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之侧头迎着~超的目光,缓缓道:“有一句话我对自己母亲也没有说过,今日告知~兄,我最迫切的想法便是让钱唐陈氏重归士族,只有做到了这一步,才能考虑其他。”
~超神色未有任何惊讶地表示,笑意不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想入桓大司马地门下,就必须是士族,桓大司马虽重实干之才、轻视那些只会清谈的名士,但大司马既负天下之望,若重用一个寒门子弟,势必引起其他高门大族的非难——”
陈操之神色不起半点波澜,静听~超说话。
~超道:“钱唐陈氏是颖川陈氏的分支,颖川陈氏百年来四分五裂,有留在北地效命慕容氏的,也有南迁的,南迁地两支,一支在钱唐,一支在长兴,都由高门大族沦落为寒门,诚可叹也,这主要是因为家门没有出色的人物,不然陈氏中兴亦非不可能——”
说到这里,~超目视陈操之:“操之有经世之才,若屈于门第只能做个儒学博士之类,那就太可惜了,所以你必须要让钱唐陈氏成为氏族,所谓因缘际会,因,已经有了,陈氏出于颖川大族、九品官人法地创始者魏国尚书令陈长文的后人,而你现在地声望也低,这都是因,现在就缺推波助澜的缘,我为你指一条路,谱牒司令史贾弼之与我有旧,你去建康见他—不对,你不能去,你必须继续蓄养声望,不能抛头露面去谋这些事,让你族里地得力兄弟去,我从会稽回程将去建康一趟,我会向贾弼之交待此事,具体应该如何做,贾弼之会指点你陈氏的。”
迷茫险阻的前路一下子变得如此清晰,陈操之心里真是波澜起伏,嫂子丁幼微曾为他分析过这些,陈操之也都一步步再做,但无上位者接引和指点,好比暗夜摸索,难免缓慢,当即深吸一口气,转身正对着~超,长揖到地。
~超笑道:“何必多礼,此是因缘,我与你一见如故,他日在西府同僚时日还长啊,你现在才十六岁,明年陆太守辟你为文学掾,你莫要应召,学学东山谢安石,数次征召不就,名气越来越大,哈哈,待你十八岁时,二等士族的资格有了、名望也大了,那时桓大司马直接辟你为书记官,展平生所学、为国家出力、北伐中兴,名垂青史,岂不美哉!”
陈操之躬身道:“愿附桓大司马、~参军骥尾,为国效力。”
~超点头道:“好。”手指前方道:“操之,这就是你画的碧溪桃林吧?”
原来边说边行就已来到了桃林小筑外,陈操之微笑道:“桃花已零落成泥碾作土了,只有桃叶和流水。”请~超入草堂坐定,刘尚值也在,得知眼前这个美髯男子是名满江左的~超~嘉宾,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冉盛提了两篮果进来,他早就想大块朵颐了,想着这是葳蕤小娘子送给操之小郎君的,总是向小郎君禀知后才可以吃,所以流着口水忍着馋虫,这时才向陈操之报告:“小郎君,这是陆氏小娘子送的,已洗净,吃吧。”
~超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材魁梧、面容稚气的冉盛,听说这是陆氏小娘子送的,眉毛就是一挑,问:“是陆使君的爱女,人称陆花痴的那位吗?”说着朝陈操之看去。
陈操之神色如常,说道:“正是。”
~超拈起一颗黄灿灿的果,咬了一口,清香甘甜,说道:“昨日与操之辩难三个时辰,当时不觉得辛苦,夜里才觉喉咙有些痛,这果可以生津止渴,正好治嗓子,操之要多谢那陆氏小娘子才是。”
正这时,听到草堂外有人笑道:“是果的香味——子重兄有好果子也请我兄弟二人共享吗?”
说话声中,祝英台、祝英亭兄弟联袂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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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江左第一痴
林小筑坐北朝南,正申时分的阳光从祝氏兄弟身后斜映得二人俊秀的面庞光影明暗,不甚分明。
~超手拈果,侧头向门前望去,见二人身量高挑秀逸,正脱去木~,准备踏上苇席,也没瞧清二人面貌,一眼看上去是敷了粉的白白的两张脸。
陈操之欠身道:“~参军,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祝英亭听到“~参军”三个字,左足刚踏上苇席,身子就是一僵,定睛看去,与陈操之对坐的那个美髯男子可不就是~超~嘉宾吗!
祝英台立时察觉其弟英亭神态有异,心念电转,便即长揖道:“上虞祝英台、祝英亭拜见~参军。”
祝英亭也赶紧道:“是是,在下祝英亭拜见~参军。”
陈操之、刘尚值略感诧异,祝氏兄弟一向心高气傲,怎么今日如此谦恭?不过随即也就释然了,这是盛德绝伦的~嘉宾啊。
~超这才看清祝氏兄弟的容貌,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他认得这个自称祝英亭的敷粉郎君,祝英台却是没见过,但这二人容貌相似,应是兄弟无,拱手道:“贤昆仲姓祝?”
祝英亭笑容可掬道:“是,在下祝英亭,这是家兄祝英台,~参军莫要叫错了在下的名字。
”
~超凤目微眯。若有所思地笑道:“上虞祝氏公子。嗯。我怎么会错叫!”
陈操之请祝英台、祝英亭吃果。兄弟二人吃了几个便告辞了。刘尚值不免心中暗笑。从没见祝氏兄弟这般拘谨过。心道:“这也难怪我刚才初见~超时有些手足无措了。~嘉宾既是大名士、又是清贵显官。无形中就给人压迫啊。”
~超含笑看着祝氏兄弟地背影在门外消逝。说道:“操之。我料那祝英亭必去而复返——”
话音未落。祝英亭就回来了。在檐外就向~超施礼道:“~参军。请借一步说话。”
~超朝陈操之一点头:“操之稍待。”起身步出草堂。与祝英亭在堂前桃树下低语了几句。拱手作别。
~超回到草堂坐定。半句不提祝氏兄弟。陈操之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也没再说谋入士族和桓温军府地事。只论黄老和佛陀。~超对陈操之所持地“真如”说极感兴趣。仔细问难。陈操之便将慧能《坛经》对“真如”地阐述一一告知。“般若”是智慧。而“真如”则是大乘佛教所谓地永恒不变地最高真理和万物之本体。类似于道家地“自然”。这可比东晋佛学地“般若性空”深远得多。而且更容易与玄学融会贯通。
~超欣喜道:“名僧支度乃我多年的方外之交,现主持会稽栖光寺,我这次去请谢安石出山,顺便访那栖光寺,与支度老和尚辩难一番,‘真如’一出,老和尚必瞠目结舌、佩服不已。”又问:“操之,你这些又是哪里学来地?真是不可思议。”
陈操之道:“葛稚川先生的道院藏书极多,里面也有一些佛典,我都读了,苦学冥思,偶得‘真如’说,可与儒玄相互印证。”
“操之既有出世之逸想,又有入世之勤勉,真奇才也!”~超不吝赞美。
傍晚时分,陆纳派掾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