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牺牲

　　审判日降临倒计时，第六日；

　　无名城镇小广场。

　　干木树枝堆起的火刑台上，圣子神色平静地俯视着人群。一切汹涌澎湃的声潮，都在他这一席话后陷入死寂。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信徒都怔怔仰望着圣子，这一刻纵然是王辑，也没有猜到圣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更别提对此一无所知的信徒们。

　　在此王辑也和所有信徒一样，凝视着圣子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自成为猎人后最深受震撼的一次，心态平稳如他，这一瞬间也想到了太多东西，一定意义上他觉得自己是被出卖，可话说回来的话，还是他自己将一切想的太理所当然，他太自信，导致自己对事实有所忽略。

　　往小处说是他思维上的疏忽，往大了说，是他不懂人心。回到最初的问题，圣子何时答应过他，愿意将神父作为替罪羔羊？

　　从没有。

　　王辑摇头。当他重新回想起当日的对话，清楚记得圣子的态度。圣子唯一同意王辑的话，就是替罪羔羊是不可少的，可他从未真正去将神父当做真正的替罪羔羊去看待，圣子甚至还问过王辑：你知道有关神父与阿莫尔的故事吗？

　　种种细节，都被王辑视作是圣子心中的一种煎熬与良心考验。他丝毫没有发现，他给圣子提供的方案，其实是给他打开了一种新选择的大门。圣子自始至终只承认了替罪羔羊不可或缺，但他并没有认可，王辑给他提供的人选。他从未放弃过荣耀，只是他藏的比任何人都要更深。

　　“我居然没有发现，果然，是我对回响的依赖太过严重，不断通过人的情绪变动来窥视人心，导致我已经看不懂人心了。”

　　王辑心中一声长久的叹息。对现在的情况他在事先竟然根本没有考虑到，他从没有想到过圣子竟然有这样的本意，但一切在这时再去追悔莫及，早已经失去了意义。如今死寂的城镇小广场所发生这一切，正如那夜他申请支援的知识碎片所说的那样：世间的一切都是赌博，他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各位，我知道你们很惊讶。”

　　圣子安宁的双眼俯视人群，淡然道：“这是直到昨夜天父才告诉我的，实话说让我接受着一起对我来说也很难。你们还记得吗？二十年一对同胞兄弟的降生；那夜星辰的陨耀注定其中一位是天父之子，而另一位则是他的守护者。那对兄弟就是我和劳诺。我自出生起便接受了这个世间最高的荣耀与责任，而劳诺却因此遭受所有人的非议。直到昨夜开始，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天父之子，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凡人，在我身上没有任何神性。我的存在，只是为我的兄弟接替世间的荣耀与责任，因为那根本不是神子所应有的待遇。”

　　人群沉默，在骑士保护中的大公胸口剧烈起伏，他身边的女儿薇薇则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紧张地望着神子。

　　劳诺睁大了双眼，茫然地望着圣子，望着他的同胞兄弟。惊讶、震撼、后悔……种种难言的复杂情绪糅合在那眼神里。

　　“你们不知道吗？”

　　圣子微笑道：“天父之子降临人间，是要代替世人受尽人间苦难的，只有他神圣的付出，才能洗清你们所有人身上的罪恶。曾经的神子如此，如今的神子依然如故。我得到了这个世界最高的荣耀与待遇，怎么可能是圣子？我是被天父指派降临的叛徒，欺世盗名之辈。劳诺才是真正的天父之子，他接受着你们所有人在背地里的不耻与辱骂，接受着你们的不公平待遇，用他默默的付出，来洗清你们身上犯下的罪孽，而你们却对此一无所知。就像曾经的辱骂神子基督的民众一样。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弥撒亚是谁，所以你们可以放肆地发泄自己的恶，从而让所有罪孽流露而出。”

　　“圣……圣子。”

　　人们脸上出现了种种不安的情绪，有人已经在悄然观察劳诺，然而当看到那伟岸庞大的身躯后，便不由得慌张与害怕起来。

　　“我没有说谎。我就是不洁者。你们奇怪为何劳诺还拥有奇迹的力量，为何他还能守护城镇，连圣子都不能拥有奇迹，他为何还能如此得到天父的眷恋？那是因为它本就是天父的孩子，用奇迹力量抵抗深渊力量，来保卫神国的到来，而我，就是1500年前出卖神子基督的叛徒，和他一样，我的存在都是天父的安排，自我出生起便是这样。”

　　圣子俯视着后背冰凉的人群道：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让圣子成功见证了人世间的恶。明天就是审判日到来，我没有资格留在这里，我将因为自己得到的所有荣耀而永远耻辱的堕入炼狱，真正的圣子会在明日带领你们，走向真正的和平与安宁。接下来，我将得到来自神的审判，你们或者将我驱赶，或者将我烧死在这里，都可以。”

　　“骗子！骗子！”

　　“骗子，烧死他！”

　　熬过漫长日夜的幸存者们终于崩溃，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女人则开始莫名地眼眶发红，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水。王辑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知道一切混乱可能都将不可挽回，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尝试奴役这些发狂的人类。

　　首字母A，你所奴役的目标灵魂已经生出人性脓毒，该状态下你无法将之奴役。

　　——源于A号实验机。

　　冰冷的文字显现在引力透镜上。

　　来不及了。

　　如他最开始所想的那样，从他无法奴役圣子起，天父神明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布局。

　　从那时开始，陷阱就已经将这里的一切逐步拖进深渊，而他甚至自来到探索世界起，对一切便已经无能为力。他以为可以解决一切的方案，最终在种种命运安排下，反倒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知道这一刻来临之前，他都还对局势保持盲目的自信，愚蠢地相信自己可以平稳度过审判日，相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己都能保护得了一切。

　　回响可以监视情绪，但永远无法窥见人心；他对回响的依赖让他自以为能够控制一切，他相信圣子的理智，就像那历史中亡国前的愚蠢精英。为何他不认真想过小楠过去曾说的，圣子放弃了人性的一切去追求神国，而当神国的理想破灭后，他自己还能留下什么？

　　什么都留不下了。

　　那一切正如圣子最初和劳诺所说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薇薇，为了成全她和劳诺，而自己作为局外人，何必再忍受这种失败的煎熬？

　　“烧死他！”

　　“烧死这个不洁者！”

　　人声涌动，太多暴怒的咆哮组成了不可抵挡的声浪，王辑知道他无法阻止这不息的怒火。圣子自以为通过牺牲自己把宗教权转交给劳诺，就能够解决一切，他大错特错了，劳诺是真正的神子没错，但理想国却未必是真的理想国。

　　无言之中，王辑默默从人群中退下来。

　　“一会儿到儿镇口集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们商量。”

　　嘈杂的声浪中，他低沉地给心理医生他们留下这句话后，形单影只地离开了城镇小广场。转身走开的瞬间，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阴冷，那不是怒火，而是理智。

　　“你的一意孤行背叛的不是我，而是这里的所有人。你自以为牺牲自己转让信仰权，就能解决一切，但权力从来都是毒药，在你放弃权力的瞬间，一切便都崩了。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像你一样让人信服，来掌握这里的一切。”

　　王辑心中低语。

　　他知道现在去悔恨，去感慨人性复杂都是徒然。审判日已经在眼前，他不能再有丝毫的懈怠。圣子亲手葬送了他提供的方案，并将自己葬送其中，王辑对此无话可说。他决定，自己来亲手解决一切。这世界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安全的，甚至连被奴役的部署都不可信。但如果某个群体连奴役都无法做到的话，那毫无疑问对他来说绝对是危险存在。

　　危险的东西理应消灭，不需解释。

　　“审判日明天到来，现在行动的话还来得及。”

　　他说。

　　……

　　城镇小广场。

　　混乱的怒吼与咆哮依然持续着，圣子的一系列发言已经完全背叛了所有人，这一刻所有人在知道他所编织的真相后，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眼看着圣子还站在火刑台上，燃烧的火把马上举起，人们试图将杀死，来发泄心中的仇恨与痛苦。

　　大公眼看着乱象就要控制不住，他却不知道是否应该派遣骑士，去稳住整个形势。心理医生冷峻地望着这一幕，在洞悉整个过程与结果后，他对此也无话可说。王女试图大声和这些人讲理，但被小楠默默捂住了嘴巴。

　　“你、嗯……”

　　王女使劲挣扎。

　　小楠对此默默摇头，清冷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

　　“住口！该如何审判不洁者，不应由你们说了算，而是由圣子来审判！”

　　就在这时，形容枯槁、头发乱糟糟的神父登上柴火搭建的火刑台上，一声大吼，声音居然盖过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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