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死不活 ◇
◎老公◎
原莺被一路稀里糊涂地揪上电梯。
他原来是认真的吗?她呆呆地想, 刚才经理毕恭毕敬的模样,好像已经印证了很多问题。
可是——
他不是死了吗!!
死亡证明、遗产证明——对,还有灵堂。她亲自去的, 骨灰遗照牌位, 一样不落。
原莺有点缺氧。
甚至,抛开一切真伪不提。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学长的朋友、崇拜的艺术家、死掉的未婚夫。
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身份怎么能是同一个人啊!!!
原莺直感觉天崩地裂。
何宴欣赏了一会她变幻莫测的神情。慢悠悠开口:
“抱够了吗?”
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此时,正用力地环抱着他的腰。
感知与注意力一起移动, 劲瘦、微烫的触感,从衬衣的纹理,渗进她蜷缩的手心,在上面留下指甲用力的一个浅浅凹痕。
原莺仰起脑袋。
何宴也正低眼看她。
细碎的光影停在他的眼底,让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看起来,深情又暧昧。
电梯的光让人发昏。
她的睫毛翕忽,嘴角微微地抿起。
无论真相如何——
原莺的眼睛发亮:“老公。”
何宴蹙一下眉:“你发什么疯?”
原莺:“单押了呢。”
何宴没耐心和她瞎扯, 把赖在怀里不走的小姑娘扯开。
原莺受伤:“你就这么对我。”
何宴眯起眼睛:“你信了?”
“……”原莺愣在原地:“啊。”
他扯了下唇角:“笨。”
电梯停在十二楼。
原莺的脑子也停了。
等一下。
该不会——她又被耍了吧!
原莺趴在电梯门边面壁。
她费劲地回忆,贺知宴的遗照和何宴的长相——
似乎不是很像。
“……”
完蛋。
真的不像啊。
照片她记得清楚,尤其是系到最上的一枚纽扣。
原莺倏地直起身。小跑两步, 绕到何宴的前面——松两枚的衬衫领口, 敞开一截削挺的锁骨。
哪里禁欲了?
而且——她眯着眼睛比对, 何宴更高、身形更清癯,脸也瘦削些。五官她没法说位置一不一样,打眼望过去,就是和记忆里的遗照对不上。也没什么桀骜不驯的叛逆神采,反而, 一直都惫懒地垂着眼,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还撩一眼:“核对完了?”
“……”
啊啊果然又被骗了!!
原莺游魂似的飘进了他的房间。
何宴脱下大衣, 搭在沙发上。向她瞥了一眼:“拖鞋。”
原莺的眼仁缓慢地转到茶几底下,一双白色的棉拖鞋上。
她没动。
眼睛一闭,双手交叠地躺在沙发上。
何宴撩起眉:“干什么?”
原莺幽幽地说:“我在转生。”
他好笑:“知道丢人?”
原莺怒:“你干嘛骗人!”
“不是你说的吗,”他在吧台接了一杯水,复述她的短信:“酷炫一点。”
原莺跺脚:“那你装他干什么啊?”
何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水:“这家酒店是贺家的。”
原莺不明白:“那不是更容易穿帮吗?”
何宴:“贺知宵雇你们去哭丧,是既要给他父亲做面子,又不想声张。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死讯。而他父亲常年在小秋山清修,不管事,自然也不会传出来。”
她问:“其他叔叔婶婶……”
他冷笑一声:“他们都要靠贺知宵吃饭,谁敢多嘴?”
原莺听得兴致勃勃。
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换了个新问题:“你那张卡哪来的?
走的时候她瞄了一眼。
一张烫金黑卡。它被主人抛在地上,于是所有人都对着地板发愣。
原莺也认得。
她在贺知宵手里见过,算是身份的象征。
何宴:“贺知宴给我的。”
原莺顿时不高兴:“他为什么给你黑卡,给我铅笔?”
何宴放下水杯。
他还没开口,原莺就蓦地站了起来。于是,他也按下预想的解释,听她讲话。
原莺倒吸一口气:“你们两个有一腿?”
“……”何宴的表情有一点破碎:“……?”
原莺忧伤地捂住心口:“好吧。毕竟,我和他没有什么感情,可以祝福你们。”
他的忍耐达到极限。
眉峰不受控地抽动一下:“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
原莺噘起嘴:“也是,我们也算情敌——”
何宴深呼吸:“卡是他交给我,再嘱托我转交于你。”
原莺狐疑地打量他:“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给我?”
他说:“想私吞。”
原莺思索:“好像是你会做的事。”
何宴:“……”
门外适时传来敲门声,经理来归还黑卡。目光相接,何宴向她微微颔首。
很轻的声音:“郭姨,多谢。”
蓝西装的女人摇摇头,替他阖上了门。
何宴回头,问她:“还要不要?”
“——要。”原莺没骨气地点头。
那张极具质感的卡,从何宴的指尖递到了她的手里。
他突然停一下:“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不能说是由我转交。”
原莺问:“为什么?”
“暂时不能告诉你。”
好吧。她今天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脑子都不够用了。
况且她还有求于他。
原莺想了想:“那你再欠我二十块人情。”
他扬眉:“今天带你走还不够还?”
原莺把卡收起来:“那只算还了鸭翅膀的,我们有一算一。”
何宴轻嗤一声。
原莺指了指袋子里的蛋糕:“吃吗?”
他睨一眼:“这算几块钱的人情?”
“不要钱!”她说:“大哥送的。问你一件事情。”
何宴在她边上坐下:“说。”
“我之后要去银时实习,大哥给我分了一个项目——之前跟你说过,那个展览。”她铺垫一会,才进入正题:“你能来参加吗?”
何宴轻轻挑一下眉:“那你要倒欠我多少人情?”
咦。
原莺本以为他会直接拒绝。这样说话,更像已经同意。
她在沙发上颠了一个来回:“多少都行!”
何宴也牵动一下唇角。问她:“吃饭了吗?”
“没呢。”原莺指了指蛋糕:“你不是要做东西吗?我垫两口就行。”
何宴颔首:“吃完了来房间。”
他起身进去了。
原莺眨眨眼,小口地咬蛋糕。嘴上在吃,心里却活跃得很,不断回顾刚才他说的话。越想越不对劲——
贺家老爷闭门清修是前不久的事。
知道的人寥寥,连她,都是贺知宵偶然间告诉的。
他怎么会知道?
她冲到房门边:“不对啊。你怎么对贺家这么清……楚?”
手里的小蛋糕啪地跌到地上。
原莺因为眼前的景象,大脑彻底宕机。什么要问的,都忘光了。
一时间,无数烧开水的蒸汽壶嘴围着她在尖叫、跳跃。
以至于她的脸也骤然涨红。
何宴正背着她换衣服。
逆光,其实看不清多少。只能由流畅的光边引路,从周正的肩线,倒描劲瘦的腰腹。而正对她的脊线,微微凹下,是颜色最深重的一道,向下延伸,暂停在腰窝里。
原莺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还好。
没有流鼻血。
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可因为她刚才飞奔过来的说话声,何宴已经偏过头。
那道锐利的目光像狼一样攫住她。
他打量原莺几秒。
原莺也趴在门边看了他几秒。
何宴突然笑了一下——不是哂笑、不是冷笑,只是单纯地勾了勾唇角。
他转过身:“好看吗?”
没安好心。
原莺瞬间闭紧眼睛:“不不不不好看!”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两步,原莺的鼻尖就感受到一阵微烫的体温。
原莺的手使劲握紧墙边。
她皱起小脸,整个人朝后仰。
明明后面就是客厅,有大把的空间可以躲藏,可她却像要上绞架的不洁修女,被箍在这方寸里。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滚烫的呼吸,缠绵进她身前唯一可获取的微薄空气里。
原莺只好憋气。
没有视觉、嗅觉,听觉和触觉更加灵敏。
“怎么了?”
何宴再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让原莺想起宿舍里,她床头的磨砂面黑色水杯。
冷、重。
冬天,无机质的杯口碰到嘴唇,总会让她瑟缩一下。
现在具象化成为一段声音,却是潮热的。沉甸甸压在她的心上,微微摩挲过她的耳垂——
同样让她瑟缩一下。
原莺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把视线移开他的腹肌,落到他脚边的那块奶油渍上。
小声:“蛋糕掉了。”
何宴的手肘抵在墙上:“给你买过。”
原莺抿了抿唇角。
她终于抬起目光,顶着上眼睑看他:“你要收买我啊?”
何宴微眯起右眼。
不过须臾,那个在原莺眼里似乎有思虑意味的神情,立刻消失了。
他略微僵硬地勾起唇角,俯身过来——原莺立即更屏住呼吸,连嘴都不敢张了。
只有微烫的体温在靠近。
她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一种对未知的害怕,更像某一时刻即将来临,闭上眼睛是一种期待。
潮灼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何宴沉冷的音色都有些被打湿。
“不。”
低低的声音,像情人间的软喃传来——
“女人,你比蛋糕可口。”
“……?”
原莺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消化片刻,缓缓后退一步:“不要耍流氓。”
何宴:“……?”
-
原莺用纸巾匆匆捡走了地上的小蛋糕。
她坐回沙发上。
大脑放空一分钟,才慢慢伸手,端起新一块蛋糕——
你比蛋糕可口。
“……”
这句话在脑海盘旋的第一时刻,原莺抑郁地把蛋糕放回去了。
干嘛啊。
气氛都烘托到那里了,不能好好说话吗。
原莺忿忿地锤了一拳抱枕。
她又害羞地把抱枕搂进怀里,下巴压在上面,左歪右扭地想:
他们现在是不是在搞暧昧?
她掰着指头,想算算之前有意思的举动——数来数去,好像,也只有飞机上容忍她抱着睡一晚上值得深思。
还有他后面惊世骇俗的三句话。
原莺那时以为,他只是顺着她的话,想奚落几句。
现在看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真心话往往会以开玩笑的方式讲出。
原莺越想越害羞。
脸整个埋进枕头里,在沙发上扭成一条打结的毛线。
才一起去旅游了几天呢。
就把高高在上的男神——姑且还算他有这个身份,搞到手了。
原莺对自己二十年前从未有过桃花这件事顿时释怀。
不是不到,时候未到啊。
她正高兴地幻想表白场景,后背冷不丁传来淡淡一句:
“你在干什么?”
原莺被吓得从沙发上滚下去了。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
她脸朝地毯,狠狠地在心里批判自己。随后,转移了注意力。
如何缓解尴尬是首要问题。
大脑飞速运转两秒,原莺的眼里立即蓄上柔弱的水光。
她缓慢地坐起来,指了指肚子。声音软绵绵的:“胃痛。”
何宴的表情不咸不淡:“笑痛的?”
原莺:“……”
你到底在边上看了多久。
何宴:“你要是想趴在地上递刻刀我也不介意。”
原莺没劲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拍拍衣服,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何宴微微拧眉:“有事说事。”
“没有。”原莺气鼓鼓——这人怎么一会变一个脸啊?以后他表白,她一定不要答应!
何宴走到门边:“没有就过来。”
她“哦”一声,跟了过去。
刚才匆忙的一眼,原莺没有细看。这下,进来了,才发现他的桌子那块角落,乱成一堆。仪器、木屑、纸张,到处都是。
原莺想了想:“我给你收拾一下?”
“不用。”他指了指边上的小马扎:“坐这。”
原莺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在一堆东西间行走,生怕踢飞一片木屑,打乱他雕刻时预布下的法阵。
何宴随手拉出座椅。
木屑飞扬里的原莺:“……”
她也抬起椅子,想往他身边靠近一点。
何宴头都不抬:“别乱动。”
原莺深呼吸:“……行。”
但到底还是很期盼能观摩他的现场雕刻,她的脚尖激动地拍拍地面。
原莺探出脑袋:“我可以拍照吗?”
何宴在调试显微镜:“你觉得?”
听口气就是不行。
她怏怏地叹口气,在木凳上重新坐直。何宴还在调试机器,她就四下张望。
第一眼就落在了衣柜里。
也不怪她要偷看,何宴没关严柜门,刚换下来的衣服,就堆在罅隙里——
原莺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他赤/裸的后背。
思绪顺着窗户打来的光,一起描摹过他的臂膀、腰、胯……
她顿时感觉有点头晕目眩。
Stop
马上就要到限制级画面了!
她用力地把目光移开,回神。心跳已经快到有一百只槌在击鼓,震耳欲聋。
呜呜她好变态啊。
原莺羞愧地捂住了脸。
何宴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在干什么?”
原莺:“我在赎罪。”
“……”和她说话就是浪费时间。何宴随手拣了一块木橄榄,打开电磨。
工具嗡嗡地振动声,让原莺回神。她凑过去:“你要雕什么?”
何宴看了她一眼:“猪。”
原莺瞪他:“不用对着我说。”
何宴的嘴角牵动一下,调转目光,专心于手里的电磨。
原莺也伸头过去看。
房间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明亮,空气里的浮灰也慢慢漂浮、沉淀。
在机器的嗡响里,原莺看得有些出神。
他的手指比常人更修长一些。
握住工具时,指节会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若隐若现。
甲盖大小的木橄榄在他手底,几下,就有了一只——
一只小猪的轮廓。
还真做猪啊。
原莺不由想到,他在飞机上也折了一只摔得四仰八叉的可爱小猪。
机器声停了下来。
原莺趁机问:“你属猪?”
“……?”何宴皱着眉看她。
原莺举起双手:“对不起。你继续。”
何宴放下电磨,把木屑推到一边:“你属什么?”
原莺:“属兔!”
他冷冷地撩了一下眉:“是吗?”
原莺眨下眼:“你属什么?”
他换了一把微型手钻:“羊。”
她在脑海里算:“……虎兔龙蛇马羊……你比我大七岁?”
手钻工作的嗡声里,他没在意原莺是否数对了,淡淡地嗯一声。
原莺忧虑。
他都二十八了。
据网络统计,男人在三十就开始显著不行——
“啪!”
一个短促的响指冷不丁在面前掠过。
原莺抖了一下:“怎么了?”
“原莺。”何宴停下手里的工具,掸掉木屑。他转过头,一双眼底,浮起似笑非笑的情绪:“你是来帮忙的对吧?”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说她不专心。
原莺自知理亏,抿起嘴角乖乖道歉:“对不起嘛。”
何宴关停手钻。一瞬间,房间寂静得可怕。
原莺舔了下干到起皮的嘴唇。
他把雕好的木橄榄扔给她:“走神想什么?”
原莺诚实:“想你。”
她讲话的时候,顺势低头去看手里接住的木橄榄——
一只戴着兔耳朵头套的小猪。
“……”
指桑骂槐是吧!!
还生怕她看不懂似的,原莺的耳朵里传来何宴平静的一句:
“我也是。”
原莺使劲深呼吸。
哈哈。
听起来还挺深情。
但凡没给她一只猪她都信了。
-
原莺没有再待多久。
她两小时前游魂似的进来,现在也游魂似的出去。
何宴盯着刚刚被阖上的门。
片刻,拨了电话给远在德国啃猪肘的陈秋缄。对面接通,他言简意赅:“明天回来上班。”
陈秋缄被噎住了。
“不是……你昨天刚给我改的机票。”他和水咽了下去,“什么情况啊?”
何宴:“事情不对。”
陈秋缄换了耳机听电话,两只手继续对付猪肘:“什么事情?”
何宴:“我已经向原莺明示三次了,可是她没有一点反应。”
陈秋缄放到嘴边的肉又放下了:“明、明示什么?”
何宴平静地说:“示爱。”
陈秋缄刀叉都拿不稳了。“啪嗒”一声,摔到盘子上,引得旁边的客人回头。
他无暇顾及,舌头跟手一起抖起来:“什什什什么?!”
何宴:“舌头捋直了再讲话。”
陈秋缄深深呼出一口气:“你和她才认识几天?”
何宴:“十六天。”
陈秋缄:“……我是个反问句。”
何宴拧眉:“认识多久重要吗?”
陈秋缄扼腕:“当然了!”
何宴冷冷道:“我没有时间耗。”
陈秋缄:“那你也不能强求人家。现在女孩都讲究灵魂伴侣,三观稳合——”
何宴略加思索:“你给我拟一份简历。”
陈秋缄捂脸:“……等下!你等下。要我说,咱们还是别从学妹身上下手了。贺知宵是否真心对她还未可知,就算能接触,她也碰不到那么机密的文件。”
何宴却说:“贺知宵会让她碰的。”
陈秋缄疑惑:“为什么?”
何宴简单几句讲了今天发生的事。陈秋缄依然不懂,他啧了一声。
“……我让郭姨去透一句口风,贺知宵就会知道,是一个和我很像的男人拿出的这张卡。他问原莺问不出来,只会觉得她知道内幕,与我同伙——他这几年对她那么殷勤,不就是觉得我跟她订婚一定有利可图吗?”
谈及此,他末尾冷嗤一声。
陈秋缄沉思:“也是。他在山下没找到你的尸体,这时出来一个和你相像的人,肯定坐立难安。”
“所以,”他不经心地勾起唇角,“我把这条能钓我的鱼钩送给他。”
陈秋缄:“原莺那边怎么解释?”
“随便讲了几句。”他说:“好骗。”
陈秋缄犹豫一下:“……你这样,她在银时实习,会被贺知宵时时刻刻监视。不会太好过。而且,我听说,她家茶叶销售的渠道,也是贺知宵帮忙找的——”
何宴面无表情:“与我无关。”
陈秋缄叹了口气:“算了,我不多管你的家事。换个话题,你上回发我那本书是几个意思?”
何宴敷衍地解释了两句。
“……噗。”陈秋缄没憋住。
何宴:“笑什么?”
陈秋缄:“你是真不懂啊。女孩喜欢书里的,能和喜欢现实的一样吗?”
何宴垂下眼皮:“有效。”
陈秋缄:“何以见得?”
何宴语气平淡:“我按书里说的,‘赤着上半身把苏甜甜按在墙角……’她脸红了。”
陈秋缄被口水呛到:“你还脱衣服了?!”
“正好被她碰见了。”何宴无所谓:“但是结尾出了一点小状况,没有进行到接吻。”
陈秋缄:“人家没骂你耍流氓都是谢天谢地。”
何宴:“她说了。”
“……”这话聊不下去了。陈秋缄:“然后呢?”
何宴简略讲了几句做木雕的事。
陈秋缄一言难尽地评价:“你以后还是对着书泡她吧。”
何宴不置可否。
那头,对话里的主人公——原莺,也在打电话。
她才出酒店门,手机嗡嗡地振动。
“大哥?”
“原莺。”贺知宵温和的声音传来:“蛋糕收到了吗?”
她看看手里吃剩一半的袋子,语气轻快:“收到了。已经吃啦,好吃!”
他笑:“那我再让人给你送一份。你在宿舍吗?”
原莺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不在。”
“那你在哪?”
贺知宵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
但原莺还是愣了一下。
他的话里,那一种没由来的审问感,让她有一点被冒犯的不舒服。
原莺摇摇脑袋。好脾气地回答:“我在朗裕酒店门口。”
贺知宵:“哪家?”
原莺嗅出一丝不对劲的意味:“怎么啦?”
他笑一声:“如果近,我可以去接你。你在酒店干什么?”
原莺歪头:“大哥,有话可以直接问。”
贺知宵顿了一下。
“……抱歉,”很快,他坦然承认:“我听说你和一位有阿宴黑卡的人在一起,赶走了一桌客人。因为他去世的消息,情况蹊跷,家里主张不公开,所以下面的人并不知情,报到了我这里。”
原莺还记得和何宴的约定。
她说:“那张卡是贺知宴给我的。”
对面短暂地沉默几秒。
再出声,语气略微凛然:“什么时候的事?”
原莺:“最近。”
她不好意思:“那桌客人是我的小学同学,有点过节,所以我就找朋友帮我狐假虎威一下啦——对不起!”
贺知宵轻轻叹了口气。
半晌,他说:“没有怪你。只是这种事,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句?”
原莺:“忘了嘛。”
他们再随意聊了两句家常,贺知宵便讲要开会,挂了电话。
原莺小心地舒了口气。
骗人好难。
原莺摸了摸备受谴责的良心,短暂地忏悔了两秒,坐地铁回了学校。
-
约莫是她演技出众,贺知宵真的被说服了,没有再联系她。
倒是张呈一干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新朋友那一栏,冒出红点。
原莺起先不想理,点掉就当没看见。
后来,她下课和同学商量去吃小火锅还是炸鸡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一抬头,人模狗样的张呈正一脸堆笑。
“原莺。”他搓了搓手:“要去吃饭?”
她拉着同学绕道。
张呈上手拉她:“哎,别走啊。上次饭局可能冒犯你了,这不,我来给你赔礼道歉了——陈哥!陈哥也来了,看在你们往日情面上,别计较了?”
他转头招呼人的功夫,原莺抽出手臂,躲到同学身边。
同学:“他谁啊?”
原莺:“传销的,快走快走。”
同学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跟她一起逃走,把张呈的叫喊声甩在身后。
这一遇见,原莺吃炸鸡的心情都不太美丽。脆皮随着清脆的喀嚓声,在齿尖迸出的鲜甜汁水,也勾不起她的食欲。
原莺把啃了一半的鸡腿扔在盘子里。
她拍拍衣服:“晦气。”
同学:“怎么啦?”
原莺忍了又忍,终于一抹嘴巴,拉开话匣子,一股脑儿地吐槽出来。
同学十分上道,跟她一起痛斥傻逼。
两个人友谊升华,原莺慷慨地请她喝了一杯小料满贯的奶茶。
从奶茶店回到学校。
在门口,原莺再一次被人拦住了。
陌生面孔。
她礼貌:“你是?”
男人:“我啊。”
原莺:“你……?”
男人:“原莺,我知道饭局让你不高兴了。但是大家本意就是想聚一聚。”
原莺更加莫名:“你到底是谁?”
“有意思吗,”男人以为她是故意摆脸色,脸上情绪挂不住了:“我,陈修泽。”
哦——那个陈哥。
原莺终于反应过来。
不怪她,那日仓促一瞥,其余时间都在脑海里打拳,她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困惑:“所以你想做什么?”
饭局她一筷子菜没吃到,还吸了好几口二手烟。不妙的记忆本来睡一晚,已经扔到脑后了,又因为他们三番五次的出现,被不停从犄角旮旯的土坑里刨出来。
陈修泽啧一声:“就跟你说一声,大家都是同学,别计较。”
嗯……
原莺拽着同学书包后面的小玩偶,一边捏,一边打量他。
陈修泽有点不自在地把手插在兜里。
哦。她明白了,他们是来道歉的。大概是何宴甩出的那一张卡,分量极重,把他们震慑住了。
原莺立即狐假虎威地翘起尾巴。
她说:“你别啧。跟我说话很不耐烦吗?”
陈修泽脸色更差:“啧……”
最近几年,他高升以后,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讲话。
原莺:“嗯?”
陈修泽吞气:“没有。”
前日,亲眼见自称她未婚夫的人,掷出那张黑卡,再报出姓氏,他就知道撞上了铁板——妈的,他怎么知道原莺现在这么发达,靠上了贺家?
在他印象里,她就是个普通女孩。
多管闲事、胆小爱哭。
急起来的时候,脸特别红,眼睛会变成湿漉漉的黑加仑,摆在超市进口区最贵最好的那一盒。
陈修泽家里以前没钱,他到处收保护费,也舍不得买那种两口就没的东西。
原莺:“你们今天是来道歉的吧?”
陈修泽握了握拳:“嗯。”
原莺:“对不起呢?”
这三个字好像要了他的命。
陈修泽的眼球用力地绷出红色的血丝,尤其凶狠地盯着她。咬牙,颌骨突出又收起。
原莺:“你咬肌好大。”
“……?”陈修泽被她打岔,一口气没喘上来。整个人却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话,放松下来,他囫囵:“对不起。”
原莺:“对什么起?”
陈修泽忍耐:“对不起。”
原莺:“对不什么?”
同学在旁边哧哧地笑出来。
陈修泽又觉得没面子了:“你是不是有……啧,对不起!听清楚了没?”
他强行把骂人的话咽回去了。
原莺看得出来他尴尬,也捉弄够了,下午还有课,她拉着同学从他身边绕开:“听见了。拜拜。”
她没在意这段插曲。
原莺更关心贺知宴接下来的行动——她还没被人追求过呢,要好好体验一番。
“……”
贺知宴竟然三天没有理过她。
原莺一边屏蔽了陈修泽突然抽风似的孜孜不倦的好友申请,一边撑着下巴盯手机。
哪怕经由他手修改过的毕设,得到了教授极大的认可这种好事,原莺欢欣鼓舞地向他报告,得到的结果,也是消息一连串也跟着沉入大海。
原莺闷闷不乐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显示屏上,消息栏里那块已经被许多条消息挤到最后排的黑色头像,始终保持沉寂,只有她一堆绿油油的气泡高兴。
什么啊。
不是喜欢她吗——退一百步,至少,也是对她有点想法的地步吧?
现在不理她是几个意思?
同一宿舍的学姐许摇光正在收拾行李。她是舞蹈系的研究生,经常和舞团到全国内外表演,很少在宿舍。这几天刚回来,明天又要出去了。
她忙中抬起头:“怎么了?”
原莺的下巴搁在桌子边:“学姐,怎么知道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啊?”
许摇光笑了。她坐到原莺对面:“谁?”
“你不认识。”原莺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许摇光“哦——”了一声:“你暗恋他。”
原莺想了想:“也不算吧。”
许摇光:“那你问什么?”
原莺把这几天的事细致入微地——恨不得把每一帧情景都复刻给许摇光似的,讲了一遍。
她希冀地问:“他应该对我有想法吧?”
许摇光表情却变得严肃:“他这难道不是在吊着你吗?”
原莺愣了一下:“啊?”
“对你忽冷忽热,时近时远——”她蹙起眉:“按你说的,几天前对你说了那种话,现在又一个字不联系,这不是吊着是什么?”
原莺赶忙摆手:“没有这么严重吧!”
许摇光语重心长:“我刚碰到了这种事,所以也给你提个醒。”
原莺吃惊地眨眨眼。
许摇光说,“如果你想要一个答案,最好直接问他。毕竟,按我以往经验,当面对质,可治所有渣男!那群满脑肥油的烂人!垃圾!”
她愈说愈激动,把前男友拉出来挨个骂了个遍。
可是,原莺边听边走神地想,还是不至于吧。他和这里面的人,都不一样。
-
事实很快证明她错了。
“……喂。喂,发钱了。”
距离上一次寝室夜谈又过去两天。
刚结束一场丧事,钟将清推了推在对着手机发呆的原莺——
何宴刚才终于给她回了消息。
E:来酒店。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原莺心里那些本来都不能称之为“喜欢”的小情绪,都在点开消息的一瞬间,小行星爆炸,化作了一种可谓熊熊燃烧的胜负欲。
凭什么说来她就要来啊!!
皇帝下诏吗?
她飞速打下两个拒绝的字,又被迫删掉——万一,是和作品、采访、展览有关的事,那她还又要腆着脸去道歉。
啊啊完全被他捏死了!!
原莺气得心里的小人直揍沙包。
混蛋!
她捏着手机半晌。
终于,用力地一跺脚,往外跑:“老钟,钱给你了。车借我用一下!”
钟将清还在数钱,没太听清她说什么。就看见原莺一溜烟跑远的身影。他摇摇头,嘴里数落的“毛毛躁躁……”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卡车引擎发动的轰鸣声打断——
一辆灵车绝尘而去。
钟将清:???
作者有话说:
师父:其实有正——常——车——(尔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