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亲得见闻
聂小倩闻言一愣,正在沉吟,却不料传来一声莺声细语:“老爷,奶奶。”
我登时吃了一惊,急四下环顾,只见屏风后又转出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生得明眸慧眼、朱唇皓齿,目光中透出一股锐利。我众人正在惊讶,那女子又开口道:“妾闻贵客来访,斗胆前来请安。”
过二分之三个时辰,我等终于见着衢州城大门,拍马而入,王特使自行囊中取过第二幅地图,查看一番:“沿此路走,诸位随我来。”
只见王特使走马在前,领我等穿过大街小巷,不消一炷香工夫,便寻得一处宽敞豪宅门前。王特使取过地图一看,道:“诸位,宁采臣进士住所,正是此处。”
待将大门敲响,我心中顿生忐忑:想宁采臣是传闻中的正人君子,或是蒲先生所疑心的伪善真凶?但大门推开一刻,我心中便有了定论:眼前那八尺男儿生得器宇轩昂、仪表堂堂,丹凤眼、卧蚕眉,十足一副浩然正气之相。窥见这般仪容,我当即笃定此人与卑鄙一词无缘,定非寺中凶手。
正此时,那男子一抱拳,大气道:“想诸位乃是张大人亲友?在下宁采臣,在此恭候诸位已久,请进。”
王特使应声回礼:“幸会,在下王索,此番唐突来访,还请宁进士见谅。”
紧随其后,我与玲二人亦纷纷回礼,而蒲先生走在最末,答礼道:“在下淄川人士蒲松龄,号狐鬼居士,时下正广集天下奇谈作著,此番正是听闻宁进士夫妇佳话,特来拜访记述,不知宁进士可有忌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承蒙不弃,张大人早与我知之,此番,在下定与蒲先生细细道来寺中往事,请。”言罢,宁采臣风度翩翩,舒臂引我等步入府中,踏上长廊。
走上几级台阶,我四人见了眼前景象不禁失声惊呼:只见宁采臣宅邸与荒寺中景象极为相似:四方回廊将中央高至没人的蓬蒿海轻巧围拢。而相比寺院不同,海中另辟出了四条小径直通中央一池荷花,只见池中粉白点点,极为淡雅。
见此,王特使登时失声道:“宁进士果真品位不凡!”继而慨叹,“此景,比那北郊寺中更胜百倍。正中这一池荷花,亦当是仿照寺内东北小院所设罢?实在精妙!”
不料宁采臣登时愕然,忙与王特使拱手道:“莫非……莫非阁下,去过金华北郊荒寺?否则怎出此言?”
王特使恍然大悟,笑答:“正是,正是!我等昨日方才去过寺中查看。”
话音刚落,宁采臣早关切道:“实不相瞒,北郊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还请诸位千万小心,切勿随意出入。不知张大人可曾与诸位警示,七年前寺中正有路客惨遭夜叉残杀之事?”
“确曾有所耳闻。”蒲先生道,“只是在下广集天下奇谈,闻言夜叉避日,唯有在夜间出没,故此才斗胆前往查看。以宁进士昔日身在寺中之经历,不知此事可是属实?”
宁采臣略一思索,点头答道:“应属实,否则我早在昼间遭害。但虽如此,在下仍望诸位格外小心,莫因一时大意追悔不及。”
见我等纷纷点头称谢,宁采臣遂欣慰一笑,继而领我四人行过回廊,走过东厢,直往正房而去。正在廊上行走,只听宁采臣忽与蒲先生问道:“蒲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
蒲先生道声请,宁采臣便问道:“想我在翰林时,曾阅过一份早年考卷,上书‘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皆为富贵也’,题为《蚤起》,考生似是蒲家姓氏,不知……”
“‘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宴起,而漠然无所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此文正是在下所写。”蒲先生抱拳答道。
宁采臣闻言又惊又喜,忙牵蒲先生双手道:“幸会,幸会!彼时我群览昔日科考良文,见一文末,有燕台七子施尚白所题‘观书如月,运笔如风’八字,遂迫不及待展卷相阅。待将此文阅罢,我连叹蒲先生必是稀世之才,心甚叹服。如今有幸与当年蒲先生亲得一见,实是有幸!”
“幸得宁进士赏识,实乃在下之幸。”蒲先生彬彬答礼。
“如今蒲先生高就何处?”宁采臣问道。
蒲先生苦笑道:“在下只考得廪生,如今只是一心作著,不再过问功名之事。”
宁采臣登时眉头一皱,愤愤不平道:“想蒲先生之逸才,胜过如今中举之腐儒百倍。定是那些庸才因蒲先生行文不合八股之法方才嫌弃,实乃家国之悲!”
不料蒲先生笑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考中功名为官,如今我狐鬼居士却怎会有一心著书之机?”宁采臣点头称是:“言之有理!以蒲先生之才,著一部惊世之作并非难事。待千秋百世之后,我宁采臣之名想是早埋没于万千进士、举人之中,而蒲先生却可以名著传人,流芳千古。”
王特使亦附和道:“宁进士所言甚是。试想唐宋时那些皇帝、宰相之名号,有几人可尽数将其数出?相比之下,著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之罗贯中,却是妇孺皆知、千古流传,不知可要羡煞多少达官贵族!”
蒲先生闻言,忙与王特使、宁采臣拱手道:“借二位贵人吉言,我蒲松龄定不负所托!”
宁采臣还礼罢,遂将我三人引入客厅落座,又一拱手,言称去内宅招呼其妻,一同为我等讲述当年事故。
静候片刻,只听宁采臣道声:“娘子,请。”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人,举目望去,那美人生得肌映流霞,肤如凝脂,可谓花容月貌,国色天姿。我略一惊愕,遂忙将目光避开,免得娘子心生不悦。
正此时,只见那女子翩翩躬身,与我众人道:“诸位贵客今日来访,寒舍可谓蓬荜生辉。小女在此请安。”
我四人纷纷起身回礼,见宁采臣亦从屏风后转出,含笑道:“拙荆聂氏,小倩。特与在下一同来此,为诸位道明北郊寺中诸事,还望诸位不弃。”言罢,躬身道,“娘子,请。”
聂小倩嫣然一笑:“相公,外人前怎可失了夫妇之序?先请坐。”
见得此间,我暗自思忖二人果不愧为传言中仙侣:宁采臣与聂小倩百般呵护,毫无一丝其妻本为鬼身的顾忌,而聂小倩亦贤惠有礼,举手投足间更窥不得一丝异样,直令我心中生疑:聂小倩可真是鬼妻么?
正此时,宁、聂夫妇已坐定东道主之位。简单寒暄,宁采臣便拱手道:“诸位远道而来,既专为拜访荒寺奇谈,我二人便不如开门见山,先与诸位将此事说个分明如何?”
见我等点头称请,宁采臣言道:“此事说来话长,七年前,我赴金华赶考时阴差阳错寻见北郊荒寺,遂解下行装少歇。我见寺中清幽僻静,乃是绝佳住处,又想彼时学使案临,各地考生正蜂拥而入,城中住所不只人满喧闹,店家更要伺机涨价勒索;便干脆决意借宿寺中,遂散步以待僧人归来,恳请收留。待到黄昏时分,我见一书生步入寺中,径直往南殿旁小舍开了锁,遂赶忙上前行礼,问他可否借宿于此。
“那书生与我道此寺早被荒弃,如今无人居住,我可自行方便;更言我若有意居住于此,也可日夜与我讨论学业。我闻言大喜,忙回僧舍内寻了草秸做床,又支起木板做桌,打算长住此处。待我收拾妥当,便寻见书生,与他共赴廊下促膝长谈。那书生自道燕姓,字赤霞,我原以为他亦是赴考考生,但听口音不似浙江本地人。我问燕兄祖籍,听燕兄直爽道,其父是为陕西人士,年少时全家一并搬来浙江居住。其后我二人又谈天说地,直至相视无言,方才双双告辞,各返寝所睡下。
“因方才搬入寺中就寝,我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眠。正逢此时,我听北面隐隐传来窃语,不由心生疑惑,料想何人会在深更半夜,行至荒郊野寺相谈?遂起身行至北墙处,透过石窗向外张望。我借月光,见墙外乃是一小院落,其中一妇人四十有余,立在中央,身旁有一老妪,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鲐背龙钟,两人正相谈于月下。”
听闻此言,聂小倩面色惨白,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宁采臣忙道:“娘子莫怕,有我宁采臣在此。”
只见聂小倩怯生道:“忆起姥姥威逼之情形,妾身至今仍深感恐惧。”
宁采臣又安慰数言,便与我等拱手道:“娘子曾身处无边苦海,故有所畏惧,还请诸位见谅。”待我众人回礼问候罢,宁采臣继续道,“彼时,我见妇人面露不快,道:‘小倩何故久久不至?’老妪不慌不忙,答道:‘就要来了。’那妇人却不依不饶:‘莫不是有怨言?’只听老妪平静道:‘看样子是有些闷闷不乐,但不必在意。’妇人闻言愤愤道:‘那小丫头可不好相处。’话音刚落,只见小倩姗姗而至,那老妪见状,笑道:‘背地里不说人,我二人正相谈甚欢,小妖精却不声不响来了,幸亏不曾说着你短处哩。’言罢,那老妪将小倩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娘子端美有如画中仙子,倘若老身是为男子,岂不也被迷得神魂颠倒?’只见小倩躬身道:‘若非姥姥相赞,更有何人称许?’
“听至此处,我料想三人乃是邻人家眷,遂不再疑心,独自返归僧舍就寝。却不想正欲入眠时,忽听僧舍大门传来窃响,我吃了一惊,忙起身相看,不料竟是小倩含笑而入。我惊问她来此何干,她却道:‘月夜难寐,还愿共度良宵。’”
言至此,只见聂小倩羞得满面通红,不敢与人相视,只顾低头摆弄衣角,怯声道:“相公……可否不提此处?”
宁采臣登时拱手称歉:“依娘子所言。”又道,“总而言之,彼时我一番说教,称道‘卿防物议,我畏人言’‘一旦失足,廉耻皆丧’‘君子慎独’之类,又以喊起燕兄威胁,方才哄退小倩出了门。只是不料小倩方才退出门外,却又无声折返,将黄金一锭放在褥上。我见状不由火起,抄起金锭扔出门外,斥道:‘不义之财,岂能脏我行囊!’小倩见此,方才诺诺而去。”
话音刚落,聂小倩含笑道:“相公刚直不阿、铁石心肠为妾身敬仰;想妾身追随相公七年有余,从未有过一毫悔意。如今所愿,唯有与相公相守至海枯石烂耳。”
宁采臣闻言与聂小倩温情相视,颔首道:“定不负娘子心意。”言罢,方才转与我等拱手道,“一时只顾与拙荆卿卿我我,冷落诸位贵客,还望见谅。”
蒲先生与王特使异口同声称道不必,而我与玲二人亦相视一笑,拱手回礼。宁采臣道声见笑,遂言:“小倩走后,我便沉沉入睡。直至次日一早,我正欲寻燕兄道早,却忽闻寺门前传来吵闹,我外出相视,只见一少爷模样之人正训斥身旁的中年仆从,怒道:‘怪你无能,如今城中无有住处,竟来此等凋敝之所落脚!该当何罪?’那仆从唯唯诺诺不敢言,只是步入寺中,四下查看,待他寻见我,忙恭敬道:‘我主自兰溪来此赶考,却不料城内人满为患,无有落脚之处。但请公子开恩,许我家公子在此借宿几晚,在下万谢。’待我道明寺中无主,那仆从连声称妙,便哄那公子哥入住东厢僧舍暂居。那公子哥虽满面不快,却无计可施,只得骂骂咧咧呼喝仆从将行李尽数搬入东厢僧舍就住。我见那公子哥轻浮骄横、盛气凌人,十足一副纨绔子弟之相,料定绝非同道中人,遂不再理会,只是留在室内温习一整日。
“待到黄昏时分,只听东厢那公子大声吵闹,连称此地僻静无聊。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方才为仆从劝住。待偃旗息鼓,那仆从满面惭愧敲开我门,连声致歉。我虽极为不快,却想那仆从亦是可怜之人,故此并未计较。
“又过一日,早间我正在专心温习,却忽闻一阵窘急敲门。开门相视,我见那仆从神色慌张。正欲相问,他却抢道:‘还请公子相助!’我问他何事,他道:‘因少爷仍未醒来,我方才自窗棂窥视,却觑见少爷躺在褥上一动不动。不知……’我闻言颇为不快,道:‘日晒三竿,却仍未睡醒?真乃朽木不可雕也!’那仆从闻言却道:‘差了,差了!小人只是忧心少爷出了岔子……’彼时我遂闻言,却仍不以为然,道:‘开门查看,有何不知?’仆从答道:‘小人曾试推舍门,却不料两门被紧紧闩住,开不得。’
我闻言摇头道:‘既如此便喊他起来。’不料那仆从惊慌道:‘小人喊过,只是少爷充耳不闻。’我一闻此言,方才隐感不安,遂忙与仆从一同往僧舍查看究竟。透窗而视,我见那公子哥歪头倒褥上一动不动,推门呼喊亦是不应。我见此,忙往南舍欲寻燕兄商量,却不料南舍大门紧锁,几番敲门不应。我无奈,只得回了公子哥门前,思忖少顷,我一咬牙,遂奋力撞门。几番冲击,终于将那门闩撞断而入。那仆从忙一个箭步上前,查看公子哥状况。我正欲询问,却听仆从失声痛哭,道:‘少爷,少爷!醒醒,醒醒!’我见状忙上前查看,觑见那公子哥面色惨白,早已断气。”
听此言,我、蒲先生、王特使三人登时面面相觑,蒲先生正襟危坐,与宁采臣道:“依宁进士之言,又有人陈尸于闩锁室中了么?”
宁采臣一惊,道:“又?”
“金华县令张大人彼时曾在寺中寻着具惨遭开膛的尸首,亦是在上锁舍内所见。”蒲先生道。
话音刚落,只听聂小倩答道:“先生不必疑虑。无论小女或是夜叉,皆有穿门而过之能。”话毕又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女曾为姥姥手下之鬼,受迫迷害过往路人已久。彼时相公所见二人,皆为小女所害,实是愧疚!所幸相公义薄云天,救妾身脱离无边苦海,不然小女怕是要遭永世之劫难!”
王特使听此问道:“若姑娘不忌,可将迷害路人之法说来?”
聂小倩点头称是:“我见人时,早藏迷魂锥在手,若有狎昵我者,我遂寻机刺其足底。中招者当即茫然若失,没了知觉。随后,我便自伤口摄取其人鲜血,以供姥姥饮用。此外,另有化作金锭模样的罗刹鬼骨相投,如有人贪心留存,必将为其截取心肝。以此两者相诱,过往路客尽投罗网,唯有相公一人刚直自重,免于灾祸。相公实乃圣贤,妾不敢欺。”
宁采臣忙道:“娘子受累不知多少余载,只恨我营救来迟!”
见聂小倩之辞与张县令之辞无二,我心中暗暗记下,蒲先生则开口问道:“敢问彼时宁进士见那公子哥的尸首,足底可有锥刺之迹?”
宁采臣道:“有的!彼时那公子哥不白而亡,我与仆从四下寻不得死因,唯在足心见着一处小孔,细细有血出。彼时我不明其中奥妙,而那仆从又痛哭不止,劝不住,我思忖考试临近,便只得宽慰仆从几句,独自回了僧舍温习不顾。却不料第二日临近午时,我饥肠辘辘,正欲外出购得饭食,方才想起自昨日分别起,便再未见过那仆从。我心中隐生不安,遂忙往其住处寻找。推门而入,我见那仆从躺在席上一动不动。我暗叫不好,忙取其足查看,却见其足心亦有一小孔,血水潺潺而出。我见状大惊,想此二人莫不是遭了奇特毒虫,遂将屋内小心检视,却寻不得半点蛛丝马迹。
“折腾半晌,我心中仍毫无头绪,便只得就此作罢。我回了屋,将舍内各处角落仔细检视一番,见无有异样,方才重新展卷温习。待到黄昏,我听门廊有脚步声,望去,见是燕兄得返,遂忙招呼上前,将两日内寺中主仆二人暴毙之事与他说明,问他有何见解。燕兄闻言一笑,请我领他寻着两人尸首。
“待燕兄将两人尸首查看一番,与我道:‘宁兄,你可曾尝试搬动此尸?’见我摇头,又道:‘不妨抬起尸首一试。’
“我见那公子哥体态肥胖,料难抬动;正犹豫,燕兄早道:‘宁兄勿虑,一试便知。’我闻言而起,一用力,却猛将那公子哥的尸首抬于半空。正诧异,燕兄道:‘宁兄,此人鲜血尽遭劫取,是故轻盈如此。’我忙问:‘我一早见两人足心有小孔,莫非正是……’见燕兄点头,我又急道:‘何人为之?’燕兄诡异一笑,道:‘此非人所为,当是鬼魅。’言罢,燕兄竟转身而去。我见状急追出门外,欲相问,却见燕兄早走回小舍,进门不顾。”
听得此言,蒲先生忙问:“宁进士,莫非两人遇害时,燕赤霞自始至终不在寺中?”
只见宁采臣一挑眉,答道:“正是。敢问蒲先生如何得知此事?”
蒲先生颔首道:“第一夜书生遇害时,宁进士并未寻燕赤霞商讨对策,更无燕赤霞验尸之举。”
“蒲先生果然颖慧过人,在下受教。早在那兰溪书生入住寺中吵闹后不久,燕兄便不堪其扰,独自出了荒寺。”宁采臣抱拳道。正此时,我不知为何,忽感头皮一阵发麻。我急四下相视,却隐感正对的屏风之后,似是藏有非凡之物紧盯此处一般,令人直感毛骨悚然。
“飞?”耳畔忽传来玲关切相问。
我如梦方醒,遂与她一笑,道:“没什么。”
至于蒲先生,早问道:“宁进士,我以为燕赤霞所言前来赶考之事,怕是另有蹊跷。若真是考生,怎会在考前外出两日,耽误温习?”
宁采臣哈哈大笑:“蒲先生厉害,燕兄实为浪迹天涯之剑客,并非书生。”
蒲先生微微颔首,道:“还请宁进士继续道来。”
“见燕兄回房休憩,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想来,彼时我却是胆大妄为:我见燕兄不以为然便也毫不在意,又想坊间有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笃定心思,径直返归寝所继续温习。”一听此言,我心中不禁暗笑,想来在金华衙门时,王特使亦因此言嚷出衙门,随蒲先生直往北郊荒寺而去;如此一来,二人岂不颇为相似?
正思忖,宁采臣已道:“当晚宵分,我见小倩复来寝所,正欲训诫,却听她表明真身,又言寺中无人可杀,恐明日夜叉亲来取我性命。”话音刚落,聂小倩启朱唇,翩翩道:“方才未与各位贵客道明真身,实是失礼。小女聂氏,名小倩,十八病亡,葬于寺旁已久。本想死后可得安息,却不料遭寺中夜叉胁迫,厚颜侍人,实非所乐之事。彼时小女身堕玄海,求岸不得,幸有相公义气干云,拔生救苦,实乃妾身再生父母。”
宁采臣动容不已,忙牵聂小倩双手道:“若非娘子冒死以实相告,只怕我一早葬身妖腹。娘子却何必自谦?”
执手相看半晌,宁采臣如梦初醒,忙转身抱拳道:“忘却诸位在此,实贻笑大方!失礼甚矣,还望见谅。”正抱拳笑称不必,我忽感玲悄然握紧我右手,遂与她微微一笑,道:“得解救娘子脱困,我严飞三生有幸。”
随即,宁采臣又道:“待小倩与我表明真身,说过惑人之法,我方才恍然大悟,料想东厢主仆二人正是遭迷魂锥所害。但想来明日夜叉亲来加害,我恐不敌,遂忙问小倩对策。小倩与我道:‘南厢燕生身怀绝技,还请明晚务必与之同宿。’我闻言拜谢,小倩又道:‘请公子临行时取走小女尸骨,迁往宁静之所下葬,远遁此间夜叉。’我点头应允,又问她往何处寻得,小倩答白杨上有乌鸦巢处便是,言罢出门,霎时间消散。
“次日,一早我便邀燕兄同往金华城中酒馆小酌。燕兄欣然应允,待我二人酒足饭饱,我又与店家购得些酒菜,与燕兄同返荒寺继续对饮。席间,我见燕兄兴致正浓,见机与他道:‘我与燕兄意气相投,不如搬来此处共住,也好日夜一同温习如何?’不料燕兄忽警醒道:‘吾从小性情孤僻,不好与人共宿,还请宁兄见谅。’我闻言,料他身为奇人定有隐衷,所谓性情孤僻只是托词,便假意醉酒,执意将行囊搬入燕兄舍内。
“燕兄见我如此便不再推辞,遂将床铺搬动,与我腾出位置。就寝时,与我正色道:‘吾知足下乃是真丈夫,只是吾人有些隐衷一时难以道明,还望宁兄绝勿私翻吾囊匣,违之于我二人俱不利。’我见燕兄绝非戏言,忙拱手允诺。燕兄满意点点头,遂将一木匣置于床边,随即移枕就寝,俄而鼾声如雷。彼时,我躺在一旁草席上辗转难眠,想今夜便是危急存亡之秋,燕兄却只顾沉沉死睡,一时心中甚无把握,只得警觉探听舍内外动静,时刻准备将燕兄喊醒除妖。
“如此挨至一更时分,我听闻窗外传来窃响,遂忙翻身相视,正觑见屋外一处高大人影正移近窗口,向屋内窥视。我见那妖物目光耀如闪电,心中大骇不已。不料正欲叫醒燕兄,却见他放在床边的木匣中一道电光裂匣而出,耀如白练,轰一声将窗口石棂击个粉碎。我正惊诧,却见又一道电光闪入匣中,灭了。
“只见燕兄应声急起,一把抓过匣子查看。我见他开了匣,自其中捏出柳叶般一柄透明小剑,对月光仔细查看,随即又嗅了嗅剑上气味,嗤笑道:‘老妖不知死活,吾人所炼飞剑,也是尔等妖魔动得之物么?哼,却害吾人夜半而起!’言罢,燕兄又将小剑重新缠紧,放入匣中,与我笑道:‘宁兄不必假睡了。’我闻言一惊,忙起身赔礼,只听燕兄道:‘事已至此,吾人亦不与宁兄隐瞒。吾非赶考书生,实为云游四方之剑客。方才夜袭吾等之物,乃是千年夜叉。哼,若非窗口石棂,夜叉当即刻毙命,真乃苍天无眼!然话虽如此,夜叉亦遭吾人飞剑重创远遁,百日之内不得动,宁兄勿忧。’
“我见燕兄正在兴头,遂趁势问道:‘燕兄若不讳,可否将飞剑与在下一看?’
“燕兄点头称好,遂命我将双手摊开:‘此剑为吾族人世代锻炼,如今已有千秋,世间妖魔,无有不破。’言罢,燕兄将包裹去了,捏起飞剑放在我手心。
“我接过飞剑一惊,休看那飞剑细薄犹如韭叶,其重却堪比金砚。燕兄见我颇为狼狈不由一笑,复将飞剑捏起,凑我鼻前道:‘宁兄可能嗅得鱼腥?’待我点头称是,燕兄又道:‘此乃夜叉鲜血之味。’”
至此,只听蒲先生好奇道:“言至剑客,我等多以是绿林行侠,不类此间人士。”
只听聂小倩答道:“此事小女曾有耳闻,只是真假不辨。”
蒲先生忙道:“请讲。”
“彼时姥姥与众罗刹举宴时,小女与席间侍酒,听闻众鬼说起至古昆吾剑之事:有言盘古一族隐姓埋名,将昆吾剑供奉至今。其族人挑选世间强横鬼魅,血祭此剑以炼之。想彼时燕公子远行至金华,怕是正为斩妖炼剑而来。”言罢聂小倩惊恐不已,道,“想姥姥法力高强,在浙江一地素有名望。依相公所言,燕公子梦中重创姥姥后多有不屑,想必有超乎常理之身手。相公,可否将剑袋取来,与诸位贵客一看?”
宁采臣闻言一愣,道:“因娘子惧怕,我早将剑袋另置他所。”
只见聂小倩温婉一笑,道:“妾身受相公生气已久,已不再惧怕,相公不妨将剑袋取来与诸位贵客一见。”
我正欲开口称不必,却见宁采臣应声而起,抱拳道声告辞,便自往别处去了。
不一时,见宁采臣提一袋破革囊归来,聂小倩登时花容失色,面色惨白道:“此乃剑仙所盛人头之物,如今凋敝至此,不知已杀多少鬼魅!小女今日相视,却仍感毛骨悚然。”
王特使闻言,忙拱手道:“聂姑娘不必勉强。我等既得一见,还请宁进士将此物归位。”
宁采臣点头称是,遂又将革囊提去,俄而复归桌旁落座,道:“待我将飞剑看个分明,燕兄复与飞剑收拢,我二人便深深睡去。第二日一早,燕兄喊我共赴舍外相视,只见窗外破碎石棂上血迹点点,直通寺北。其血发紫色,腥臭难闻。见此我思忖夜叉已除,自当是发掘小倩尸骨之机,便与燕兄托词,称有堂妹病逝,葬在此处。燕兄闻言大惊,急道此处有强横恶鬼,恐我妹遭欺凌奴役,连与我道速将尸骨移往别所。
“我闻此言,借机请燕兄与我共往北郊发掘,燕兄当即一口应允。待我二人寻得锹镐行至北郊,我见四下荒坟累累,果有一棵白杨。我见其上亦有乌鸦巢,遂与燕兄二人在树下祭奠一番,便就地发掘,寻出小倩尸骨。
“燕兄见此,道我不应耽搁,当尽速将小倩复葬。我见此,遂忙将行囊收拾妥当,又与燕兄二人饱餐一顿告别。临行时,燕兄与我方才那袋革囊,道:‘此为剑袋,珍藏可驱离妖邪。’我见燕兄情义殷渥,不禁含泪道:‘燕兄,不如收我为徒,一同浪迹天涯如何?’燕兄闻言却苦笑摇头,道:‘足下刚直信义,可以为此;只是宁兄生为富贵中人,非此道中人罢!’我听此,亦不再强求,遂与燕兄挥泪而别,租赁轻舟返归衢州住所,将小倩尸骨葬在书斋之外。”
话音刚落,只听聂小倩道:“相公,可曾记得下葬时的祝词么?”
见宁采臣一时语塞,聂小倩自道:“‘怜卿孤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陵子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相公,哪怕仅有此番祝词,妾身有幸相随,亦不悔也。”
宁采臣闻言微笑相视:“承蒙娘子不弃,彼时萱堂与娘子多有疑惧,苦娘子在外露宿数月,实是惭愧。”
聂小倩摇头道:“彼时嫂嫂病卧不起,苦了家母日夜独自操劳,妾身可做奴婢以报相公大恩,绝无丝毫悔怨。”
正此时,蒲先生眼中忽电光一闪,问道:“请容在下失礼,敢问宁进士亡妻,生前所患何疾?”
不想宁采臣闻言登时浑身颤抖,咬牙道:“此事……此事在下不甚了然。”见宁采臣异常之举,我不禁瞩目相视。想来宁采臣方才言语中,似有无穷怨怒一般。
聂小倩见此,忙搭话道:“嫂嫂身患不明重病,卧床已久。相公苦心为嫂嫂奔走累年以寻良方,却苦于无药可医……”不料话半,只听宁采臣叹道:“小倩,还请不提此事。”
聂小倩忙缄了口,而宁采臣与我等拱手道:“亡妻身染不白之疾,惨遭折磨数年之久。我却只得泪眼相识,无计可施,实是心有所愧。此间还望诸位贵客休要再提此事,且还泉下亡妻一份安宁。”
我闻此言却灵机一动,想聂小倩正乃阴鬼,岂不可代宁采臣探听亡妻消息?但想宁采臣已出此言,自然不好再加追问,也便只得作罢。
正思忖,王特使已拱手道:“宁进士所言甚是,还请节哀。”见此,我、蒲先生、玲亦纷纷抱拳慰唁。待宁采臣一一还礼罢,蒲先生道:“敢问昔日聂姑娘不得就寝宅中之时,‘在外露宿’一言怎讲?”
只听聂小倩应声道:“蒲先生,小女彼时虽为鬼身,但亦需休憩睡眠,当初小女实则每夜返归书斋外之坟就寝。”
蒲先生恍然大悟,拱手言称受教,随即又问:“聂姑娘方才所言‘彼时’,是为何意?”
聂小倩一愣,随即含笑言道:“蒲先生果然明察秋毫。小女如今与相公日夜相伴七载有余,染生人之气已久;眼下已与常人无异。”
蒲先生颔首称是,恭敬道:“在下号狐鬼居士,对奇谈一类兴致非常,若聂姑娘不讳,可容小生再以几事相问?”
聂小倩嫣然一笑,道声好,蒲先生便如连珠炮般问起阎王、孟婆、牛头马面之类传闻可否属实,不料聂小倩惨然道:“小女初死时便遭姥姥手下抓获,在寺中做牛做马,直至相公解救之时。待相公将小女朽骨迁回斋侧,方才得往地府一去。阴吏听闻小女境遇,与小女道:‘若在人间久久逗留,怕于玉人不利。不如来此如何?’小女婉拒,听那阴吏又道:‘玉人且在此登记姓名,万一生了事故,亦可来此求助。’小女闻言称谢,遂又返归相公住处。待日后家母忧心小女身为鬼,恐不得延续本家宗嗣,小女又特返阴府相问,听阴吏道:‘宁生磊落,为我等所敬;其子嗣乃天赐,不以鬼妻夺也。’待小女将此言与家母相告,家母方才安心令小女与相公成婚。”
“萱堂小心谨慎,还请娘子勿要见怪。”宁采臣闻言答道,“料想常人平日哪曾见得鬼怪,忽将共宿一舍,想必心有忌惮,还请娘子见谅。”
聂小倩莞尔一笑,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想家母畏我,亦如我之畏聻。实不相瞒,妾身彼时曾怨相公不与我留宿,如今看来,相公实乃谨守孝道,是妾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当赔罪。”
宁采臣闻言,颔首道:“何况彼时我与娘子不曾婚配,亦当自重避嫌。想三年前家母安然仙逝之后,我二人守孝罢便搬来此处,还望此清幽宅邸可偿娘子彼时所受劳苦。”
聂小倩笑道:“相公每言每行,从不背孝廉二字,妾身实在敬佩。”
王特使听此,亦拱手道:“宁进士光明磊落,实令人敬仰。如今宁进士举家搬来此清幽宅邸,又有夫人相守,可谓羡煞仙人!不知令尊可还硬朗?”
不料宁进士听此登时脸色一沉,他将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自牙缝中挤出一言:“我宁采臣无有父亲!”
我等见此不禁大惊,不知此言有怎恁触了宁采臣逆鳞。
未几,只听宁采臣又冷冷道:“家父早在我儿时抛妻弃子,其事迹,在下有所不知,亦不愿知之!”
王特使见此,忙打圆场道:“怪我失言,提及宁进士怨恨处,在此赔罪。”
待宁采臣无言还礼,蒲先生小心问道:“荒寺之事,在下仍有一处疑惑。不知可否请教?”
聂小倩应允道:“我等鬼魅,有常人不能之能,还请蒲先生勿要见怪。不知?”
只听蒲先生言道:“想在荒寺时,曾有书生主仆二人身故。但在数日之后,寺中却仅寻得一具遭开膛破肚尸身,不知其人……”
“其人当为罗刹鬼骨所杀。因姥姥彼时遭飞剑击中,元气大伤,急需生人心肝滋养,而小女又与相公远遁,怕是另有小妖投之。”聂小倩道。“夫人,小生非指此事。”言此,蒲先生眼中一亮,“小生本意,乃是寺中何故未曾寻得三具尸首?彼时遭迷魂锥所刺的书生二人,亦当陈尸荒寺才是。”
聂小倩闻言一愣,正在沉吟,却不料传来一声莺声细语:“老爷,奶奶。”
我登时吃了一惊,急四下环顾,只见屏风后又转出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生得明眸慧眼、朱唇皓齿,目光中透出一股锐利。我众人正在惊讶,那女子又开口道:“妾闻贵客来访,斗胆前来请安。”
不只我等,宁采臣与聂小倩亦大惊失色,唯有蒲先生开口道:“敢问……”
话音未落,只见女子嫣然一笑,答道:“妾乃宁公子侧室,特来与远方贵客请安。”
我闻言更生惊愕,想宁采臣曾好出言“生平无二色”,如今不只娶了鬼妻,更纳了美妾,实可谓讽刺至极。正此时,宁采臣迟疑道:“方……方才蒲先生所疑寺中尸首数量,是因在下一时糊涂,忘与诸位讲起彼时我与燕兄两人将主仆尸首扛至寺北乱葬岗下葬之事……”
见宁采臣面色尴尬,蒲先生遂一抱拳,言道:“多谢宁进士相告。眼下时候不早,我等在此间亦有些公事待办,在此便不再相扰,多谢宁进士款待。”我等见此,亦了然蒲先生之意,遂纷纷起身告辞。
只见宁采臣面色更生尴尬,却又无计可施,便不加挽留,恭敬将我众人送至大门,匆匆别过。
待宁采臣闭门而返,王特使面露讥讽:“好一个‘生平无二色!’”
但蒲先生却诡秘一笑:“宁采臣侍妾于彼时现身,的确有些玄机。”
玲闻言,悄声道:“莫非是刻意而为?”
我一耸肩,言道:“于我众人前无故现身,难不成有逼宫之意?”
不料话音刚落,蒲先生赶忙劝止,低声道:“此地非是议事之所。王特使,敢问张大人交与我等的衢州地图可取来一看?”
王特使点头而应,便自袖中取过地图,道:“蒲先生欲往何处?”
“医馆。”蒲先生展图相视,答道。
王特使一惊,问:“莫非旅途劳顿,蒲先生身有不适?”
蒲先生扑哧一笑,道:“自然是求证宁采臣之事。”言罢,他将图纸一指,“此间赵氏医馆涂写浓重,似是本地名医,我等不妨前往一看。”
见蒲先生已解马先行,我众人忙跨鞍赶上。只听王特使问道:“去往医馆,是为何故?”
蒲先生一牵马头走入小巷,见四下僻静无人,低声道:“只恐宁采臣亡妻之死有诈。”话毕,便又一拱胯,继而向前去了。
我听闻此言大惊,稍加思索,想来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返归家中之后,宁采臣之妻未过多少时日便一命归西。莫非蒲先生正疑心宁、聂二人因无名分共住,竟伺机杀妻,以便聂小倩名正言顺嫁入宁家?如此一想我登时毛骨悚然:莫非宁采臣与聂小倩二人,当真是伪善凶手?但以二人方才一番言行看来,怎会……
正思忖,忽闻蒲先生平静道:“诸位,正是此处。”
循声望去,只见眼前矗立一座气派建筑:三层红木高有数丈,窗檐雕工甚是考究,镶金牌匾上书“赵氏医馆”四个大字,可谓气派至极。
蒲先生赞道:“好排场!若馆主无有非凡之才,想必难养活此间医馆。”言罢,蒲先生跳下马,拴了,二话不说便跨步进入医馆。
我牵着玲随在蒲先生之后一拨门帘而入,只见医馆中熙熙攘攘,前来求医问药的衢州百姓为数不少。
馆中的伙计见我众人步入,即刻迎上前来,堆笑道:“诸位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一定尽速安排。”
我瞥见王特使身上那件扎眼的孔雀补服,不由苦笑摇头。而王特使早有自觉,道:“此番叨扰深感惶恐,若本馆之主方便,不知可否一见?”看伙计点头哈腰而去,王特使叹道:“我少时好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不想如今却成了行使特权,乱医馆秩序之权贵,讽刺之至!”
蒲先生苦笑道:“王特使何必言此?想王特使曾言此行有公事与张大人相谈,若我等皆以便装而来,不知要受城门戍卫多少刁难。若在此间亦久等耽搁,想必得返不及,只得留宿衢州过夜,如此岂不误事?”
王特使闻言点头称是,却仍是眉头紧锁,一副闷闷不乐之状。
不一时,只见伙计急忙奔回,拱手道:“几位大人请先往书房稍歇,馆主即刻将至。”
王特使抱拳与伙计道谢,便随在伙计之后,领我几人纷纷踏上台阶,行至走廊尽头。伙计将门轻轻一推,道声有请,我等便依次步入其中。四下环顾,只见房中收拾得整洁典致,书案前摆了张精致的茶几,四周围了一圈木墩形状的矮凳,可谓别具一格。
伙计正张罗我等就座,我忽闻门口传来脚步声轻响,回首看去,只见一清瘦男子身着大褂,不声不响已立在门前,拱手道:“在下赵铭。今日诸位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听闻此言,我众人忙应声而起,纷纷与赵郎中拱手回礼。待我等依次与赵郎中通了姓名,王特使道:“我等此番忽来拜访,耽搁赵郎中行医,还请见谅。”言罢,王特使转与蒲先生道:“蒲先生,不如开门见山,将事情尽速问个分明?”
蒲先生点头称是,遂与赵郎中一拱手,使了个眼色。赵郎中见状心知肚明,遂将伙计屏退,锁了门,亦于桌边就座。
待我众人相顾一周,蒲先生清了清嗓子,问道:“请恕在下直言,敢问赵郎中可与本城进士宁采臣相熟络?”
赵郎中闻言略吃一惊,却并不言语,只是颔首相答。
我见此态势,料此人与宁采臣定有渊源,而蒲先生早低声道:“恕在下失礼,敢问赵郎中可知宁采臣亡妻,乃是身患何疾而亡么?”
赵郎中闻言登时双手直抖,过许久,道:“采臣亡妻……实则乃是中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