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四章 奥尔隆格

　　彩虹通道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不断降落的夜感觉到自己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迷梦。

　　在这段迷梦里，她浑浑噩噩，没有清醒的意识，也没有明确的意图。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前往哪里，要做什么。

　　漫长的迷梦终于来到尽头，降临探索世界的刹那，说不清的睡梦空间在她意识深处炸裂，她感觉自己好像堕入水中，精神猛烈地撞击水面，伴随着无形的涟漪溅起，夜精神一震，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浸湿了她的魔女装。

　　“落水了吗？”

　　夜的手掌托靠在不足一尺深的水下，手掌依然能感受到触摸泥土的柔软，岩石的粗糙。她缓缓站起身，望着周围无尽的黑暗。这个情景实在是糟透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最初的噩梦里面，在孤独、冰冷的渊面游荡。

　　“这里像是渊面世界……不！我想应该就是渊面。”

　　夜轻声说道。

　　黑暗中，她的双眼犹如星辰般灿烂，而又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空气绵凉而带着一股潮湿感，有那么一丝令人上瘾，而又夹杂着丝丝危险的意味。哗啦啦、哗啦啦……夜迈开双腿，在黑暗的潜水中走起来。她放开自己血族的敏锐感官，感受着这冷淡薄雾里所有一切。

　　没有星辰，没有日月。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渊面。但这浅水所覆盖的地下，却分明还有泥土与岩石层。一切一切，看起来都分外诡异。夜没有走太远，细心感受下，一些游离于暗雾潮水中的生命意识出现在她的观察中。

　　在黑暗中，它们以视觉去看并不可见，完全是与黑暗、与冰冷的渊面、稀薄的淡雾融合在一起，它们拥有的只是夜能够感觉到的浑噩意识。但哪怕只有这些，夜完全能够感觉得到它们存在。

　　缓缓的，树阵联络机上出现了一行行文字：

　　太古，世界如渊。

　　虚无的暗灵飘摇游荡其中，浑噩而活；

　　它们彼此吞噬，结合，无始无终；

　　某一天，星辰的光芒出现在世界头顶，照亮了生命彼此的区别，虚无灵反应着光芒的诞生，将变成不同的模样。

　　——树阵联络机

　　轰隆隆……古老的渊面大地开始震动，波纹与涟漪不时响应在渊面。一缕星辰的薄光穿透迷雾，照在了冰冷的水面。那动荡的暗雾被光芒所照亮，像是经历了某种极其痛苦的扭曲，开始有一些光灵从中分割出来。

　　就像是新生儿一样，那些没有准确形状的光灵落在水中，它们第一次变得可观测，远远望去就像是漂浮的灵魂，落在水中艰难的呼吸着、感受着、作为独立个体与渊面世界做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夜目光望过星辰光芒照射的迷雾，看着一个又一个光灵诞生在黑暗世界，她抬起脚，在水中狂奔起来。

　　这些光灵的诞生在她看来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刚才渊面世界的大震动与星辰的出现，她感觉到这个世界还有其它外来者。那一缕薄光照射的迷雾与水中，夜的身影形成一个不反光的实体，快速奔走，穿过了一切混沌。

　　无边的渊面之上，诞生的光灵们陆续有站起来的家伙。

　　更准确些说是从水面漂浮起来的，它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感官，感觉到了那穿过薄雾的身影，看到那活动的生命痕迹。兴许是鬼使神差，亦或者是一种原始的模仿，它们原本没有形状的光影开始浮动，慢慢变成了像魔女般的身影。

　　夜的身影穿过薄雾，一路快速走向渊面深处。她知道，有其它生命抵达了这个渊面，尽管她清楚这个生命不可能是猎人，但绝对也和这次文明探索有重大关联。她的身影越靠近渊面深处，看到的星辰光辉便越多。

　　再后来，就是星星点点的光芒动荡在水面上。

　　在她头顶，众星的光辉越加繁密与兴盛，璀璨有若银河。那些星光成群，彼此的连接极其紧密，并且一路延伸向下，有逐渐靠近渊面。夜的脚步越快来越快，到最后她漂浮起来，变成一道横穿迷雾的暗光，前往了渊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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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而又沉重的呼吸声律动着整个渊面世界。越靠近渊面中央，夜越能感觉得到，那里传达的巨大声音。

　　渊面的黑水也从死水变的有了流动迹象，它们和夜要去的方向一样，向着渊面深处流动。顺着水流的方向过去，逐渐能够听到巨大的震动声、塌陷声。花了漫长的时间，夜终于来到那里。

　　渊面在那里产生了巨大的断裂带，塌陷产生了一条深不可测的深渊鸿沟，断开了渊面世界的陆地联系。也许在两边还有其它路线可以走吧，夜不在意了，她耳边全是巨石塌裂、瀑布倾泻的巨响。

　　在她眼前，也是在那断裂带的天空，则漂浮着极其遥远的星光。这些光芒漂浮在暗淡的薄雾里，在一团不可名状的混沌中形成了无比巨大的生命体。它的身躯大小夜已经无法用普通的尺度来形容，只知道这样一个生命的降临砸断了渊面，让这个世界产生了宽阔的深渊鸿沟，也让所有黑水都有了倾泻的地方。

　　夜放慢脚步，缓缓靠近那巨大体型的混沌生命。

　　“物质生命，你是谁？”

　　震撼灵魂的声音响彻脑际，夜的脚步骤然停下。

　　望着那闪烁的星辰光辉，夜心有震撼。因为这声音不带有任何语言，而是一种最古老的意志交流。它不需要有任何的语言载体，甚至清晰的名词定义，就能让交流者知道彼此的想法。

　　良久，夜才做出回答：“我的名字叫夜。”

　　“夜……你好，很欣慰能够遇到你。我有无比漫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过任何意识。没有做出任何与其它生命的交流。我是无形意志奥尔隆格，是这混沌与黑暗里最强大的存在，也是最古老也最伟大的意志。”

　　巨大的混沌生命体也做出了自我介绍。他的前半句充满了孤独，后半句又充满了绝对的高傲。

　　当它做出自我介绍后，树阵联络机上又出现了一段段文字：

　　奥尔隆格，世界的本名。

　　它自无中生有而来，痛苦而又矛盾的活着；

　　它是黑暗与混沌的神，崇高伟大的存在意志；

　　但它什么神迹都不愿做，它不愿创世，也不愿毁灭。

　　包括以自身混沌之光给予了生命灵光，也不是它本意。

　　这位最崇高的神明，只愿一生无为。

　　——源于树阵联络机

　　“你是伟大生命？”夜抬起头。

　　“伟大生命？”

　　混沌生命奥尔隆格迟来的反应，答道：“伟大我确实是。生命吗？也许马上我就不是了。夜，你没有感受到痛苦吗？”

　　“痛苦？”夜眨了下眼睛，“没有。”她回答。

　　“你太迟钝了，夜，你这种低级的物质生命，感受不到我的痛苦。”

　　奥尔隆格沉重而又苍凉地说道：“你这个诞生于冰冷与黑暗的生命，完全不知道我的痛苦。你不知道，曾经的一切远不像现在这样透明，那是光与电激荡的灼热世界，一切都充满着活力，我有着很多的同伴，我们彼此交流。我以为我们能够永远地这样幸福下去，但是一切都逝去的太快，转眼之间，世界开始暗下去，寒冷侵扰和吞噬一切，我的同伴都因此死去消散了。仅留下我活着。”

　　“你为什么能活着呢？”夜已经看清了一切，她的提问也不再有迟疑。

　　“这些星光你看到了吗？它们形成后夺走了世界太多力量，我吞噬它们来维持自己的存在。但这些东西不是我的，随时有可能离我而去，我要控制它们，但却因此更加消耗自己的意志。真是痛苦的矛盾，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感受到死亡。整个世界的黑暗与寒冷都在刺痛我，让我痛苦，让我矛盾，我既无法消灭自己。又不能阻止自己缓慢死去，我简陋而不知存活的意义。”

　　奥尔隆格无比痛苦地说：

　　“难道你没有这种感受吗？夜。你这种依靠物质的意识更加脆弱吧？我甚至已经看到你消失的时间，你能存活的时间太短了，可怜的家伙……你连和我交流都在消耗自己的意志，你太脆弱、也太过可怜了。”

　　夜有些无语，但旋即她脸上露出笑容：“生命就是这样的，有生便有死，有存在便有虚无。我们都无法阻止自己死去，既然如此，为何不让自己找到更多存在的意义，在去面对死亡？”

　　“那有什么用？”

　　奥尔隆格高傲地说：“我纵然找到更多存在的意义，也无法阻止自己消失，那样做反而会让我逝去前更加痛苦。我宁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孤独痛苦地死去，也不想在拥有那么多意义时，无奈地失去它们。我曾经有很多同伴，但它们现在都死去了，我不想再尝试一次失去的滋味。”

　　“呵呵。”

　　夜轻蔑地笑声对奥尔隆格表露不屑之意。

　　“你为什么伤害我？”奥尔隆格不满地说。

　　“奥尔隆格，你是一个意义缺失的生命，空有伟大的力量，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意义。我刚才确实是在嘲笑你，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对于你的伤害，但是这种伤害本质对你的存在不会构成任何影响。你能够这样做吗？”

　　夜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做不到，因为你意义简陋而纯粹。我和你不同，我的力量可能没有你强大，但却拥有超过你的存在意义。我不会向你一样矛盾而痛苦地活着，我在死去的时候，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而且我的名字将继续留存在我同伴的口中，留给他们的后代，我做过的事情，我所有的事迹，都会传承下去。物质层面讲我死去了，但是我的意义却永远留着，代代传承。所以我可以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怎么可能，你在欺骗我。你消失的那一刻，一定会痛苦到无以复加。”

　　奥尔隆格说。

　　“那就用你的力量毁灭我吧。”夜坦然道，“你可以尝试这样做，然后观察，我在被你消灭的那一瞬间，是否会有一丝的痛苦征兆出现。”

　　奥尔隆格沉默。

　　“或许可以试试。”

　　良久之后，它才给了回应。

　　星辰的光芒骤然燃烧起来，那浮动的光芒在这瞬间点亮的渊面，巨大的混沌之躯也在可以彻底出现在夜眼前，整个星空都为之扭曲变形，璀璨的星辰变得浑如星空树阵，成就了无数烈日在头顶燃烧。

　　渊面的黑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蒸发起来，流光星云渐渐显形，形成了一双凝视的眼睛，由整个黑暗宇宙中天体排列成的巨大生命，燃烧着无穷的光与火焰，展现在夜面前。它的身躯仿佛巨龙，以浩瀚伟大的身姿活动在整个冷寂宇宙。

　　夜昂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切变化，这应当是黑暗渊面第一次神迹了。

　　壮丽的流星天降，装炙烈的陨石夹杂火焰撞击向渊面，给这个古老而无比巨大的世界第一次带来了火焰，一颗又一颗，给予渊面以最恐怖的撞击。大地裂变，灼热的火焰吞没了一切。夜低下头，看着身边燃烧起来的大地，眼中闪过自信的光芒。

　　她清楚一切创造的过程。

　　有些生命诞生于水土，而有些生命则诞生与石头与火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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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以后，万籁俱寂。

　　世界恢复了黑暗，灰烬与迷雾飘荡在这渊面的每一处。一切都陷入了死寂。夜安然站在这破败和饱受摧残的土地中，安然无恙。那星空之中，来自奥尔隆格的声音衰老了许多：“我想还是算了，你不在了，我连能交流的生命都没有了。”

　　“奥尔隆格。”

　　夜开口道：“你知道是什么折磨你，让你陷入痛苦与矛盾吗？”

　　“是黑暗，是孤独，是荒凉，是冷漠。”

　　奥尔隆格丧气回答。

　　“好，你害怕的这些，都会被驱赶走的。”她充满自信地说。

　　“怎么可能，它们无处不在。”

　　“当然可以，你看着吧。”

　　夜站在灰烬中，回答依然保持着自信。没多久，雷电穿过她头顶，闪烁在厚积的灰烬与暗云中，震动着古老的土地。旷野之间，密集的电光狂怒下，雨水很快降临在地面，洗地着万物灰烬，汇流成河。

　　世间万象在夜的眼里快速穿梭。再过不了多久，植被从水流中蔓延到地面生长，躁动的地面隆起，山川变易，渊面的一成不变的地形开始有了变化。

　　在之后，物质生命的足迹出现在了这里。

　　不安的火山爆发，在云雨雷电里，被奥尔隆格所点亮的生命光芒在迷茫游荡中，陆续找到了物质的依托。巨龙从火焰里凝聚灰烬新生，它们从这其中得到了来自奥尔隆格的力量，并模仿着那古老星空混沌的模样，生长出了翱翔天空的双翼，并可以喷出灼热的烈焰与雷光，一如奥尔隆格展现神迹时的样子。

　　巨龙开始大量地出现在这世界里，它们翱翔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吞吐着烈焰与雷光，驱散着笼罩在这个世界的黑暗，就像奥尔隆格展现神迹时的样子，它们所到之处，也将一切化为焦土。

　　“它们是什么。”

　　沉寂许久的奥尔隆格再次开口。夜淡然答道：“它们是你创造的生命，是你的后代，还有更多因你力量而出现的生命。”

　　“我没有创造它们，它们不是我的后代，我没有这般愚蠢无智的后代。”

　　奥尔隆格依然高傲。

　　“那为什么不赐予它们智慧呢？”夜微笑道，“赐予它们智慧，告诉它们你的名字。让它们成为你的后代，当你消失时，它们还会传承着你的名字，并永远记着你存在的故事。在这物质冷却凝聚的时代，你这种混沌生命注定会告别一切，但你死后，它们会永远记住你。你的意义将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不朽。”

　　“我不会。”

　　奥尔隆格否定。

　　高傲的伟大生命拒绝了夜给的建议。

　　夜没有再说，只是沉默看着一切。

　　时光漫长，又过了很久很久，在大地的火焰中，巨龙们自己逐渐进化出了了智慧。

　　它们开始面对星空开始崇拜，崇敬那最古老的意志与神明。逐渐的，这些巨龙可以和夜进行沟通，对它们来说，夜是个自它们诞生前就已经存在的古老大地神明。夜告诉它们，那星空的古老意志名为奥尔隆格，也是这个世界的本名。

　　再过了很久，更多生命出现。参照着夜的形状，人形生命自火焰与黑暗的夹缝中诞生，他们将夜作为自己的祖先神明，进行着崇拜。一切安然而正常，尽管这个世界依然在不稳定中，生命多灾多难，但他们学会了习惯。

　　唯有头顶伟大的星空不变，但那伟大的意志却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他们。这位创世神只愿意自己同等的神交谈，不愿意理会他们任何生命族群。

　　某一天，奥尔隆格突然陷入了痛楚中，星辰的光辉开始忽明忽暗。它有气无力地与夜说道：“来了，迎接我的死亡来了。”

　　与此同时，黑暗笼罩了世界，渊面断裂带深处的深渊暗潮重新涌上来，虚无的暗灵形成了生者的模样，并开始始染指物质，操控死者，侵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