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谜面(1 / 1)

你也是蘑菇吗 爱荔丝 294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9章 谜面

医院常有鬼差出没。起初沈歆时常望着走廊提心吊胆,生怕哪里一个鬼差不打一声招呼就把人给提了去,可经过几天的折磨,她竟可以平静地注视他们来来去去,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与病床上的人谈天说笑。

逗留在医院的几日纵然短暂,却也足够让她窥见爱的一种面貌。原来这世上有飞蛾扑火的爱,也有缄口不言的爱。

鬼差带领病房男孩的亡灵愈行愈远。沈歆停留在原地,目送他们消失在阴阳相间的薄暮中,摸了把眼角,手心依然干燥。

遗憾的是三姨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医院里。可又有一点十分奇怪——不见三姨人影的病房里,却时常飘荡着丝丝缕缕的三姨的气味。

终于,医院里也不再是沈歆的容身之所,她忽然很想念师父,也很想念……也许已经讨厌她的那个妖怪。

近四天没见到他了。这四天里,她只能通过听故事和发呆让自己的大脑放空,否则脑海里就会一直一直地浮现那个场景,那个吻。被他啃咬破皮的嘴唇到现在还会隐约刺痛,莫名的惶恐在她心上乱撞,她不敢去细想,那一下究竟包含了什么样的情感。

她捂着脑袋蹲在墙根处,心里乱极了。等反应过来时头发早被她薅得一团糟,东一簇西一簇地支在脑门上,像一颗蔫了的海胆。她动了下身体,忽地撞到什么,被吓一大跳,差点从地上弹起来,碍于腿脚蹲得酸痛,便没能够。

身旁蹲了个跟她一模一样姿势的家伙,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大妖怪。

她斜乜着他的同时,他也刚好在瞄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一撞,触电似地移开了。

先移开眼的是沈歆,触及他的目光,嘴唇上的小伤口在此刻鲜明地疼痛起来,疼而痒,痒而热。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特别丑,挪远了点,再度把脑袋埋进臂弯,不去看他。

他凑过来,拿肩膀撞了撞她。

她心想,他果然是讨厌自己了,连动作都比以前粗俗许多。

没等到她的回应,他小幅往她的方向移了几步,但没碰到她。犹豫再三,他兀自开口:“沈歆,我回去思索许久,才发现你早就不愿叫我‘相公’了。”

她一怔,听闻他有些落寞的语气,“我日日追根究底要从你口中听到的那些喜欢都不是虚情假意,只是你认为我素来与你玩笑惯了,并不当真罢了。如今说来也无意义,我只盼你喜乐安平、得偿所愿。相公一说,你权当听个玩笑揭过,好吗?”

身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似要起身。沈歆望过来,对上他沉黑的双眸。

他的眼睛有如浸入深水,漩涡与暗流在潭底翻卷,却几乎不见表面的细小波澜,“说到底,我也不能阻止你爱上谁。你有了心上人,已是朝你向往的人间迈出一大步,这很好。只是我一想起今后会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将不是我,颇有些遗憾罢了。”

他静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欲要多说些什么,可终究忍住,咽了回去。他沿着墙壁站起来,手掌落在她头顶心,替她抚平了几撮高高翘起的头发。

指尖绕了一绺乌发,他欲抬手,却被她揪住袖口。

她没仰头,维持着方才低垂着脑袋的姿势,闷声问:“你是讨厌我了吗?”

他语调温柔:“我怎么会讨厌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做那个人?”

他没明白。

“你来做那个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不可以吗?”

他一时无言,不知涌上心头对是惊愕还是欣喜,“我……”

“你真的好奇怪呀。”她拉着他的袖口借力站起身,低着头向他靠近几分,“你口口声声要我叫你相公,但又不拿我当你的妻子看待。我如今已经懂得人间的夫妻是如何相处,并不是当初你我那般。”

“沈歆。”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你不要总是拿我当个毛没长齐的小妖怪。晏方思,你对我充其量也就是‘喜欢’而已,并不是爱,为什么要去在意我爱谁,我今后身边陪着的会是谁?”

“沈歆,别哭。”他捉住她冰冷对指尖,握在掌心最暖的部分,一手去擦拭她将要盈出眼眶的泪花,“我活了三千多岁,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是爱。”

他略微俯身,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若即若离,“我怕给你的不够好,不敢给。我能打包票给你的,唯有长久的陪伴。世人言,在这凡尘,除了父母子女,就只有夫妻能够长久地相依相伴。我做不了你的父母,做你的男人却是绰绰有余。”

——原来真的只是陪伴而已。

她惶然无措地吸了吸鼻子。

晏方思辨不清她的悲喜,试探性问:“我们回家,好吗?”像是害怕她不答应,他急切地又加了一句,“我做那个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可以吗?”

但你并不爱我。

沈歆想,愧疚也好,责任感也好,都不是爱。陪伴也并非爱。

她在心里反问自己:“我是爱他的,对吗?”

她仍然无法回答。

想来想去,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在事关爱的层面上,他们都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比谁更厉害。

那么,回家吧。

——如果没有爱,陪伴也是好的。

这是素未谋面的二姨告诉她的道理。——如果思念得不到结果,就不要说出口。

这是病房里的男孩对她无声讲述的秘密。

于是她对晏方思点了点头,默默地将困扰了她四天的疑问藏回肚子里。

或许内丹的主人的故事,也将成为她永生无法得解的谜题。

***

病房男孩被推入医院最冷清的房间。那个地方分为许多隔间,分给没来得及在家准备丧礼的不同人家。每个隔间播放的哀乐倒是令人出乎意料的一致,皆是古怪念白的调子,没什么起伏。

男孩可不喜欢这样过于幽静诡异的音乐,他喜欢的是能让人蹦蹦跳跳、还能让护士揪着他的耳朵骂的吵闹音乐。

音乐让沈歆浑身不自然。她躲在暗处,探出半个脑袋窥视灵堂内的冰棺。这棺材的质地着实不怎么样,上方的玻璃蒙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灰。男孩躺在一大片廉价的塑料假花中间,正如他从前每一次熟睡的模样,睫毛纤长,嘴角带笑。

死一般的安详。

哦不对,他的确是死了。

人类对死亡对认知与妖怪不同。虽然沈歆知悉大多生灵死后对灵魂都能得以转世再入轮回道,天地法则自混沌时代就生生不息地运转,但人类毕竟对六界的了解有限,他们以为的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

毕竟人的一生与他们的相比,太过短暂了啊。

但他的灵堂冷冷清清的,香火味不太重。外面倒是热闹,露天处坐了一桌边抽烟边打麻将的中年男女,喧闹声简直要盖过灵堂奏乐的音量。

即使亡灵早就被鬼差带走,沈歆还是非常气恼。第一次生出了“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的念头。她撸起袖子,大步走向临时搭起的麻将桌。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没等她走近,那铺着塑料桌布的方桌突然被一阵压不住的狂风刮起,白色的塑料布卷在其中一人脸上,一枚枚的骨牌四散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四人乱作一团,骂声滔天,紧接着被那仿佛成精了似的塑料布纷纷封住嘴巴。

中年麻将团讪讪把瞥了一眼灵堂内快要燃尽的香烛,毛骨悚然地捡起沾染许多赃污的麻将牌,逃远了。

“终于清净了些。”三姨自黑暗处现身,顺手拾起一把香,用湛蓝的狐火点上,对着斑驳墙壁上挂着的照片拜了拜,又扬手拂去案上香灰。

在他病危期间从未出现在病房的人,此刻在他的灵堂敬香,且脸上瞧不出明显的悲伤。

嘴唇翕动,沈歆对姗姗来迟对三姨存着怨言,却不晓得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埋怨她。男孩对三姨对心思是一厢情愿。三姨完全不给他希望的做法理应是斩断情丝最有效的方法,找不出什么错处,可实在……太残忍了些。

沈歆干巴巴地叫了声“三姨”。

三姨洗干净手,走向沈歆。几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深领包身裙勾勒出她更为鲜明的锁骨形状,薄外套挂在胳膊上。妆容如往常一样浓艳鲜丽,却掩不住眼睛下方的血丝和乌青。

沈歆想起很久之前三姨说的话,问她:“其实也有好人的,对吧?”

她沉默地望着冰棺里的人,没有回答沈歆,只自顾自叹了口气,露出一点与她并不相配的惶惑:“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沈歆一愣。

她飞快地敛去眸子里的黯然,摸了摸沈歆的脑袋,“帮三姨一个忙。”

“你说。”

“今年冬至,等他入了土,劳烦你把我那对耳环带到他的墓碑前祭着。做一个结界摆在那儿,别叫寻常人发现了去。好吗?”

“好,”沈歆不明所以地点头,心中的疑团愈发壮大,歪着脑袋问她,“三姨,你有心上人吗?”

她粲然一笑,“当然。”

是谁呢?

那是只有三姨才知道的秘密。

灵堂内的哀乐凄凄奏唱,沈歆的手机铃凭空往这木讷的沉静里插进一道跳脱的音符。她接起电话,纪知云的声音火急火燎地冲破听筒,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把手机拿远了,纪知云还在那头嚎叫:“妈的,我爸失踪一礼拜了!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有空吗,过来帮我发寻人启事……”

三姨瞥见她手机屏幕中央的名字,眉梢一跳。

沈歆的余光凑巧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刹那,线索穿针引线般连成网,有个猜测自心底浮起。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三姨,下意识抓向眼前人的手腕,“是你吗……”

可旋即,视线被扑面而来的白色粉末阻挡,飞舞的粉末钻进她的鼻腔和嘴巴,将她的大脑搅成一团乱麻。

天旋地转的几秒间,她意识到——狐族的迷药并不都是像金来来的那样半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