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七回 仇深似海
隔日下午，曲念依旧是靠在陈家后门旁的墙上，闭目凝神，倾听着陈似梦的琴声。
一曲又一曲，他虽然不懂音乐，但陈似梦的琴声，对他来说有股魔力，令他深深着迷，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一个只懂玩耍的小孩子。
一年前，他路过罗东城，意外听见这股琴声，从此深深着迷。
不论是陈似梦的琴，还是人，都让曲念看见了孙雪的身影，那个他一生遗憾的身影。
他曾经以为，这一生，势必在充满遗憾中这样度过了，但这一年来，他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他甘愿牺牲所有一切，包含血影杀手的名号，只为这个希望，只愿成为一个平凡人，与子偕手，白头到老。
曲念闭上双眼，凝神听着，听见的不只是琴声，还有回忆，还有渴望。
“你不是那个捏面人老板嘛？”突然一个声音将曲念拉回了现实。
曲念早知有人靠近，但没感到恶意，只当是寻常路人，此刻听到对方叫唤自己，这才睁开双眼，只见梁小云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童年一看，一脸惊讶：“你是……梁小云！”
虽然那天他挨了一拳，以他修为根本没能伤到他。但为了当一个普通人，他假装吐血，卖力演好一个普通老板的角色。
“恩，你还记得我啊？”梁小云一愣，没想到一个普通摊贩，竟然会记得自己的长相跟名字。
童年惊恐的应道：“实在不敢忘记，女侠客拳威惊人，直至今日，小人胸口依然隐隐作痛，告诫小人可千万不可再胡来。”
梁小云一愣，歉道：“那日之事实在过意不去，那时听你污辱师兄，小云自知实在太冲动了。”
曲念也是一愣，没想到梁小云果断道歉，对这女孩的看法顿时改观，连忙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反正我一个粗人皮糙肉厚，挨几下打也还勉强撑的住。”
梁小云看着曲念，想起当时高礼曾提醒她，她全力一拳，只怕连牛都可以击晕，这曲念不过一日，就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确实古怪的紧。
“不若这样，今日就由我做东，请先生一顿饭，就当赔礼。”
“不忙不忙，反正我也活蹦乱跳没什么事情，何必让小姐破费呢？”
“先生不赏脸，可是还怪着小云？”梁小云说道，一脸哀愁，诚心悔过的样子。
曲念看了一眼陈家大墙，只有勉强答应了下来：“那么就多谢女侠了。”
“别叫我女侠，听起来怪怪的。”梁小云叱道：“叫我小云就好。”
曲念呆了一下，连忙点头，应道：“那小……小云，你也叫我阿念就好，市井上大家都这样叫我。”
“那走吧，阿念。”梁小云轻轻一笑，只觉曲念楞头楞脑的，颇是有趣。
曲念点头，跟着梁小云两人走向一间饭馆。
店里，两人坐上一桌，点上几道好菜，聊了起来。
梁小云开口问道：“阿念，你刚一个人靠在墙上，是在休息嘛？”她对曲念本就好奇，有心要借这顿饭，好好认识曲念这个人。
“听琴，陈似梦小姐的琴声，颇是好听。”曲念心想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直接应道，全无隐瞒。
“真是听到琴声？”梁小云一愣，她刚才可没听到什么琴声，若真的能隔着那面巨墙听见琴声，那可得有多强的耳力？
“恩，是琴声没错！”曲念肯定的说着：“我虽是个粗人不懂音乐，但还是听得出琴与其他乐器的差别的！”
“呃……”梁小云先是一愣，只觉这人老实的可爱，微笑道：“既然你说是琴声，那便是琴声了。”
“那当然是琴声啦！”曲念肃声说道。
梁小云又是一笑，问道：“阿念，你会武功嘛？”
“当然是会呀！我从小就向往那些侠义为怀，惩奸除恶的大侠，当然有练过武功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的挥拳。
毕竟很久以前，曲念就想过如果若有天别人问他武功如何，他应该怎么回答。
梁小云见状微微一笑，心想这曲念像个孩子似的，会不会真是自己想太多，擅自把他当成什么武林高手了。
曲念不知道这些心思，但看到梁小云的微笑，知道自己已经瞒过了，反问道：“小云，你师兄高礼人呢？”
“他一个人在客栈里调息养伤。”梁小云应道：“我一个人左右闲着无事，就一个人出来看看这罗东城大城市的风光。”
梁小云轻松的一笑：“嘻嘻，我就像个乡巴佬一样，总觉得这城里处处都是惊喜。”
曲念心有戚戚，他刚到之时也对罗东城的富丽感到惊讶，由衷说道：“我刚来时也是个乡巴佬，人生地不熟，处处有惊喜，还闹了好几回笑话呢？”
说着说着，两人闲话家常，梁小云开始聊起，小时候父亲对她多么严厉，她的童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练武，她不像寻常一般女孩，不会打扮，也不会弹琴。
从小，就只有师兄陪着她，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给她鼓励。在她迷茫的时候，为她指引方向。
曲念听着，脸上仍是挂着微笑，不时回上几句，听见梁小云犯傻时，跟着哈哈笑。但他心里却在想着，若今天换做是自己，那这样的童年，该有多么幸福。
两人一直聊到月亮高悬，才发觉时间晚了，动身离开。
“阿念，再见了，跟你聊天很开心。”
“恩，我也是。”
相视而别……
两个寂寞人，踏上不同的路。
归去……
这一天，罗东城从清晨起，就已是欢欣鼓舞，原来是因为今日是城主陈百梦独生爱女陈似梦的十六岁生日，因此陈百梦难得大发善心，发米发款救济难民，大受好评。
辰时，陈家外头就已经站了二十多个笑脸迎人的侍从，热诚的接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宾客。
这些人虽大多是给陈百梦的面子而来，但一部分富家公子哥，却是久闻陈家小姐美貌，慕名而来。
罗东城人山人海，热闹程度跟逢年过节有的拼。
今日陈百梦便早早来到大厅之上，亲自去迎接皇朝中地位崇高的官员以及享有威名的武林好手。
陈府大厅极大，能够容纳上千人，因此三百多人的宾客分坐在并不显得拥挤。这样的奢华，足以见得当初盖这栋大宅花了多少银两，又剥削了多少人。
这次寿宴上，陈百梦晓得这些官员与草莽脾气不合，因此在他刻意安排下，大厅左手方坐着的大多是江湖中人，右手方则多是皇朝官员。
席上，陈百梦眼见来宾已经到齐，气氛颇是热络，高举酒杯说道：“陈某人感谢各位赏光到此。今日在此，陈某人想向各位朋友介绍一位近日重出江湖的武林前辈！”
此话一出，席上议论纷纷，不少武林好手交头接耳讨论到底是何方高手，竟然让陈百梦特别介绍。
高礼及梁小云两人坐在一桌，早有耳闻前日血煞老祖大显神威，听见这话，颇是好奇。
黎飞与孟戈两人他们两人则坐在另一桌，一听这话，只觉羞愧。
黎飞有些怒道：“哼，早知道今日就不来了，白受鸟气！”
“黎兄，又何必这么说呢？”孟戈劝道：“陈百梦终究是官场中人，官场做事情，讲究的是圆滑！对于江湖上是非善恶正邪本就没那么看重，对陈百梦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他是正派还是反派，而是谁对他最有帮助呀！”
“哼！那血煞教的人各个功力平庸，根本就是一群窝囊废集结而成的军团。”黎飞不服输的骂道：“昨天那血煞老祖分明欺我半夜被叫醒没有力气，要是今日再战，战果绝对不是如此！”
孟戈有些无奈的一笑，他知道这老友的性格，倔强不服输，但他心底还是理智的。
“两位大侠安好？”突然一声恭敬的问候，只见得朱流广这寻常捕头走了过来，在孟戈身旁的空位坐下来。
他刚忙完外头守备，终于得空。
黎飞见状瞪着朱流广，喝道：“你小子只是个捕头，凭什么坐在我们旁边。”
朱流广没有露出一贯的冷笑，抱拳诚挚的说道：“实在抱歉，那边已经没有位置，打扰两位了。”孟戈看着他，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不碍事。”
他知道黎飞从来不是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的人，只是被血煞老祖压了一头，一身怒气无处宣泄，才会洒在朱流广身上。
朱流广仍是浅浅笑着，正想向这两人敬酒，但才碰到桌上的酒杯，却突然面色一变，眼神锐利，冷声道：“来了……”
黎飞喝道：“什么来了？”
语声未落，众人便见到血煞老祖昂首迈步从大门口走进大厅上，他一身邪气，周身自然散发一股腥风之气，诡谲莫名，常人光是看到就感到一股莫名的惊惧！
果不其然，他一出现，就引得两边席上的人议论纷纷，纷纷揣测。
“这是什么人呀……”
“武林前辈，我怎就没听过还有这号人物？”
“这个老人怎么一脸凶气，光看到他我就感到毛骨悚然，看来前夜那件传闻似乎是真的。”
“好强的凶气，这人看起来也是我邪道中人。”
“这股力量，绝对是<血煞神功>，这老人在血煞教不知道是什么地位。”
“我识人无数，我敢肯定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血煞老祖昂首走到陈百梦面前，一路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充满惊畏的目光，不由得升起一丝骄傲，只觉这次一重出江湖后，便来参加这场盛宴，真是来对了！
陈百梦命人端了酒上来，亲自拿酒杯盛酒，并将手上酒杯递给血煞老祖：“血煞老祖赏脸小女寿宴，陈某人先敬你一杯！”
血煞老祖哈哈大笑，接过酒杯爽快的一饮而尽。
陈百梦见状开心的一笑，朗声说道：“各位朋友，这位便是我说的武林前辈——血煞老祖！”
“血煞老祖！”
“这是谁呀，血煞教里可从没听过这人物呀！”
“腥风外露，见者惊心，不知血煞神功已经练到第几重境界。”
黎飞见到陈百梦敬酒，更是愤怒的叫道：“哼！陈百梦竟然给他这么大面子。”
孟戈没有说话，他能感觉的到，血煞老祖经过这两日的修养，似乎功力更加深厚！
朱流广看陈百梦敬酒，血煞老祖喝下那杯酒，露出冷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血煞老祖是吗，哈哈哈！”突然黎飞等人后方传出这一声笑声：“你他妈的我找你找了三十多年，想不到今天竟然真的在这里见到你！”
“你是……”血煞老祖看向声音来向，只见一个相貌平庸，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剑客，愤愤不平的从大殿外冲了进来，厉目瞪着血煞老祖。
“这人难道是……”黎飞有些错愕的问道：“人称<天地剑>的龙星龙大侠嘛？”
孟戈微微点头应道：“看他这股气度，似乎真是他老人家。可他老人家一向不与官场中人交往，今天怎么会来此？”
黎飞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其实我这次代表我们苍鹰剑派来时，路上曾经听闻过一件事情，或许有关联。”
“什么事情？”孟戈问道，他们两人并非同路人，也是前天到旅馆才碰头的，因此黎飞口中的“这件事情”，孟戈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
朱流广饮了口酒，冷笑道：“你是说龙星以一己之力，力创罗东三恶嘛？”
黎飞有些错愕：“你竟然知道？”
朱流广浅浅一笑：“毕竟是干差的，平素里总会见到一些三道九流之人，听到一些不入流的消息，也没什么。”他话中隐隐在讽刺黎飞见的是三道九流之人，听的是不入流的消息。
黎飞不笨，哪里听不出来朱流广在讽刺他，怒喝道：“你这混蛋说什么呢？”
孟戈忙劝道：“黎兄别生气，我想这位兄台他也没有恶意。”
黎飞哼了一声，正要再说，却见龙星已经站至大厅，浑身透出一股浩然正气，与血煞老祖的邪气形成明显对比。
黎飞见状停了下来，没再言语。
龙星直欲冒火，七窍生烟，似乎与血煞老祖有极大的过节，但血煞老祖见到龙星却有些发楞，好奇问道：“你是……什么人啊？”
四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杀手楼、血煞教还没成型，青天盟还是潘任凤掌权的年代，曾存在四个名震江湖的“家族”。
江湖人称：“江湖四大家”。
北域赵家，家主“赵无极”神掌盖世，威震北域，可惜人才凋零，后继无人，声望渐跌，今日已沦为一普通家族。
东海仙家，当年“金圣”武功超绝，医术盖世，一日却突然举族迁移外海，不再回归，个中原因，无人知道。
江南李家，以拳法闻名，家主李钰乃一代武林奇才，但素来不喜与人争，更对争名利毫无兴趣，只是热衷于武道。直至今李家虽仍响有盛名，但已被杀手楼等组织的威名盖过。
西天龙家，昔年四大家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被称为最强一族，族中高手有十余人，一般弟子五十多人。
但有一日突然被人屠杀，直至今日，仍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是谁有这本事，能灭西天龙家。
寿宴之上，血煞老祖一脸疑惑，龙星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你是不记得我！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四十年前你们两人血洗我们龙家，直至今日，我没有一天不曾梦见你们这两个恶贼的样貌，每日每时每刻都期待着把你们两人挫骨扬灰，以祭我族人在天血仇的日子到来。”
血煞老祖浅浅一笑：“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哈哈，那么久的事情，我怎么记得起来？”
“你……”龙星瞪着血煞老祖：“当年你们两人突然闯了进来，扬言要试试自己功力如何，跟着大打出手，血洗我龙家上下六十六口，难道你都忘了嘛？
是那时我母亲将我藏了起来，我虽侥幸躲过了这场灾难。可……可是我的世界却因为你这浑帐，全都变了！”他一字一字，血淋淋的泣诉着，声泪俱下，令在场听者不禁动容。
血煞老祖仍是一身邪气，他虽然是当事人，但他表情毫不在意，就像是事不关己一般，淡淡说道：“我想起来了，当年我两兄弟神功初成，想找人试试手，那时西天龙家乃是四大家之首，享负盛名，哪想得到打起来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众人默默听着龙星的泣诉，想他龙星威震江湖二十多载，他的出现与他的强横一样来的莫名其妙，一样令人惊讶。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龙星的遭遇如此悲惨，那股悲痛，单是想象已经暗自流泪。
西天龙家的强盛，大多年轻人虽是不晓，但老一辈的人却是亲身经历，清楚不过。
当年龙家被灭，原因成谜，此刻听得血煞老祖与他所谓“兄弟”两人为了试试手，血洗龙家，无不骇然。
朱流广只是一直听着，没有说话，他不像黎飞孟戈两人听得义愤填膺，想要上前出手相助龙星，他始终是一副冰冷的表情，暗自沉思：“两人，这么说来，还有一个功力不下血煞老祖高手？那人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