迷糊了。难道是钱瞎子为了哄人钱财,故意说得这么耸人听闻?然而,他要自己朝东方烧香这一招倒是挺灵的,却不知是因为偶合还是天意如此?不管怎样,大人和儿子都安然无恙,这才是最大的喜事!想到这里,吴襄心里的焦虑和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可是,接生婆突然神秘兮兮地挨近他的耳朵说:“公子的出生可是非同寻常的!”
吴襄心里一紧,赶忙问:“有何非同寻常?”
接生婆说:“常人生下来时,都是先出头再出脚的是不是?”
吴襄说:“是的。”
接生婆说:“可是你家公子出生时是先出脚再出头的!”
吴襄惊叫道:“有这等事?”见接生婆不容置疑地点点头之后,吴襄便沉默了,但他的脑壳一点也没休息,迅速地转了几个念头,然后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接生婆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吴襄舒了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接生婆说:“请你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接生婆。接生婆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从此吴襄的心里便变得疙疙瘩瘩了。他总在想,儿子的这种与常人不同的出生方式是否蕴含什么特殊的征兆在里面?可是他思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征兆。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绝非什么好事!别人都是这先出头再出脚规规矩矩的生下来,而他为何要先出脚再出头把母亲折腾得死去活来之后才生下来呢?与常人不同就不是好事,就会遭人嫌弃。比如说大家都抽大烟,你不抽大烟,就让人感到不舒服。因此,吴襄心里的疙瘩不仅没有解开,而且是越缠越紧,以致成了一块心病。而这块心病却不能对夫人说,自己只好一个人闷在心里急。于是,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长吁短叹起来。
然而终于有一天让夫人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夫人问他:“是我又给你生了个公子你不高兴?”吴襄说:“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问:“那你为何暗地里叹气呢?”吴襄说:“没有。”夫人说:“我分明听到过的。难道是我的耳朵聋了?”说到这份田地,吴襄便知道藏匿不过,只得把自己的担心对夫人说了出来。
夫人听了之后,沉默一阵,对吴襄说:“虽说是与众不同,却未必就是什么凶兆!”
吴襄心里本来也认这个理,但如今见夫人这般说,自己就非得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要不,自己就会被夫人所看贱的。可是,他又说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吉利的地方。突然,他想起说书人说起郑庄公杀弟逆母的故事,那郑庄公听说也是这么生下来的。于是,他像心里有了什么把柄似的对夫人说:“也不是我生事多非!春秋时郑武公之大儿子寤生也是这么生下来的,后来,他杀了自己的弟弟段,而且还不认自己的母亲姜氏!”
祖氏说:“你说的是郑庄公么?”
吴襄说:“正是。”
祖氏说:“可是,我听人说,那是因为姜氏太偏爱小儿子段,而太为难大儿子寤生的缘故。我可是会不偏不倚地对三凤和这小儿子好的,他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忤父逆母呢?”
吴襄轻叹口气说:“事情哪有夫人说得那么简单的。到时候,你我自然难以做主了。俗话说,‘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呢。”
祖氏决断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吴襄见夫人说得这么决断,自然不敢再乱说什么。只是他的心里存着一个念头:这小儿搞不好就会是第二个郑庄公呢!
四、吴家大院来了个疯癫和尚
一叶扁舟在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缓缓地移动。
太阳不经意地悬浮于空旷而高远的中天,云雾消逝干净,天地间的万物都像没有穿衣的肉体,裸露在天底下。
唯有小船在滑行中仍在水平上留下暗影。一个穿着僧衣的中年和尚伫立于船头,头微微地仰起,目光平视,似乎在看远处树林上的淡雾,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一种超凡脱俗的神气。
船家见这和尚看似平常,却有威仪,本不敢寻和尚说话。但由于他平时不管渡什么人过河时都要聊上几句家常话,因此他有些按捺不住地问:“请问高僧从哪里来?”
和尚好像想都没想地回答道:“从来处来!”
船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和尚是如此说话,叫人好为难!船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缺乏生趣的人。可是,他有些不甘心地又问:“请问高僧到哪里去?”
和尚又好像想也没想的回答:“到去处去!”
船家的内心就有了些莫名的火。难道你和尚在向人化缘时也是这般说法么?于是船家又问:“高僧可是去化缘?”
和尚依然是那种不急不缓平平淡淡的语气说:“有缘自然化缘,无缘自然无奈!”
这叫什么话嘛!船家心里这个气呀,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好没来由。因为人家和尚不仅是有问必答,而且是温文尔雅不温不火一派斯文的样子,自己为何要对人家发脾气?船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苍蝇,面对着一只光滑无隙的鸡蛋无处下手。于是忍不住生气道:“无缘可化的时候,高僧也是这般不急不躁么?难道高僧不怕饿死么?”
和尚依然是似看非看地望着远处,依然是那种不温不火斯斯文文的语气吟道: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船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了,于是不再开言,只是尽力地摇着橹,希望早些把这无味的和尚送上岸。
于是,船依然在宁静中缓缓前驶。
和尚下船缓缓地向吴家大院走来。
尚未临近吴家大院,就已听到吵吵闹闹的人声。和尚远远地看去,只见大院外已经排着一列长长的队列,都是些提棍拿碗或僧或道或乞丐的人物。看来都是到吴家化缘的。
和尚走到队伍边时,也不在队伍后边挨次排队,只是一味朝队伍前面走去。正走着,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服,和尚回头一看,是一个污头垢面满脸油滑的老乞丐。老乞丐的不以为然的神气中露出些许滑稽。
和尚问他:“你怎么拉住我?”
老乞丐反问:“你是来化缘的么?”
和尚说:“不为化缘来此地干什么?”
老乞丐说:“既是化缘就得守规矩!”
和尚说:“我只知化缘,却不知规矩为何物!”
老乞丐嗤嗤冷笑之后说:“大家既然都是为了化缘,为何我们在规规矩矩地排队,而你却要捷足先登呢?”
和尚说:“你有你的丐规,我有我的僧道,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却为何要强行拦阻着我呢?”
老乞丐又是一阵冷笑:“高僧可知我是为了你好么?”
和尚说:“未必!”
老乞丐问:“你可知今日是什么喜事?”
和尚说:“不是婴儿周岁么?”
老乞丐说:“正是。可又不是平常人家的儿子生日,而是吴将军家小公子生日。”
和尚说:“我只知是小儿生日。”
老乞丐咂咂嘴说:“这不得了!吴将军在这周围名声显赫,他的妻兄可是锦州总兵祖大寿将军呢!这可是你我撒野的地方么?”
和尚说:“我只知是小儿生日。”
老乞丐气恼地撒了手说:“你既然是如此的不变通,便不要责怪我老乞丐没有提醒你便是!”
和尚说:“我本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老乞丐便说:“既然这样,你就去吧!”说完,还用力推了和尚一把。见和尚向前去了,老乞丐在后面对着和尚的背影说:“看你疯和尚神气,不得到一番教训算我输了。”
和尚越来越接近队伍的前面时,队伍里的骚动便越来越大。有人在议论这和尚为何这般胆大妄为;有人在暗骂和尚占人便宜不要脸。
果然,当和尚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时,那专管施舍的师傅对和尚吆喝道:“和尚,人家都在好好地排着队,你却为何要破坏这规矩呢?你赶快到后面去排队!不然,你即使站在前面,我也不会给你饭菜的。”
和尚说:“我可不是要你施舍的。”
师傅一错愕,认真地瞅了他几眼,然后用揶揄的语气调侃和尚说:“得了得了,看你平平淡淡的样子,莫非是什么得道高僧不成?难道还要我家主人安排你与那些大人们同席不成?”
和尚平平淡淡地说:“不是同席,而是专席!”
师傅便是一阵冷笑。之后,用铁勺敲着盛着饭菜的瓷缸说:“看来小公子真是贵人!大家看,连这样的得道高僧都来了。”说着,语气一转,厉声喊道:“来人啦!把这个疯和尚赶出去。”
于是,两三个兵士模样的人一下拥到了和尚周围。和尚见兵士气势汹汹的样子,却并没有慌,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兵士们就要拽住和尚的手臂往外拖时,和尚喊道:“且慢!”和尚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透出一股威严。那些兵士果然依言站住,不敢再动。
和尚说:“我有一言要传于你家主人,你家主人若不留我,我自然会走的,用不着你们这样大呼小叫地赶我走!你家主人若留我的话,你们这样待客,岂不要坏了主人的名声?”
师傅一听觉得有道理,便问:“和尚有何话要传给我家主人?”
和尚说:“这话只能传给你家主人一人听,请一人前来。”
一兵士便走向前来说:“你就对我说吧。”
和尚便对着那兵士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那兵士听完之后,点点头,匆匆地走了。
那师傅见不得和尚的那种神气,便讥笑和尚说:“若是我家主人留你,你今天自然饱餐一顿了。若是我家主人不留你,你今天连我这里的饭菜也休想得到!只要不用乱棍将你赶走就算是你的万幸了。”
和尚好像没有听见那师傅的话一般,仍然是一脸漠然地望着远处。
不久,那传话的兵士来了,对那师傅说了几句。那师傅脸一红,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兵士对和尚说:“我家主人要我来请高僧。”说完,就像要在前面引路的样子。
和尚却仍然是一脸漠然地望着远处。
正在僵持的时候,吴襄却迈着大步走来了。原来他突然觉得让兵士请高僧有失轻率,因此特意亲自来请了。
吴襄走到门边,高声大气地喊道:“哪位是得道高僧?在下这厢有礼了。”说完,用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阵,便发现了和尚有些与众不同,猜想定是那高僧。于是便对和尚说:“请高僧随我莅临寒舍,小酌一杯。”
和尚立刻说:“罪过,罪过。”然后又接着说:“只是贫僧怕被人乱棍打出。”
吴襄便知是手下人对和尚不恭,又扫视了一眼,见师傅的脸立刻红通通的,而且勾下了头,心里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吴襄恭恭敬敬地对和尚说:“家人失礼,那是在下有失礼教。过后在下自要理喻一番的。请高僧不要再推辞!”
和尚好像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再推辞,便尾随吴襄而去。
和尚的身后是一片唏嘘声。
五、疯和尚戏说吴三桂人生之中的三个坎
吴襄将和尚引至东边角一上席,虔诚地邀和尚入席,和尚也不谦让,大咧咧在上座位置就座。于是,吴襄就在席边侍候,而和尚却没有邀请吴襄一同入席。仿佛吴襄不是主人,而和尚却像个真正的主人了。
于是,众宾客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和尚身上来了。他们在猜测着和尚的身份来历,为何令吴襄不陪自己的妻兄总兵大人却去陪他了。然而,和尚却对这些充耳不闻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吃着,仿佛众人都已不存在,这世界全是他一人的。
要在平时,吴襄是绝不会对一个出家人如此善待的。至少是不会冷落自己的妻兄而佣人似的陪他。然而,今天那兵士传给他和尚的话实在是太令他不安了。
终于捱到了和尚吃完了,吴襄让一兵士将和尚领到书房就座,然后自己便急匆匆地跑到祖大寿身边,并对祖大寿耳语一阵。祖大寿听后神色一端,也匆匆忙忙地罢了席,随吴襄而来。众客宾诧异地看着他俩,不知发生了何事。
祖大寿迈入书房时,和尚依然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谦让的意思。祖大寿心里就有气,自己是堂堂的总兵大人,多少人见到自己得点头哈腰!然而转念一想,这和尚既然如此傲慢,肯定有过人之处,说不定真是个什么得道高僧!想到这里,祖大寿便不再有什么不快,只在和尚对面就座。
吴襄对和尚介绍祖大寿说:“这就是锦州总兵祖将军。”和尚只是微侧了一下头。吴襄怕祖大寿不高兴,偷偷地看了祖大寿一眼。见祖大寿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心里便踏实了。于是开门见山地对和尚说:“请问高僧从何处来?”
和尚答道:“从来处来。”
吴襄一怔,之后再问:“高僧到敝处所为何事?”
和尚答道:“不为何事。”
吴襄几乎忍不住要发怒了,但他一想起和尚说自己的小儿有三个坎难过,需要设法。而且和尚的说法竟然与钱瞎子去年的说法不谋而合,吴襄不得不强迫自己忍住气。吴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对和尚说:“请问高僧,你说小儿有三个坎难过有何根据?”
和尚答道:“没有根据!”
吴襄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那高僧岂不是在捉弄我?”
和尚平淡地说:“贫僧不想捉弄任何人,只是对贵公子的推测确实无根无据。”
吴襄的脸气得成了猪肝色,倒是坐在一边的祖大寿看出了一些门道,连忙拽了拽吴襄,示意吴襄不要生气。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和尚:“请问高僧,小儿一生之中有哪三个坎?”
和尚默想了一会之后说:“一谓情坎;二谓欲坎,三谓势坎。”
祖大寿联想到小儿刚才抓阄时抱着胭脂盒不放的神态,心里便有几分信了。然后,他依然不露声色地问:“何为情坎?”
和尚道:“为情所累便是情坎。”
祖大寿便假怒道:“高僧是说小儿将来会因女人所累么?那小儿岂不成了酒色之徒?”
和尚道:“不敢,贫僧只是依道推测而已,信与不信都由人。”
祖大寿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再说:“那又何为欲坎呢?”
和尚说:“因欲所毁便称之为欲坎。”
祖大寿问:“此欲是否包括情欲在内?”
和尚说:“当然,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权欲,利欲等等。当然不外乎佛家所称谓的六欲。”
祖大寿再问:“何为势坎呢?”
和尚说:“被势所欺便称之为势坎。”
祖大寿问:“被势所欺又怎么理解呢?”
和尚说:“被势所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为人欺,外人以势欺己;一种为自欺,自己因势所蒙。”
祖大寿似乎觉得和尚的话挺有道理,但又觉得说不出其道理在哪里?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不奇的和尚竟然能说出一段如此高深莫测的话来。祖大寿不由自主地对和尚肃然起敬,诚心诚意地请教:“请问高僧,小儿如何才能度过这三个坎?”
和尚说:“是人必有坎,坎越险,人的出息便越大。像贵公子这般有三坎,且一坎胜过一坎之人很少,所以贵公子自非常人。非常之人要克人生之坎就必然要用非常之法。成败与否少数在于人多数在于天。”
祖大寿问:“像小儿克人生之坎的成败,人力与天力各占多少?”
和尚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其实,人力与天力各占多少是个未知之数。如施主硬要贫僧说出其中奥妙,那贫僧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对于贵公子而言,前两坎属人力的因素多些,后一坎几乎属天力,非人力可逆转的。”
祖大寿便转过脸来看吴襄,吴襄也刚好转过脸看祖大寿,两人用目光交流了一阵之后才转过脸来看和尚。
吴襄问:“高僧可有法尽力助小儿度过前两坎么?”说完,急切地注视着和尚。
和尚说:“真要施法的话,那也得对贵公子面相之后再说。”
祖大寿说:“若能如此,自有重金酬谢!”
和尚说:“贫僧一身一口,要此等俗物何用?”
祖大寿惶恐地说:“如此说来,倒是本官唐突了高僧。该死!”
和尚说:“大人不可自责!”这是和尚第一次讲客气。
吴襄说:“我现在便将小儿抱来让高僧面相可否?”和尚点点头。吴襄便立刻出去了。
不一会儿,吴襄便抱来了儿子。和尚接过小孩尚未细观,便惊得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和尚在一触及到孩子的目光时,突然感觉到那目光之中蕴含着极重的杀气。和尚感到奇异,如此小儿,身上怎么会有杀气呢?因此惊得他失态了。
祖大寿和吴襄连忙齐声问:“何故惊慌?”
和尚觉得此话说出来有些不妥,因此说:“不妨,只是贫僧一时失意而已。”
祖大寿和吴襄才安心坐下,观看着和尚给小儿面相。
和尚遥举着小孩,细细地观看起来。只见小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说是婴儿,却透出一般连大人也少见的威仪。于是忍不住地赞叹道:“贵公子贵人天象,胜过贫僧的推测。因此,两位大人尽可不为此子忧虑。”
祖大寿和吴襄都不由喜形于色。
和尚收回手臂,单臂抱着,另一手取去婴儿头上的帽子,一看,立刻惊呼:“奇人!奇人!”
祖大寿和吴襄连忙立身,靠近和尚。祖大寿问:“请问高僧为何说小儿是奇人?”
和尚眉飞色舞地说:“二位请看贵公子头形,下部宽而圆,上部尖而细,呈枪形。此头形与战国名将白起的头形一模一样,是天生的大将之才。贵公子若为大将,将是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所向无敌!”
吴襄喜不自禁地说:“若果如高僧所言,在下现在就替小儿感谢高僧了!”
和尚把小孩递给吴襄,又坐到原位,但心里仍然难以平静。
祖大寿说:“高僧可并没有说出助小儿克坎之法啊。”
和尚问:“贵公子已取名否?”
吴襄说:“尚未取名。只有小名儿。”
和尚说:“不妨。”沉思一会儿之后说:“贵公子就取名为三桂吧!‘桂者’,贵也。以三贵克三坎,贵公子前途无量。”
吴襄大喜说:“这不正与其兄三凤相依么?”
和尚惊问:“贵公子已有兄?名三凤么?”
吴襄说:“正是。”
和尚惊道:“可惜!”
六、疯和尚诙谐论帝王
吴襄和祖大寿同时站立,惊问道:“何故可惜?”特别是吴襄,好像是到手的东西又飞了似的好沮丧。
和尚说:“古来成帝王者,必须具备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天意;二是地势;三是人心。所谓天意又不外乎这几个方面:一是出生之时合乎天意;二是成道之举合乎天意;三是立王之势合乎天意。有了这三个方面的天意,王者并不一定便会成为王者。因此,要想成就王者之业,必须学会因时造势之法。”
吴襄问:“何为因时造势之法?”
和尚说:“就是根据国家时运造就一种能够成就自己王业的大势,使其成为顺势而生,逆势而亡的局面。”
祖大寿说:“这样,王业岂不成就了么?还要人心干什么?”
和尚说:“非也。有了天意和地势,就有了成就王业的前提条件,但并不等于一定能够成就王业。要成就王业,更重要的是顺乎民心。所谓王者,是民众之王也。民心不服其为王,王者岂能自存?因此在这时,得民心者将得天下!”
吴襄说:“高僧刚才说小儿可惜,尚未道明其中缘故。请问高僧是何缘故?”
和尚说:“虽然我们现在无法推测贵公子将来是否能够因时成势成就一番大业,或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但是,就从贵公子的生辰八字,长相等各个方面,我们本已可推知贵公子具备了大富大贵的天意。”说到这里,和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再随意地瞟了瞟坐在身边的祖大寿和吴襄。
祖大寿和吴襄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吴襄认真的样子里还掩藏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
和尚继续说:“可惜,三桂不是头生子,而且不该让其兄取名为三凤!”
祖大寿问:“为何不能让其兄取名为三凤呢?”
和尚说:“依据我国几千年来的古法可知,龙在上,凤在下乃自然之理。如果是凤在上,龙在下乃逆自然之理也。这时,奸臣当道,国家混乱,人民遭殃。”
吴襄说:“高僧能否举出例子说明之?”
和尚说:“我国唐朝武则天当皇帝就是一例。女人当皇帝,男人当奴仆,不正是龙在下凤在上么?因此,才有其宠臣来俊臣等凶残之徒大举酷刑,多出冤狱之现象。”
祖大寿说:“高僧所论自然在理,下官却有一理难明。请问高僧所谓龙在上,凤在下本是指君臣之间,又怎么能牵涉到三凤与三桂之身来呢?”
和尚说:“祖大人所惑不足为奇!但是,所谓龙在上,凤在下是指龙为君,凤为臣,凤依附于龙,也是凤听命于龙。然而,现在你家是三凤是兄,三桂是弟,自然是三凤在上,三桂在下。这样一来,三桂岂不会为三凤所抑制么?当然,我的意思并非是指三凤将来会有意为难其弟之意,而仅仅是从天象上来分析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贵公子三桂的大业也许得打些折扣了。”
吴襄一惊,急忙说:“可是,高僧所说的龙是指男人,而凤是指女人。我儿三凤却并非是女人,又是怎么会形成凤在上的局面呢?”
和尚说:“我所论的是龙凤并非专指男人女人一类现象,而是暗含此种意蕴的天理,如贵公子三凤与三桂正是此理,三桂并非一定成为真龙,而是具有成就大业的天意。而现在其兄却先他而生,且取名为三凤,这就破坏了天意。三桂之业成与不成将来只能看地势与人心了。”和尚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似乎觉得非常惋惜。
吴襄见和尚流露了真情,知道和尚并非骗人,于是就有些急躁地说:“我们把小儿三凤的名字改了不就成了么?”
和尚浅浅地笑了笑说:“贫僧的意思是指三桂其兄的出生和取名为三凤已经破坏了天象。而施主的主意只能是给破坏的天象披上件外衣,徒劳无益也。这就好比说:
一只碟子,用水冲洗后再晾干。施主会认为晾干之后的碟子依然是原来那只碟子,而贫僧认为这碟子永远不可能成为原来那只碟子了。
也许我说得有些高深,让人听起来觉得难懂。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祖大寿见和尚说得如此决断,知道难以挽回。但仍然不甘心,于是又试探地问:“请问高僧,是否还有什么补救之法?”
和尚沉思了一会之后说:“要说补救之法确实没有,但凭修善之策试试,将来成与不成得随天意看人缘了。此事强迫不得!”
祖大寿说:“只是不知如何修善?”
和尚沉默着,既像心不在焉,又像冥思苦想。许久之后,和尚像作出了某种决断之后说:“不知施主们是否知道鞍山的千山?”
千山是指鞍山市东的千山,最高峰为仙人台,第二高峰山顶有石佛五尊,故名“五佛顶”。五佛是指大日如来、阿如来、宝生如来、阿弥陀如来、不空成就如来。“大日如来”是梵语摩诃毗卢遮那的意译。佛教说,世间一切生物都无不享受它的光阴,它哺育世间万物。他的形象,在佛教金刚界,表示智,称“大日智法身”;在胎藏界,表示理,称“大日理法身”。“阿如来”是东方妙喜世界的教主。他偏袒右肩,左手以金刚拳持袈裟,手心向内;右手伸五指,置于右膝,结跏趺坐于莲花台上,莲花台以青色大象载之。“宝生如来”是大日如来五佛中的第三位,位南方。他右手向外,无名指及小指弯曲,其余伸直,无冠,作寂定相,安坐莲花台上。“阿弥陀如来”是阿弥陀由须和阿弥陀婆的简称。前者译为无量寿,后者译为无量光。此佛在密教中,住西方。因为众生界是无尽止的,所以他给利益与一切众生也无尽止,故名无量寿。“不空成就如来”是金刚界曼荼罗北方月轮的主尊。他能使一切众生都能解除惑业烦恼,成就大愿,从不落空,故称不空成就如来。他的形象作寂定相,一手执衣角,一手施无畏印,坐于莲花台上。吴襄问:“高僧问鞍山的千山干什么?”
和尚不置可否地笑。
祖大寿说:“高僧可是从五佛顶来的么?”
和尚说:“施主以为贫僧是从哪里来的,贫僧便是从哪里来的!”
祖大寿连忙拉了拉吴襄,于是二人立刻跪在和尚面前。祖大寿说:“不知是神仙驾到,在下多有怠慢。请神仙宽恕我们。”
和尚笑说:“我不是神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你不见我也食人间烟火么?”
祖大寿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请神仙宽恕我们眼拙!”
和尚说:“你不要神仙来神仙去的,叫得我浑身难受!如果你喜欢叫我,就叫我和尚就可以了!”
祖大寿连忙说:“下官不敢!”
和尚笑道:“是我要你叫的,难道会有人怪罪你么?”
吴襄说:“请问高僧,对于小儿不知还有何修善之法?”他见祖大寿与和尚你一言来我一言去,一直没有涉及到中心,便有些急了。
和尚说:“此乃天机,贫僧不敢泄漏,到时施主自知。至于成与不成,得看天意了。”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
祖大寿和吴襄也连忙站起,想拦住和尚,可和尚早已到院中。祖大寿见来不及了,便急忙问:“请问高僧法名?”
和尚仍然脚步不停地朝前走,边走边说:“无名无姓是真空。”
一院宾客眼看着和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