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见月 风里话 3881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南窗北牖入月光,罗帷绮箔在金钩。

  这是两枚青鸟祥云雕纹的挂钩,同殿中烛台一样,并未采用寻常寓意福寿双至的龟鹤雕纹,而是择了象征理想和真爱的青鸟。

  是抱素楼的风格,唯有灵与肉,心与行一致的人,方可同道而行。

  眼下,卷云深空中青铜雀展开双翅,翅上点烛火无数,融尽月色,携带一抹清风,浮动层层叠叠的帘幔,投向卧榻上少女。照出她年少玉颜色,晕开脂粉体香,软缎薄衾下是一具恢复康健的躯体。

  十六岁的少女, 身子轻得似天边云彩,只有在翻身侧躺的时候,方现出一点婀娜曲线。

  她呼吸酣沉,浓密的长睫在瓷白面庞上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攥着衣角的手因安心有了放松的趋势。

  睡梦中带着笑靥。

  苏彦也跟着笑了笑,轻轻拨开她的五指,掖入被衾中。

  落帐熄灯,合门离去。

  他在长廊下顿足,似有些彷徨,不知要去往何处。顿了片刻,搬来一方席案,铺好笔墨,挂起东齐边防图,案上又添烛火,照着一副小型的沙盘图。

  他的心还是乱,没有半点睡意。只是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应了她的。

  苏彦,你应了她的。

  所以前路漫漫又崎岖,荆棘丛生,你要护好她。

  他一遍遍看着边防图,摆弄沙盘上的旗帜,然后持笔记录,心慢慢静下来。

  案头烛火烧去一截,手中笔速稍慢了些,终于有了些睡意。却闻身后屋中有喃喃声响,要水喝。

  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提起炉上一直温着的铜壶,倒过一盏茶水,推门入内。

  江见月也没睁眼,就着他的手饮下,只含糊道,“姑姑,再给朕一杯!”

  苏彦低笑了声,又喂她一盏。

  重回廊上,苏彦顺道给自己倒了盏饮下,再倒第二盏时方意识到这是给她用的茶盏。盏沿皆是她的余温和气息,在他唇齿间萦绕。

  他垂下眼眸,睫毛颤了两下,耳朵发烫。

  缓了缓坐下身来,将杯盏搁在案头,挑亮灯芯,四下又亮堂起来。遂继续持笔,写了两封传给巴东郡属将的信。至此方收了笔墨,合起卷宗,准备歇息。

  然也没回自己寝屋,只寻了件风袍披上,预备伏案歇下。

  为她安全考虑,又不能泄露她身份,这日守夜合该他来。

  不经意的,目光又落在那个杯盏上。他拿起来转过半圈,确定是方才她入口的盏沿,凑上去将水饮了。

  如此来去间,竟又没了睡意。

  他怔了片刻,跑去后厨。

  夏日天,后厨所用都是当日新鲜的菜,兼之他如今一直住在丞相府,这处便熄了烟火,极少做膳。除非像前头的曲水流觞宴特别吩咐,汤令官才会置办。话说回来,纵是置办齐全了,他也不懂挑选。是故找了半圈,只看见一瓮米。

  他搁下灯烛,回去讲经堂找来本一卷食谱书。找到了,又回后厨,称米量水,淘洗干净。然后提着个小釜锅回来潮生堂内寝的长廊下,将铜壶中的水烧开了。

  等水开的时辰,他跽坐在案前,翻开书简按照上头所指,浸米,开水下锅,煮开转文火熬煮约两刻钟,直到香味弥散开来,方持勺搅拌一炷香,最后盒盖再熬两刻钟。

  整个过程初时忙乱了些,因忘记碗勺,跑了两趟后厨;又怕米水煮沸扑出,向来踏地无声的人,步子稍重。

  【届时米粒颗颗饱满、粒粒酥稠。便做点睛之笔,点油。此时粥色泽鲜亮,入口别样香滑,乃大成也。 】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苏彦阅过书简上最后的步骤,信心满满地等着。

  外头蛙声渐息,风也无声,万籁俱寂。他掩口打了个哈切,却是很快清醒,不能煮过了时辰。

  开盖点油。

  青年郎君朗月白雪一样的面庞瞬间月颓雪崩。

  他并未见到所谓的饱满酥稠,只看见颗颗米粒黏在锅底,渐生锅巴,残余一点汤水滚成即碎的珠泡。

  苏彦呼吸有些急促。

  两眼从身侧炉火釜锅本能地看向滴漏,丑时六刻。他承认,他是起了些睡意,但显然并未超时。

  他迄今为止的人生,还不曾遭遇如此败像!

  怎会如此?

  他将盖子放在案上,欲要拿竹简查阅,只闻“咣当”一声,盖子不慎落地。在静谧的凌晨,声响格外突兀。遂赶紧按住锅盖,然移来案前,方发现书简不见了。只见一袭影子投在案上,遮去他大半光亮。

  鸡舌香霸道弥散,却也遮不住锅中焦糊之味。

  一向从容雅正的名门公子,僵着筋骨,好半晌方带着两分窘迫和尴尬转身抬首,果然见到少女站在他身后。

  她眉宇微蹙,睡眼半睁,目光落在手中持着的一卷竹简上。片刻方挪到他身上同他眸光相接。

  “皎——”

  “师父果然厚爱皎皎,熬粥成饭。尤记当年法华寺施粥,乃一米十汤,浆水尔,皎皎也能食饱。”江见月截断他的话,将书递还,淡淡道,“师父有空,着人修修书吧。”

  苏彦怔怔接来竹简,正欲问何处有问题。只觉一袭人影卷去,“砰”的一记合门声砸在他耳际。

  “一个时辰没消停,再出声响,朕赐你大不敬!”

  屋内传来少女踢木屐的声响,苏彦听得清晰,但没有看见她卷被上榻时捂口压声的笑,两条小腿兴奋地在虚空中踢晃。

  是故,当真抱歉又懊恼。只虚心坐下研读书籍,寻找自己和书简何处生错。

  片刻,醍醐灌顶,灵台清明。一把推开竹简,长叹了口气。

  写了详细的熬煮步骤,偏不曾记录最关键的米水配比。忽又想起小姑娘的话,一米十汤,不由愈发汗颜,人家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还没反应过来。

  一米十汤成浆水,显然是太稀了,下回折半试试。

  如此,待这处收拾干净,苏彦见天际启明星闪亮,弦月勾在梧桐树的枝丫上,回首观滴漏,乃寅时一刻了。

  于是,硬着头皮推门入内,唤醒江见月,道是送她回宫。

  小姑娘才入的梦乡,距离方才不过小半时辰。

  她眯着眼看外头黑蒙蒙的天,当真有些恼怒,“让銮驾直接侯着不就成了,朕宴上饮酒醉,歇在这处不也正常!”

  她作息有时,向来不需人提醒。这会睡意难消,一来才被闹醒,二来俨然还不到寅时三刻,上早朝时要起身的时辰。

  这夜,苏彦明显的神魂颠倒,神思便愈发跟不上。江见月说的有道理,但入夜时他整个人还处于发懵之中,考虑不够周全,并未给她传銮驾,只吩咐了陆青和阿灿,寅时五刻,在北门迎人,如此可避人耳目。

  这会,便是要传銮驾,显然也来不及了。

  “师父的不是!”苏彦哄道,“我送你回去,还要更衣簪冠的!”

  人被拖着套上衣衫,连哄带骗上了马车。

  “好好一锅粥,全浪费了!”

  “就是糊了,你兑些水就成了,这会也能果腹!”

  “如今路上用下,还能省些时辰……”

  “朱门酒肉臭!”

  天色依旧是黑的,半点不见光亮,马车行上朱雀长街,拐道进入北阙甲第。小姑娘阖着眼,靠在苏彦身上养神,叽里咕噜训了他一路。

  苏彦哭笑不得,只得认栽,答应后头好好学。

  他原本一手揽人,一手撩着车帘看外头路况,无意一瞥,遥遥见得一处府宅侧门口,有人披斗篷戴兜帽正要入内,看身形当是个女子。

  “停下,避一避!”苏彦吩咐车夫,将车帘撩的更开些。

  他送江见月回宫,为避人耳目,原走得小径。然这个时辰,竟还能遇见人。且观府宅,乃靖北侯府赵励处。

  自萤惑守心案后,苏彦投了不少暗子监视靖北侯府,然无论是府中动静还是赵励本人,都安静如斯,除了他因旧疾之故申请在府办公,不上早朝,并无其他动作。而赵励手中有两万赵家军戍守在巴东郡的边境上抵抗东齐,自也有类似的暗子守护府邸,苏彦的人手只能在外围监视,无法入内。

  “这背影有些熟悉?”江见月直起身子,趴在窗边看将将进去的人,然因天色不明,一时辨不清。

  苏彦颔首,“无妨,有进有出,总有痕迹。”

  而这道痕迹很快显露出来,只是同二人想的有些出入。

  这日早朝,已经连着两月因病不上朝的赵励,竟然出现在了未央宫前殿,以身体为由,提出致仕。

  御座上的女帝望向青年丞相,两人心照不宣,此刻乞骸骨实在太巧了些。尤似接了某人命令,放下了至高的权柄。

  但若说有诈,定不是在眼下,而在日后,此乃远谋尔。

  这两万赵家军,非寻常兵甲,乃跟随赵氏数十年、从前郢赵氏至今,参与了大小无数战役后存留下来的精锐军。将可以一当十,兵可以一拼三,也就是堪比一支六万的招募军。

  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赵励竟然说放就放。若真是这日凌晨时分那位女子的意思,能如此发号施令,当真让人惊惧。

  赵励原也惊惧震撼。

  这日,入他府邸的是前郢的舞阳长公主,如今的舞阳夫人。

  她下达这处命令时,赵励除了震惊,更觉荒谬。

  弃什么也不能弃兵甲!

  然舞阳道,“萤惑守心案,到底是孤急躁了。最可恶的是,苏沉璧行军速度太快,回来撑住了大局。当下朝局,少年女帝手中权柄越来越重,九卿位已经被她换了一半。内政握稳,她是一定会对军政下手的。江氏一族,本就以武起家,她不可能在军事上放权。届时头一个开刀的定会是赵家军。与其等她动手,不如你卖个好,先保住侯爵的位置!”

  而真正让他臣服的是舞阳后头附耳低语的话。

  “长公主妙哉!”赵励闻后愣过几瞬方频频颔首,无比敬佩地看向舞阳,不想她有如此谋略。

  然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舞阳摇首,道此计非她所出,乃真正的贵人尔。

  妇人持他手,于他掌心写下姓名的一刻,他仿若看到如今御座之上的少女已经身首异处,天下重归男儿手中,重新复了赵之一姓。

  江见月当下许了他乞骸骨的请求,只让尚书台按程序办理即可,后赐金银布帛,恩厚老臣。

  这日早朝,又议了一项事,乃大鸿胪起奏,东齐在第二次递盟书后,这会想要来我朝朝拜,出使者乃如今东齐国君的胞妹华虞长公主,昨日文书送达大鸿胪处。

  东齐和南燕联盟许久,去岁钟离筠孤注一掷,拿东齐作了声东的棋子,自己直击汉中,以一比四的战损率,耗了大魏四万兵甲,然并无城池可占,自然也兑现不了对东齐的承诺,如此东齐便转头过来,亦与大魏交好。

  无论是东齐,还是南燕,都是数十年前,从这块土地上分裂出去的。是故江见月和苏彦,想要的都是收复,而非联盟。然即便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这厢没有拒绝的理由,遂由大鸿胪负责接待。

  这日论政毕,黄门唱喏“散朝”前,江见月从座上起身,隔着十二冕旒点名苏彦,唤了一声“苏相”。

  苏彦本来困顿不堪,好在随着政务的讨论,慢慢集中了精神,倒也不觉时辰缓慢。然到了后头大鸿胪将接待使者的事宜从衣食住行、事无巨细地向主上报备,苏彦闻其话尤闻念经,上下眼皮打架,完成靠自小养出的端肃劲撑着。故而这会少女一声叫唤入耳,唤他如勾魂,竟生生让他白了脸色,虚喘一口气。

  “苏相可是昨夜不曾好眠,今日精神不济?”冕旒在她面前轻晃,她眨眼间的眸光如泉水清亮,晃人心神。

  明明什么也不曾做过,只因动了心,回应了她的情,苏彦便觉这话意味深长,竟一时愣在原处,半晌回神乃戏弄他,只无奈道,“臣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黄门一声“散朝”,诸臣伏跪送君王。

  十二章纹的玄色织金冕袍逼近他,在他身前停下,“散朝后,苏相来宣室议事。”

  苏彦深吸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刻薄寡恩”四字,然“臣领命”四字出口,嘴角还是有了微扬的弧度。

  她勤政好学,他累些也无妨。

  他随在少女身后,两人一同入的宣室殿,只恭敬道,“不知陛下召臣所谓何事?若是为赵励……”

  江见月在正座坐下,摊开笔墨,边净手边道,“苏相辛苦,去偏殿补眠吧。”

  苏彦又愣了一回,压根不知怎样接她的话。

  其实以往在此论政,他偶尔也会去偏殿歇息,这会……

  偏少女挑眉,“怎么,难不成要朕伺候你?”

  “臣谢陛下!”苏彦跪安去了偏殿。

  少年女帝目送他离去,回想这昼夜发生的事,掬洒着铜盆里的水,咯咯发笑玩了半晌。

  直到苏彦出来,寒着脸色道,“陛下再出声闹腾,洒水卷宗上,臣便唤御史台来了。”说完,又按前头旨意去就寝。

  作者有话要说:

  先谈两天恋爱甜一下,差不多周末可以关起来!

  师父:谈恋爱比养皇帝还难,还是办公室恋爱~~

  感谢在2024-01-08 00:36:24~2024-01-09 22:2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平平无奇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不呆萌、如古涵今的特级肥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