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听筒那边的女音似有些呆滞,仿佛没想到他会接,试探性地开口道:“……二少爷?”
他道:“哎,陈姨。”
她像是逐渐回过神了似的,语气激动起来:“二少爷,真的是你……!你现在在哪里啊?”
他的唇张合了一下,但一个犹豫,便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先机。
那边如连珠炮似的扔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你还好吧?没在外面饿着吧?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
“呃……倒是也没饿着。”他干笑两声,“陈姨你呢?饭吃了吗?”
“我哪有心情吃饭……你还知道关心我?这么久了电话不晓得打一个?”
东翎玺摸了摸鼻子,语气倒是理直气壮:“逃家当然要有逃家的态度,我给您打电话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
给他打电话的是东翎家的管家陈弈月,也是相较来说整个东翎家和他最为亲近的人。
从“玉总”、“闫女士”和“陈姨”这三个备注名就可见一斑。
自东翎玺四岁正式踏入东翎家大门后,就一直是陈弈月在带他。
不得不说,以前的东翎玺脾气可算不上太好。尤其是团子时期的小玺,那跟可爱那是更沾不上一丁点边,真真能担得起他自嘲的那句“人憎狗嫌”,妥妥一人形自走气氛毁灭机。
在这种情况下,能坚强把东翎玺给拉扯到长大,不得不说,陈弈月称得上是居功伟业。
俗话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因此,在东翎玺身边呆了十几年后,家里总算发现了还有陈弈月这么个人才,遂在两年前把她调去给东翎玉当生活秘书,也算是让她能够更尽情地大展拳脚。
但对陈弈月来说,整个家里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东翎玺,因此隔一段时间就会上门去看看他是不是又在黑白颠倒地糟蹋身体了。
现在孩子在外头流浪,她自然是牵肠挂肚。
电话没打通时,她心里都不知道酝酿了几遍唠叨,这会儿一听到他平安无事的声音,还有心思跟她嘻嘻哈哈,没来得及啰嗦,眼泪倒是先流出来了。
“你啊,你……”她赶紧把流到腮帮子的水珠给擦掉,嗔怪道,“你跟你哥闹别扭,我哪次没帮着你?我知道打小你心里就能藏事情,但对我,你都要捂那么严实吗?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现在倒在这儿跟没事人似的,还来句,‘陈姨,饭吃了吗’……”
说到这里,陈弈月反倒是又气又好笑,笑了一声。
约莫是想起来还在训孩子,她又摆正了脸色:“出去这么久,想家里了没?三餐有没有正常在吃?肯定是有吃没吃了吧,想起来了就吃一点,打游戏打得着急了,就通宵不吃不喝不睡——是这样吧?”
东翎玺没敢说话,只是心虚似的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陈弈月还在絮叨:“在家里的时候,你吃顿饭都不乐意,还得我到点了盯着你吃,在外头都不知道要饿瘦成什么样了……”
“陈姨,这都两年前的事儿了。”他扶住额,声音却是温和耐心,“两年什么概念,我都能参加完一轮厨王争霸赛了。”
陈弈月语塞,转而忿忿道:“晓得了,现在自己会做饭了,你陈姨在不在身边都一样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东翎玺笑,“我是真的不耐烦做饭,还是吃您做的比较高兴。”
就算知道这小子是哄人,陈弈月的眉眼也弯了起来。只是这会儿在笑了,她心里一松,却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东翎玺爽朗道:“陈姨,有件事我想拜托您一下。”
“哎——?”二少爷鲜少用“拜托”两个字,陈弈月顿觉愕然,“什么事?我能做的你直接跟姨说。”
“您肯定能做,啊不是,这事只有您能做。”
东翎玺顿了顿,承诺道:“陈姨,您以后想联系我,直接打这个电话就行了,我不会关机了。”
“好。”
“所以……您能不能,把您的轰炸软件,给关一下?”东翎玺将手机在两手间来回倒腾,夸张地做出嘶嘶的抽气声,“我手机现在好烫,我都感觉它要爆炸了!”
陈弈月“啊”地发出一声惊呼:“我马上让人关了!”
因着东翎玺的手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夫人又催得着急,陈弈月在被逼无奈之下,动用了一个号称能24小时不间断拨号的轰炸软件,免得错过他飘忽不定的入网行踪。
这是东翎玺的身份证下唯一一张没有注销的电话卡,她只能不抱希望地不间断拨打着,指望哪天能撞个大运,碰上东翎玺心情好、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张电话卡的时候。
跟这小子相处了十来年,对于他的一些脾气,她摸得还算是清楚。就比如——
如果刚才不是电话刚好打到他手机上,她是绝对联系不上这个自称有电话恐惧症的二少爷的。
哪怕是看到几千个未接来电,他也不会回拨,而是会直接当做没看到。
虽然在她心里,东翎玺是个惯会哄人又捉摸不定的人,但得了他“不关机”的承诺,陈弈月还是多少安心了一些。
“嗯……我听大少爷说,你现在在外头自主创业?”一说起这个话题,陈弈月止不住地高兴起来,“那以后我是不是要喊你‘玺总’啦?”
一听这话,东翎玺顿时喷了。
“没、没这回事……”他有些狼狈道,“我对当老板这事儿没兴趣……真的真的。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陈弈月的内心发出一声叹息。
哪怕和东翎玺相处了那么久,她依然搞不懂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初见东翎玺,会觉得他是个开朗健谈的人,但接触得久了,便会发现他跳脱爽朗宛如太阳花一样的外皮下,是一层如冰壳般冻得硬实的冷漠和疏离。
哪怕是到山穷水尽的份上,他仍然不打算去求助身边亲近的人,而准备一个人扛下来,独自面对一切可能降临的危险。
这未免……太过让人担心。
她静默了片刻,终于道:“二少爷,老爷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虽然说这话不太好,但可能,他要挺不住了。”
“呃……”东翎玺像是在考虑措辞,数秒后,他十分谨慎道,“我和玉总需要拼一个花圈吗?还是我俩各买一个?”
陈弈月:“……”
好家伙。
饶是她之前想了万般种他可能有的回答,也没想到,这老头子还没咽气,儿子就想要跳起来快乐地吹唢呐了。
东翎玺像是讨价还价似的,又道:“说起来,我最近手头没什么钱……他是玉总,承担个三分之二不过分吧?或者钱全他出也行,我蹭个挂名,回头我会写个万字颂文,好好歌颂一下他这个带孝子的。”
陈弈月:“……二少爷,我不是你家里找来骗你回去的,老爷真的快不行了。”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陈弈月不得已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都详细地说了出来:“我那天是亲眼看着他被抬上车的,先是去的馥海三院,后来人抢救回来以后,三院说收不了,又转去隔壁的冬珠市。现在家里除了佣人以外,没人了。”
她拧着眉,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为了能稳住集团的中高层,大少爷对员工一律说老爷好得很,但其实没多少人相信,毕竟老爷好久没露面了……这段时间东翎集团的股票一直在跌,嗅觉灵敏的人其实多多少少都看出来了。”
“他还真快死啦?”东翎玺惊奇道。
陈弈月一愣:“大少爷跟您……说过了?”
“我还以为他是为了骗我回去,故意诓我的呢。”
“对外人,确实我们的口径都是老爷一切无恙,但……”陈弈月询问道,“二少爷,你要准备回来吗?老爷如果快不行了,遗产那可是大事啊……”
她将手拢在嘴边,闷闷的,透出些模糊不清的虚无感:“我听说,前段时间,老爷被夫人说动了,又新修了一遍遗产,想要把他手中三分之一的股份和70%的房产都留给你——应该是担心到时候大少爷不管你,想要给你备得丰厚一点。”
当然,遗嘱具体是什么样的,她其实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大少爷和律师聊完,一宿没睡。
第二天,陈弈月进屋子收拾的时候,地上全都是烟头。
那浓郁的烟味,连小隋这么能忍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了。
——可想而知,这份遗嘱不会让东翎玉太满意。
东翎玺语气轻松道:“不吧,我回去干什么?等着再被玉总毒死一次吗?”
“……哎?”
听到了完全意料外的词,陈弈月愕然道:“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重要,不重要。”
“二少爷,不是,大少爷这是做了什么?什么叫‘毒死’?”陈弈月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又强行让自己绷直的背松了回去,努力扮演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对方却完全没觉察到她不安又焦虑的心情,只是用寻常的声音没心没肺道:“啊,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二少爷!”知道他又打算像以前一样扯开这个话题,陈弈月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也知道的,从小你跟你大哥发生什么矛盾,我都站你这边的。”
她顿了顿,带了点哀求的意味:“二少爷,虽然我现在是在大少爷身边做事,但这不意味着我就是大少爷那派的人了……这一点我一定要说清楚。”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毕竟我也有两年整没陪在你身边了,这一点确实是姨对不起你,你不放心我也是情有可原……”
“不,没有这回事,陈姨,真不是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听着颇有些苦恼,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说,“主要是这事有点难讲……”
“那就慢慢讲,我时间很多,讲到什么时候都行。”
这是一句假话,显然东翎玺也听出来了。
他笑了一声,有些开心的样子,像因为被长辈偏爱而多得了一块饼干的小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好一会儿才道:“那个订婚宴的前夕,我收到了玉总派人送来的止痛剂。但那盒药……被动过手脚。”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东翎玺还吹了声口哨:“还好闫女士是护士出身,我的药物知识勉强算过关吧,没中套,让玉总失望了。”
若是在平时,陈弈月少不了说两句“那是你妈,叫什么闫女士呢”之类的话,但这个当口,她脑子像是万千只蜜蜂齐齐飞舞,实在是腾不出什么气力去纠正细枝末节的称呼。
她颤抖道:“镇定剂……有问题?”
“嗯。”东翎玺顿了顿,“那个是青雪素二次提纯过的东西,会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