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活了 ◇
◎实习(大修)◎
啊?
啊?
啊?
原莺呆呆地站在玻璃前, 一动不动。
他明明先前,还装贺知宴的身份诓她——他、他还亲自来了灵堂,上香, 正常人谁会这么做啊?还有, 他明明和遗照长得一点也不一样,现在与贺知宵面对面坐, 也看不出什么相似之处……原莺慌张地给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找出一万个借口。对——对,还有死亡证明, 遗嘱都生效了,怎么能是假的?
她安慰自己。
或许大哥也猜测错误了——
何宴压着眉,淡淡哂一声:“这个名字,倒是提醒我了。老爷子病重,我自然要亲手送他最后一程,才算孝道。”
“……”
哈哈。
他真的是啊。
原莺想死。
原莺脑袋撞玻璃。
她讲了他那么多坏话——全部,都被他亲耳听见了。
他当时心里一定在笑话她吧。
还有大哥, 学长。
他们都知道实情,却没一个人愿意通风报信给她。
讨厌!!
给一点暗示也好啊!!
“……”
他好像给过。
在灵堂见的第一面,他装作认识来搭讪——其实压根不是搭讪吧!原莺后知后觉的丢人, 像一只蔫头巴脑的小鸟, 忧伤地贴着玻璃滑下去, 他应该真觉得她认得他。但是,他们上一次见还是她十二岁的时候呢!她连每天放学后都去光顾的饭团推车的老板的脸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他!!
没错。
都怪他。
原莺凶狠地嚼着爆米花。
焦糖味儿和玉米粒被烘烤的焦香,短暂地抚平她震惊的情绪。
她想,后来有那么多机会他可以讲, 他又为什么都不说呢?
明明他们都在一起了。
她继续偷听。
贺知宵微微拧眉:“他至少是你的父亲。供你吃穿, 供你读书, 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少过。”
何宴——算了,还是叫他的真名吧。
贺知宴坐在右边的沙发上,原莺的小脑袋钻到投影幕布下,才能看见他。
他的神情、语气、声音都没有变。
原莺看着他,心里却突然很别扭。
他冷笑:“这几年,分公司创收的利润足够百倍还清抚养费用了。”
贺知宵:“白眼狼。”
“担不起。”他扯一下唇角:“他有把我当过亲生儿子吗?”
贺知宵的目光称不上喜怒,看向对面,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
他突然问:“那原莺呢?”
突然被点名,她顿时对于自己这种似乎偷听的行为感觉到不好意思。
贺知宴的眸光微沉。
他说:“我会向她解释。”
“解释什么?”贺知宵一字一顿:“别装了,贺知宴。”
“你都能轻易毁了她两三个月的努力,还要去讲多爱她吗?”
贺知宴嗤:“你在这装什么好人?”
“我照顾她九年,已经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贺知宵微微一笑:“你在瑞士开始接触她,到后面哄骗她,利用她,来拿到TSS的文件。她年纪小,堕入爱河,很正常。我舍不得她受伤为难,只好慢慢来。毕竟——上次一见,你好像真的挺喜欢她,我也想让你回头。但没想到,你知道她展览会被毁,还是把TSS放出来了。”
“……”
什么意思?
信息量太大,原莺的大脑都有些过载。她的腿蹲得麻了,坐回沙发上。
贺知宴:“她会理解。”
她不理解!!
原莺趴在沙发上做总结。
听起来何宴好像不喜欢她,为了TSS才忍辱负重地在了一起;
他还破坏了她的展览;
他一直在骗她;
……
听起来一件人事没做过。
原莺嘟起嘴巴。
她有点不开心。
“……”
她非常不开心。
什么狗东西!
给他在贺家打了九年白工以后,还要对她骗身骗心——虽然她也没有亏,被他亲被他抱确实很舒服——但是!搞砸了她熬夜两个月的展览。这个不可以原谅!!
狗东西!!
原莺愤怒地捶了一下玻璃。
一阵巨响。
沙发上对坐的两个人齐齐扭头。
原莺:“……”
不是隔音的吗。
她顿时有点儿尴尬地蹲在地上。
贺知宴脸色一沉:“谁在后面?”
他已经站起身,大踏步向那道插锁的门走过去。
原莺急忙往沙发上一躺。
装睡。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或者说,她还没想好一句足够恶狠狠的话,来精炼地宣泄她的愤怒。
贺知宵伸手拦住了他。
他轻笑:“这现在还是我的办公室吧,请你出去。”
原莺悄悄睁开眼。
正对上贺知宴幽邃的目光。
像一汪无灯塔的大海,疾风骤雨里,小船不知去处。
他低声:“原莺?”
她不高兴地撇开目光。
贺知宴没看拦在身前的那只手,径直推开门——
小姑娘横躺在沙发上。
脸被枕头罩住,一动不动。
她生着闷气。
突然,耳边骤然爆发短促的一阵皮肉相接声,沉闷。
吓得原莺抖了一下。
怎么了?
她惊慌地眯起眼睛。
贺知宵被他一拳砸到地上,脸侧淤红。
他语气森寒:“我说过,不要打她的主意。”
贺知宵不恼:“我只是让她知道该知道的。”
他扯了扯唇角:“轮得到你?”
枕头底下的视线里,一双黑色衬裤包裹的长腿向她走来。
原莺立即闭眼。
脑袋上的枕头被拿开,他蹲了下来,于是声音也很贴近:
“回家,我都告诉你。”
原莺装死。
贺知宵在一旁轻轻地笑出声。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了起来。贺知宴揽着她,乘进电梯。
“原莺。”
原莺不理他。
“小莺?”
他凑近一点。
呼吸轻轻碰着她的鼻尖,低沉的声线,半哄着叫她。
知道认错了?
知道服软了?
原莺在心里得意地握住小皮鞭,对他指指点点。
她面上仍旧不搭理他,眼睛闭得更紧。
“……宝宝。”
他附耳呢喃。
怀里的小姑娘立刻抖了一下。
啊啊啊!
还调情你真是一点都不愧疚啊!!
她刷地睁眼。
乌啾啾的杏眼,直直地盯着他。
几息间,随着一个坏念头,潮湿的水雾在眼眶上涨,她的眼圈儿也开始微微发红。
“你还叫我干什么?”
原莺突然捂住脸。
“明明,我已经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吧。”她哽咽:“你这样又要做什么?”
“我……”
贺知宴生平从未有过这样哑然的时刻。
他蹙一下眉。
“我没有想利用你。”
“胡说,”原莺从他怀里滑下去,蹲在电梯角,发抖。小小一团,可怜地,像被主人遗弃的小鸟,“大哥讲了那么多,你都没有反驳。”
电梯门开。
他们乘得是总裁直梯,门前无人等待。但来来往往的员工,总有几个路过。看见他们迟迟僵在电梯里,顿时,八卦的目光,从开开合合的门外投来。
贺知宴的耐心走到尽头。
他把正在碎碎念的小姑娘一把捞起,扛着她往外走——
背上顿时湿了一片。
原莺瓮瓮地哭了。
“呜呜……你果然不爱我,”她倒趴在他的肩膀上,眼泪也倒着流。语气哀哀:“才讲几句,就不耐烦了……也是,目的达到了,当然就不需要我了。呜呜……”
贺知宴被她哭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在公司门口,把她放下。由她拽着自己的衣服擦眼泪。
他无奈地叹一声:“你要怎么样?”
她吸吸鼻子:“你先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贺知宴:“坐下说。”
原莺不哭了,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我想吃棉花糖。”
贺知宴:“这边没有。”
她小嘴一瘪:“以前我想吃什么,你哪怕开三个小时的车,搜遍全城,也会给我买到……
她复读:“果然是利用价值没有了,也不在乎我了……果然是利用价值没有了……”
贺知宴:“……?”
他按了按眉心:“我给你找。”
最终,他们找了一家咖啡店。
贺知宴给她点了一杯棉花糖玛奇朵。
原莺捧着杯子小口地啜。
融化的棉花糖,让空气都渡上甜腻的香味。
贺知宴摸摸她哭肿的眼睛。
原莺警觉地躲开:“干嘛?”
“不干什么。”他微不可闻地叹一声:“原莺,大部分事情,我都没有骗你。TSS、车祸、父母……我讲得,基本都是真的。”
原莺并不关心这些。
她噘嘴:“你骗我感情。”
他认真:“我现在很爱你。”
原莺:“好啊——你之前果然不爱我!!”
贺知宴:“……”
原莺:“你还破坏了我的展览。”
贺知宴:“对不起。”
“为了补偿,以后,我的个人展览可以全权由你负责。”他略微沉吟,“接手银时后,你被开除的同事,也可以立刻回来上班。这个展览,我会把去掉TSS的版本作品展出,照常开展。”
原莺的眼睛亮了一下。
很快,她又收敛回去,端正形象。平平淡淡、清心寡欲地盯着咖啡杯底。
贺知宴微微皱眉:“不满意?”
“没有,”她的声音轻飘飘:“我只是在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
贺知宴脸色一沉。
“你想分手?”
“不不不,”她立刻否决了。贺知宴才稍微放下心,又听她讲:“我们还没谈过,又怎么能提分手呢?”
他的眉心蹙成更深的一道:“什么意思?”
“你好笨。”原莺噘着嘴巴吹咖啡:“和我谈恋爱的是何宴,你又不是他。”
贺知宴:“怎么不是?”
原莺:“你别皱眉,皱眉就不像他了。”
贺知宴:“……”
原莺:“你能保证,交往的过程中,每一个举动都是你本人真正发自内心的想做的吗?——你骗人感情的时候,没做过违心的事吗?”
“……”他拧眉:“微乎其微。”
原莺:“蝴蝶效应听没听过!你万一不想做那一个小小小小的举动——指不定,我就不喜欢你了!”
贺知宴不予辩驳:“那你想怎么样?”
“就这样呀。”
“我现在在生气,不想原谅你。但是呢,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咖啡杯里:“就像——唔,实习!我是你的上司,要给你打分,满分了我们才是男女朋友,知道了吗?”
-
贺知宴终于听懂了她打的小算盘。
不是不要他。
“我最近两天很忙,”他低声,“过了这段时间,我再陪你玩好不好?”
原莺看了看他。
乖巧地点了一下脑袋。
贺知宴微微松一口气——
就见小姑娘掏出手机,仔仔细细地记:“把我的话当开玩笑,扣五十分。”
贺知宴:“??”
贺知宴:“满分多少?”
原莺耐心解释:“一百啦。不过,由于你骗了我,我很生气,现在是六十分。”
再扣五十——
“……”
不就剩下十分了吗。
贺知宴头疼:“零分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原莺眨眨眼。她说:“就是分手啦。”
贺知宴:“……”
他不愿跟原莺拿感情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好像有他没他,都无所谓。
他语气有些不耐:“既然我回来了,那么此前废去的婚约依旧有效。你是我的未婚妻,还想和谁在一起?”
原莺呆了一下。
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
气死她了!
本来消气的软心肠一瞬间腾起汹汹的火。
下一刻,她的眼泪顿时像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你利用完我了,拿到公司了,对我就开始不耐烦了吗?”她抽抽搭搭,又开始翻旧账:“婚约——婚约!二十一世纪了,大清都亡了,怎么我还是包办婚姻啊!你在国外倒是爽了……我每天都在贺家给你受气,他们都排挤我,欺负我……你回来了,还要把我绑回去。你休想!我讨厌你——我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你了!”
她捂着脸跑出了咖啡店。
“……”
她跑了五十米停下。
贺知宴怎么还没来追她啊?
原莺没劲地向身后张望。
泫然欲泣的一张小脸,顿时,索然无味地耷拉下去。
不接她的戏。
扣分!
扣分!!!
然而很快,路边张灯结彩的灯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要到除夕了。
这几天,事情诸多,让她暂时忘记了节日将近,新年将始,该回南水镇了。
原莺打车回酒店收拾行李。
她进到房间,转了一圈就不想收了。
好多东西。
好累啊。
他们的东西都混在一起,原莺光是把衣服拣出来,就花了半小时。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
算了。
让贺知宴回来帮她收吧。
她找了张纸,翻箱倒柜地记录哪里有什么。
她抽开了贺知宴常睡的那一侧床头柜。
她发誓不是她要偷看。
白纸黑字的《霸总文学现实化在女性恋爱心理教学中的实操研究》映入眼帘。
“……?”
“??”
什么东西?
原莺皱起小脸。
她的手指诚实翻开——
原莺急忙忏悔。
任何人看到这种东西,应该都很难不被勾起兴趣吧!!
她就偷偷看一眼。
就一眼。
“……”
原莺看愣了。
许多让人视力过敏的霸总语录被标红,其中几句还有批注——
这句她不太喜欢。
这句她脸红了。
这句她很乖。
这句……
原莺:“……”
你从哪里得来这么离谱的观察结论。
不过——她突然闷闷地笑起来。这不会就是贺知宴想出来骗她感情的手段吧?
原莺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谁能想到,他一开始在瑞士总绷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还总呛她。
原来——
背地里每天晚上都在苦心研究霸总文学,试图勾引她啊?
原莺抱着这篇论文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片刻,她直起身,把论文放回抽屉里。洗了个澡,趴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等他回来收行李。
月上中天。
原莺等到睡着。
直到,后背顶上炽热坚实的胸膛。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灵敏地躲开了他的亲吻。
贺知宴紧紧扣住她的腰,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密不透风。
他低声:“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是要走啊,”她费劲地仰起脖子呼吸,“你能给我收一下行李吗?”
贺知宴的表情骤然一滞。片刻,他的后槽牙被咬得发紧:
“你再说一遍?”
原莺乖乖:“你可以帮我收一下……”
“原莺,”他被气笑了:“你要走,让我给你收东西?”
她茫然:“可是你零分了啊……”
贺知宴:“我剩下十分呢?”
原莺:“你用婚约欺负我,我不高兴,都扣掉了。”
贺知宴深呼吸一口气,耐着脾气。
“那我追你能不能把那五十分加回来?”
这话讲出口,他自己都倍感荒谬。
“可以。”
“……你加。”
原莺举起记事本:“及时改过自新加五十。”
“……”他叹了口气:“今天不走了?”
“不走了。”
“好。”
贺知宴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
原莺:“耍流氓扣二十。”
贺知宴:“?”
他问:“这怎么叫耍流氓?”
“一百分我们才是男女朋友呢。”原莺眨眨眼:“你还要抱吗?三十,二九,二八……”
贺知宴额上青筋横跳。
“行,”他松开手,咬牙:“真有你的。”
原莺朝他皱皱鼻尖:“言语威胁扣五分。”
贺知宴:“……”
作者有话说:
贺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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