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结局)
宋姝觉得, 能成大事的人,多少是有些偏执的。
大圣皇帝如此, 晏无咎如此, 孙孤鸿,更是其中翘楚。
敬明皇后死后,孙孤鸿越发惦念起发妻的好来。孙家历有“往生符”之传说, 据说施之可活死人,肉白骨,使往生之人起死回生。
孙孤鸿一直只道“往生符”乃是传言, 但敬明皇后死之后,他还当真开始琢磨起这事情来。敬明皇后死后的五年,他召集孙家符箓术之翘楚, 一心想要复活郭韶恩。
然而事与愿违, 符咒之术纵使逆天,也不可能复活死去之人。反倒是孙孤鸿,在施术的时候气脉逆转,身死, 魂却未消, 成了如今这非人非鬼的“禾嗣法师”。
宋姝听完孙孤鸿所讲,不免有些唏嘘。命运这东西, 有时候真相当玄妙。
她听孙孤鸿似乎自嘲道:“许是我亏欠郭韶恩实在太多, 上天才让我在这世间游荡两百年, 见我孙氏皇朝烈火烹油,盛世太平,也见他风雨飘摇, 大厦倾覆。见我子孙昌繁, 人才济济, 也见我人脉凋零,全族尽灭……昌盛衰败自有天命,可我见不肖子孙妄用符术,草菅人命,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晏家那皇帝老儿殡天那晚,我在旷野席坐,占星卜卦,窥见一线天机——”
说着,他目光灼灼看着宋姝,言外之意分明。
宋姝读出他的意思,有些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您是说,我?”
孙孤鸿点头:“确切地来说,是你,和雍王。”
听孙孤鸿提起晏泉,宋姝表情有些不自然,微微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孽缘,当真是孽缘。”
听她言,孙孤鸿又笑:“你们两人相扶相持,屡次救对方于命悬一线之际,如何,能叫孽缘?”
宋姝摇摇头:“您不懂,我们俩真是孽缘,实在是孽缘。”
从秦国夫人之死开始,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恨情仇,此消彼伏,就没消停过。更何况现在……
想起晏泉,宋姝又是一阵头疼。她想不明白她和晏泉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他们是被晏无咎以最恶意的心思强凑成的一对。
她喜欢晏泉吗?是喜欢的。
有过动心的时候吗?是有的。
可是她对情爱那点儿旖旎期盼早就随着晏无咎见鬼去了。如今,她知道晏泉为何生气,但除了用最笨拙的法子去哄他,她再想不出来什么其他办法。
她甚至不敢闯进书房去见他,因为她知道,看着他那双眼睛,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午夜梦回幽山别院,她会忽然惊醒,而后开始害怕……
她是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人了?
她的心思被晏泉分散,孙孤鸿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可能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宋姝听他道:“ 我从郭韶恩身上学会一件事——人呐,最忌讳爱人如己,却不自知。”
直到郭韶恩死后,他才知道自己对郭韶恩竟有如此深沉的不舍和执念。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妄用禁术,被困于人间两百余年。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小丫头心里定是有晏泉的,只是她性情至纯至烈,有将情之一字看的太沉,太重,这才会被自己的执念蒙住了眼。
他希望自己今日提点,宋姝能够听得进去。
宋姝隐隐觉得孙孤鸿的话或有深意,但是她却不欲细想。她起身去拿茶壶为两人再次斟上热茶,趁机将话题转移。
她问:“法师,我自回到这副身体以后,便不能全然无异地施展这符箓之术了,法师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你之法术来源于我……”
孙孤鸿说了个开头,忽然停住了。
宋姝话听到一半戛然而止,偏头看向他,却见他抿了抿唇,表情似有释怀之意。
刹那间,宋姝明白了他那未说完的话——
她的法术来自孙孤鸿,那法术开始出错,定是孙孤鸿在这世间时限将至……
见她恍然表情,孙孤鸿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到:“你同晏泉拨乱反正,我孙家孽债已消,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说着,他埋头看向自己腰间那块双鱼玉佩,笑得有些怀念,又道:“我待她那样坏,她定一早饮了喝了孟婆汤,已又在这世间走了好几遭了,我得快些跟上才是。”
听他提起敬明皇后,宋姝压下心头难受之意,嘴上不客气道:“您转世之后再做个英雄豪杰,称霸一方。到时候,可别再去祸害郭皇后了。”
孙孤鸿假意瞪了她一眼,手指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一敲,声音没好气道:“没大没小!”
两百年世事流转,眼前的禾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太宗皇帝。
眼底曾经唯我独尊的戾气消失殆尽,消瘦面庞上唯余下看破世事的安然之态。
两人都没再开口,正在此时,兰幽在外敲门提醒道:正说着,兰幽在外面迟疑敲门道:“殿下,那赏花宴……快要开始了。”
宋姝回头答:“这就出来。”
再次回头之时,极目四望,小厅里已没了孙孤鸿的踪影,只剩那盏茶,还在黄杨木桌上冒着热气。
孙孤鸿走后,赏花宴已迟,四婢女匆忙进来为宋姝装扮,又是一个时辰。
待摄政王府的轿辇到达剑南王府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小厮见到摄政王府的轿辇急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宋姝随着郡主府的管家来到花厅。厅内屋外百花竞艳,身着华服的京城贵女们,却比那娇花更甚。
其中一人,坐在青菱身侧,夕阳正艳,照得那女子面带霞光。
见宋姝来,她起身相迎,乌黑的头发挽作时兴高髻,随着她一步步行来,宝钗金环琳琅叮当。
“见过摄政王妃。”那女子向她微微点头,却不做全礼。
宋姝见状心下了然。京中现如今风头如此之甚的,数完了东西南北,也只此一个——丹阳郡主,晁昭悦。
还不待她说些什么,晁昭悦便已自顾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珠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半响,笑道:“我在剑南便听说过宋家大姑娘艳绝京华,惹人怜爱,今日一见,莫不如是。”
贝齿开合,晁昭悦在“惹人怜爱”四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在场的贵女听她此话,纷纷息了声,目光里带着些遮掩不住的八卦。
废帝那旨封后诏书可是实打实地送进了未央宫里,朝前朝后为了宋姝这个摄政王妃的名号也曾吵得不可开交。若非晏泉态度坚决,朝中一些大臣恨不得将宋姝一同绑了给晏无咎陪葬。
谣言纷纷,人言可畏,只是一切都被晏泉干干净净的挡在了摄政王府,挡在了梧桐阁外。
宋姝接受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视线,心绪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飘,一路飘回了摄政王府。
她想,这时候晏泉会在哪里?
大抵是窝在书房里处理政事,或者是看书练字吧。
她有些后悔来赴这场鸿门宴了。
正想着,身后忽传来一个温柔女声:“今日郡主府桃花开得真艳,夕阳之下更是动人。不知臣女可有幸请王妃与我一同去看看?”
宋姝闻言转身,之间是以身材纤弱婀娜的女子,五官如她声线一般柔和,身穿宝蓝色的裙衫,外罩同色纱衣,纱上面用银线绣出一套《鹿王本生》图。
宋姝一眼认出来人,郁纵疏的亲妹妹,荣国公府的三小姐,郁婉娘。
当年宋姝在京中打马过街,前呼后拥之时,郁婉娘还是个小姑娘,虽也跟在她身后一同长街出游,但总归年纪尚小,也并不算熟悉。
事隔多年,如今再见,郁婉娘已到了二八年华,去年听说也说了亲。
郁婉娘声音温柔,有意为宋姝解困。
宋姝笑道:“原是郁三娘,你我多年未见,快让本宫好好看看。”
宋姝方笑着,拉了郁婉娘的手朝花园走去。晁昭悦被无视,落了个没脸,正欲发作,抬眼却忽然瞧见门外来了两人,登时眼前一亮。
来人一袭绛紫深裙,身旁的女官拦住了宋姝与郁婉娘的去路。
“母亲!”青菱郡主见来人,笑迎了上了。
屋子里的贵女们见到大长公主,纷纷躬身相迎,宋姝也同样与晏长歌作礼。
“本宫听说雍王妃将近日落时分方姗姗来迟,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往哪里去?”
宋姝微微抬头,见晏长歌薄唇浅笑,轻睨她一眼,一身气势不怒自威。
不愧是陪大圣皇帝见过腥风血雨的皇家公主,只需往那儿一站,便是一派神武天威。
宋姝眉头微皱,隐约感觉到这位大长公主似乎是来者不善,可她细细回想,却似乎从未与晏长歌结过仇。
她微微垂眉,心下生疑,面上却没显出半分,笑答道:“本宫听说这郡主府的垂枝碧桃是从剑南千里迢迢移栽过来的,心下好奇,这方着急去瞧瞧。”
宋姝笑意盈盈,晏长歌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德喜却率先开口:“雍王妃在未央宫什么奇花异草不曾见过,真是说笑。”
一年不见,德喜再不负当日宫中时的张扬,仿佛又变回了大圣皇帝在世时那般简朴模样,头顶的东珠不见了踪影,一身淡色素裙,只有手腕间一对翠玉绳纹镯子彰显着佩戴者曾经的身份显赫。
“德喜公主,好久不见。”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德喜,宋姝敛容,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晏长歌,晁昭悦,再加上德喜,这一场鸿门宴今日当真是冲着她来的。
她转头看向郁婉娘,表情抱歉道:“本宫今日怕是不能同你赏花了。”
郁婉娘本就聪慧,见这阵仗,也知道今日这赏花宴邀宋姝怕不是为了赏花来的。
她抿了抿唇,却没从宋姝身边走开。
宋姝见状,眼下闪过一丝诧异,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站远一些,也免得一会儿出什么变故,伤及无辜。
安抚下郁婉娘,她周身的气势浑然沉了下去,脸上再不复方才笑意温柔。
“既然今日各位邀本宫前来不是为了赏花,那不妨打开天窗,咱们说亮话。”
说着,她双目微眯,目光扫视过晁昭悦,德喜,最后落在了晏长歌身上。
晏长歌威容棱棱,目光锐利。
两人对视片刻,宋姝先开口道:“大长公主,本宫敬您是长辈,何故也要掺和到我们这些小辈之间的小打小闹?”
听她话,晏长歌掀起唇角冷笑一声:“小打小闹?本宫觉得,雍王妃倒是会大事化小。今日之事,事关皇室血统清誉,本宫怎能无视?”
晏长歌字字铿锵,死死咬在“皇室血统”这四个字上面。
宋姝顿时明白她们发难的由头,心里咯噔一下。
兰幽见状,朝着守在门口的拂珠使了一个眼色。拂珠明白白了她的意思,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宋姝身上时,神不知鬼不觉的退了出去,一路朝着王府而去——
王府书房内,晏泉眉眼微垂,目光落在陇西的兵防图上,心绪却始终无法集中。
檀木书桌上,今早送来的食盒被打开,五色点心装在蛟纹红瓷盘里,刚刚吃了一半。
门外传来三声叩门声,昆仑去而复返,脸上神色有些紧张。
他低头禀道:“殿下,今日王妃去了青菱郡主府赴宴,拂珠回报大长公主与德喜公主一群人似乎正对王妃发难。”
只听“哗”的一声,晏泉合上了手中书页,问道:“你说……王妃正在青菱郡主府?”
昆仑点头:“今日青菱郡主宴请京中高门女眷赴宴赏花,似乎是来者不善……”
晏泉沉默片刻,忽道:“平西王世子前日进京述职,你去请他同本王一同入宫面圣!”
青菱郡主府
大厅内氛围越发紧张起来,因为晏长歌的话,周围已经传出了不少窃窃私语。自从宋姝回京后,关于这位雍王妃的谣言八卦就没断绝过。
宋姝站在人群之中,感受到四周打量目光却并不惧怕。
她非但没有退后,反而朝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晏长歌身前,问她:“不知道大长公主所说‘皇室清誉’究竟所谓何事?”
晏长歌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一双清凌凌的眼却凝视着她,似乎是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半响,她开口道:“你的眼睛,倒是和他长得很像。”
”大长公主在说谁?”
晏长歌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忽然笑了,道:“自然是你亲生父亲,叛军逆贼孙青书!”
晏长歌话落,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一下子炸开了。
摄政王妃竟然是清光太子的亲生女儿,晏无咎的同胞妹妹?
众人一下子联想到当初那张赐婚圣旨,脸色忽然变了。
混淆皇室血统,违背人伦纲常。
那一条提出来,不是要杀九族的罪过。
宋姝还未说话,一旁的郁婉娘倒是忍不住了。她觉得晏长歌的指控太过荒谬,快步起身走到了宋姝面前,道:“ 口说无凭,娘娘将如此大的罪过加在王妃身上,可有凭证?”
话音一落,全场的注意力顿时又从宋姝身上转回到了晏长歌的身上。
德喜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也往前两步,大声道:“说得好!娘娘既然今日指证你宋姝混淆皇室血脉,败坏伦常,自然是有凭证的。”
说着,她转头看向晏长歌,如愿地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还有一沓书信。
当初严客虽然在暗狱被尤淖诛杀,死之前却早已从宋文栋的好友方昝手中取得了证物。
这一年多来,当年晏如惠和沈流珠交换的书信和那块信物般的玉佩一直被晏长歌握在手里,只等着今日发难。
晏长歌缓缓地打开泛黄的书信,递到了宋姝面前,冷声道:“你看看,当年清光太子妃和沈流珠的密谋偷天换柱,在孙家抄家之时将你换了出来。物证凿凿,你有何抵赖?”
宋姝扫了一眼那封信,上头沈流珠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死证,她无法抵赖,也不想抵赖。
她的命,是晏如惠以死相护,是沈流珠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的。这份情,她怎能抵赖?
因此,站在众人之中,站在她亲娘和养母的书信之前,她没说一句话,却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了上面的梅花小楷,似乎是想感受一下两人留在字句上的余温。
“……取佳美之意,故我儿名‘姝’。为其母,吾唯愿其一世安乐太平,福寿康宁……”
读到这里宋姝方知,原来她名字里这“姝”字是晏如惠取的。
可惜事与愿违,她这一生与安乐太平,福寿康宁相去甚远。
见她垂头不语,晏长歌忽然发难:“来人哪,将这叛贼逆女给本宫拿下伏诛!”
晏长歌话音落,身边忽然窜出来了数个守卫,将宋姝团团围住。
兰幽见状,赶忙将宋姝忽在身后,大声道:“摄政王妃乃是圣上钦封的一品国夫人;你们光天化日之下以下犯上,你们有几个脑袋砍?还不快退下!”
宋姝也没料到,晏长歌竟然如此猖狂,在郡主府后院设伏。
她看了看周围护卫明晃晃的刀刃,明白晏长歌是想来一出先斩后奏。届时她有书信与玉佩,而自己这叛臣之女的罪名坐实,晏长歌杀她便是清君侧,有理有据。
她皱了皱眉,望向晏长歌,却不知她对自己何来如此大的杀心?
晏长歌长目微眯,眉宇间透出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凶光。
“大长公主,我乃当朝一品国夫人,即使是要判我的罪,那也该是大理寺的差事,还轮不到你私设刑堂,你就不怕届时摄政王问罪,圣上问罪?”
“本宫助摄政王清君侧,诛杀叛国罪女。事急从权,今日有诸位贵女为本宫作证,即使到了含元殿上,本宫也问心无愧!”
她点点头,公主府的死卫蜂拥而上——
四婢将宋姝护在中间,拂珠却还未归来。
梅落脸色煞白,却还将宋姝护在身后,拽着她的袖子,一双手握得青白。
她道:“殿下的剑侍方才已经回王府报信,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待摄政王前来,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宫变当晚,晏泉的罗刹凶名便已经传遍了京城。听了梅落的话,那些死卫的头领,公主府的管家看向晏长歌,面带迟疑。
若是晏泉发难,他们这些人死不足惜,可若是伤了晏长歌,那便得不偿失了。
晏长歌正要开口,德喜却又抢先一步,幸灾乐祸似的高声道:“京中谁人不知因为你宋姝行为不端,摄政王冷待于你,数月不曾与你同室而处。今日在此将你诛杀,摄政王改日可能还会朝娘娘登门道谢。”
德喜这话说得伤人,但是那管家闻言,脸上的疑虑却小了许多。
晏长歌又道:“你这等叛臣贼子,摄政王眼明耳清,若知真相,自当不会姑息养奸。”
“手脚利索些,给本宫将她拿下!”
死卫持刀步步相逼,四个婢女却半步都不曾离开宋姝。
就在刀锋即将落到兰幽身上之时,厅外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一声雷霆怒喝:“我看谁敢!”
话音刚落,宋姝的视线便被一个玄色的身影挡住。
她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扑哧”一声,然后是沉重的物体坠地的声音。浓重的铁锈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寒而栗。
哀嚎声旋即在大厅内炸破开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厅里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出现在了宋姝面前,为她挡住了四溅的鲜血。
晏泉手中长剑仍在滴血,寒光四射,眼神中透着冰冷的杀意。他紧握着长剑,整个人都散发着凛冽杀气,令人心惊胆战。
大厅的空气瞬间凝结,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晏泉,你……”晏长歌惊恐地看着他,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凶狠地出手。
“本王的王妃,也是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们这些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晏泉的声音冰寒而有威势,所有人都不敢作声。
晏长歌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但仍强撑到:“晏泉,宋姝混淆皇室血统,这是大不敬之罪,按照律法该当杀头。”
晏泉双眼微眯,寒声道:“王妃的身世本王一早已禀明圣上,圣上感念清光太子妃爱女心切,平西王府自私凋零,已然赦免了王妃。”
他话音一落,众人察觉到气氛的转变,纷纷垂头退下,唯恐被晏泉的怒火波及。
晏长歌的脸色阴沉如铁,怒火和失落如同一张交织连绵的大网将她覆盖。她深知,晏泉及时出现,自己的计划已然失败,而现在,她再也无法向宋姝下手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似乎在想着下一步的计划。但是,望着晏泉寒冰似的脸,脑海里却空空如也,毫无头绪。
她的手指紧紧握着那只玉佩,却感觉不到丝毫力气。
她知道,如今的晏泉不是她能够轻易对付的人,而自己恐怕是再也没有对宋姝出手的机会了。
“大长公主今日所为,本王自会禀明皇上,让他定夺。”晏泉冷冷地说道,然后转头看向宋姝,寒铁似的目光终于软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
“你没事吧?”他问。
生死之间的体验让宋姝的思维有些迟钝,心中的恐惧和紧张使得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是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变得比思维更为敏锐,她先一步抓住了晏泉的袖子,紧紧地握住。她的声音哽咽:“没事,多亏了你。”
话落的一瞬间,晏泉紧绷的身体稍缓,他上前环住她的腰,轻声道:“我们回家。”
夕阳西下的春天,马车穿过了京城繁华的街道。夕阳的余晖铺洒在大街小巷,只属于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更加明媚动人。
宋姝坐在马车里,她紧握着手中的手绢,沉默着,眼神却一直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繁花似锦。刚刚经历了一次围杀,她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此刻更是心绪纷杂。
方才在公主府,晏泉站在她身前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裂声,心里好像有什么硬壳破掉了……
晏泉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让她感到有些难受。
她想要把话同晏泉说明白,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起了晏无咎,那个曾经如此沉重地伤害过她的人。
在他之后,她好像不懂得该如何去爱人了。
半响,她迟疑着开口:“晏泉……”
晏泉原本假寐的双眼微微睁开,问她:“你又想出了什么荒唐残忍的话来戳我的心窝子?”
宋姝一噎,不由有些心虚。
半响,她迟疑问:“你怎么来的这般及时?”
晏泉双手抱胸,转过头去斜睨了她一眼,却没说话。
经过刚才那场埋伏,宋姝脸色有些发白,眼眶周围的红晕还未褪去,两缕情丝落在脸侧,难得多了些我见犹怜之感。
片刻,晏泉叹一口气,极力忍住了想要抚一抚她发丝的冲动。
马车外,昆仑终于忍不住了,隔着车帘急匆匆道:“方才拂珠回府报信,殿下急匆匆的叫了平西王世子进宫请旨,又往公主府赶,生怕迟了一步。”
晏泉一愣,低声喝道:“昆仑,你多什么嘴?”
昆仑背后发紧,却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我跟了殿下这么些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油煎火燎的模样。”
马车颠簸,昆仑的话清晰地从褚褐色的锦缎车帘外传进来,入了宋姝的耳。宋姝敏锐地听出了些门道,忽伸手扯了扯晏泉的袖子,迟疑问:“所以,圣上还没有赦我的罪,而你方才在公主府……假传圣旨?”
晏泉斜睨她一眼:“怎么,清风道总部都敢闯,你还怕圣上杀你的头不成?”
宋姝又是一噎,这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她思考片刻,拉住了晏泉的袖子道:“晏无咎和清风道的事情,本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道歉……”
晏泉没说话,似乎是不吃她这一套,但是却没拂开她攥着自己袖子的手。
宋姝见他这般模样,咬咬牙,索性便将事情摊开说明白了。她道:“我与他那些前尘旧怨纷纷杂杂,恐怕是一辈子也扯不清了。但是他已经死了,而我须得向前看。”
说着,她往晏泉身边挪了挪,手仍旧攥着他的袖口。
她细细地凝着晏泉,端详着他那张玉雕似的,没有瑕疵的脸,接着又道:“我不知你还愿不愿意,但是往后的日子,我不想一个人走。我想……同你一起。”
说完这话,她率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原本冰凉苍白的脸开始发热,那红晕一路从脖子烧到了耳后根。
她放开晏泉的手,往后挪了挪,撇过头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而后,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外强中干的模样,急匆匆道:“你现在若是没想好,也无妨。我给你一个月……你若是不愿意,我那时候跟你求封休书,装包袱走人,绝不给你添麻烦。”
从她表明心意的那一刻起,晏泉就没再有所动作,直到她说出“走”这个字眼,方才牵动了晏泉敏感的神经。
马车不算狭窄,晏泉坐在车门正对面,宋姝已经躲到了侧边的矮凳上。
她扮相没听见动静,正欲抬头看他,却被一个魁梧的阴影笼罩。玄色锦袍上竖着金蟒大带,那蟒蛇祖母绿的眼睛正幽幽地望着她。她顺着那蟒蛇的身子往上抬头,衣服的主人已经欺身上前,将她彻底围在了马车仄逼的角落里。
晏泉双手抵着马车两壁,清俊面孔上那双墨黑的瞳目不转睛地佚?盯着她。那眼神让宋姝联想到蟒蛇抓兔子时的眼神,不由脊背发毛。
她抿了抿唇,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我告诉你宋姝,我不可能放你走。不管你认不认,我们是拜了天地的夫妻,你生要做我的王妃与我同笼同塔,死了也得葬在我身边,就算百年后被人掘了坟,尸骨也得混在一起被人扔掉。”
说着,他冷哼一声:“走?你想都别想!”
说着,他俯身下来狠狠地噙住了她的唇。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张只会伤他的嘴永远封住。他的唇齿泄愤似的在她的嘴唇之间游走撕咬。他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疯狂而暴烈地透过她柔软的双唇传递自己蓄积已久的悲怒。
微微刺痛传来,旋即,宋姝便尝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却没推开晏泉,反倒伸手绕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仅此一刻,她便感受到他颤抖的紧张,依然毫不犹豫地回应着他的激烈,微微张嘴,迎合着他的攻掠,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安抚他不知被她伤过几次的心。
角落逼仄,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萦了宋姝满身,像是圈化领地的兽,要将她标记所有。那气味弥漫着她的呼吸,使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的身体被他所笼罩,男人炙热的触碰让她无法逃脱。
宋姝从未想到过,晏泉,清冷若天上寒月的晏泉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己逼成这般野兽模样。她在这狂风骤雨般的吻中陷入沉思,不知道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失控的。
但也就是在这片刻的疯狂中,她才彻上彻下的感觉到了他压抑在心里许久的痛和欲。
这样的晏泉,在宋姝心中掀起了一场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在承受他满腔痛苦欲念的时候,心里的想法越发清晰了。
这样的人,待她这样好的人,她这般在意的人,她怎么忍心伤他?
不知过了多久,晏泉才像是狩猎到精疲力尽的野兽一般从她唇齿间撤了回去。他微微松手,想要放开宋姝,却反被宋姝攥住了腰身,紧紧抱住。
“我说要走,你就那么生气?”
她没忍住,还是想要逗他。
晏泉声音沙哑:“我说过了,不可能,你休要再提。”
宋姝偷偷一笑。双臂圈着他的腰轻声道:“那我就当你答应我方才说的话了。“
“我答应你什么了?”
晏泉微微皱眉,言语之间似乎是彻底忘了宋姝的表白之言。
这也怪不得晏泉,自从晏无咎出现以后,他在宋姝身上得到的永远是退缩和躲避。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似乎产生了一种应激机制,自动过滤掉了眼前人嘴里说的一切好听话。
宋姝也不急,她抬起头,将下巴抵在他腰间的大带上,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缓缓道:“我方才说,从妫州回来这一个月我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我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却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同我试试……”
话落,她感受到晏泉身体忽然地僵硬,然后,方才还有些粗喘的呼吸声消失了,整个人像是木头似的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她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你方才那般霸道,我便当你是同意了。”
过了好一会儿,晏泉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攥住她的肩,开口却道:”你休想说好听的话哄我,我……我不会上你的当。”
他知道这骗子嘴里能说出多好听的话,手下便能做出多决绝的事情。
晏泉说话的模样,像是曾经被她骗了糖吃,便再也不信她的孩子。这模样看在宋姝眼里,松鼠越发喜欢起来
她松开他的腰,伸手在他温热泛红的唇边轻轻抚了抚,请声道:“你知我在你面前素来实诚,若是心里不愿意,定然是不肯说好听话哄你的。从幽山别院到如今,我心亦不是石头做的,怎会对你没有情谊?只是我将往事看得太重,忽略了眼前最重要的东西。”
她一双凤眼含情,直勾勾地看着他,宛如黑天墨地里,天际之南那颗唯一的启明星。晏泉凝视着她,也感觉她这般坦荡的模样实在是不像说谎话。
压在心底的狂喜如同潮汐一般汹涌呼啸而来,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半蹲下身子,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却仍旧忍不住再三确认道:“宋姝,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快些改口,过了此遭,我当真绝不会放你走了。”
宋姝眉头轻蹙,语气坚定地再三保证:“我没哄你!”她说得口干舌燥,有些不耐烦,便一把抱住了男人,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窝在晏泉宽厚的怀里,她唇角掀起一丝浅浅笑意,娇声道:“你好好听听,若我不喜欢你,它干嘛跳得这样快?”
晏泉被她的举动弄得心头乱颤,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仿佛是在向他传递着她最原始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长睫像是蝴蝶翅膀一般颤抖着,他深深地凝视着怀里的人,仿佛想要将她的一切都刻入脑海,永不磨灭。
他轻轻地环抱住她的身子,那满身的荆棘盔甲终于还是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子原来是这般的软,只需她温言软语的几句话,扰了他大半年,那些满腹的恼怒和担忧和委屈便在霎时之间烟消云散。
无奈轻笑了一声,他缓缓地将脸埋在宋姝的发间,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香气,感受着她的温度。
那些疑虑,痛苦和挣扎忽然变得毫不重要,唯有怀中人奔腾的心跳成了他耳边唯一的奏曲。
宋姝啊宋姝,怎么遇上你,我便永远只得缴械投降。
车厢内,朱雀大街上的繁华声渐行渐远,车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车厢内,朱雀大街上的繁华声逐渐消失在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喧闹声被抛在身后。车轮滚过的轻微声响似乎都为两人让道,车里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道锦门,仿佛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
三月的天黑得还早,月落日升,浅浅夜色中,微弱的月光透过车窗,映在二人的脸上,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半响,晏泉打破了这宁静。宋姝听他声音沙哑:“我信你,我们回家。”
宋姝抬头,见他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宋姝轻轻点了点头,一颗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静谧车厢里,两人拥着彼此,月光穿过车窗的缝隙,如一束素净的丝线,缠绕在两人的身影上,织成一只温柔曲子。
不求此时此刻情意缠绵热烈如东曦,
但愿今年今生鸿案相庄生死不相离。
作者有话说:正文在这里就完结了。
感谢,感谢,感谢诸位过去一年的理解。我因为三次元考研的问题东奔西跑,写文的思绪也一直没整理好,所以一直拖延到了现在。对于在追文的各位非常抱歉,为了避免这种问题再出现,我下一本应该会全文存稿好了之后再开文了。
这篇文章应该会有一个简短的番外,交代一下大长公主和德喜的问题,之前重新整理正文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些逻辑上的漏洞,会修改填补一下,但是总的来说,这篇故事大概就在这里完结了。
月光作见证,两个人应该会好好的相互扶持着生活下去吧。
我在写文的最初,单纯的想要些一本就出文,但是写到了后期,有一个问题迟迟无法得到解决(也是为什么卡了真的好久),因为我逐渐没法说服自己,在经过晏无咎之后,宋姝还可以走得出来,继续和晏泉在一起生活。正如她说的“或许应该不知道该怎么爱人了”。但是当我终于写到郭皇后和孙孤鸿的时候,我忽然有了答案。
世间的爱或许是有许多种的,宋姝将她年少最炙热真挚的爱给了一个错误的人,所以上天换了一个人来教会她,玉石俱焚的爱虽然干脆热烈,但是细水长流的情更值得让人珍惜。所以我把故事停到了这里,一个有月光,有心跳,相互坦诚,相互珍惜的夜晚。
最最最后,真的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过去一年写文真的非常坎坷,希望今年状态可以大好,重回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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