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景鲤打车到温华园门口的时候, 恰遇到妈妈出来。
明天就是除夕, 肖芳给网店员工放了假, 初五上班,放足了一个星期的假。
肖芳神色匆匆, 看到景鲤忙拉住她:“奶奶要找咱们借钱。”
景鲤道:“她要借那就借呗,借了干嘛?”
“还你三奶奶的钱,但是你三奶奶还追着要利息,在天恒院闹呢。”
景鲤道:“你要过去?”
肖芳一脸为难:“你奶奶电话都打过来了, 我总得给她送钱吧。”
景鲤道:“行, 那我和你一起去。”
母女俩坐上景鲤来时的出租车去天恒院。
肖芳见景鲤手里拎着东西,便问道:“这是什么?”
“是点心,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想开家点心店,这是刘记的师傅做的, 我以后可能会和刘记的师傅一起合作。”
肖芳知道这件事, 她道:“你真要开, 不会耽误你学习?”
景鲤笑道:“放心吧, 妈,我就投点钱, 管店的另有其人,以前那个李老板你知道吧, 我打算请他当店长。”
肖芳道:“你要做妈妈也不拦着你, 就是别耽误了学习, 我有时候都后悔开网店, 经常要你帮着忙这忙那。”
“那妈你就要早点能独当一面,”景鲤看向她,“我只是个小孩子,妈,你总不能一直靠我这个小孩吧。店里有什么事,你要能自己拿得出主意,该硬就硬,该给甜枣也不要吝啬,大家才能信服你。”
肖芳叹气,她摸摸景鲤的头:“是妈妈没用,妈妈会尽力的,以后尽量不耽误你的时间。”
车子很快开到了天恒院,母女俩刚下车就听到里面唱大戏。
进去后,三老太将板凳砸得砰砰响:“你们还不还钱,啊,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从元旦催到现在,你们要什么时候还呐,是不是以为把我拖死了就不用还了?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死了,也得拉个陪葬的,哪有这道理,欠债不还。”
奶奶站在门口,连声道:“你别吵了,肖芳马上就送钱过来了,谁说不还了。”
三老太:“还有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这,咱们借的时候,也没说要利息啊。”奶奶一脸为难。
三老太:“你们都拖这么久了,我要点利息过分了吗?你那媳妇不是有钱吗,又不是给不出。”
“给得出也不给你。”景鲤插嘴。
三老太回头,看到景鲤。
景鲤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清冽逼人,气势竟比上次见又强几分。
三老太上次差点被景鲤割了嘴,有些悻悻:“来了呀,那还钱吧。”
“小鲤。”奶奶看到景鲤和肖芳像看到了救星。
一直闷头不吭声的景山也抬起了头。
景鲤走到奶奶身边,扫了一眼景山。
景山慌忙起身。
景鲤对肖芳道:“妈,你坐。”
她让肖芳坐下,往后一站,却不出声。
肖芳茫然地回头看她一眼。
景鲤道:“妈,你看我干什么?”
肖芳都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极度依赖这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女儿。她几乎下意识地认为,景鲤会主动处理好这件事。
三老太打断他们,声音尖亢:“还钱啊,钱呢,还愣着干什么!”
肖芳又站起来:“欠了你多少?”
三老太:“加利息两万三千七。”
奶奶啐道:“你放屁,哪来的两万三千七,你这是勒索敲诈!”
三老太:“肖芳在我这借的,他们还了,我没算,你和景山在我这借的,元旦之前是一万三千七,现在嘛,加上利息,就是两万三千七。”
奶奶气结:“老三你不要太过分了!”
肖芳也道:“三姨,你又不是放高利贷的,哪要得了这么多利息。”
三老太:“我不是放高利贷的,但这钱是我借出去的,那收多少利息,当然我说了算。”
肖芳:“不可能,我们没借那么多,怎么可能还你这么多。”
三老太往地上一坐:“你们不还,行啊,那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肖芳:“你别太过分了,信不信我报警了。”
三老太:“你报啊,你们欠债不还,你看到时候警察帮我还是帮你们。”
肖芳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当真拿手机报警。
景鲤却挡了一下:“妈,你把手机给我。”
肖芳给她:“怎么了?”
景鲤点开手机,开始录像:“三奶奶,你说我们欠了你多少钱?”
“一万三千四,加利息,两万三千四,你干什么,还不赶紧拿钱出来!”三老太多少还是有些怵景鲤的。
景鲤道:“我为什么要拿,这钱不是我欠的,我也没借高利贷。我看三奶奶戏唱得不错,撒泼耍赖一把好手。一中贴吧很久没热闹过了,我拍个视频传上去,不知道大家看到刘主任家借高利贷他妈还在别人家门前撒泼,会不会举报一下刘主任,也不知道上面教育局的看了这视频又该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给我们派个高主任、王主任、李主任……”
三老太一愣:“你,你别拍了。”
景鲤怎么可能听她的,举着手机,换着角度拍她。
三老太彻底慌了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脚一滑,还差点摔一跤。
景鲤笑道:“三奶奶,我奶奶到底欠了你多少钱?”
三老太终于不情不愿地改了口:“一万三千四。”
景鲤收了手机,看向缩在角落的景山:“拿钱吧。”
景山瞥一眼景鲤,没动。
奶奶讪讪:“小鲤啊,咱们家,没钱,没钱啊。”
景鲤道:“那就拿一半出来总行了吧。”
奶奶仍然一脸为难,有些无助地望着景鲤。
肖芳拉一下景鲤:“算了景鲤。”
景鲤却躲开,问奶奶:“您不是说景山学好了吗,学好了这都快半年了,一分工钱都没有?”
奶奶一脸羞愧:“我问他,他说,他说都借出去了。”
“借出去了,开什么玩笑,他气量什么时候这么大,留个老太太在家食不果腹,还有钱救济别人?”
奶奶不吭声。
景鲤又道:“怕是又赌出去了吧。”
肖芳来拉她:“算了景鲤,咱们帮他们还了这一次就行了。”
“还了这一次就行了,”景鲤却突然爆发了,“你说的轻松,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就有无数次,你在景家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你忘了吗?你也说过,景山忏悔过,还在你面前跪下来求饶过,可他改过吗?他要是能改过自新,怕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你好日子过糊涂了,记吃不记打,你还要我这个十来岁的女儿骂醒你这个家长吗?”
肖芳怔在原地。
奶奶来拉景鲤:“你怎么和妈妈说话的?”
景鲤却躲开她的手,连老太太也没放过:“还有你,这半年以来,如果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会管景山的破事吗,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看你对我好,对我妈好的份上,才在我妈离婚后处处关照你,看在你一个老太太,七老八十了,身边没个靠谱的人,很可怜的份上,才继续叫你一声奶奶。要不是你,我现在能这么糟心吗,我和我妈早逍遥快活去了,凭什么还要被你们这些破事影响心情!你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你心里就真一点数也没有?”
“景鲤,够了!”肖芳喝止她,“别说了,别说了。”
“当初我妈坚持不肯离婚,除了为我考虑,也在为你考虑,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过得有多难!现在我们终于脱离泥潭了,我真的不想再回来了,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们,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你是我奶奶啊。”景鲤眼泪夺眶而出,只是抬手狠狠擦了擦。
老太太被景鲤吼得连退两步,浑浊的眼泪掉下来:“我,我错了,景鲤,奶奶错了,是奶奶拖累了你们,是奶奶拖累了你们。”
她不知所措,想扶墙却扶了个空,差点摔倒在地。
景鲤不自觉上前一步,伸出手,见她站稳了又收回来。
她攥紧手机,掉头就走。
肖芳喊她:“景鲤!”
三老太一旁看着,也着急忙慌地喊:“钱呢,还钱啊!”
肖芳慌忙从包里掏出一卷钱,匆匆数了数,扔给三老太。
“景鲤你等等我。”
肖芳左右都顾不上,只来得及和奶奶说一声“景鲤是气话,你别放心上”就追了出去。
景鲤没走远,在天恒院拐角处擦眼泪。
肖芳追过来,看到她还在,松了口气。
“小鲤。”
“妈,”景鲤看她一眼,又看看她手里还没拉上的包,知道她还是还了钱,也没说什么,道,“还了那就走吧。”
肖芳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母女俩走了一段路,景鲤终于小声道:“妈,刚才是我不对。”
肖芳攥紧她的手指:“妈妈不怪你,你也没说错,是妈妈好日子过糊涂了。”
景鲤又道:“妈,你知道我为什么拦着你不让你报警吗?”
肖芳道:“你怕警察偏袒三奶奶?”
景鲤道:“不是的,而是警察调解为主,他们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效果一定没有我们自己解决好。要是警察真来了,很有可能我们还是要给刘主任他妈利息,而这个利息给多少,你觉得你能接受多少?”
肖芳犹豫了一下:“最多一千?”
景鲤一笑:“有必要吗?恐怕连银行利息都没有收这么多的吧?再说了。借钱的时候,谁答应了还要算利息的,咱们凭什么吃这个亏,是不是?
“我答应你做一个文明人,我没有对她动手动脚,也没有和她一起撒泼耍赖,我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问题,结果比报警还要干脆利落。只是我希望,妈,你能不拖我后腿。”
她的话依然不好听。
肖芳却没有生气,反而很自责:“是妈妈没用。”
“你就是太软弱,”景鲤道,“可我不能软弱,也学不会软弱。你现在也不能再继续软弱下去,你管理着那么大一个网店,那么多人在你手里做事,你软弱,人人瞧你好欺负,就不会把你当回事。以后网店可能会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谁都能欺负到你头上,咱们家网店还能不能开了?强硬,不代表你就不是文明人了,也不代表书就白读了。”
她停下来,扶住肖芳的肩:“妈,肖琴家,欺负我们家十几年,刘主任他妈,觉得咱们孤儿寡母也来踩一脚,奶奶知道你心软,所以她能很轻易就开口向你求助。景山变好了吗,没有。我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他早在你们没离婚的时候就出轨了,和冯寡妇。他还会赌钱,还会欠钱,奶奶以后还会找你,你还会继续帮他们。这是个死循环,人善被人欺,你会永远被这些人这些事烦恼。”
肖芳想说什么,景鲤却不让她说:“我说人善被人欺,不代表就是要变得不善良,变得凶恶残暴,而是要学会选择性地去帮助别人,选择性地强硬起来,做人的善良和温柔,都应该是在不麻烦自己不给自己带来困扰的原则下的。”
俩人继续往前走,景鲤最后道:“妈,我长大了,有时候你的担心在我看来很杞人忧天。你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毕竟,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不是以前那个懵懵懂懂的景鲤,你也不应该还陷在过去出不来啊,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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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除夕是要叫奶奶一起过的,但是除夕这天,肖芳买了菜回来,一直没开这个口。
这一整天,她变得沉默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景鲤那番话说的。
景鲤也没再发表什么长篇大论,留给肖芳思考的时间。
除夕夜过得有些冷清,好在胡意林孟柏他们搬到这边住,还有胡爷爷胡奶奶,晚上出门遛狗,也热热闹闹的。
景鲤和胡意林孟柏买了几盒摔炮和划炮,还买了窜天猴、仙女棒、烟花,由胡老板开车带领着,找了一处荒地,放烟花。
胡老板买的烟花是三十响的,咻地冲上夜空,在夜幕里绽开,好似漫天繁星。
景鲤握着一根仙女棒,仰头望天,脚边突然炸响。
扭头一看,胡意林和孟柏正往她脚底下扔摔炮。
景鲤手里也有,和他们互扔。
胡爷爷和胡奶奶在旁笑呵呵的道:“小心点,别扔到身上去了。”
肖芳牵着小白,安抚地摸了一下躁动的小家伙。
胡老板站在肖芳身边,道:“放他去玩吧,这边没人。”
肖芳解了绳子,小白霎时冲了出去,一阵风似的蹿到了景鲤脚边,兴奋地汪汪直叫。
胡老板看她一眼,道:“有心事?”
肖芳摇摇头。
胡老板道:“谁又欺负你家了,是你那个前夫吗,我找人狠狠收拾他一顿。”
肖芳闻言看他:“你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啊?”胡老板一愣,“什么不对,打架不对?”
肖芳道:“景鲤和我说,对付野蛮人就要用野蛮人的方式,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胡老板意外地笑道:“景鲤说的没错呀,小姑娘脑子挺清醒的,有些人,就是不收拾一顿不老实。”
他说完了才发现肖芳的语气应该是不赞同的,忙道:“嗨,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有时候的确应该强硬一点,不然你一个大人,总不能还要靠景鲤这个小孩子来保护,是吧。”
肖芳没说话,胡老板还以为自己说错了,忙又道:“当然了,你这样的品质,也确实挺难得的。”
他一面对肖芳就不会说话,说完觉得这话怪怪的,有种越抹越黑的感觉。
肖芳却终于笑了下,道:“我确实应该强硬一点,我刚和景山离婚的时候,也想过,我和景鲤孤儿寡母,我要是不强大起来,谁保护我的女儿。可后来,都是景鲤在护着我,我越来越依赖她,甚至什么事都爱找她,问她的意见,习惯了听她的,明明我才是她妈妈,我才是长辈。”
胡老板耿直道:“你能意识到这点就挺好的,就已经进步了,没事的,景鲤又不会怪你。”
肖芳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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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外面万家团圆,鞭炮声不绝于耳,景家却冷冷清清的,田秀秀和景山只能守着清汤寡水吃年夜饭,吃着吃着,田秀秀就忍不住掉眼泪。
景山瓮声瓮气道:“别哭了,哭啥呀。”
他不劝还好,一劝,田秀秀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抬手将饭碗砸到景山脸上:“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哄骗我,哄得好啊!”
那饭全泼在了景山脸上,景山烫得跳起来,耍猴般疯狂擦自己的脸:“你他妈行了啊!”
田秀秀瞪着他,拍着桌子:“原形毕露了吧,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是我老糊涂了,好在我孙女儿不糊涂啊,是景家祖坟冒青烟啊。景山啊,你好好谢谢你祖宗吧!”
景山吼道:“你他妈疯了吗?”
田秀秀呵呵笑:“我倒是希望我能疯了,最好早点死了,这样也能不拖累我的孙女儿,不拖累我的好媳妇。”
景山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田秀秀笑着笑着又掉眼泪。
景山不耐烦地低吼一声:“别哭了。”
田秀秀却像没听到。
景山还想再吼一句,房门却被敲响了。
景山暴躁地过去开门,外面肖琴和肖家两兄弟冷面站着。
肖琴笑呵呵道:“除夕好,这马上要初一新年了,是不是该还钱了呀。”
景山憋气:“老子没钱,滚!”
肖琴横眉竖目:“你他妈让谁滚?”
肖大走过来,推一把景山:“你他妈让谁滚啊!”
景山干干瘦瘦,竟被他直接推到了地上。
肖琴冷道:“拿钱!”
景山:“我没钱,你要钱找肖芳。”
“人肖芳早把欠我的钱还了,”肖琴现在怎么可能去找肖芳,“赶紧把你们的也还了,我拖到现在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景山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我没钱。”
肖琴看向老太太:“你呢,四千块钱而已,这都拿不出来?”
田秀秀擦了擦泪:“你们要钱,还不如要我这条老命。”
“你这条老命值几个钱。”肖琴踹了一脚景山,进去,“你给肖芳打电话,让她给你钱,我过两天有空了再来。”
肖琴本来已经不对景山和田秀秀还钱抱希望了,只想着以后能把景山住的这房子要过来,但是听说三老太要到了钱,就也找上了门来。
反正到时候,钱是她的,这房子也得是她的。
田秀秀呵呵一笑,看起来竟有些疯疯癫癫的:“行,我找肖芳要钱,我找我媳妇要钱。”
肖琴不放心地瞥她一眼,出去时又踹了景山一脚。
等这三兄妹走了,景山爬起来,战战兢兢看一眼老娘:“妈,你千万记得去找肖芳要钱啊,咱们家没钱,哪来的钱。”
田秀秀阴森森看向他,片刻后,慢慢收回视线,仿佛又好了:“我记得,我肯定记得。”
景山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但是见她答应了,就没说什么。
出了门,肖大对肖琴道:“为了给妈治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四千块钱收回来也意义不大,你倒不如把老房子卖了。”
肖琴恨道:“我卖,你们呢,你们怎么不卖自己的房子?”
肖二讪讪一笑:“我们卖了哪有房子住了,而且我们虽然没卖房子,但是钱也拿了不少,差不多都倾家荡产了,你还要我们卖房子,农村老房子谁买?”
肖大:“就是,老妹,你卖了吧,反正老房子你也不住了,我们也没让你卖新买的房。”
“你们知道个屁!”老房子留着指不定哪天还有用,肖琴不甘心,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这回终于忍不住了,“妈都那个德行了,不然就……”
肖大啐道:“你放屁,妈当年最疼你,你他妈现在就这么个德行,忘恩负义的东西。”
肖二脸色也难看:“你才拿几个钱,你就不想拿了,就敢说出这种话来?”
肖琴见两个哥哥真生气了,只能苦笑道:“我哪敢,我就胡乱说说,我卖,我卖还不行吗。”
卖就卖吧,卖了这套不是还有景山那套吗。
肖大:“反正兄妹之间也要明算账,我们拿了多少钱,你就得拿多少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