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半死不活 ◇
◎打屁股◎
钟将清住在一楼。
远远, 就看到他裹着棉袄,坐在老爷椅里一晃一晃。手边架一个小火炉,上头搁着紫砂壶, 白汽升腾, 茶香沛院。
“老钟!”
原莺在栅栏外挥了挥手。
钟将清哎了一声,起身, 去屋里给他们开了门。
原莺高兴地抱住他:“新年快乐!”
“……快下来,你师父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压散架了。”钟将清嘴上这样讲, 声音里却掩不住笑,他拍拍原莺的背:“知道来孝敬我了?”
“当然啦,”她拍拍胸脯:“我是你最喜欢的徒弟嘛。”
钟将清笑:“是是是。那这位——?”
他的目光投向她身后的男人。
“我的男朋友。”她得意地介绍:“何宴。这是我师父,你跟我一起叫老钟就好啦。”
何宴颔首:“您好。”
钟将清:“你好你好。进来吧,东西放地上就行。”
“你别放地上,等下又要弯腰去抬。”原莺换了拖鞋,帮忙抬去厨房:“这个是护膝, 放微波炉加热就能用;这个是泡脚的,一包能泡十趟,别用了就扔哦;还有这个……”
“停, ”钟将清笑:“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唠叨, 哪儿学的?”
原莺嘟囔:“那你记得看说明。”
“知道。”他说:“你坐着吧。你爸上回送了几块茶饼, 今天正好一起尝尝。”
原莺“哦”了一声。
钟将清:“小何,会开茶饼吗?”
原莺踉跄一步:“好怪啊。爸爸妈妈叫他小宴,你叫他小何——有没有人叫他的全名?”
钟将清:“别管。”
原莺朝他吐舌头。
何宴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会。”
原莺趴在门边,看他取来茶针,在茶饼侧面上下撬动, 再逆时针转动, 轻松分成上下两块。
手法纯熟。
原莺惊奇:“平常也没见你喝茶呀?”
何宴:“小时候学过。”
原莺:“福利院还教这个吗?”
“……”何宴:“看视频。”
原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钟将清赶她:“去, 把我院里的茶壶收起来,火灭了。”
原莺像捉住他们小秘密似的喊起来:“哦——你们要背着我说悄悄话!”
钟将清吹胡子:“嗯?”
原莺:“好吧好吧。”
她乖乖把厨房留给了他们。
“这丫头。”钟将清摇了摇头,把一口铜壶架在灶上,烧水:“你们认识多久了?”
何宴:“四个月。”
“听起来,你已经见过她的父母了?”
“嗯。”
钟将清退一步打量他:“以前,总听她念叨恋爱恋爱,还真谈上了。”
何宴:“她以前很想谈恋爱吗?”
“是吧。”钟将清把茶饼一块块掰碎:“她特别喜欢看小说,总对着里面的人喊老公。”
何宴:“有人追过她吗?”
钟将清笑:“当然有。只是,真有人来追了,她又开始挑挑剔剔,总不满意,没一段能成。”
何宴牵动一下唇角。
钟将清:“我见过你。”
小老头转过身,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那天原莺来还孝服的时候,你和她的学长——叫陈秋缄吧?总听她提这个学长多厉害,多照顾她。你们站在外面。”他说:“老头我别的本事没有,仰仗多吃几年盐,看人还算准。那日灵堂戒严,唯独你们两个能进来,还遮得严实,我知道不简单。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别欺负她。”
铜壶被烧得通红,壶嘴开始发出尖啸。
何宴微微拧起眉。
片刻:“我知道。”
钟将清:“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吗?”
何宴:“是。”
“是就好。”他关了火:“她真单纯。是个好性格,也是个很坏的缺点,总觉得世界上都是好人,从来不往坏的地方想。这让我和她爸妈放不下心,担忧她进社会会被骗。”
何宴垂下眼,翻涌的情绪被压在暗处。
他说:“没有人舍得骗她。”
钟将清:“身不由己的人多的是。没有人想骗人,都是被逼的。”
何宴没接这一句话。
厨房安静下来,只剩下半开的窗棂旁,轻微的风声。
墙边悄悄探出小脑袋。
何宴转头,揪到那道鬼鬼祟祟目光的主人。
她眨了眨眼睛:“你们说完了吗?”
何宴点一下头。
她立刻抱着茶具,放到桌上,站在他们俩中间质问:“有没有说我的坏话?”
钟将清:“还没来得及说。”
原莺不满:“那不许说了。”
钟将清拍一下她的脑门:“把茶壶洗了。”
原莺幽怨地走到水池边。
何宴在她身后:“给我。”
原莺毫不客气地塞到他手里,扭头,炫耀似地朝钟将清翘鼻子。
钟将清:“啧。”
他把茶饼扔进洗好的茶壶里,指示原莺端上茶具,一齐回到客厅。
茶过三道,钟将清替他们斟上。
原莺捧着杯子,小口地抿。
“老钟,”她问:“你过年要不要来我们家呀?”
今年过年早。
钟将清的儿子在外地创业,开咖啡店,线上正是爆单的时段。咖啡店做了两年,总算有起色,他便打算晚两天再回来。
“好啊,”他吹了吹茶:“反正,我家那混账小子就记得他的店,一年也不回来几次。当没他了。”
原莺:“别这么说嘛。好不容易生意做大了,当然要抓紧。”
她又看看何宴:“你过年也来我们家吧。”
“好。”他点一下头。
钟将清:“小何不回家?”
哎呀。
原莺紧急朝他使眼色。
何宴:“我父母去世了。”
钟将清:“那小时候怎么过得?”
怎么还问。
原莺坐在对面,偷偷瞪他——不要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了!
钟将清当没看见。
何宴倒不介意:“在福利院长大。”
钟将清:“哪家福利院?”
“喂——”原莺急急打断:“不要刨根问底啦!”
钟将清笑:“你这好不容易谈一回恋爱,不允许我问问清?”
“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她嘟囔,“怎么跟见家长似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钟将清。
他看向何宴:“你会娶她吗?”
救!命!啊!
你!在!问!什!么!
原莺瞳孔地震。
“等、等一下——”她捧着茶杯的手都在抖:“我人还坐在这里呢!”
钟将清笑她:“不好意思了?”
原莺瞪大眼:“再怎么样,也没有上来就问结婚的道理吧!”
钟将清:“怎么没有?”
原莺:“这才谈……”
她的话没能讲下去,被平静的一声截断。
“会。”
“……啊?”原莺的脸骤然红了。
这、这算求婚吗?
他们还没谈多久恋爱呢——甚至,接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一步了?
原莺晕乎乎的。
他说:“只要你愿意。”
他讲得郑重其事,于是,原莺也开始认真地思考——
啧。
思考什么。
她才二十一岁呢。
怎么就需要思考结婚了。
原莺使劲地摆摆手:“现在讲这个也太早了,不要不要。”
这段对话里,何宴始终没有看她。
听见拒绝的回应,他也只是微微敛眸,再没有其他的表情。
嗯?
原莺疑惑地眨眨眼。
钟将清倒是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他说:“喝茶。”
原莺分心打量何宴,没注意茶杯被重新斟满,无意识一口,烫哭了。
茶杯叮呤咣啷掉到矮几上,在她的哭声里晃两下。
里面的水洒了一圈。
“呜呜……”
她指着舌头,控诉地看向钟将清。
他大笑:“叫你走神!”
“你有没有人性啊!”原莺受伤地趴在何宴的肩膀上——真奇怪,他似乎在想什么——或者说,自从离开厨房,他好像一直都在走神,直到她打翻水杯,才回神,慢半拍抱住她。原莺好奇地眨眨眼,肿着舌尖,含糊地问:“你怎么啦?”
“没事。”他只说。
原莺:“你以前这个时候都会亲我。”
何宴低低地叹一声。他没有照话吻她,仅仅摸了摸她的脑袋。
钟将清:“得了,要秀恩爱别在我面前。走吧。”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原莺看了何宴一眼,站起身:“过年我来接你哦。”
钟将清挥挥手。
他们走出单元楼,天已半黑。最后一点余晖的尾巴,斜斜照在身上,没有温度。
原莺握住何宴的指尖。
以往是炽热的,现在却是冰冷的。
她晃了晃他的手:“是不是老钟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
“何宴,”他什么都不说。原莺不高兴地嘟起嘴:“你不开心会传染到我的。”
他叹一声。
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好像托付了全身的重量——好痛,脑袋要被压瘪了。尽管如此,原莺还是乖乖让他抱着。
头顶传来低低的振动,她的发梢儿都跟着晃 。
他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原莺:“想什么?”
他又不说了。
啊啊啊!!
怎么老这样!
原莺恨不得挑一把电锯,把他的嘴巴锯开——什么秘密,什么事情,通通都给她抖出来!
她威胁:“你今天不说明白,就不要上床睡觉了!”
何宴:“沙发不够两个人挤。”
原莺:“……”
原莺使劲摇晃他的肩膀:“这句话是今天不和你睡觉的意思!!”
何宴:“不行。”
原莺:“那你老实交代。”
他沉吟片刻,到底松了眉眼。
“也好。”他说:“我也需要你的一些建议。”
原莺小鸡啄米点头:“这才对嘛。”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他低声:“里面,有一个人,被他的亲生哥哥推下山,侥幸活了下来。他想要报复——至少,让他的哥哥获得应有的惩罚。他找到了办法,也是陷阱。他要伤害喜欢的人,才能成功。这个时候,他该怎么选择?”
他紧紧地盯着她。
原莺消化完:“当然是全都要啦!”
何宴:“嗯?”
原莺:“你这什么书啊。老套,韩剧都不这么写了!”
何宴:“……?”
“要我说,节奏应该是这样的。”她清清嗓子,整理措辞:“你说的,都是前情提要。开篇,男主就在五十层的大楼里,寂寞地摇晃着红酒杯。所有人都以为他扳倒了仇人,坐到了最高的位置。谁能想到,高处不胜寒,他每天入夜,都会想到被他伤害的女孩。几番挣扎,他发现,他终于离不开她,于是开始发疯地找,可是女孩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掘地三尺都不见踪迹。直到三年后,他无意中遇见了女孩,发现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男朋友——”
“新的男朋友?”
她抑扬顿挫地朗诵被打断。
原莺不满:“对啊。”
何宴:“男主呢?”
原莺:“变成男二了。”
何宴:“为什么?”
原莺不可思议:“他都狠狠伤害过女主了,凭什么还可以在一起?”
何宴:“不是你说都要吗?”
原莺:“你问‘他要怎么选’——当然是代入男主回答了!”
何宴:“所以?”
原莺:“想得美啦。”
何宴:“……”
最后,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但被她插科打诨一闹,何宴在两个抉择间,似乎终于得到喘息,脸色和缓。
他亲了亲原莺鼻尖。
她弯一下眼角:“开心啦?”
“嗯。”
“那……”
“喂,”钟将清站在栅栏边,敲了敲:“也不要在我家门口腻歪。不嫌冷?快滚。”
原莺:“哦。”
她使劲在何宴的脸侧吧唧了一口。
钟将清抄起扫帚揍她。
原莺蹦蹦跳跳地躲开,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鬼脸,拉着何宴离开。
-
不知道是今天的运动过量,还是吹到了风,原莺晚上悲惨地开始痛经。
她小脸苍白地窝在沙发里。
何宴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
原莺有气无力:“抱抱。”
何宴坐在她身边,小姑娘自发地挪到他的怀里,拉过手当热水袋。
他说:“明天就不出门了。”
“不好——”她没什么力气,像半截身子入土的病人,努力地发声:“好不容易放假呢,怎么可以不出去玩?”
何宴:“我找担架把你抬上山?”
原莺:“你可以背我嘛。”
何宴扯一下唇角:“算盘打得挺好。”
原莺:“我高考数学一百三呢。”
何宴轻轻地笑了一声。
鼻息撩动她脑袋尖儿上的发丝,蹭到耳尖,被羽毛拂过似的痒。
原莺扭了扭脑袋:“你能帮我收行李吗?”
“哪些?”
“我指给你。”原莺支使何宴把她抱回床上,一件一件地报:“那件白色的打底衫——不,这件是薄的,另外一件。还有边上的蓝色毛衣和裙子……”
何宴就一件一件地拿,放进行李箱里。
中途,衣柜里被带着掉出一小片薄薄的白色衣料。
原莺起先没有注意。
直到何宴捡起来了——
“!!!”
啊啊啊!
她的内衣!!
原莺的脸倏地红了,胡乱晃着手,讲话也结结巴巴的。
“不、不许碰!”
何宴看了一眼——讲不清,他是否有看到最关键的部分。但无论如何,她产生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专注、汹涌。这让她不由并拢了双腿,又因为这个动作,心里更添几分害羞的情绪。
原莺:“也不许看!”
她挣扎下床,把那片可怜的布料抢了过来。
何宴微微挑眉:“不带?”
“……这个我自己收。”
原莺小跑去厨房,找了保鲜袋把内衣装好,迅速地塞到行李箱的底部。
何宴斜倚在门边,视线跟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在屋里走一个来回。
他不由笑:“这么害羞?”
原莺凶巴巴地瞪他:“把你看见的通通忘掉!”
何宴轻嗤一声。
原莺噘嘴:“喂。你……”
她只讲了个开头,就被拦腰抱了起来。紧跟着——
屁股一痛。
“???”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何宴居然打了她的屁股!!
“你——”她的皮肤开始急剧升温,“你干什么?”
何宴:“肚子不疼了?”
原莺气焰全无:“……疼。”
何宴:“那还乱跑?”
原莺被他塞回被子里。
趴了一会儿,那个巴掌的位置,始终微微发热——肯定是他下手太重了!原莺跳下床,跑去洗手间求证。她反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白净的肌肤上,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怎么了?”
他沉冷的音色在门外兀然响起。
原莺吓了一跳,急忙整理好衣服。
“没怎么。”
她匆匆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翌日醒来,疼痛消减许多。
他们在楼下吃过早饭,陈秋缄拨来电话,何宴讲了几句,说要回一趟房间。
原莺推着行李在大堂等待。
她在沙发坐着,看手机。身边的皮垫向下陷,有人坐在了她的身边。
原莺抬头。
许经理朝她笑:“要出去玩?”
“嗯。”
原莺记得她。贺知宵介绍过。
“这是贺总要我转交给您的最后一份文件。”她递来一只密封袋,厚厚一沓:“不过,您需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她眨眨眼:“保密协议?”
“嗯。”许经理递来另一份文件:“他说,这是公司核心科技,不允许泄露给——任何人。”
她特意强调了后面三个字。
原莺仔细地翻阅协议。
主要提到,这份文件拥有一种信息防伪标识技术,如果流传出去,可以很快确定泄露源。
其他都是很常规官方的一些条文。
原莺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好了。”
“好。”许经理笑容可掬:“祝您旅途愉快。”
她起身离开。
原莺拆开密封袋望了望,又合上。
她想放回房间,回来再看,可又想到保洁阿姨会进来打扫,不太安全。最终,还是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她拉上拉链,何宴也回来了。
他说:“走吧。”
原莺点点头。
黑色的卡宴一路向西,出城。赶在夕阳落幕前,抵达了罗溪山。
原莺睡了一路。
直到鼻子被人捏住,呼吸不上,才慢吞吞地醒过来。
“到啦?”她揉揉眼睛。
“行李已经放进去了,”何宴站在她身边,手撑着车门,微微欠身:“下来吧。”
原莺挪出了座位。
她刚醒,本来头脑混沌,不太清醒。一抬眼,彻彻底底地没了睡意。
面前——
居然是一座城堡?
不是游乐园里的那种城堡。更像,古欧洲统治者的居所。
纯粹的哥特风格,对称设计。童话般的城垛与塔楼建筑,夹道的灌木丛和正中间的石雕流水喷泉,梦幻得像坠入另一个世界。
原莺震撼地仰起脑袋。
她迟疑:“你……的?”
何宴:“借的。”
原莺好奇:“上次车是借的,这次城堡也是借的——谁借你的呀?”
何宴:“奚燕还。”
“……哦。”她不问了。许摇光上回通知,他们又复合了,之前的劈腿只是误会。原莺心里还是抱有一点小小偏见,皱了皱鼻尖。
主堡的内装也上了年纪。
木质地板,厚重的毛呢地毯。楼梯踩起来,有吱呀作响的声音。
原莺背着包,新奇地四处参观。
何宴:“包给我。”
“嗯。”原莺转个身,把包给他。
何宴扬一下眉:“装什么了这么重?”
原莺神神秘秘地靠近:“不可说。”
何宴半眯着眼:“TSS?”
“什么嘛,”她挫败:“你一下就猜到了。”
“这次是关于什么的?”
“我还没看——你这次不可以看了!”她急急叫停何宴的动作:“我签了保密协议,不可以外泄的。”
何宴顿一下:“你不相信我?”
“也不是啦。”她嘟囔:“但是我都签了协议……”
听起来——确实不太信任。原莺忐忑地看着他,小手捏紧衣角。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协议上是这么说的嘛。答应了,不好反悔。
空气里的浮灰安静地下沉。
何宴淡淡地开口:“好。不看了。”
解决!
原莺松了口气——还以为,他要生气了呢。她立即把这件事抛诸脑后,高高兴兴地捧着手机,继续往楼上探索。
何宴没有跟上去。
他站在楼梯口,低头。
银色的拉链上,挂了一只可爱的小肥啾,呆头呆脑地盯着他。
何宴捏住小鸟的脸,棉花填充物在他的手底下,变成扁扁的一团。
他不经心地拨了一下拉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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