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等待加更。(1 / 1)

我能看见状态栏 罗三观.CS 1 万汉字|7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四章,这一章之后还有两章等待加更。

要向一个外行人解释托珠单抗、CRRT和丙球蛋白的三联治疗方案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好在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柳平川。

一名优秀的神外医生,在内科以及免疫相关治疗方案上的理解能力总是要比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强。

孙立恩非常清楚,柳平川这么问的目的就是打算用在鹤安医院收治的重症危重症患者用这样的疗法,搞不好还打算先上车再补票,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把一个医生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学术交流,搞的像是谜语人出题一样麻烦。

“反正这种治疗方案本身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究其根本,就是把以前咱们常用的激素治疗改成了更加有效且更加有针对性的IL-6受体抑制剂而已。”孙立恩用了半个小时,仔仔细细的向柳平川解释了一遍这个三联疗法的各种细节和注意事项,最后总结道,“它本身并不是抗病毒的特效药,它也不能帮助已经出现了严重炎症风暴、同时有全身多器官损伤的患者奇迹般的好起来。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新的免疫抑制方案而已。”

“你之前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柳平川点了点头,作为全国目前唯一一个正在应用这一三联疗法,并且还取得了一定成效的治疗组主管医生,孙立恩的经验值得他高度重视,“这个治疗方案风险挺小的。”

“如果是作为免疫抑制方案,最多就算是个超范围用药。”孙立恩对这个判断非常认可,“但一方面搞免疫抑制,一方面又上丙球蛋白,这个治疗方案就有点前后矛盾的意思。当初我们提出这个方案之后要有上级部门审核,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CRRT是目前治疗急性肾功能损伤患者的主要治疗手段之一,应用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身上,则还可以向医生们提供一个高效调节患者体内水代谢和负载的渠道。而丙球蛋白则能加强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在患者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情况下,这样的治疗方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缩短患者体内产生IgG抗体的时间。这两个手段其实都没有问题,在实际治疗对抗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也经常被医生们使用。但把托珠单抗用进来……这就超过了“超范围用药”的范畴。

由于国家明确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费用全部由医保和政府财政拨款负担,孙立恩才敢于“大开脑洞”,用这种昂贵的单抗药物治疗患者的免疫风暴——以往的免疫风暴患者大部分并不需要这么精确的抑制方案,因此这样的治疗方案实在是没有先例可以参照。

所以,这样的治疗方案想要推广开,就必须确定这样的治疗方案对患者而言收益大于潜在风险才行。

“柳院长,我觉着这样吧……”孙立恩想了又想,觉得还是要跟柳平川提个醒,“我等会就给上级再交一份申请,把鹤安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也纳入到这次实验性治疗组里来。”他看着柳平川认真道,“我明白您的想法,但这样的治疗方案应用必须要过相关的伦理审核和法规审核才行。扩大我的实验组规模,这个速度应该要比您重新去申请的速度更快些。”

“这个话也只有你说出来了我才好接。”柳平川一脸欣慰的看着孙立恩说道,“要是你不提这一茬,我还不好直接跟你提这个事儿呢。”

看着面前这位被第四中心医院上下公认为“就会搞科研和教学”的副院长,孙立恩第一次觉得,这头老狐狸恐怕藏的比其他人都深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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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孙立恩回到酒店,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今天一天就吃了两个自带包装的小面包,如今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到麻木的地步了——不是饿过劲了完全不饿,而是腹内持续保持着饥饿状态,而且这个状态还一直没有消失过。

又累又饿,这就是孙立恩回到酒店驻地的唯一感受。这种疲劳还和刚刚拿到状态栏的那一周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疲劳主要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身体疲倦,但这一次的疲劳不光有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柳平川是一只隐藏的很好的老狐狸。这是让孙立恩尤其欣慰的一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要是柳平川和现在自己组里的那位ECMO主任江言明医生一样是个石头脑筋,那要沟通起来简直就比打架还要费劲些。

要是柳院长和江副主任是一个性格,孙立恩觉得自己大概就得直接躺在鹤安医院里了。

回到酒店之后,孙立恩拖着极其疲惫的双腿,晃晃悠悠走到了餐厅里准备吃饭。他现在急需脂肪和碳水化合物来补充能量。现在这个天气下,要是能来上一碗宁远的鸡汤捞饭,那他简直就能幸福的哭出声来。

鸡汤捞饭是个在宁远有着悠久历史的小吃。听名字就能大概猜到这种吃食的主要组成内容——鸡汤和米饭。

鸡汤需要选择宁远本地特产的湖畔鸡。一般来说,煮鸡汤选的都是油脂比较丰厚的老母鸡,这样炖出来的汤上面会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浓香四溢。但做鸡汤捞饭,选用的湖畔鸡却都是公鸡。而且还得是养了两年以上的大公鸡。这种鸡脂肪含量少,但鸡肉的味道极其鲜美。用来炖煮的鸡汤一般还得加入火腿和猪五花调味提鲜,这才算完整。

而随着时代进步,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鸡汤捞饭的鸡汤也越来越讲究了起来。上一次孙立恩和胡佳一起去吃的时候,鸡汤捞饭里已经进化到了要放花胶、海参丁和手剥的河虾虾肉的地步了。

用胡佳的话说,现在的鸡汤捞饭基本已经进化到了低配版佛跳墙配饭的地步。而且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就得被人们改称为“小佛跳墙”之类的极其冒犯福建人的名字。

而米饭这个做法也很有讲究。鸡汤捞饭的米饭讲究的是煮到夹生捞出控干,快速油炸让外层蓬松。蓬松脆爽的壳里面还带着一丝硬芯。被滚烫的热汤一泡,这点硬芯就变成了柔韧香甜的来源。而蓬松的米壳则吸饱汤汁,独特口感能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人也对咀嚼米粒上瘾。

从一楼到二楼的电梯只运行了十几秒钟,而孙立恩已经被自己脑海里的鸡汤捞饭馋到口水横溢的地步。原本饿到麻木的肚子突然开始发出了一长串可以被解读为“老子要吃鸡汤捞饭!”的呐喊的声音。

等这次疫情结束,我一定要吃上一个礼拜的鸡汤捞饭!孙立恩在自己心里发着狠,然后走进了餐厅里,准备用些大肥肉来快速高效的为自己提供一些热量。

“孙主任,你来的正好。”李承平教授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饿死鬼投胎气势走进餐厅的孙立恩,他连忙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然后一指自己面前的黑色小沙煲说道,“今天有鸡汤捞饭,而且还特别正宗!你赶紧去打一份——晚点恐怕就吃不到了!”

D+6 day(10)

胡佳在整个医疗队中的威信和受人爱戴程度突飞猛进。如果不是因为相关的防疫要求和限制,可能所有护士在见到这位年轻的“临时护士长”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得抱着她转上两圈,然后再冲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向整个医疗队提供的这一顿家乡风味的“鸡汤捞饭”,是胡佳联系来的慰问物资。

虽然现在前往云鹤的物流和运输线路仍然紧张,但随着空军和有关民航公司积极开展空运服务、全国铁路系统积极保障乃至公路运输大开绿灯等保供措施升级,保障云鹤居民生活物资供应、医院防疫物资的情况正在出现迅速好转。

中国地大物博,各地饮食习惯不尽相同。虽然湘北省美食众多,要用带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菜式满足全国各地支援来云鹤的医务工作人员日常饮食没什么问题。但人在异乡,精神压力巨大且工作压力也巨大的条件下,能吃上一口家乡菜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极好的排解压力的方法。

胡佳马上能想到的,有可能提供给医疗队员的慰问家乡菜就是这道“鸡汤捞饭”。

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医疗队入住的酒店是个五星级高档酒店。虽然大部分厨师都已经放假回家,或者干脆被困在自己家里没办法回来帮忙。但是留守的这几位云鹤籍的师傅手艺依然值得信赖。最急切需要联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怎么把宁远的湖畔鸡运送到云鹤来,以及怎么让从来没吃过鸡汤捞饭的云鹤师傅做出和家乡一样的味道。

胡佳向自己老爹发出了求助,而胡教授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解决办法。云鹤最大的湖畔鸡养殖企业决定为医疗队定点捐赠湖畔鸡,物流公司同意为云鹤运送这一批大约400公斤的鲜冻湖畔鸡,同时号称宁远鸡汤捞饭发明者第六代传人的大师傅也同意向云鹤的厨师同行无偿教授烹饪的技巧方法,以及全套调味料的配方。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一天之内解决完毕。胡佳上午给自家老爹打了电话求援,到了下午两点,一辆装载着四百公斤鲜冻湖畔鸡的冷链运输车就已经开到了前往云鹤的高速公路上。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让云鹤的厨师们试手练菜了。为了做好这一道送给宁远医疗队的慰问家乡菜,好几家酒店的顶级大厨和云鹤市厨师协会的宋安籍师傅们齐聚一堂,大家群策群力,在一天时间内完成了对这道宁远市特色小吃的掌握、并且还对菜做了进一步的改进。

改进的主要方向是营养性和适口性。之前的捞饭是先蒸后炸,而炸制的要诀就在于短时间内,用烧热的鸡油快速油炸蓬松。这样做出来的捞饭虽然很香,但是油脂过重。哪怕湖畔鸡汤没什么油,这样的捞饭仍然容易让脾胃比较弱的人吃两口就觉得有些腻。

云鹤大厨的改进方式非常“科学”,他们把大米改用鸡汤浸泡上屉快蒸,而夹心半熟的米随后被取出晾凉,再用分子料理中常用的低温真空技术快速脱水。脱水后,湖畔鸡汤自带的薄薄的一层油脂就均匀的裹在了每一颗米粒上。这样的夹心米再用高温热风快速一吹,完美的膨化层就出现了——而且还能兼顾油脂带来的浓香和清爽健康的口感。

这样的改进,再加上家乡味道的自带天然好感度加成。每一个从宁远来到云鹤的医疗队员都吃的完全停不下来。原本酒店大厨们按照平均每人1.5份的标准做的准备,结果刚刚供应上来一个小时,他们就惊恐的发现,这帮医生居然比自己设想的能吃好几倍。为了保证不断供,于是他们又多煮了一百公斤鸡肉出来,这样才勉强能够保证大家都吃得上。

医疗队立吃的最少的是一位准备去上小夜班的护士,她今天吃了一碗半鸡汤捞饭。当然,她一点都没有浪费这来之不易的家乡味道。第二碗鸡汤捞饭她直接分给了布鲁恩一半。

布鲁恩博士,今天一个人吃了三碗半鸡汤捞饭。

“为什么,为什么?!”在吃了第一口这种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宁远特色美食之后,布鲁恩陷入了悲愤和对生活的质疑之中。而这种感觉会突然出现的主要原因则是因为布鲁恩博士感觉自己遭到了背叛。“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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炖煮过的湖畔鸡也不能浪费,这种食材本身就挺贵——一斤湖畔鸡市场上得卖到25块。劲道的鸡肉被大厨们做成了口水鸡和凉拌鸡丝,在孙立恩要了一份鸡汤捞饭之后,和黑色沙煲一起送上来的同时还有两份拌好的鸡肉。

“赶紧吃,他们炸的米不够硬,泡久了会有点绵。”李承平教授向孙立恩传授着自己吃了两份饭的经验,“汤的味道不错,你要是嫌淡可以多吃点鸡肉丝,这个味道挺足的。”

孙立恩一句话都没说,他实在是担心自己张嘴就会流一身的口水。而且现在他也确实没有说话的力气——饿了一天,再火烧眉毛的事儿也得等他先把半碗鸡汤捞饭吃到嘴里之后再说。

一个饿急了眼的急诊医生吃起东西来的动静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在确认了鸡肉丝都是精心去骨的之后,孙立恩一口吃掉了半碟子鸡肉丝,然后用混杂了炸米的鸡汤快速送服。三口吃掉半碗鸡汤再加一碟鸡肉之后,感觉到自己肚子里有东西了的孙立恩终于稍微放慢了一点进食的速度。

李承平教授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直到孙立恩叫来服务员并且要求再来一份之后,他才惊讶的问道,“你这……今天没吃东西?”

老李本来想问孙立恩是不是太馋这种家乡味道,但转念一想,再怎么馋家乡美味也不至于用饿死鬼一样的动静吃饭——这能吃出什么味道来?所以再一琢磨,大概是因为孙立恩今天这趟公差实在是太辛苦,所以才饿急眼了。

“基本没吃。”长时间开着状态栏本来就是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自从当年在三亚痛斥完了那些满嘴胡扯的“民营医疗代表”后,他基本再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一直开过状态栏。就算是在非洲医疗队工作的时候,在美国人的营地里遇到迫击炮攻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直开过状态栏。

太久没有这么长时间保持过状态,孙立恩几乎都快忘了这样的“负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压力。差不多200克鸡肉丝加上300毫升液体和半碗饭进肚,他也只是感觉“肚子里有东西”了而已。

挠心抓肺的饥饿感还是没有消失,倒不如说在肚子里有了点东西的情况下这种饥饿感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张嘴狂吃,孙立恩对这一点很有经验。他确实听说过不少饥饿后暴饮暴食结果导致胃穿孔的病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减缓进食速度,然后让胃部向大脑发出反射,从而减少饥饿感。

趁着这个机会,孙立恩和李承平聊起了自己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我今天在鹤安医院几个小时,光我自己接诊的病人里就有至少九名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全国各地的医疗队来到云鹤后基本都负责的是重症和住院治疗部门,极少有上门诊一线工作的同事。因此云鹤一线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因此在孙立恩说明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内容后,李承平首先关心的就是云鹤本地的实际情况。

“那……以你的感觉,现在云鹤的情况还没到头?”李承平听到这个说法之后有些担心了。孙立恩现在绝对是整个云鹤地区最有治疗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经验的医生之一,换句话说,他都觉得是“高度疑似”的病例,那就真的是“高度疑似”了。而在发热门诊的一个诊室,仅仅四个小时的日常工作中居然还能有九名高度疑似的患者……这情况可真的算不上好。

“至少目前看……总体感染人数很有可能比当年的SARS更多。”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病的具体传染性有多强,如果传染能力参照到流行性感冒……那这次的疫情现在恐怕还一眼望不到边。”

“一眼望不到边”的说法属于比较激进的估计。而孙立恩能作出这种估计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位90后孕妇妈妈的感染。在听说云鹤有不明流行病后,她就被家人送到了独立居住的房间并且进行隔离保护。可就算是这样,她依然感染了病毒。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当年香港发生的淘大花园群体感染事件。

而第二点支持孙立恩判断的,则是其中部分患者的就诊经历。虽然知道现在的PCR检测试剂灵敏度还不够高,但九名状态栏确诊的患者中,四人曾经多次到各个定点医院就诊取样进行核酸检测。和状态栏所提示的时间进行对比可以发现,他们去其他医院就诊的时候,确实已经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

但其中有一名患者甚至在三次核酸检测过程中,得到的都是阴性结果。

“这个病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而且还很狡猾。”孙立恩叹了口气,“现在咱们着急也没用,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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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7 day

昨天,云鹤市报告新增356例确诊,整个湘北省新增1032例。全省确诊数量比起昨天有所上升,目前的诊断数量仍处于爬升过程中。

孙立恩一大早就带着综合诊断中心的医生们坐上班车出发前往鹤安医院支援,在班车行驶的过程中,孙立恩向同事们通报了自己昨天看到的鹤安医院的情况。

“门诊现在只有最基本的秩序——等待问诊的患者们还能知道排队,并且可以在诊室外等待。”孙立恩故意把鹤安医院情况说的恶劣了一些,这样才能让同事们做出更加完善的“心理准备”。“因为人手不足、防护物资缺乏和地理原因限制,鹤安医院没有办法执行完善的人流分流制度。我们需要在车上换防护服,然后步行进入医院岗位。”

“人流有多少?”袁平安举手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我们今天大概需要看多少病人?”

“不知道。”孙立恩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虽然昨天孙立恩已经向那位王振宇王科长提过了各社区分批次送诊的建议,但这个建议就算要付诸实施,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足够多防疫设备才有可能实施。

现在社区能做的主要还是督促人们在家里待着,尽量不要出门。然后再尽可能的组织消毒,为封闭社区配送生活必需品、药品和食物,仅此而已。

一个社区里,少的有十几栋楼,多的得有上百栋。而社区工作人员就那么些人。还是那句话,从物理上他们就不可能完成对所有来问诊的患者分流的工作。

但这种工作有必要,并且能够极大的减轻问诊排队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传染。

于是,在孙立恩等人的班车抵达了鹤安医院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情况好像确实起到了很大的变化。

以往从门口直接通向门诊楼的通道被封闭了起来。塑料布组成的遮雨廊连通了医院大门口和外面的整条马路——现在开始,马路也成为了排队人群的一部分。

所有的患者都需要通过马路上设立的遮雨廊,并且被消毒水细雾喷淋一次。然后以两米的间隔排队,缓步向门诊大楼走去。

云鹤卫健委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哪儿组织来了一大群志愿者。光以孙立恩所见,他就看到了几位穿着雨衣的保安,六名穿着工业用防护服的年轻人,以及……三个穿着迷彩服,但看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是军人或者曾经服役过的……有些发胖的小伙子。

这些人都戴着全覆式的工业防护面具,同时他们的手上还戴着一层厚厚的厨房用胶皮手套。要不是王科长就在旁边跑来跑去嘱咐着他们小心防护,并且来回指挥着排队的人们保持距离不得插队,孙立恩恐怕真的要以为自己这是精神压力过大,现在已经疯掉了。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科幻了。

“孙医生?”医疗队的班车抵达迅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视,穿着防护服的医生们从外观上难以辨认出外形。但他们胸口写着的字还是可以用来识别身份的。很明显,王科长的视力不错,他远远的就辨认出了孙立恩胸口上的“孙立恩”这三个字。

“王科长,这是……”孙立恩借着状态栏认出了王振宇,他快走了两步凑近了问道,“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是哪个俱乐部的志愿者。具体是哪个我也忘了。”王科长的回答让人有些想笑,但后面的内容却令人肃然起敬,“他们说自己平时喜欢玩玩军用装备,正好手上有防护级别比较高的面具,所以就过来当志愿者了——之前他们一直都在社区里帮忙消杀,今天过来维持一下秩序算是休息。”

穿着装备来站岗维持秩序算休息,那不休息得是个什么样子?孙立恩有些佩服的看了看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爱好或许有些小众,或许在长辈们眼中和胡闹无异。但他们现在却确实站在了第一线上,成为了非常可靠的一股力量。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就像是欣慰和自豪、不好意思和羡慕等等感觉混杂在一起,被调成了一杯味道怪怪的鸡尾酒。

“我们还在整理队伍,并且让患者预先填写表格。”王科长可没工夫去感受孙立恩究竟喝了什么奇怪的鸡尾酒,他快速向着孙立恩解释道,“社区进行初步筛查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这个实际操作起来是很有难度的。但我们目前正在争取尽量把社区和社区之间的患者分开。周围四个社区的发热患者分批次用大巴集中运送过来,然后排队看诊。”

“这样挺好。”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门口这边是不是应该设一个分流岗?搞个初步的分诊也好嘛。”

“目前暂时没有这个条件,不过我会继续向上级请求支援的。”王科长摇头道,“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再三核实患者情况,让保证所有来到这里的患者都确实是发热的。他们手里会带着填好了自己症状的列表,同时这个列表上还会标注出他们的相关流行病学检查内容。”

“也不是所有人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接触过确诊患者的。”孙立恩皱眉道,“他们每个人都能知道自己附近哪里有确诊者么?”

“不要小看人民的力量。”王科长用非常“深奥”的语气说道,“他们对于周围邻居的身体健康情况了解程度,说不定比我们更详细。”过了几秒钟后他说道,“我们也在表格上做了标记,红色的标签意味着他们和确诊患者是邻居,或者居住在上下两层楼的范围内。黄色标签意味着他们平时的活动轨迹和确诊患者可能有交集,绿色则意味着他们居住地周围并没有确诊患者——但这个只能作为参考。我们是根据他们的住址和已经确诊患者住址进行的标注,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在其他地方,和确诊者接触过。”

孙立恩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跟医生们说的。”他想了想问道,“今天大概要有多少病人过来?”

“一辆大巴能装47人,我们有四辆车。”王科长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只是给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目前,最小的一个社区需要来回两次左右才能把所有有需求的患者送到这里来——这大概是半天功夫。我们估计四个社区全部完成一次运输,大概得三天。”

D+7 day (1)

孙立恩带着自己的同事们迅速进入了阵地,开始接诊。

由于驻守医院的医生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很多天,考虑到他们持续的精神疲劳很有可能不是一个晚上就能缓过来的。经过短暂讨论之后,孙立恩等人决定让患者们优先到自己等人所在的诊室里进行诊断。所有非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除非有紧迫的生命威胁,否则全部给与口服药物治疗,并且尽快让他们脱离医院环境。初步怀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人,则首先需要完成血常规检查和CT胸部扫描,然后再根据检查结果,判断是否需要进行鼻拭子或者咽拭子采样,并且对采样样本进行核酸检查。

流程明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完善这个流程并且严格执行。孙立恩这边对一起来支援的医生们反复强调的只有一点,“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管是对病毒防护,还是对潜在的伤医事件,都一定要多加小心。现在这个情况下,遇到任何冲突的情况,都以保护自身最优先。如果……如果到了实在难以避免冲突的情况下,你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来防止自己受伤。”孙立恩顿了顿,强调道,“我说的是,‘任何手段’。”

医疗队的医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用“不确定”的眼神看着孙立恩。

“如果你们觉得有必要的话,直接找个凳子把人砸晕过去也不是不行。”孙立恩坚定道,“首先你们得理解,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他们并不会在乎环境情况是什么样子,他们只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的‘应有的待遇’。”

孙立恩的话引来了一些共鸣,但大家仍然对这个“任何手段”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我认为这样的人不会很多,甚至可能压根就不存在。但我们不能因此放松警惕。我再提醒一下各位,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先下手为强也行,直接躲开也行,甚至为了保证自己安全虚与委蛇也行。现在我对你们的所有要求就只有一个,保护自己。”孙立恩对自己的同事们认真叮嘱道,“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

“我们哪儿敢跟病人动手啊。”袁平安打破了沉默,“大不了就跑呗。”

“其实咱们真未必需要跑。”周策反驳道,“外面一堆病人等着看病呢,真要打起来,咱们人多力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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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其他地区已经出现了患者和医务工作者的偶发冲突事件。比如对防疫工作的不理解、因为精神极度紧张而导致的反应过度、甚至只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回应都有可能让正常人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绷断。他自己就在北五区见过这样的病人。在临时ICU还没有完全搭建好的时候,和上着ECMO的沈老爷子一起住在同一间病房里的一位阿姨崩溃了。她不断要求转病房,并且称躺在病床上陷入深昏迷并且还使用着ECMO的沈老爷子“闹”她。

具体是怎么闹的这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心跳太过嘈杂。反正孙立恩心里打定了主意,任由这位阿姨崩溃一会。要么等她累了自己再开始劝说这样才比较有效果,要么等她累了且继续崩溃,这样用地西泮才更容易一些。

现在想起来,孙立恩有些惊讶于自己的选择。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能够看着一个人陷入痛苦却无动于衷,还能考虑一下怎么处理比较省事儿的人。

不过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中国人,孙立恩和其他中国人一样有一个固有观点——生存权高于一切。人能活着,比能活的舒服更重要。

医疗资源不够的情况下,要医生们给与每一个患者同样的“人文关怀”是一件不切实际的期望。不管是在当时的北五区,还是在现在的鹤安医院发热门诊,孙立恩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先保证基本的医疗服务,而不是和人瞎客气。

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给人看病,用最快的速度诊断、分流、开出检查内容,然后再判断这个病人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几率能有多大。客气当然能让这些等待了很久,并且心理紧张的患者舒服一些。但这势必会占用医生的时间,最终导致其他患者被诊断的机会遭到剥夺。

现在是特殊时期,是战争时期。要用打仗的思维方式和手段来应对,才有获胜的可能。

进入诊室的孙立恩就像是坐在重机枪后面的火力手,他用最快的速度消灭着每一个来到自己面前的“敌人”。五句话,争取每一个病人都用五句话完成第一次问诊。这就是孙立恩现在的基本工作方式。

“你好,哪里不舒服?”今天的三十一位病人走进诊室的时候,孙立恩在诊室里的时间正好满一个小时。在孙立恩看来,这位患者的状态栏看起来就稍微有些奇怪。

来看病的是一个年龄只有十三岁的初中小朋友。而她的状态栏上则没有任何疾病的名称,所有的状态栏都是症状。

也就是说,在来到云鹤一周后,孙立恩遇到了第一个需要进行诊断的、可能是罕见病的患者。

“叔叔,我肚子疼。”这个小姑娘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孙立恩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她捂着自己的肚子,用疼到发抖的语气说道,“我……我……好疼啊。”

孙立恩皱着眉头快速看了一遍状态栏上面的提示,然后困惑了起来。

“朱刘庄然,女,12岁。白细胞数量增多(26.31.14),发热(26.22.39),右侧腹痛(26.01.48),C反应蛋白升高(25.54.31),呕吐(18.57.19),盆腔血性积液18l(07.34.28)”

“你家长来了没有?”孙立恩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监护人。这是一名只有12岁的小姑娘,而从状态栏的提示顺序上来看,似乎是某种急性腹腔炎症导致的急腹症。从白细胞数量增多和C反应蛋白升高上来看,似乎应该是某种感染所致。

但是这个盆腔积液就很让人头疼,尤其是在状态栏提示“盆腔血性积液”的时候,孙立恩的头就更大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得了妇科病?还是说有卵巢或者输卵管肿瘤、肝肾疾病?

“他们……社区的叔叔阿姨不让他们一起过来。”小姑娘艰难的摇了摇头,在她摇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开始有泪珠往外冒了,“叔叔你救救我吧……我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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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7 day (2)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准备铁石心肠快速诊断的医生放下那点心理建设,马上投入到对一名患者的治疗中的话……恐怕就只有一个小姑娘无助的求救声了。

安排这个小姑娘直接去CT室进行腹部扫描后,孙立恩叫来了王科长,并且用最礼貌的语气,用他从周军嘴里学了三年的最带分量的词汇问候了一顿这位勤劳工作的公务员。

“你们的颅骨里面装着的是一点皱褶都没有的水煮蛋么?”说完了最后一句质疑对方大脑的神外常用骂人话之后,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医院,排队一个小时看急腹症?”

“我们请了社区的医生过来分诊,他们检查过了,这孩子最有可能得的是急性阑尾炎……”被骂了一顿的王振宇主任非常无辜且摸不清头脑,“他说这个虽然疼,但是现在情况不算严重,她没有麦氏点反跳痛,只有压痛……”

“所以你们就让她一个人来看病?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孙立恩暴跳如雷,这下他可不管自己一开始尽量压着的语调和口气了,“麦氏点反跳痛阴性,压痛阳性并不是一定就意味着这是不严重的阑尾炎——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阑尾炎!”

王科长也恼了,“我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学法律法规的,我他妈又不是医生!你要不痛快,那就他去他妈找那个误诊了的全科医生,要是不痛快,等事儿完了你去揍他一顿!”王振宇气喘吁吁的瞪着孙立恩,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问道,“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把孩子的家长送过来,至少送一个。”孙立恩也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问题肯定要比阑尾炎更严重。”

“是什么问题?”在听到这个话题之后,王科长迅速摸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有多严重?”

孙立恩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屏幕上还处于“检查结果未得出”的屏幕,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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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腹症是世界上最麻烦的病人,尤其是当这种急腹症正在折磨的是一个小女孩时,情况就更复杂了。

能够引起急腹症的器官有很多个,肝胆、肠道、肾脏甚至脾脏和心脏出了问题都有可能表现出急性腹痛。而对于一个女性而言,会引起急腹症的还有子宫和两侧卵巢以及输卵管。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而言,优先考虑妇科问题明显是个有些愚蠢且多虑的方向,但孙立恩现在压根就不敢直接排除这个选项。妇科不是他擅长的部分,而儿科同样也不是他经常处理的内容。以前在四院的时候,儿科有自己的急诊室,有独立的夜班诊区。平时孙立恩能接触到的年幼患者,至少都是排除了这些方面的问题的。

儿科是一个复杂的综合学科。这不光是因为儿科需要处理的患者大部分不怎么会说话,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身体中的众多器官还处于发育阶段。激素水平极高且细胞激烈快速分泌下,他们对于药品的反应必然和正常的成年人不同。

是的,儿科是“哑科”,同时也是个治疗“外星生物”的科室。当这个小小的“外星生物”同时还是女孩子的时候,情况就更复杂了。

女性有一套独特的“内环境”。由于生理结构的区别,女性的体内环境和外界直接相通。平时在黏液和黏膜的保护下,她们的生殖系统可以保持与外界的相对隔离状态。而在青春期前,厚度较大的Hyn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阻绝病原体通过生殖系统进入子宫甚至盆腔。

孙立恩不知道这个连名带姓四个字的小姑娘现在是青春期前还是正处于青春期,不知道她的问题究竟来自于生殖系统还是胃肠道,不知道让她表现出发热呕吐以及腹痛症状的究竟是感染还是免疫问题。他几乎什么都搞不清楚。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病绝对不太寻常。状态栏是个有着自己深层运行逻辑的东西,如果诊断过程没有什么逻辑上的困难,它就会大大方方的直接把病名写在明面上。但如果这项疾病是孙立恩以前没见过的,或者是一项不太常见的疾病。那它就会把每一项导致现在患者状态的“提示项目”都列举出来——但就是不直接告诉你,病变区域在哪儿,以及这项病变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

用孙立恩的话来说,状态栏就是个恶趣味的老混蛋。它逼着你必须在最着急需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从头开始拼一个鬼知道到底有多少片的拼图。在拼好这个拼图之前,状态栏什么都不会做。而你必须同时和病魔赛跑,在疾病杀死病人之前,拼好这个可能有五十片,也可能有一两千片的,完全没有参照图的不规则拼图。

好吧,恶趣味的老混蛋这个说法太“温和”了一些。孙立恩现在心里的看法是,状态栏就是个婊子养的王八蛋。

但是个很有用的王八蛋。

“钱主任,我有个事情得问问你。”把自己门口的患者先分流到了其他的病房去,孙立恩快速掏出电话联系上了钱红军,“我这边遇到一个病人,情况有点奇怪。”

“奇怪?能怪到让你给我打电话,那看来确实是很怪。”钱红军挑了挑眉毛,然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女性患者,12岁。有18毫升的盆腔积液,急腹症表现,外周血白细胞上升、C反应蛋白上升,腹部压痛,呕吐发热。”孙立恩快速重复了一遍状态栏提示的内容,然后问道,“这边的社区转运运转……有点问题,小姑娘没有和父母一起来。我让她去做CT了,但是结果还没出来。”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她有没有进入青春期,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妇科问题。”见多识广的钱红军迅速抓住了问题重点。“她现在生命体征怎么样?有没有贫血?”

“没有。”孙立恩否决了宫外孕破裂和黄体破裂的可能性,“患者自诉的不多,但社区医生认为是不太严重的阑尾炎。”

“不能排除卵巢囊肿蒂扭转,CT结果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孙立恩再次刷新了一下页面然后皱眉道,“那个扭转,我记得应该是很疼的吧?”

“能把人疼晕过去。”钱红军也明白这个症状不太对得上号,他皱眉道,“她胖么?”

孙立恩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的脸,然后说道,“确实比正常的青春期少女要胖一点,身高大约一米五不到,体重肯定超过了60公斤。”

“BMI高,还需要考虑一下胰腺问题。”虽然嘴上说着胰腺问题,但从钱红军的语气里能很明显听出,他并不打算把胰腺作为主要考虑方向。“她的肠道运动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排气排便?”

“不太像是梗阻啊。”孙立恩皱眉道,“她的疼痛不是频繁阵发性加剧的,而且呕吐出现的时间也比较晚。”

“如果肠道本身没有问题,那么就有可能是肠系膜的事儿。”钱红军说道,“需要考虑一下肠系膜扭转,肿瘤或者栓塞。如果是的话,需要马上安排手术室。”

作为急诊科医生孙立恩非常清楚肠系膜扭转是什么意思,他否决了这个猜测,“不太可能是肠系膜扭转,她疼了一天多了。”

“肠系膜脂膜炎也有可能,但现在什么检查结果都没有,你当我是神仙什么都知道?”钱红军的声音有些着急,“安排手术室,不管是什么病,从症状上听起来都像是和肠系膜密切相关的急性发作症状。保守治疗对于这种疾病没什么用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手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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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7 day (3)(为盟主“义乌大尾巴”加更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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