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赐嫁 无溃 303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十八章

  望着晏泉眼眶满上深红, 宋姝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关切上前,反倒没看见似的转身幽幽离开了。拂珠从阴影处走出来, 跟在宋姝身后, 半响迟疑问:“姑娘,偷符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宋姝声音平静:“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算也得算。”

  她看了一眼朝霞天色,又道:“对了,你今日不是要去接陈何年入府吗?”

  拂珠听见陈何年的名字, 脸色阴沉了刹那。那人和雍王合起伙来骗她和她家姑娘。细眉轻佻,拂珠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笑意:“是,今日是该去接他。”

  说着, 转身离去。

  宋姝回头看了眼她离开背影, 半响,还是嘱咐了一声:“你消气便罢,别太过火了。”

  拂珠摆摆手:“姑娘放心,我自有轻重。”

  拂珠从别苑出发, 轻车熟路地找上了陈何年的医馆,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无数遍,却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这般快速。她脚下生风, 似是有什么东西牵在她的脖子上, 引着她往陈何年处去——

  医馆内, 陈何年刚刚送走一个病患,女人扯着自己的儿子仍在朝他道谢。

  “先生妙手回春,救命之恩妾身莫不敢忘。”

  昨夜她家小孩儿上山, 不知往嘴里塞了些什么毒草毒药, 半夜三更便在喊肚子疼, 疼得打滚,小脸儿青得发紫。她听说过村口医馆“五更先生”的名号,虽知道这大夫不好请,可孩子当时已然出气多,进气少,她被逼得没奈何,只得半夜敲门求人。

  怎料这五更先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古怪,见她儿子软踏踏的倒在她背上,立刻便让她进了门,一晚上开药熬药,硬是将这混小子从鬼门关救了出来。

  女人一边向陈何年道谢,盈盈一双眼里已经盛满了泪。

  陈何年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这儿还有两副药,你回去再给他煎服两日便好了。”

  女人怯怯看他一眼,却不敢从他手里接药,喏喏道:“先生,我家,我家贫实在是没多余的钱了。”说着,她从怀里捏出十几个碎铜板,递到了陈何年手上。

  “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说着,她飞快抬头看了陈何年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又急急道,“先生诊费多少,您说一声,等今年秋收我一定凑齐给您。”

  陈何年知道,这女人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寡妇,前夫死后,怕后爹对儿子不好,硬是没改嫁,在夫家将养小孩,伺候公婆。

  都是苦命人,陈何年接诊的时候便知她拿不出看病的钱,也没在意。

  他摇摇头:“药你先拿回去,命要紧,钱的事儿就算了。”

  说着,他一抬头,余光已经瞧见了拂珠。

  她比平日来的早些,斜倚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陈何年和那寡妇交谈,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何年见她来,眼里光一闪而过,赶紧对着寡妇道:“我还有事,你带着孩子拿着药快先回去吧。”

  寡妇闻言,看他似乎有些急迫的样子自然不敢扰他的事,千恩万谢地带着小孩儿走了。

  两人走后,拂珠这才上前。

  “拂珠,你等我准备一下,马上就随你走。”

  陈何年说着,急急往屋里去拿药包,走到一半,却被拂珠抬手拦下。

  拂珠笑眯眯看着他:“先生且慢。”

  “何事?”

  陈何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只觉下巴一疼,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摔倒在地。

  拂珠给了他一拳头,并未收力,下巴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陈何年知道,下巴脱臼了。

  “胡,胡……”

  他惊恐抬头,见拂珠脸上仍旧挂着笑,可那笑却像是大雨前的天,沉云滚滚。

  拂珠上前两步,蹲在陈何年身前,故作关切地抬起他的下巴:“欸,先生怎么脱臼了?”

  冰冷的手指抚上陈何年的快要没了知觉的下巴,陈何年在一片悚惧之中却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自从嵩阳山回来后,拂珠再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陈何年有些恍惚,甚至连脱臼的下巴都没那么疼了。

  拂珠见他有些涣散的眼光,仍是一副笑面,故作惊讶道歉道:“都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

  说着,她右手往上一抬——

  又是一阵剧痛,陈何年的下巴被她按回了原处。

  陈何年从剧痛中回过神来,只见拂珠脸上笑意散去,转而一片阴森。

  她道:“先生是雍王的人?”

  话一出,陈何年霎时间明白,他们露馅儿了。

  这马掉得猝不及防,陈何年定定地看着拂珠,满腔解释涌上喉头,却都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给堵了回去。

  半响,他含混道:“对不起。”

  拂珠挑眉:“先生与雍王真不愧是主仆,连反应都一模一样。”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

  “可惜了,我没我家姑娘那般心软……”

  说着,她又重重一拳击在陈何年脸上,陈何年没承住力,身子一翻,摔在了门槛边上。

  拂珠捞起袖子,笑眯眯的朝他走来——

  今日,天还早。

  拂珠扛着陈何年回到别苑的时候,已是下午。宋姝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小花园里鼓捣她那些胭脂水粉,反观却是晏泉正蹲在花台旁拔草,身旁又是泥又是土,还有些被连根拔起的杂草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周围地上。

  正值初夏,中午太阳出来热得紧,晏泉鼻尖上汗水晶莹,背后的衣衫也被打湿,黏在身上。

  拂珠上前两步,将背上的陈何年扔了下来。

  陈何年在医馆里被她一顿毒打,哪儿哪儿都疼,偏巧拂珠是个行家,没伤他筋骨半毫,却让他疼得苦不堪言。

  他佝偻着身子在晏泉身前站定,见晏泉正在与面前的杂草作斗争。

  见他哆哆嗦嗦的身影,晏泉一笑:“那剑侍下手还挺重的。”

  陈何年捧着自己被打肿的脸“斯哈斯哈”抽气,却又道:“她有轻重,没,没伤着属下筋骨。”

  被人打了还替人说话。

  晏泉看了眼陈何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他问:“你喜欢那剑侍?”

  陈何年一愣,没想到晏泉竟会问他这种问题。

  片刻后,却还是老实的点头。

  “嗯,属下喜欢。”

  “她打你你也喜欢?”

  “喜欢。”

  陈何年想,拂珠打他也是因为他骗人,该打。

  陈何年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提起拂珠时眼底却满是光。

  晏泉见状,轻嗤一声:“不可救药。”

  陈何年挠挠头,却并不在意,又问:“天气甚热,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拔草。”晏泉答得干脆,又道,“你既来了,帮我一起拔。”

  他一边说着,娴熟地从花台里将一株杂草连根拔起,扔到一边,一丝泥点子都没粘到自己身上。

  陈何年诧异:“殿下金身贵体,怎等做这些粗活?”

  晏泉挑眉,想起方才宋姝那句话,没拔完草便不许他吃晚饭。

  想起她叉着腰一脸凌厉的模样,他不但不觉厌烦,反而觉得可爱。像是只狸奴,趾高气扬得让人心生欢喜。

  他敛住唇角那丝笑意,对陈何年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快来拔草!”

  小花园看着不大,然真的整理起来却是颇费时间。等晏泉将花园如宋姝所说处理干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昆仑依照晏泉的吩咐,将雍王府原本那些地契房契统统送到了宋姝手里。

  宋姝望着那厚厚一沓契子,里头从京城价值千金的铺子地段到穷山恶水的乱葬岗,应有尽有。她恍惚之间明白,无咎当初在雍王府大张旗鼓地抄家,怕是并未抄着晏泉的老底。

  她将契子捋了一遍,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晏泉身体健康,手上还有余钱,若是两人这些砝码合在一起,稍加管理,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下去当是不成问题。

  宋姝斜靠在美人榻上,眼中思绪流转。

  屋里熏着去岁的桂花烛,淡淡香薰在屋中飘散。

  晏泉从书房外进来,见她第一句话便是:“杂草我除完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窗外艳阳,宋姝懒达达的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笑问:“这草究竟是殿下锄完的,还是你那两个跟班儿?”

  昆仑与陈何年这半月被晏泉抓壮丁。昆仑有时要出入别苑办事,陈何年便惨了,拖着被拂珠揍了一顿的身子,每日从清晨睁眼到午夜合眼闭眼,除了吃喝拉撒都在小花园锄草。

  听了宋姝的话,晏泉眉头微皱,从那日他被发现开始,宋姝便再没叫过他“小舅舅”,只称“殿下”。

  晏泉以为她还在生气,便也没说什么,只凑上前去将自己泛红的手掌露给她看,可怜巴巴道:“自然是我,你瞧我都弄伤了。”

  宋姝垂眼,只见他白皙手掌上一道道小血痕分外打眼,心知是被那些尖锐草茎割伤的。

  她朝着角落柜子处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柜子里有金疮药,殿下涂上吧,回头留了疤就不好了。”

  宋姝神色冷静,眼里一丝心疼也无。

  晏泉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知道,一旦自己身子恢复,她眼里定不会再有半分怜惜。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去柜子里取了金疮药出来,却又找虐似的凑到了宋姝跟前,讨好笑道:“我手上有伤,阿姝帮我涂药可好?”

  他抬头望着宋姝,一双眼睛像是小狗似的扑闪,浓黑的瞳色遮住了他心中不安。

  宋姝看他一眼,这回倒是没推辞,从他手里接过金疮药,又唤吴全来倒了盆水为他净手。

  青葱似的手指握着干净帕子,小心翼翼地从他满是细口的手上将水沾走,而后她细细地往上面倒了些金疮药,又取了纱布缠上。

  晏泉没忍住,抬眼看她脸上表情。

  果不其然,冷静的模样像是医馆里的大夫,既无杂念,更无怜意。

  晏泉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眼底受伤神色,再抬头时又是一派欢欣模样。

  宋姝在他手腕处打了一个结,状似无意问:“殿下,你手里是不是握着新帝的把柄。”

  晏泉点头:“是。”

  他原以为宋姝进别苑正是为了这件事,这才引出了一系列的麻烦。

  宋姝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问:“究竟是什么把柄,殿下可否告知?”

  她之前并非对那秘密不感兴趣,只是担心晏泉误会,这才从未过问。如今,他既说自己已不再疑她,宋姝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他一试。

  晏泉愣了一下,见她表情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他微微敛眉,片刻后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