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心事(1 / 1)

朝珣 佶野 31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8章 番外·心事

江夕迟想过无数次他们两个的重逢。

起初他想,朝珣竟敢这么久不回他消息,等开学见到他,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然而,朝珣再也没来上学。

于是他又想,这小孩儿居然玩失踪,等他去他家逮到他,他一定也要不搭理他,让他尝尝煎熬的滋味。

然而,当他去敲那扇门,隔壁邻居却说,朝珣一家都搬走了。

江夕迟觉得自己被耍了。偷偷暗恋他,跟在他屁股后面小心翼翼不敢告白的是朝珣,一声不吭,不辞而别的也是朝珣。

像做梦一样,他们一整个家,在短短的几天内消失在这座城市。

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

朝珣打包带着他那所谓的爱远走高飞,留下他一个人在这儿。

江夕迟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那刻的心情。

失望里面夹杂着愤怒,愤怒里面夹杂着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里面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期待。

会回来的吧。

然而,他看着学校的树开了花又长叶,长出了密密匝匝的春天,然后是夏天,然后是秋天,然后是冬天。

朝珣没有回来。

那个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把那个爆料的人揪了出来,此人和他素来不合,他便在网上装成要认大哥的校园混混,把他约在了一个乌黑的巷子里。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陈宁林。

江夕迟前面十几年,从来没指望过,靠着暴力来解决问题。

但在那个窄小的、飞虫围着垃圾桶乱转,坏掉的旧自行车丢在一旁的昏暗巷子,江夕迟头顶着傍晚的彩色云霞,心中的阴霾厚厚一层,比彩霞还要厚,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打他。

重重一拳,拳头击到陈宁林脸上,扭曲的五官和脸颊上颤抖的肉,江夕迟在他那双眼里看到了惊恐和畏惧。

不是没有试图和他讲道理,在那个逼仄的图书馆卫生间,他试图告诉他,语言可以有多伤人。

但是没用。

和无理取闹之人讲理,这件事叫江夕迟每每想起来,都会骂自己一声蠢货。

陈宁林欺软怕硬,网上说的凿凿有据,骂天骂地,被人揪出来,痛打一顿,又是另一张赔笑的面具。

陈宁林从此惧他几分。

但朝珣还是没有回来。

希望一点点沉淀,从原本金光闪闪,到后面满是疲頽。一开始的愤怒、失望、难以置信,变成了一汪水一样的平静。

秋天的时候,郝兴臣悄无声息的休学了,班上无人在意,大家都有着自己的渴望和选择,无暇顾及旁人。在学校待的最后一天,郝兴臣在操场上走了一圈,看见江夕迟一个人在打篮球。

他就站在一旁看,看他投了几十个球,只进去一个。

于是他便嗤笑一声:“你打球真是越来越差了。”

话音刚落,一个球便朝着他的脑门飞来。

这球倒是很准,堪堪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郝兴臣躲了躲,那球砸到了他后面的墙上,又弹出去很远。

那球滚出去很远,没有人去捡,郝兴臣笑了笑,说:“我原来以为,你和朝珣之间,如果有一个人先走,那应该是你才对。”

“我和他的事,也轮不到你来多嘴吧。”江夕迟冷冷看他一眼,表情并不愉快。

郝兴臣难得眼里没有睡意,他睁着双黑亮的眼看着他,又耸耸肩,“他走了好几个月了吧。”

江夕迟没说话。

郝兴臣说:“我其实一直想问,那么无趣的人,你怎么会喜欢他?”

江夕迟看了眼他,“那你呢?”

郝兴臣盯着他看了很久,“关我什么事?”

江夕迟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你就没对他,有过其他的想法?”

郝兴臣“哈”了一声,像是觉得十分好笑,“我和他?你未免想太多了。”

“是我想太多,还是…你不敢承认?”

郝兴臣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他顿了顿,“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江夕迟不再说话了,他坐在篮球场,看着那篮筐发呆,过了很久,他问:“为什么休学?”

郝兴臣在他旁边坐下,不答,末了躺在篮球场上,抬头看着天,淡淡地问:“你居然也会好奇这个。”

江夕迟没接话,郝兴臣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极轻:“我妈夏天死了,我也想休息一会儿。”

江夕迟过了很久,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节哀。”

郝兴臣笑了声:“没想到你也能对着我说这种话,不过啊,我没什么难过的,她那天精神很好,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东西,什么要我常去看姥姥啊,要好好学习啊,爸爸很辛苦你要体谅他啊之类的,我都答应了,然后她晚上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摘掉了氧气罩,也是,在医院里待着太受罪了,我理解她,我同样也不用晚上去医院陪床了,她这样,对她对我,都算是个解脱吧。”

江夕迟听不出他话的情绪,只觉得那瞬间,郝兴臣和他认知里的郝兴臣,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他又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海边旅馆,朝珣也是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现在想想,倒很像个告别了。

他知道朝珣敏感自卑,但他没想过,朝珣会悄无声息地逃跑。

他问郝兴臣:“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郝兴臣说:“不知道。”

秋天的叶子慢慢从树上落下,江夕迟沉默了很久,久到郝兴臣站起身准备要走了,才听到他说话。

“你走了,他回来就没有朋友了。”

江夕迟的声音化在秋风里,薄薄的,凉凉的。

郝兴臣幽幽叹了口气,拖了一个长长的音。

“他那个性子,不会回来了…”

江夕迟枕着手臂,闭着眼睛,秋天的风逐渐砭人肌骨,把皮肉吹成凉的,把心也吹成凉的。

聚与散,便如一把银沙。江夕迟知道人的一生总在迷失、散落,他只是没想到,这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从春天到秋天,再到冬天,一年年过去,余痛犹存。

不是没想过忘记他重新来过,这么多年,叫他一个人苦等朝珣,这太不公平。

大学里不少女孩子爱慕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趋之若鹜。

甚至有老师给他介绍过女朋友。

他也试着和别人相处,学着把朝珣从心里赶出去。为此,他有努力过,也妥协过,只是和那些人相处,情再难浓,心再难开。

再看见他时是在医院,想想真是荒唐,他在医院醉醺醺大闹一场,许多人看他笑话,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看他一眼,险些认不住这是他的朝珣。

他似乎有了新的朋友,一个很健谈的男人,头上打了发蜡,他喊他“老胡”。

没有从前的扭捏和小心翼翼,也没穿他从前最喜欢的粉色,他裹着一身黑,胳膊上的肌肉裹着西装也能看到,他醉着大笑大哭,除了那张脸,哪里都不像他的朝珣。

那汪水一样的平静被搅散,以为可以无动于衷,但只是看了一眼,方寸已乱。

许许多多的愤怒和难过,被搅弄着一齐浮出水面,他那点耐心和温柔,在时间的摧残下,实在所剩不多,很难再匀出来给他。

——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我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推开你。

他这样想着。

但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手和脚,心却不受控制。

到了夜里,一想到他也在这座城市,他便控制不住的烦躁。

朝珣给他发消息了。

看到那条消息,他心中怒火翻涌,险些把手机砸在地上。

这么多年,他给他发消息,他从来不回,他以为对方换号了,没想到到了这时候,居然用了个那么荒唐的理由,约他见面。

在那个小酒吧,朝珣喝的醉醺醺,江夕迟发觉自己每说一句话,他看起来都很难过。

江夕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好像他还爱他,他还放不下他一样。

明明他是最放得下的人,说走就走,比风跑得还快,现在又回过头来,摆出这幅姿态,他以为还会有人信么?

他自己就是不信的。

只不过…这人的眼泪,实在让人心烦。

江夕迟有时会好奇,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爱哭的人。

他送他回酒店,他喝的醉醺醺,似乎很不舍得他。于是他留下来,他在那个昏暗的酒店房间欺负他,看他卑躬屈膝讨好他,看他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看他泪水糊满了整张脸。

他觉得自己该很快活才对。

但奇怪的是,快活只有一瞬,看他窝在被子里,睫毛湿的不成样子,他只觉得烦躁,没有一点成就感。

这股子烦躁,在他第二天上班得了空看了眼手机,瞄到那条短信时,到达了顶峰。

要走?

滚吧,滚得远远的,别再回来最好。

他看着那条短信,怒不可遏,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他在键盘上敲了许多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想说的话有很多,想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然而,电话接通的那瞬,听到对面那道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他嘴里的话就从“滚”,变成了“滚过来”。

江夕迟鲜少有那么冲动的时刻,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教训他的方式,独独没有叫他走这个选项。

太便宜他了。他这样想。

他开始抽烟,他很少抽,只有在很烦的时候,才会抽几根。

然后朝珣来了。

像个落魄的流浪狗,他朝着他摇尾乞怜。

江夕迟没想过要收留他,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然而,朝珣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是含含糊糊又含含糊糊,透露出那么一点点,他为何选择流浪。

江夕迟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点儿,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情绪就他几乎无法招架。

从前总有人说他心肠冷,他自己也认,然而那一瞬间的动容,让他不得不承认,他大概是,把所有的耐心和心软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们亲吻,他们**,虎皮猫在屋里走来走去。

偶尔几声猫叫,盖不住屋里渐浓的喘息声,在那乱掉的呼吸和心跳里,江夕迟恍惚间,觉得他似乎找回了他的朝珣,他那丢失的那半截青春。

这来得太晚,遗憾已经陪他走过了许多年光阴。如今,他长大了,朝珣也长大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才停下来,江夕迟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同样阴云密布,雷声轰隆,他像被魇住了一样,沉沉睡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来耳边有细碎的说话声,他被吵醒。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着枕边那人翕动的唇,意识到,很长很长的梦结束了,接下来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