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方程式的意义
第一节
刘愈电话来得合时,“石督察,你在哪里? ”“我们正去海洋公园,因为海是代表动和静的地方。”
石勒回答。他没有说是梦境启发了他。
“对,应该是海洋公园。看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预料之中。计划一早拟定,那时候已留下伏线。疯子说那是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他不是开玩笑,确实是在暗示海洋公园。你们跟踪韦文忠的时候,他们不是在海洋公园掉头回来吗? 为什么要去到海洋公园? 因为他知道你在跟踪他……”
每辆警车里的探员都是精神一振,那些悬在半空的心陡地落下,这两天的熬更抵夜终于有了着落,如果真得像刘愈所说找对了地方,他们有足够的自信,一定能找到章博士“我能帮上忙吗? 石督察。”
刘愈问道。“刚从网页看到资料,海洋公园占地八十七万平方米,连跨几个山头,上午十时游客会开始进场。我们的时间不多。”
“太好啦,请你尽快赶来。”
石勒说。
刘愈在电话里继续解释,海洋公园是游客必经之地,是香港旅游业重要景点,开放时间是上午十时到下午六时,他认为在这段时间里到处都是游客,关闭公园进行彻底搜索影响重大,简直是没可能的事。疯子的最后期限下午六时就是公园的关门时间,所以,实际能用的只是现在到开门这段时间。
“大家听到了,”
石勒看了一下手表,使用对讲机提醒部属。“现在是三十一日凌晨二时,到公园开门只剩下少于八小时时间。我们不能要求香港湾仔警署协助,机动部队和反恐怖特种部队都在保护汪孝尔。现在才是真正考验重案组的时候,除了老王两人,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全赶去海洋公园。”
警车穿过香港湾仔隧道的时候,警长来了电话,他已经去到公园,会合了应紧急召唤赶来的公园经理,正在安排逐一恢复公园的所有电力。
“……公园分六个景点,每个景点有独立的供电系统,”
刘陶在对讲机里说,“他要使用专车把人员送上去。你们到达的时候应该可以准备妥当。”
太多人像石勒一样,天天倥偬奔波,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去过海洋公园。
有的人这时候想起来,才醒悟已经超过十年未有踏足这个地方。所以,石勒趁还有时间,请经理在对讲机里作个简介。
为了保持旅游景点的新鲜活力,吸引游客重返。海洋公园几乎每一年都在增加新内容,到现在为止,六个重要的景点是“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洋天地”、“山上机动城”、“急流天地”和“雀鸟天堂”……
“对不起,王经理,我要打断你了,”
石勒插进话,“请你认真地想想,你认为有哪一个景点,或者哪一个景点中的某一种游戏包含有‘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 ”“你——我不懂你的意思? ”王经理迷茫的声音。
“警长已经向你说的,绑匪把人质藏在海洋公园里。我们要找的地方,绑匪提供了一个谜语,哪个地方的特点必须符合爱因斯坦的名言:‘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
“我,我还是不明白……”
“怎会不明白,这是很简单易懂的话,这个地方一定有平衡和动的状态。”
石勒解释。
“石长官,我想你很久没来海洋公园? ”“我,应该是……是一九八——九年吧! ”石勒回答。他记起来了,那一年,他摆脱了接受内部调查的阴影,在恢复上班之后曾经和妻儿到此一游。
“噢,太久了! 现在已经完全不同。就算那时候,你一定也没有玩机动游戏? ”“没有。”
石勒老老实实承认。
“不是我不回答,因为我没办法回答。石长官,等一下你们可以看到,整个海洋公园完全是‘动’的世界。每个景点,每种游戏都包含着‘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所有的景点都用这个贯串的原则来吸引游客的。”
就像让一筐冷水从头淋下一样,所有的探员顿时手脚冰冷,面面相觑,大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答案: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游戏,要找收藏一个人的地方,简直是大海捞针。
“我们还没输! ”石勒迅速地说,“小刘,你分派人手,不管是谁,车子一到就直接去到所派的景点。章博士是生是死全靠大家了。”
“石长官,”
刘陶在对讲话里说,“地方太大了,要不要知会甄长官,也许他能够及时调动各区探员来协助。”
“不行。甄长官要我们去保护汪孝尔,这件事只能先斩后奏。”
“他上班的时候,一定有人告诉他。”
“他上班的时候是九时,十时他才会知道。到那时候,我们能救出章博士,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如果救不到她,我也没有面目留在警队,你们会有新头目。”
对讲机旁的部属心里一热,知道这是上司的军令帖。石勒说得很清楚,一切只能靠自己,这是背水一战。
手提电话再次响起,是刘愈的声音。“石督察,我刚经过香港湾仔隧道,五分钟后到海洋公园门口。”
这么一点时间能够从薄扶林道来到香港仔,谁都想到,这个学者用的是怎样疯狂的车速赶来的。
石勒跨出车厢,一边说道:“我在门口等你,博士。”
身旁的手下二话不说,纷纷奔向正等待着的警长,他们一批批围拢过去,听了警长的指令后,立刻跟着公园员工出发去指定景点。
一辆深蓝色富豪房车呼啸着穿过路口,拐个弯,在尖锐刺耳的刹车中贴近石勒身边停住了。
“石督察,”
刘愈瞧一眼灯火通明的海洋公园,“情况怎样? ”“刚开始搜索,您看到的,地方太大了,我们只有六十多人。”
石勒向他介绍了身边的经理,说道。“还要请李经理继续深入介绍一下。”
“从‘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的意思看,”
李经理说,“应该集中在‘山上机动城’和‘急流天地’这两个景点。‘山上机动城’的游戏有‘极速之旅’、‘疯狂过山车’、‘飞天秋千’、‘翻天飞鹰’、‘冲天摇摆船’和‘摩天巨轮’。像‘极速之旅’就甚有特色,升高一百捌拾五尺,到了约二十层楼高度后下坠,做成飘浮感觉……”
“不可能是那里。”
刘愈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他眼窝浮肿,头发蓬松,面颊的神经因紧张不停地颤动。“我想这个‘动’应该是缓慢地,有规律地动。”
李经理想了一想,说道:“只有摩天巨轮才是缓慢升空。”
“在山上机动城的人听到吗? ”石勒朝一直打开的对讲机说。
“听到了,长官。”
对讲机里立刻回答。
“请继续说。”
督察催促。
“‘急流天地’有‘越矿飞车’、‘太空摩天轮’、‘滑浪飞船’和‘登山电梯’。”
李经理自作聪明说,“‘太空摩天轮’和‘登山电梯’符合你说的条件。”
“我们上去,多个人多个主意。”
石勒说李经理在前带路。他不忘记提醒督察。“‘绿野花园’、‘儿童王国’、‘海洋天地’和‘雀鸟天堂’里也有这种动的游戏。”
“走马看花走一圈要多久? ”督察问。
“四小时以上。”
李经理忍不住说,“石长官,我始终认为,要藏一个人在这里有的是地方,要偷运一个人进来可不容易。我们的保安制度严密,奇q i s h u 9 9.c0m书到处都有摄录机……”
“你告诉警长找不到最近二十四小时的录像带? 它们应该有多少卷? ”石勒说。
“二十卷。”
李经理说,“也许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保安经理已经赶来了,他住得不远。”
“是退休警务人员? ”“是前总警司。”
他们坐进登山缆车,圆形的车厢一晃,一下子跟着轨道甩出了车站,视野顿时一宽,灯光灿烂的海洋公园就在脚下。
李经理指着地面说,“午夜的海洋公园真漂亮啊! 连我也是首次见到。左边是‘绿野花园’,有八个景点,其中的‘威威至极之旅’和‘亚马逊历险过程’有挑战性动感。左边的‘儿童王国’有四个景点,‘儿童机动城’和‘创意游乐场’安装着各种游戏……”
刘愈摇摇头地问:“这些游戏跟‘山上机动城’有什么不同? ”看来,他和石勒一样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分辨这些玩意,来到这里就走进了自己的“盲点”“我们去的‘山上机动城’是大型机动游戏。不过,在远一点地方……”
李经理说。他们顺着手指处看见聚光灯中间的一根柱子。
“那是‘海洋天地’唯一机动游戏‘海洋摩天塔’,也可以叫观景台,建在海拔二百米处,游客在高达七十二米柱顶浏览海平面,白天可以看得很远。现在上去相信只见到远处几点轮船的灯光。”
警长的手提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听了一下,递给上司。
王启德在电话里说,“长官,不出你所料。”
石勒没有一点兴奋感觉,只简单地说,“你记得我说的吗? ”“记得,长官。”
“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这样看着。不让人发觉就立了头功。”
石勒说完就挂断电话。
没有人露出好奇神色。他们跨出车厢,加入“山上机动城”的搜索工作,在管理员帮助下仔细地检查了“摩天巨轮”后来,又一起去“急流天地“景点,再一次搜查了”太空摩天轮”完成山上搜查,回到“儿童王国”的“机动游戏城”时,天边已经蒙蒙发亮,绝望和哀伤令重案组人人垂头丧气,自怜自叹,觉得他们就像六十四只被疯子放逐在这里到处盲目奔跑的可怜蚂蚁。
他们知道,天会蓦地明亮,黑夜会倏地消失,那时候,重案组将会看见末日的身影,留给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行,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重要的暗示。”
石勒说。许多探员围拢过来,把石勒、刘愈、李经理和保安经理包围在中心。
督察逐一浏览手下,“大家都跟疯子交过手,这家伙喜欢不择手段,但他留下的线索一定是真的。”
他皱起眉头,扭过头问刚完成调查,赶来汇合的保安经理。“威尔士,录像带的事有结果吗? ”“没有,还是找不到。我不相信我的人有胆量偷东西,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十时集中,下班之前会给你满意答案。”
下班之前! 石勒在心里苦笑,下班之前,十月三十一日在意义上已经结束,一切已成定局。
“你怎知我会满意你的答案? ”石勒不耐烦地问道。
威尔士咧开嘴角,说道:“我有二十年当差经验,懂得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石勒啼笑皆非,不客气地提高声音,“掉什么书包? 请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
“等等……”
刘愈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你说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的是……不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
然后,博士的眼睛陡地一亮,一瞬间就想通了。他朝督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说错! 我想起来了,疯子所有的暗示,留下的线索都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他转过身来,质问保安经理。“你怎么懂得奥坎式剃刀理论? ”脸孔瘦削的威尔士大模大样地做了个手势。“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我说的是二十年当差经验。”
石勒盯紧对方神情,心里思绪纷乱,许多线索在脑里解构、组合,然后,他知道找到什么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奥坎式剃刀理论’,因为,他要你见到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说这套话,他知道刘博士会替你说出来? ”威尔士紧张不安地分辩,“你说什么? 谁是他? ”石勒淡淡一笑,问李经理,“威尔士先生是‘皮伯斯护卫社’派遣来的? ”“不,‘皮伯斯护卫社’曾经承办保安合同。保安部成立后,护卫社担任猎头,威尔士是皮伯斯亲自推介来的。”
威尔士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又无所谓般摊开手,说道:“我不跟你们胡扯了。你不相信也行,反正与我何干? ”
石勒的目光犀利如刀,冷冰冰地说,“你把她藏在哪里,威尔士先生? ”站在威尔士身边的探员迅速靠前贴近,摆出威胁姿势。
保安经理两臂使劲一推,愤愤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他妈的认为我是干什么吃的? 我说你是收藏章博士的人,我说你吃碗面反碗底,里通疯子犯上绑票勒索罪行。”
威尔士满脸通红,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石勒火冒三丈。“你当过差,知道走投无路的警察会干啥。我打赌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拔光你的指甲,你不说不行……”
“石督察……”
刘愈不安地说。
这个招呼不合时宜地分散了那些探员注意力,足以让威尔士用手肘撞在右边的人胸膛,痛得那探员嚎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霎时间,威尔士猛一转身用手臂扼住左边探员喉咙,将他拉到身前作挡箭牌。
探员纷纷拔出手枪,却只能干看着被制服的同僚痛苦地伸出舌头。
“让开,”
威尔士伸手从人质腰问拔出手枪,嘲弄地说道。“走投无路的警察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开枪还是让开。”
“六十三对一,”
石勒静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六十三对二,我手里有一个你的人。在你们开枪,我倒下之前,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还有机会干掉一二人。”
“你不敢。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都是穷光蛋。当差的只有你才是千万富翁,你舍得瓷器趾缸瓦? 二十亿你分得多少? 一千万? 二千万? 不会有五千万这么多吧? ”“你说对了,是五千万。”
威尔士阴阳怪气地说,粗暴地扯着人质朝后退去。
“所以,你们没资格跟我玩儿。”
“十三亿五千万还没到手,五千万只是影儿,也许会见风吹。”
威尔士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一定兑现,他要的一定能得到。你们知道他的厉害。”
“你以为他们会等着你分赃? 如果让人吞了你那一份呢? 你这个富翁可能是镜花水月,枉费心机。”
“你少担心,他高瞻远嘱,你还是安心在这里找姓章的女人,不要阻住我们发财。他吩咐我劝告你,时间不多了。爱因斯坦相信大爆炸是宇宙起源,所以,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等待你们绞尽脑汁重新开始! ”背后传来刘愈的惊呼声,石勒的脸变形了。他瞄了周围一副副凝滞的严峻表情,说道:“告诉她在哪里。我们放你走。”
“我告诉你们,我就没有五千万。”
“他不会知道,你来得及赶去把五千万拿到手里。”
“不行,你已经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你鸦鸦乌,错估你要到今天上午才找到海洋公园,封园搜索会掀起大新闻,吸引去所有警力。他要我去到下午,在你垂头丧气的时候才说出这个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你提前告诉我们,因为你不相信他们? 还是赶着去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
“也许是吧,不过,我遵守命令,到你绝望的时候才送上希望,让你们黏在这里到处悠转。”
“我认为你应该精明一点,在这场游戏中,你和我一样,只是给他利用的小鱼。我认为他像所有高层一样,不会把过失揽上身,只会让你承担责任,证明他永远伟大正确。你被取消资格,拿不到五千万的时候怎样回头? 我给你买个保险,只要私底下告诉我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去到无路可走,两手空空的时候,我让你转做污点证人。”
“她藏在‘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地方,你只要顺着‘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方向想,你就会找到她。”
“不行……”
“不行也要行。”
威尔士把枪嘴捺到那副惨白的脸颊上。“统统放下枪。你们把我变成敌人,挡我路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石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这家伙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在这么多人包围下,枪还是稳稳地握在手腕中,枪嘴下的脸色已变成白纸一样。
“照他说的做。”
石勒向部属说道。
探员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把枪放到地上。
石勒提醒对方,“你不是孬种,我们也不可欺。大家各有各忙,我要赶着猜谜和找人,你要赶去看住五千万钞票。你当过差,知道警察不会出卖同袍。上车后不放人,我们这里有一半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嘿,我们走着瞧。”
威尔士扯着人质回头就跑。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顾着捡回手枪,石勒抢在前头追,一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跟上来的手下。“不要开枪,他舍不得那五千万,我们就找得到他。”
这里是威尔士的地方,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从“儿童王国”穿过“绿野花园”公园出口的护卫目睹这种场面,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人胆敢干预满脸煞气、有枪在手的上司。
气喘吁吁的重案组人员冲出门口,刚好见到威尔士粗暴地推开他的“挡箭牌”跳进座驾里。当他们跑到大口大口喘气的同僚身边时,威尔士的车子已经尖叫着从眼前消失。
“不要使用通讯器材,”
石勒及时阻止部属。“不要通知巡逻车拦截他。”
警长提醒上司,“放走他,一旦让疯子知道……”
“这家伙不是蠢蛋,他知道我说得对的时候一定会留着一手自保,提防疯子反脸无情的时候用这个借口铲除他。我们一定要赌这一把,为了五千万他会暂时合上嘴巴。”
他们坐进登山缆车,圆形的车厢一晃,一下子跟着轨道甩出了车站,视野顿时一宽,灯光灿烂的海洋公园就在脚下。
李经理指着地面说,“午夜的海洋公园真漂亮啊! 连我也是首次见到。左边是‘绿野花园’,有八个景点,其中的‘威威至极之旅’和‘亚马逊历险过程’有挑战性动感。左边的‘儿童王国’有四个景点,‘儿童机动城’和‘创意游乐场’安装着各种游戏……”
刘愈摇摇头地问:“这些游戏跟‘山上机动城’有什么不同? ”看来,他和石勒一样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分辨这些玩意,来到这里就走进了自己的“盲点”“我们去的‘山上机动城’是大型机动游戏。不过,在远一点地方……”
李经理说。他们顺着手指处看见聚光灯中间的一根柱子。
“那是‘海洋天地’唯一机动游戏‘海洋摩天塔’,也可以叫观景台,建在海拔二百米处,游客在高达七十二米柱顶浏览海平面,白天可以看得很远。现在上去相信只见到远处几点轮船的灯光。”
警长的手提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听了一下,递给上司。
王启德在电话里说,“长官,不出你所料。”
石勒没有一点兴奋感觉,只简单地说,“你记得我说的吗? ”“记得,长官。”
“记住,什么都不要做,只是这样看着。不让人发觉就立了头功。”
石勒说完就挂断电话。
没有人露出好奇神色。他们跨出车厢,加入“山上机动城”的搜索工作,在管理员帮助下仔细地检查了“摩天巨轮”后来,又一起去“急流天地“景点,再一次搜查了”太空摩天轮”完成山上搜查,回到“儿童王国”的“机动游戏城”时,天边已经蒙蒙发亮,绝望和哀伤令重案组人人垂头丧气,自怜自叹,觉得他们就像六十四只被疯子放逐在这里到处盲目奔跑的可怜蚂蚁。
他们知道,天会蓦地明亮,黑夜会倏地消失,那时候,重案组将会看见末日的身影,留给他们的时间屈指可数。
“不行,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重要的暗示。”
石勒说。许多探员围拢过来,把石勒、刘愈、李经理和保安经理包围在中心。
督察逐一浏览手下,“大家都跟疯子交过手,这家伙喜欢不择手段,但他留下的线索一定是真的。”
他皱起眉头,扭过头问刚完成调查,赶来汇合的保安经理。“威尔士,录像带的事有结果吗? ”“没有,还是找不到。我不相信我的人有胆量偷东西,已经通知所有人员十时集中,下班之前会给你满意答案。”
下班之前! 石勒在心里苦笑,下班之前,十月三十一日在意义上已经结束,一切已成定局。
“你怎知我会满意你的答案? ”石勒不耐烦地问道。
威尔士咧开嘴角,说道:“我有二十年当差经验,懂得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石勒啼笑皆非,不客气地提高声音,“掉什么书包? 请再说一次,我听不清楚。”
“等等……”
刘愈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你说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你说的是……不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
然后,博士的眼睛陡地一亮,一瞬间就想通了。他朝督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他没有说错! 我想起来了,疯子所有的暗示,留下的线索都是奥坎式剃刀理论……”
他转过身来,质问保安经理。“你怎么懂得奥坎式剃刀理论? ”脸孔瘦削的威尔士大模大样地做了个手势。“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我说的是二十年当差经验。”
石勒盯紧对方神情,心里思绪纷乱,许多线索在脑里解构、组合,然后,他知道找到什么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奥坎式剃刀理论’,因为,他要你见到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才说这套话,他知道刘博士会替你说出来? ”威尔士紧张不安地分辩,“你说什么? 谁是他? ”石勒淡淡一笑,问李经理,“威尔士先生是‘皮伯斯护卫社’派遣来的? ”“不,‘皮伯斯护卫社’曾经承办保安合同。保安部成立后,护卫社担任猎头,威尔士是皮伯斯亲自推介来的。”
威尔士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又无所谓般摊开手,说道:“我不跟你们胡扯了。你不相信也行,反正与我何干? ”
石勒的目光犀利如刀,冷冰冰地说,“你把她藏在哪里,威尔士先生? ”站在威尔士身边的探员迅速靠前贴近,摆出威胁姿势。
保安经理两臂使劲一推,愤愤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他妈的认为我是干什么吃的? 我说你是收藏章博士的人,我说你吃碗面反碗底,里通疯子犯上绑票勒索罪行。”
威尔士满脸通红,说道:“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
石勒火冒三丈。“你当过差,知道走投无路的警察会干啥。我打赌只要二十分钟就可以拔光你的指甲,你不说不行……”
“石督察……”
刘愈不安地说。
这个招呼不合时宜地分散了那些探员注意力,足以让威尔士用手肘撞在右边的人胸膛,痛得那探员嚎叫一声便跪倒在地。
霎时间,威尔士猛一转身用手臂扼住左边探员喉咙,将他拉到身前作挡箭牌。
探员纷纷拔出手枪,却只能干看着被制服的同僚痛苦地伸出舌头。
“让开,”
威尔士伸手从人质腰问拔出手枪,嘲弄地说道。“走投无路的警察先生们,你们可以选择开枪还是让开。”
“六十三对一,”
石勒静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六十三对二,我手里有一个你的人。在你们开枪,我倒下之前,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还有机会干掉一二人。”
“你不敢。因为我们一无所有,都是穷光蛋。当差的只有你才是千万富翁,你舍得瓷器趾缸瓦? 二十亿你分得多少? 一千万? 二千万? 不会有五千万这么多吧? ”“你说对了,是五千万。”
威尔士阴阳怪气地说,粗暴地扯着人质朝后退去。
“所以,你们没资格跟我玩儿。”
“十三亿五千万还没到手,五千万只是影儿,也许会见风吹。”
威尔士冷笑一声。“他说的话一定兑现,他要的一定能得到。你们知道他的厉害。”
“你以为他们会等着你分赃? 如果让人吞了你那一份呢? 你这个富翁可能是镜花水月,枉费心机。”
“你少担心,他高瞻远嘱,你还是安心在这里找姓章的女人,不要阻住我们发财。他吩咐我劝告你,时间不多了。爱因斯坦相信大爆炸是宇宙起源,所以,你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绑着一个定时炸弹,等待你们绞尽脑汁重新开始! ”背后传来刘愈的惊呼声,石勒的脸变形了。他瞄了周围一副副凝滞的严峻表情,说道:“告诉她在哪里。我们放你走。”
“我告诉你们,我就没有五千万。”
“他不会知道,你来得及赶去把五千万拿到手里。”
“不行,你已经搞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你鸦鸦乌,错估你要到今天上午才找到海洋公园,封园搜索会掀起大新闻,吸引去所有警力。他要我去到下午,八五八书房在你垂头丧气的时候才说出这个什么奥坎式剃刀理论。”
“你提前告诉我们,因为你不相信他们? 还是赶着去数那堆像山一样的钞票。”
“也许是吧,不过,我遵守命令,到你绝望的时候才送上希望,让你们黏在这里到处悠转。”
“我认为你应该精明一点,在这场游戏中,你和我一样,只是给他利用的小鱼。我认为他像所有高层一样,不会把过失揽上身,只会让你承担责任,证明他永远伟大正确。你被取消资格,拿不到五千万的时候怎样回头? 我给你买个保险,只要私底下告诉我们把章博士藏在哪里,去到无路可走,两手空空的时候,我让你转做污点证人。”
“她藏在‘人生好比骑脚踏车,要保持平衡,你就得动’这句话的地方,你只要顺着‘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才有最大机会得到正确的答案’方向想,你就会找到她。”
“不行……”
“不行也要行。”
威尔士把枪嘴捺到那副惨白的脸颊上。“统统放下枪。你们把我变成敌人,挡我路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
石勒冷冷地盯了他一会,这家伙确实是高手中的高手,在这么多人包围下,枪还是稳稳地握在手腕中,枪嘴下的脸色已变成白纸一样。
“照他说的做。”
石勒向部属说道。
探员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然后,一个又一个地把枪放到地上。
石勒提醒对方,“你不是孬种,我们也不可欺。大家各有各忙,我要赶着猜谜和找人,你要赶去看住五千万钞票。你当过差,知道警察不会出卖同袍。上车后不放人,我们这里有一半人会追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嘿,我们走着瞧。”
威尔士扯着人质回头就跑。
所有的人争先恐后顾着捡回手枪,石勒抢在前头追,一边跑一边不忘叮嘱跟上来的手下。“不要开枪,他舍不得那五千万,我们就找得到他。”
这里是威尔士的地方,他只用了十五分钟,就从“儿童王国”穿过“绿野花园”公园出口的护卫目睹这种场面,顿时四散奔逃,没有人胆敢干预满脸煞气、有枪在手的上司。
气喘吁吁的重案组人员冲出门口,刚好见到威尔士粗暴地推开他的“挡箭牌”跳进座驾里。当他们跑到大口大口喘气的同僚身边时,威尔士的车子已经尖叫着从眼前消失。
“不要使用通讯器材,”
石勒及时阻止部属。“不要通知巡逻车拦截他。”
警长提醒上司,“放走他,一旦让疯子知道……”
“这家伙不是蠢蛋,他知道我说得对的时候一定会留着一手自保,提防疯子反脸无情的时候用这个借口铲除他。我们一定要赌这一把,为了五千万他会暂时合上嘴巴。”
第三节
“雀鸟剧场”占地只有三百平方公尺左右,像一个小型的古罗马剧场。
在可以容纳六七十人的半圆小型看台的中间,是一个人工水乡,溪水围绕着中间一块草地,草地的另一边有小路通往作为背景的绿色小屋。
李经理低声解释,“表演的时候,驯鸟师会从屋子里出来,手臂和肩膀上站着鹦鹉……”
“好了,这里交给我们,”
石勒说,“你听到的,他在人质身上绑上炸弹,你要去安全地方。”
督察向警长微微颔首,他们轻轻地搬开写着“暂停开放,游人止步”告示牌,缓慢地从左右两方一步步走近屋子。到了门边,石勒俯首进半掩的门里,尽管光线昏暗,但一眼就看见躺卧在地板上的章子盈。
一股热血陡地冲上脑袋,他觉得一阵昏眩,缩了回头,朝警长作了个手势。
“找到她了。”
警长向对讲机轻轻地说。
所有的探员欣喜地相互点头、握手,刘愈顿时热泪盈眶。
章子盈身体呈侧卧姿势,看来被迫服了安眠药,动也不动。有约摸六条的管状的黄色炸药捆绑在她腰间。
石勒左脚踏进屋里,眼睛迅速地上下左右瞄了一番,防止疯子在这里布下什么陷阱等他。
他感到左脚踏了实地,右脚才来到左脚旁边,人一下子就来到屋里。
他的身影这头消失,屋外每个人的那颗心都提到嗓子边了。
石勒左脚又踏了一步,这时候,他才可以看清楚眼前环境。
屋子的两边是两排空着的鸟笼,看来,这里是天才宠物在表演前的后台,为了符合防止虐畜会条例,所以,地板干净,空气清新,比城市贫民住的地方优胜万倍。
一、二、三、四、五,石勒终于来到章子盈身边。这五步路真的像一千年那么久! 他缓缓地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觉她的呼吸正常,才松了口气。
因为角度关系,他现在才看到六管炸药的旁边,有两条红、绿两种颜色的电线连接在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扁平电子仪器中。一秒又一秒跳动减少的时间显示,还剩下十小时十二分十五秒、十四秒、十三秒、十二秒……
疯子没有骗我,最后时间是下午六时。石勒思忖。他放下心头大石,一步又一步地从原路退出屋子。
警长和刘愈迅速上前,石勒简单地介绍了屋里的情况,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然后,他叫来了李经理,告诉他可以继续进行在十时开门的程序。
“如果一切像我所料,我们有把握很快地救出人质,解决这桩案子。”
第四节
电话很快接通,那把熟悉的苍老声音在那一头说,“是谁? ”“是我,古先生。”
“他还没来电话,督察。”
古福成平静地说。
不愧为世界级财阀! 石勒心里的佩服感觉再一次上升。这个人的神经系统一定是钢铁铸造的,面对即将失去巨大财富的打击,听起来还是若无其事。
“我想我有把握夺回十三亿五千万。”
石勒直接入题。“还能逮住疯子,替你干净地解决这件事。”
“你要什么条件? ”古福成没有浪费时间。
“你看到今天的新闻头条? ”“看到,你奉命贴身保护汪孝尔,是他的私人保镖。”
“他愿意掩护我,让我溜出来。”
“噢! 他想捞点油水? ”“他和木桑钦会来你这里趁火打劫,讨价还价,不过,他们也是有头有面的人,你是这种人的克星,懂得跟他们交手。”
“你自己呢? ”“我刚在海洋公园找到章子盈博士。”
“啊! ”电话那一头首次出现讶异的声音。“我衷心地恭喜你。”
“可是,她身上绑着炸药和定时器。”
石勒再不理会对方的惊呼,一口气说下去。“你知道疯子是警方高层,绑章博士的目的是声东击西,令我分身不暇。我召唤警队拆弹组专家,他立刻知道我有时间反击会改变计划。古先生,我要设法使他保持错觉,以为我一直被他算计羁绊在海洋公园。我争取到这几个小时主动就能逮住他,取回款项。”
古福成反应快速,“你要找外面的专家? 督察。人命关天,不能冒险啊! ”“我找的专家比警方的专家更专业,是廉政公署刑事技术服务处的电子工程师。”
“廉政公署? ”“英国来的特别专家,他们奉命来这里工作,和我们没相干,跟香港没感情,有兴趣公余兼职,认钱不认人。”
“为了救人,他要多少给多少。”
古福成不加思索,一口答应。“就算没这件事,督察,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吝啬。”
第五节
李普塞特来得好快,看来,这家伙的正职是电子工程师,副职应该是赛车手。
他把那辆蓝色四驱车玩得像耍杂技,车子可以在原地转了二个半圈之后才停下来。
跨出车的时候得意洋洋,一副准备接受观众喝采的表情。
这种时候,石勒没时间没心思凑兴拍掌讨他高兴。他手一挥示意对方跟上来,李普塞特不是笨蛋,想到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倏地收敛笑容,换上一副认真脸孔。
他们很快地回到“雀鸟剧场”李普塞特端详了石勒画在纸上的炸药和电子仪器,侧着头想了一会,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他跟在督察后面跨进小屋,蹲下来打量地板上昏迷不醒女人身上的物品,他看得很仔细,从不同方向一次次趴到地下,脸颊贴地观察炸药和仪器,二十分钟后,满头大汗的专家终于站起来,露出笑容,朝一直在旁陪伴的督察点点头。他们重新回到屋外。
“有多少把握? ”石勒问。
“这东西是你们的人安装的。”
李普塞特答非所问。“在我们这一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高手总忍不住在‘作品’上留下标记。”
“标记? ”警长不敢相信地,“有什么用,一旦爆炸什么都没留下。”
李普塞特的眼珠滑溜溜地转个不停。“你不懂的,这是一种‘创作’的自豪感,像画家要在作品上签名一样自我满足。所以,我认识制造它的艺术家。”
“是刑事情报科还是拆弹组的人? 是准? ”“你给我的报酬没有包括他的名字。不过,就算你再加一倍,我也不能说。因为,他可能像我一样在赚‘外快’,”
电子工程师眼珠又是一转。“最重要的,他想不到对手是我,所以,他没有在‘作品’上安装‘诡弹’,没有圈套,没有陷阱,他心肠好,只为赚钱,不想节外生枝害人。”
一直不吭声的刘愈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拆掉它? ”“他是我教出来的,我是他的老师,拆这种炸弹是不费吹灰之力。”
石勒朝站在远处的古福成派来的秘书竖起大拇指,西装笔挺的绅士走过来,一声不响地把手里的公文包交给督察。
石勒在大家面前打开它,装得满满的一箱千元大钞出现在大家面前。
“三百万,请你点算清楚。”
石勒对眼睛发光的电子工程师说。
李普塞特满怀高兴地伸手进去一扎扎钞票中掀了掀,抽出一张,潇洒地用手指弹了弹,又朝着阳光端详着照了一轮,才满意地盖上箱子。
石勒把那张图放到箱子上,说道:“刘博士提供一个意见,这个扁平的电子仪器有屏幕,有数字按纽,如果它是中止爆炸的主装置,需要在上面输入密码来切断时间跳码,你可以考虑场域方程式的:4 ×4 —6=10这个程序。”
李普塞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刘愈。“刘——刘博士? ”刘愈解释:“里面的女人是我妻子,我只懂一点物理学,不懂炸弹。”
电子工程师体谅地点点头,“哦,你看得那些惊险电影太多了! 这个炸弹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好了,眼下这种场合不适合猜谜,我还是尽快搞妥这件事吧。”
“等一等,”
刘愈提高声音。
“又想到什么程序啦? 博——士。”
“我是这样想的,疯子不可能不知道物理学和天文学的最新发展,场域方程式和宇宙常数再不是科学家对宇宙的唯一解释。他们发现眼前的世界不是爱因斯坦的四度空间,是由十一度空间构造而成的。在这个新的M 理论中,无数的薄膜隔开无数的宇宙,飘浮的薄膜每一次偶然的接触都会产生膜与膜的趾撞,产生大爆炸,每一次爆炸会带出一个新的宇宙。”
李普塞特不耐烦了,“这是什么意思? 博士,这种地方、时间不适合上课。”
“听他说。”
督察喝住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年轻人。
“我怕他这样强调场域方程式是为了隐藏背后阴谋,在M 理论中,大爆炸不是爱因斯坦设想的那种爆炸。”
“你觉得章博士身上的炸药有问题? 是假的? ”督察问道。
刘愈盯着神色不安的电子工程师,执拗地解释:“假的还好。如果它是另一个陷阱的引发点呢? 或者它包含着新的圈套? ”他郑重地提醒对方。
“年轻人,里面的人是我的妻子,我还要和她共度余生。”
李普塞特收敛态度,换上严肃神色点点头,说道:“博士,请原谅我的不敬。我以我的生命给你保证,她一定安全。”
石勒收起图纸,警长刚想伸出手去,公文包已去到李普塞特手里。
“你要进去拆弹,让警长替你拿着吧! ”督察解释。
李普塞特咧开嘴角摇摇头。“它已经是我的,是好是歹都要和我一起。”
电子工程师拎了公文包就走进小屋,督察和警长互视一眼跟在后面。
李普塞特轻轻地把公文包平放在章子盈身边,又缓慢地蹲下来凝视着绑在她身上的“恶魔”陷入沉思。
督察和警长一左一右蹲在他身边耐心地等着。
很久,很久,李普塞特吞了一口唾液,用力地点头作了个决定。他伸手解开外套,露出穿在上身的一件插着许多工具的皮制夹克,瞬时间,一把小巧的剪子出现手中。
石勒看着那把剪子缓缓地伸向捆绑章子盈的绳子,心一缩,脑袋顿时“嗡”地一下胀大,右手倏地已经紧紧地攥住那把剪子。
“你想也别想! 李普塞特。”
石勒低声怒叱。
年轻的电子工程师前额已经贴着警长的冰冷枪口。“你他妈的只要眨眼我就开枪。”
李普塞特慢慢地转过头来,嘲笑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自杀还是和你们同归于尽? 你以为我这种人会为了什么他妈的理想和野心献身? 督察,我没做伟人的料子,”
他的左手轻轻地在公文包上拍了拍示意。“我还想活着享用这笔钱呢。”
他再扭过头对警长瞪了一眼,“讨厌鬼,拿开你的该死手枪! ”石勒没有放开像铁钳一样的手掌,“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电子仪表、定时器和炸药没接在一起。”
两名警察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警长轻喝,“不可能,不要信他。”
“你是专家还是我是专家? ”石勒问:“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制造这东西的人,知道他的手法。你趴下从地板向上瞧,就可以见到定时器没有接上电线。”
警长望了上司一眼,石勒点头示意,警长的手枪轻轻一推,李普塞特放开手里的剪子挪动身子退后一步。
督察趴下去,学着这家伙的样子把脸颊贴在地板从下向上察视,因为李普塞特的提示,他才能从定时器和电线间看到那点被收藏得很仔细的跷蹊。
石勒端详了好一会,才挺起身,说道。“他说的没错。”
李普塞特耸耸肩,眼珠转了又转。“你们不相信我也该信博士,我从心里服了他! 他的推理很出色,这个爆炸是假的。不过,设置陷阱的人没想引发什么,也没有另一个圈套。他只想你们呆在这里如盲头苍蝇,束手无策,跟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掉泪。嗯,最后时刻是下午六时,当定时器上的号码9 、8 、7 、6 不断转换,去到5 、4 、3 、2 、1 ——0 ……你们魂飞魄散后张开眼睛,发觉没有爆炸,没上天堂下地狱,才知道这个人和警察开了一个大玩笑……”
警长苦笑,摇摇头收回手枪。督察抑低声音,喝道。“你他妈的一早知道。”
“我知道却不能说,要不然你怎会给我三百万? ”李普塞特笑了起来。
“该死的,这是欺骗,那值三百万? 我认为……”
警长舔了舔嘴唇,嘟囔道。
李普塞特扬起一边眉毛,“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有人质问亚瑟王,你何德何能坐在国王宝座? 王说,你能把鸡蛋竖立,我让位予你。那个人摆弄了几小时后宣布放弃。他疑惑地问,难道你能竖立鸡蛋? 王微微一笑,敲破蛋壳就竖立了蛋。那蠢蛋大叫,不公平,我以为……亚瑟王回答:我是王,因为我从不以为……”
他手指炸弹强调。“博士只是揣测,我看了一眼就知道炸弹是假的,所以值三百万。”
石勒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你怎么他妈的这么多话! 快完成工作,带你赚来的三百万滚吧。”
李普塞特从督察手里取回剪子,一边说,“告诉博士放心,设局的人心思缜密,如果我没估错,他不杀这个女人,就一定计算了安眠药的份量,我可以跟你们赌一铺,过了六时她就会自动苏醒。十块钱,怎么样? ……”
嘴巴没停的电子工程师伸出手里的剪子。
第六节
半岛酒店顶楼总统套房里,所有的参与者的神情既严肃又兴奋,那种置身大事之中,肩负公义重任的感觉使一副副脸孔因兴奋而酡红。
“……哈哈,刚才,我用了一点时间介绍了三十位当代义薄云天大侠和女侠,”
汪孝尔愉快地对着麦克风说,“他们自愿和我一起面对死亡威胁,向恐怖分子说不。他们代表了新闻工作者的良心,香港的良心。我汪孝尔如果能够在这里和他们一起为公义献身,此生没有遗憾! 呸呸呸,丑的不灵好的灵……世界上最宝贵的是生命! 我认真呼吁大家,不管如何艰难,面对任何困境都不应讲死,生命只有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房间里响起了记者们的热烈掌声。
控制员举手示意,汪孝尔点点头,说道:“哦,时间过得真快,第一个三十分钟平安过去了,请大家先收听新闻报告,然后,我会向各位介绍另一位大英雄,一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木桑钦作了个手势,控制员截断线路,把播送连接去电台的新闻报告员那里。
汪孝尔对身边的三十名记者作了个鬼脸,说道,“等一会,为了帮助石勒逮捕杀人凶手,制服恐怖份子,我请求各位和我合作。我们必须令疯子错以为石勒在我身边,让他神经松懈,没有防备之时,石督察暗度陈仓,出奇不意,如飞将军施以致命一击,把疯子绳之于法。”
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女记者瞪大迷惘眼睛,问道:“汪皇帝,石勒不是睡猫吗他,他怎会是飞将军? 你不是说他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吗? ”木桑钦及时出来解释,“这完全是一个局。王小姐,各位行家,时间终于来到告诉大家真相的一刻了。我要告诉各位,为了逮捕凶手,电台在警方要求下,一直在合作唱这出精彩大戏来引疯子入彀。汪皇帝设计了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布局,他和我们是饵,在这里混淆凶手的耳朵。现在,疯子已经上当,走进汪皇帝的计算中,警方会在这段大家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时间中悄悄地从后包抄,施以雷霆一击。警方曾经向我们保证,在这场正邪对抗的战争中,香港良心和各位记者愿意厕身最危险前线,凶手落网后,大家都会成为市民敬仰的大侠、大英雄。”
“木,木总监,”
另一名记者困惑地问:“在疯子杀人之前,汪皇帝已经向广大市民宣布,石勒是睡猫,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这是怎么一回事? ”“哈,别闹了,记者余,你是新闻界公认的十大桥王之一,不要和我来装蒜不懂这一套。你老兄当然知道,如果等到他杀人才来演戏,不但骗不倒余大侠,也骗不了只有你一半聪明的疯子! ”爽朗的笑声响彻总统套房,控制员又举手示意,偌大的套厅刷地鸦雀无声。
汪孝尔熟练地搭上大气电波。“在新闻报告之前,我跟大家说过,会介绍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大英雄,一位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看……哈哈……他面红了,真没水平……不过,我不怪他,因为他一直是实干派,是香港公务员队伍中少有的有才干,肯承担,任劳任怨人才。他就是石勒……我们请他向听众打个招呼……”
记者的此起彼落笑声。
“堂堂男子汉,打个招呼算什么? ……算了,算了,这里有三十位记者作证,我们的石督察宁可出入枪林弹雨,就是不肯抛头露面。大家知道我汪孝尔做人原则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你不愿开金口,我也不勉强喽……”
他从耳机里听见木桑钦和助手的对话,立刻作了个明白的手势。
“让我们先听杨先生的意见。杨先生,请你说……”
一个热忱的声音出现在空气中。“汪皇帝,我一直是你的拥趸,很高兴能够和你谈话。”
“不客气,你有话说吗? ”“是这样的,石勒不是那只睡猫吗? 我一直相信你,在香港我只相信你一人……你怎么会,会……我真不懂,他,他石勒怎么会是大英雄? 怎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 汪皇帝,请你……”
“哈哈,只要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你相信我不会骗你吗? ”“我不一定相信父母、老婆的话,但我一定相信香港良心。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那我说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为什么你不相信。”
“我,我当然相信……相信……当然相信。”
“真没水平,那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是不是怀疑我? 认为我像那些没水平的窝囊货一样任意转向? 在胡说八道? ”“不,不,我相信你。我知道香港只有你汪皇帝不会欺骗市民。”
“那我现在说石勒不是睡猫,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你相信吗? ”“我,我相信,当然相信! ”“真没水平,我要骂你了,你应该相信真理,相信公义。发觉我汪孝尔胡说八道,你就不要相信。只有我说得有理的时候你才能相信。”
“我相信你,因为香港良心说的一定有理。”
“谢谢你。不过,我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的人,一句就是一句! 石督察现在就在我身边,你们听见我曾经无数次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你看他,看这位会脸红的警察,这位可爱的人! 为了捍卫公义和真理,他可以摒除个人成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寸步不离陪伴我,相信在危急关头他会用身体为我挡子弹。看,他又脸红了……所谓时穷节现,日久见人心啊! 要到这种时刻你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我终于知道我一直误会了他,请注意,我的意思不是因为督察对我好而改变观念,我是眼光锐利的人,不会看错的,他不是对我好,是尽责保卫善良,拚死维护正义! 在事实之前,我终于了解,知道他是大英雄,是香港人应该为之自豪、自傲的警察。杨先生,你说句老实话、心里话,我说的是不是有理? 有节? 是不是能够相信能够信任? ”
汪孝尔突然手按耳机,细心聆听传来的对话,忍不住朝木桑钦作个手势。
收音机旁的听众和这位杨先生的呜咽声音一样激动,语无伦次起来了。“汪皇帝,你太伟大喽,你真是青天,是香港良心……”
木桑钦向他点点头,汪孝尔迅速打断这些胡言乱语。“哈哈,谢谢你,六百七十万市民和你感同身受。现在,我必须切断你的电话,因为,多得数不清的听众同时要点这首歌献给石督察,我,我很激动! 请大家和督察一起收听‘男子汉’,请留意歌词。”
空气中立刻出现雄壮的进行曲:“男儿一生要几次,困难磨练共多少? 男儿一生要几次,做到失望与心焦! 我有无边毅力,捱尽困难考验;历尽艰辛汉子心里,磊落不折腰……”
汪孝尔一手除下耳机,不理会那伙神色愕然的记者,对木桑钦说道:“你知道他是重案组头头,是史提芬上司。”
木桑钦提起一边眉毛,“史提芬叮嘱过,天皇老子也不说。”
“让我来对付他,把电话接过来。”
木桑钦果断地对助手点点头,汪孝尔重新戴上耳机,对麦克风说,“我是汪孝尔。”
“噢,汪先生。”
施顺思的平静声音透过扩音器出现在套厅里。“我是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有重要的事找史提芬。你的助手左推右挡,不愿意合作。”
“哈哈,你真的是施长官? 是重案组阿头? ”“嗯。”
“那你应该理解一处乡村一处例喽! 为了防止招摇撞骗的坏人,确保打电话上来的人担负法律责任,电台的规矩是你打电话上来,就要遵守纪律,留下电话号码作记录,让我这个助手回电话确认能找到你。施长官,我身边有三十位记者监听着我们的谈话,如果你是货真价实的首长级高层,一定会体谅赞许低级公务员的一丝不苟态度,配合他的认真工作。对不对? 施长官。”
“好,我留下电话号码……”
“谢谢,谢谢。”
汪孝尔除下耳机,询问上司。“怎么办? ”木桑钦点点头,说道,“史提芬关了手提,我找他的手下。你拖住姓施的。”
助手很快地作个手势,表示电话已经接通。
汪孝尔用欣喜的声调说,“哎哟,真的是施长官,请你原谅,刚才的冒犯不是故意刁难你……”
施顺思体谅地说,“不要客气,闲话不谈了,我找史提芬。”
“哈哈,难道施长官没有听着‘香港心声’节目? ”“有,棒极了,我一直听着节目,收音机就在身边。”
“那你应该知道,石督察从昨晚起就一直和我一起。”
“我知道,才打电话来这里找他。”
“说起来,我应该代表电台,不,代表全港市民感谢你,感谢警方捍卫公义……”
“不必客气,这是警方份内工作,汪先生,请叫史提芬来……”
“哈哈,你知道我要感谢什么? ”“我知道……这样吧,请你先让史提芬……”
“请让我说完的这点心意好吗? 记者都在听着哩。”
“好,好,不过……”
“谢谢,我要高调赞许你,你是能体谅新闻界的少数高层之一。哈哈,我记得前几天这个时候,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那时候,你是……”
“汪孝尔先生,”
施顺思厉声说,“你想干什么? 警方在进行正常警务联系,如果你企图阻差办公……”
“真没水平!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汪孝尔火冒三丈,叫了起来,“你太令我失望了! 令香港市民太失望了! 身为高级警务人员,公然恐吓威胁新闻工作者,企图箝制言论自由,记者先生们。你们听见吗? 听见吗! 这是白色恐怖,警权暴虐啊”
“我不与你胡搞蛮缠了,木桑钦总监在吗? 我要和木总监说话。”
汪孝尔又向大家作了个鬼脸,提高声音,“你有什么资格跟总监说话,总监不会和恐吓新闻界的富贵警察对话……”
木桑钦拍拍他肩膀,表示到他接“棒”的时间了。他用抱歉的声调说,“我是木桑钦,施长官,请你原谅,你知道汪皇帝这两天所受压力,我承认他有点过份,请你原谅……”
“啊,不要介意,是小事,小事。这样的,我要找史提芬说几句,是有关紧急侦缉行动的安排。”
“哦,史提芬在里间盥洗间,已经有五分钟了。谢谢你派来一个尽忠职守的部属,这里的记者可以作证,他整晚没阖上眼,盹睡也不打一个,真厉害! 不过,早上面色不大好,可能拉肚子了。”
“请你拍拍门,说是我的电话。”
“施长官,人有三急……”
“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什么意思? 哦,你不相信我? 以为我瞒着你杀了他? 那你应该相信在场记者。石勒和新闻界的关系有名臭,没有人会为他说话。你认识《维港报》的采访主任‘记者余’吧? ”他向那些忍着笑的记者招招手。“余大侠,请过来和施长官聊几句。”
空气中的施顺思尴尬地说,“不,不必了,我不是不相信你……”
里间的房间就在这时候打开,石勒出现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一起松了口气,不少人作出无声的鼓掌欢迎他回来。
记者余微笑道:“施长官,我是阿余,我替你去叫他出来听电话吧。”
石勒扬起一边眉毛,汪孝尔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肘进里间解释。
“谢谢。”
施顺思说。“我等他——”
愉快的记者群似乎一起看见这个被耍的高层那副如卸重负蠢样,高兴得相互虚拟拍掌庆贺。
过了一会,石勒和汪孝尔出来,拿起电话,说道:“长官,我是石勒。对不起,一早肚子就不舒服。”
施顺思有点不满地问:“你一直关上手提? ”“节目采取直播,一定要关上手提。长官。”
“等一下,甄长官在我身边,他有话跟你说。”
“史提芬。”
电话里换上甄重鲜的声音。
“有什么指示? 长官。”
“你知道手下的进展吗? ”“知道,趁在里面‘办公’时候了解情况,他们去了海洋公园。长官。”
“为什么是海洋公园? ”“这里不能多说,但它符合谜语的条件。长官,你有什么吩咐? ”“现在是上午九时,汪孝尔这里已有三十个第一流的记者保护。拿破仑说过,一支笔胜过一师军队。他房间里收藏着大军,外面又有尖沙咀区警队和机动部队守卫,已经固若金汤,谁也攻不进来杀他。你应该赶去海洋公园亲自指挥重案组,尽快营救章子盈博士。”
“长官,你说过……”
“汪孝尔先生比张飞还厉害,他那张嘴巴不但能喝断长板坡,需要的时候可以过五关斩六将。你说得有理,章子盈的处境最危险! 不要浪费唇舌了,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执行命令吧,督察。”
“是的,长官。”
第七节
十时三十分,两辆日本丰田面包车准时地从摩斯集团中心的大厦地库车道上出现,一前一后缓慢地驶到大厦门口,停在泊车位上的房车迅速离开,丰田面包车灵巧地驶进去,就耐心地等待着。
一个街口之遥,石勒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中环商业区永远是这样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没有人知道身边这两辆平凡不过的车子里,装的是无法揣想的十三亿五千万巨款,在这些适逢其会的人们面前,正进行着香港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交易。
离开半岛酒店的时候,石勒立刻打电话给古福成,得知疯子的命令很简单,他要古福成在十时三十分把两辆车停到大厦外面,有人来的时候交出车钥匙。
督察叮嘱警长继续率队逗留海洋公园,尽力让赶来采访的记者知道警方的搜捕行动还没有结束。然后,他开车到这个可以看戏上演的地方停下来。
王启德打开前座车门坐进来,然后,是他的助手坐进后座。他接过从后座递上来的追踪仪,放到一直保持缄默的督察大腿上。
“讯号只在昨天晚上移动一次,然后一直保持在原来位置。”
王启德说道。
“十分钟前也没动静? ”石勒注视那双布满红筋、睡眠不足的眼睛问。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好不了多少。
“没有,讯号一直正常,没动。”
老王说。
“坐好,看他妈的葫芦里面卖什么膏药。”
街道上继续人来人往,从人影闪动间隙之间,他们看到那两辆丰田面包车像雕塑品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由于距离太远,见不到方向盘后司机的神态,监视者只能设身处地假想,他们一定不比自己轻松。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好奇地弯腰朝第一辆丰田里瞧了一眼,然后,露出诧异的神色连连后退,掉头就走。
石勒微微一笑,他当然可以揣测到,这个好奇的胖子看到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那副竖眉瞪眼凶恶嘴脸的恐惧反应。
“石长官,这个讯号是跟踪谁的? ”王启德终于忍不住了。
“这件案子里的最关键人物。”
石勒再次微笑说。
自从顺利救出章子盈之后,他知道拿回了主动权,第一次知道疯子不知道的东西,才体会到笑是在生者的一种多么美好动作。
“是不是疯子? ”“比疯子更大。”
王启德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正在这时候,石勒手指前面,提醒他们。
“来了。从左面来的两个人。”
那是一西一中,一胖一瘦,一边走一边在轻松交谈的很普通路人。王启德和助手不知道上司从哪里看出个中跷蹊? 而且能够一口咬定? 因为,他们没有参加海洋公园的搜捕行动,不知道靠外的那个西人就是海洋公园保安经理威尔士。
远远的,他们看到威尔士突然伸手拉开第一辆丰田司机座这一旁的车门,朝司机说了几句话,那个司机——摩斯集团保安部经理班纳动作缓慢地从车里钻出来。
“石长官,有点不对,”
王启德提醒上司,“那个司机好像不愿合作,是被迫出来的! ”姜是老的辣,真是老差骨! 石勒在心里赞叹。“对,那家伙插在袋里的手有一把枪。”
“为什么? 不是双方商量妥当的交易吗? ”老王不甘心地问道。
这个交易场面和张子强勒索第二名亿万豪富的过程一模一样,“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两名匪徒走到车子旁边,司机自动出来,把车钥匙交到对方手中,目送匪徒开车离去。
石勒解释。“因为司机知道等待的人不是他。他们彼此认识,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可是,面对拿着枪的人,就算知道他想趁火打劫,企图独吞十三亿五千万,也只能乖乖顺从。”
“是黑吃黑和窝里斗? ”王启德问道。
他和助手紧张地互视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坐着看? ”“继续看戏,这么简单就不是疯子了。”
石勒又轻轻笑了一笑。他激活引擎,作好准备。
取得上风的两人刚关上车门,眼前就这样一闪,行人道上扑出来另两个人,他们的手刚沾到车门,丰田已经开动,第一个人被车子的冲势带动跑了几步,打了几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第二个人右手抓住了车把,身体被拖了约莫十多公尺,才舍得松开手,在马路上接连打滚……
行人顿时鸡飞狗走,在尖叫声、喇叭声中,车辆纷纷“嘎”叫着争先恐后地紧急刹车。
然后,一辆灵活得像狐狸一样的奔驰轿车从车丛里左拐右转穿过来,它来到现场停了一下,大约只有二秒到三秒,一定不超过五秒,让地上那个头颅淌血汉子和伙伴钻进里面,就尖叫着在人们的眼前一晃消失。
石勒是第四架及时离开现场的车辆。兔起鹘落之间,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班纳像他们一样保持袖手旁观态度,他告诉自己——你终于能够瞧见答案的影子了。
他们盯着奔驰车呼啸着过了一个路口,石勒保持在五至十辆车后面,他知道对方一定发现他的存在,就像前面那两辆丰田发现奔驰的紧追不舍一样。但他不想迫得太紧,不让奔驰里的人感到他的敌意。
很奇怪地,奔驰的速度逐渐保持正常,然后,他们看见两辆丰田一前一后上了东区走廊高速公路,挤进筲箕湾方向的车流里。
老王和助手一样,屁股一直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
石勒空出右手,接通了电话,说道。“施长官? ”“我听到你在搜查海洋公园? 史提芬。”
施顺思关切地说。
“甄长官在吗? ”“他回办公室了,你打他的直线号码。”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太好了! 嗯,在这个时刻,他不应该让你这么容易找到她的,要小心他的后着。”
“他在章博士身上绑了一个定时炸弹,长官。最后限期是下午六时。”
“拆弹组专家到了吗? 是什么时候要求的增援? 怎么我不知道? ”“我想我可以应付这个炸弹,长官。”
“你疯了? 你那一点知识算得什么? 怎能拿章博士来冒险? ……”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你这样想? ”“我知道想对路,长官。”
“噢,你有把握? ”“现在是上午十时三十三分,下午六时才是定时炸弹的最后期限,我有的是时间。长官。”
“好,你是指挥,你作决定。随时保持联络。”
石勒维持在车流中能够看到奔驰的位置。眼前的情况就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一层跟着一层,叫他惬意的是能够身处黄雀的最后位置,这是接办这桩案子后作梦也不敢想的事。十分钟后,东区走廊从北角的高楼大厦旁边向右一拐,奔向劁鱼涌的时候。他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是谁? ”利伯恒的声音。
“利长官,我是史提芬。”
“嘿,”
利伯恒似乎有点诧异。“总算还没忘记我,你在海洋公园干得怎样?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现在是上午十时五十二分,看来你没慌了手脚。”
“我喜欢紧追不舍的感觉,长官。”
“告诉我,史提芬,像你这种硬汉子……会不会像我一样,觉得世事变幻莫测,是非成败,就是那么一回事。”
“是哪一回事? 长官。”
“像炉峰电台会议室那副条幅。”
他抑扬顿挫地念道。“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以冷眼视之,如蝇聚擅、如蚁竞血;是非蜂起,得失猬兴,以冷情当之,如冶化金、如汤消雪。嘿嘿,我觉得木桑钦把这幅字挂在那里很有意思……”
“我从不去想他那种蹩脚的玩意,长官。”
“嘿,我想我们之间得重新定位了,你不是他们的最新盟友吗? ”“不是那么一回事,长官。”
“那你打电话来是怎么一回事? ”“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嘿,你不找拆弹组,找我有什么打算? ”“我突然想通了,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
电话那头缄默了,或许他需要时间揣摩石勒这句话,督察耐心地一声不响等待着。
过了一会,利伯恒开口说,“这是你的选择,史提芬。千真万确,我觉得你这几天长大了。你开始明白这世界不是正确不正确那一回事,也没有背叛不背叛这回事。嘿,我觉得你总算是可以一聊的人了,有机会路经我家,欢迎顺路上来一趟。”
他挂断了电话。
石勒又咧开嘴角,听得一头雾水的两名部属利用倒后镜相互打着眼色。二十分钟后,经过筲箕湾的时候,蝉、螳螂、黄雀的位置和距离没有改变,鲤鱼门一闪而过,督察接通了第三个电话。
“喂。”
甄重鲜的声音。
“长官,是我。”
石勒说。
“史提芬,有什么好消息? ”“我们刚找到了章子盈博士。长官。”
“干得好,我没有看错人。对不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办这案子,因为你有像狗一样的嗅觉。科学家发觉人类鼻子的薄膜只有邮票般大小,狗的嗅觉比人灵敏四十倍,鼻子有多卷薄膜吸收气味。薄膜平放的长度等于狗身长的三分之一……”
石勒忍不住了,“章博士身上捆绑着定时炸弹,长官。”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十一时二十五分,长官。”
“发现少收获不会多! 拆弹组到了吗? ”“我有十足把握,长官。”
电话里传来惊奇的声音。“你——有把握? 史提芬,你知道你把别人的性命交给没有赔率可跟的运气吗? 爱默生有一句话适合你:幸运是计划的残渣。对不对? ”“长官,所有精心部署的杀人计划只会设想成功后的一步步发展,不会浪费心思安排一旦失败要怎样收拾残局。我相信运气决定成败。”
电话那一头静止了约莫十秒钟,然后,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平静地说:“好,英雄是在非常时间做非常事情的普通人。”
“你知道我不是英雄,长官。也没有想过要当英雄,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
“你记得我答应过你,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电话挂断了。
奔驰跟着两辆丰田从东区走廊穿过柴湾,石勒继续保持距离。然后,应该是在十五分钟之后,丰田拐进了车辆稀疏的石澳道,奔驰突然放缓车速,抢占中线,极力想和在快线的石勒保持平行。
“他妈的想干什么? ”王启德咒骂。
他们不由自主扭过头来和奔驰里的三对眼睛对视了一下,石勒清楚地看到那司机死死地盯着他,目光里全是震惊和紧张。
“是梁熊! 他想于什么? ”王启德眼尖,叫了出来。
梁熊踩下油门,奔驰一下子又去到他们前面。
“有人要他来看清楚跟在后面的人是不是我。”
督察咧开嘴角。
石勒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两辆车一前一后追逐了一阵。后来,督察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这家伙像尽责的交通督导员,控制着督察的速度,不让他过份超速,每当石勒逐渐坠后,质量优良的奔驰又会放缓车速提醒他跟上去。
“丰田不见了。”
王启德提醒上司。
看样子,梁熊的目的已经达到。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威尔士拦途抢劫,梁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反过来掩护对方。
一阵“轧轧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警方专用无线电通话器里传来呼唤。“史提芬,你听到吗? 我是米高,我在你头上。”
“是飞虎队! ”王启德说,他打开通话器。
石勒提高声音响应,“米高,怎么‘特别任务连’有千里眼,顺风耳了? ”“你们在石澳道‘赛车’,吓得其他驾驶人半死,许多人争着报警,中心紧急召唤我出来拦截。嘿嘿,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你的车牌号码。现在,你追的是谁? 要我怎样帮忙? ”“请把奔驰拦住,车里的家伙涉嫌多重杀人罪行。”
“收到,你放心,这一次再被他们溜掉我不姓罗。”
看样子奔驰也发现了头上的直升机,他改变主意加快速度,一晃眼就在石勒眼前消失。
石勒立刻接通天空上的飞虎队指挥官。“米高,我失去他了,你找到他吗? ”罗汉国总警司迅速回答。“当然看见,兔崽子像疯了,随便越过对面行车线,左摇右摆,见车过车,造成长达几里的大混乱。”
一股不祥的感觉几乎令石勒顿时窒息。石澳道道路狭窄弯曲,一边是山坡,另一边有的地方是深达一百公尺的悬崖,除非真是疯子,在这里飙车是不可思议的行为。
梁熊不是蠢蛋,石勒立刻想到,只有一个解释,疯子下了死令,要他在指定的时间去到指定的地点。为了大笔钱,他只有选择冒险。
“不要吓唬他,米高。我要活口。”
石勒叫喊。
话声未落,前头传来轰然大响的爆炸,一阵烟火“蓬”地升到几百公尺天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梁熊这蠢蛋这次走不了——车厢里的警察黯然互视一眼。
五分钟后,他们来到奔驰坠崖的地方,车子在山谷下猛烈燃烧,直升机继续在天空不停盘旋。
罗汉国在上面破口大骂,“他妈的不知死字怎写的家伙,我看着他朝我撞来,然后就一头冲进地狱……”
“你用直升机吓唬他? ”石勒不相信地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听不见我说过要留活口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姓石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什么时候轮到你训我? ”罗汉国咆哮道,“你说车里的家伙涉嫌多重杀人罪行? 儆恶惩奸、除恶务尽是飞虎队任务,该死的,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督察能对飞虎队指手划脚? ”“因为你他妈的压根儿没想留活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两次了,聪明点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疯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指控我? 你想找麻烦整我? ”石勒关了通话器,接通了警察指挥中心,要求所有巡逻车和巡警一起找寻失踪的两辆丰田面包车。
他跨出车厢和手下一起俯视山谷下的汽车残骸,直升机恐吓般从他们的头顶呼啸着来回几次,才余恨未消地冉冉离去。
消防车和巡逻车很快地到达现场,指挥官跟着来电话,“史提芬,你不可以对米高那样说话! 他是总警司,是特种部队头头,你需要他支持多过他要你帮忙……”
“他用直升机把梁熊迫下石澳道,长官。”
“有证人吗? 你只是瞎猜,没有证据。”
“他亲口承认……”
“你不给我一个好理由,我无法站在你背后! 你公然诋毁官阶比你高的人,还蓄意蒙骗高层……”
“长官,我需要时间。”
“你还要时间? 你怎地连我也诳上树? 你以为还有时间? 有人要我立刻把你逮捕撤职。”
“你知道我不会乱来,长官。明天早上,你会得到我的报告。”
“不行,今天晚上就要。我只能替你拖多六小时。明白吗? ”“谢谢,长官。”
“等等……”
“什么事? 长官。”
“去石矿场,他们在那里找到你下令通缉的两辆丰田面包车。希望你这一次救到自己。”
第八节
石矿场在鹤咀半岛的石澳道和鹤嘴道交界,两辆丰田面包车停在石矿场后面的山坡上。
威尔士和助手摊卧在打开的车门旁边,胸口都中了一枪。
石矿场的经理记得很清楚,直升机声音出现的时候正听着收音机的中午新闻报告。他让直升机盘旋声音诱到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听到新闻报告结束的声音。
这时候,轧轧轧的声音里传来两下低沉的枪声。他曾经参加义勇军团,枪声让他提高警惕,迅速招集管工和工人一起跑向逡巡不走的直升机。
他们到达后山的时候,直升机正在升空离去,然后,就看见两辆丰田和两具尸体。
这两枪打得很准,都是正中心脏一枪致命,看来,威尔士和助手没存戒心走出车厢时候中枪,所以连拔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两辆打开车厢的丰田客货车就像昨天看到的样子,塞满红白颜色相间的尼龙袋,有几个散落地下的袋子拉练已经打开,露出里面塞满着是大扎大扎的报纸。王启德和助手抢上前,眼睛顿时都瞪直了。
“不可能的? 我们看着的,连打吨都要轮班……”
王启德喃喃而语,不甘心地连拆几袋。“长官,他们手脚真快? 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但偷龙转凤,还要杀人灭口”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王,该是我们找他的时候了。”
石勒神色凝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