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亭亭(1 / 1)

你也是蘑菇吗 爱荔丝 275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8章 亭亭

禁锢她肩膀的手臂有如磐石。晏方思吻得发狠,甚至带着怨怼咬在她唇上。

沈歆的嘴唇被咬得生疼,奋力推阻不成,被逼出了眼泪,咸的苦的一并侵入唇中,却依稀感到什么热热的东西也随之灌入。

过于强横的亲吻而导致的晕眩令她惶恐不已。

亲吻不应该是表达喜欢的行为吗?

为什么在他的眼里只能看到愤怒、不甘与漠然?他讨厌她了吗?

昔日的温存近乎不复存在,渐渐地,她再无法读懂他的眼神,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手背上的印记在灼烧她,也在反噬他。说不清到底谁更疼。

他皱起眉,痛苦渐渐难以遮掩,自额头流下一道血水,但他依旧紧拽着她,抵着她的后脑勺堵住她的不解与呜咽。

浓郁的血腥气在口中扩散,盖过所有的味道。

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已经下意识随着他的举动做出吞咽的动作。

他放开手,背向她。背影依旧,仿佛他仍是那个给他糖吃,会在雷雨天为她支起结界挡住雷鸣的温柔大妖怪。

这是他第一次用认真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吗?她记不清了,只在朦胧的视野里听他讲:“沈歆,我把千年前欠你的一样东西还给你了,连同你先前咬我的那一口,我也讨回来了。从此……从此你我……”

他叹了口气,终是不语后话。

沈歆呆怔地捂住嘴上的一小圈渗血的破皮,不住颤抖。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散架一般沿着墙根滑坐在地。

腹中翻涌着新鲜的妖力。

他渡入她口中的,是一枚内丹。

原来他身上令她无比熟悉的味道,竟是来自这颗内丹。将内丹渡给她后,他的身畔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与她相似的气味。

然而妖怪结丹需修行千年,她只有三百余岁,远不到结丹的年纪。

她脸上沾了他的血,干涸后再去擦拭,很难抹干净了。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目光虚焦在远处:“你口口声声质问我是不是爱他,可你又把我当做谁的影子?”

我虽对“爱”一知半解,可却是清楚自己更加在意谁。而你呢,晏方思?

你送我糖画时,说我好看时,摸我头发时,抱我时吻我时——

心里想的,究竟是谁呢?

***

自那以后,沈歆没有回过家,索性在病房边搭了个小床将就睡。晏方思似与她存在某种默契,在她未归家的第三天派金来来送来了她的换洗衣物和许多生活品。

会讲故事的男孩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几乎下不了床,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她打不通三姨的电话,店也关了,除了浓郁的蜡烛熏香别无其他气味。她索性无所事事地陪在病床边,时不时给他输点妖力。他睡觉时她发呆,他醒来时也发呆。

他近几天精神一些,半靠半坐着打趣她,“你也真是厉害。我从没见过离家出走躲在医院里的姑娘。”

她瘪着嘴嘟囔:“我可能被讨厌了,没有地方去。”

“你指的是那个觉得你什么都不懂的人吗?”

她点点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丹田内因有内丹的运转而充盈着生生不息的灵气与妖力。她尚且不太适应有内丹的自己,似乎腹部有些胀气。

也可能是因为……这颗内丹本就不是属于她的罢。

不是她的内丹,却散发着与她相似的气味。灵力意外地贴合她的气脉走向,并不相冲。难道内丹的主人也是蘑菇吗?

荻水的妖怪都说菌类大多朝生暮死,寿命最多三两天,蘑菇成精,世间罕有。她从未遇见与她一样的蘑菇精,但是千年前,或许更久以前,也未曾有过吗?

她到底是谁?与内丹的主人存在什么样的联系?他与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渊源?

晏方思通通只字未提。

“大猪蹄子。”沈歆只得如此总结。

“行了,”病床上的人说,“冷战要适量,当真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可不太好。”

沈歆坐在小板凳上,皱着鼻子,苦恼地撑住下巴,“能有什么后果?最坏也不过是他不想再见到我罢了。”

“提醒而已。”他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又是极困的模样,渐渐歪倒在床上。

如此持续几日,在一个嗜睡一个发呆的反复过程中,嗜睡的人地给发呆的妖怪讲述了他所知的故事的下一篇章。他讲得断断续续,每天陷入睡眠得时间也越来越多。

故事的后续是什么呢?

爱人死后,妖怪花了许多年,跑遍仙家与妖界,甚至暗中联系黑市商人进行地下交易,终于找到了确保妖怪与人的结合能够诞生子嗣的方法,只不过……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扒皮抽筋,竭尽一身妖力,死后尸骸无处可寻。

妖怪变成人,就可以自由地与人类孕育子嗣。妖怪得知这个秘密,怀着少女的心思在人间寻找爱人的转世。可惜晚了一点,她的爱人这一世已经度过三十年有余,早就和别人结婚,生下孩子。

他过上了他们曾经在梦里描绘的生活,有足够花销的钱、有不大却温馨的家、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他身边的人不再是她。

一时间,妖怪不知该是怨恨还是悲切,她几次潜入他们的房子,悄悄窥探他们的生活。可越是长久地注视他,她就越是悲从中来。

她制造过许多次的偶遇,戴上面具以不同种面貌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进入他的梦境企图勾起一星半点前世的回忆。可他们那点早已远去的回忆仅剩她独自拥有,即使被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也禁不住他的忘却,就这么慢慢地凉透了。

妖怪很清楚,他永远无法给予她如前世一般的温柔目光。

到此处,这个故事本该走向失落的结局。但就在妖怪打算放弃这一世的时候,妻子出轨了。男人的婚姻产生了裂痕,他与妻子陷入无休止的争吵,而后分居,直到离婚。

妖怪冰如死灰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一次,她以本来的面貌来到他面前。大约是个燥热的午后,她第一天去他经常光顾的咖啡厅上班,笨手笨脚地把一杯冰咖啡洒到了他的衣摆。

她深知,这世间的许多男人都招架不住主动投怀送抱的柔弱女人,更无法抵制美人在怀,略微仰头时露出的羞怯笑容。她拥有常人不及的美貌,也富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但……她不愿意以妖力干涉一份感情。

那杯弄脏了他西装的咖啡让他们产生交集,她以歉意为借口,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如她所愿,他们相爱了。

妖怪想,兜兜转转,这一世,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于是她又一次联系了妖界的黑市商人,放弃为妖的身份,以一身妖力做交换,将这副身子变成人类。可她变成人类后,男人身边却有了别的女人。

她能如何?妖力尽失,她再无别的方法。挽留被当作是纠缠不休,眼泪被当作博取同情的工具,早在妻子出轨那会儿,他就无法再相信女人了。

她亲手将这份残酷置于跟前,就应当承担该有的后果。

人会经历生老病死,更何况一副饱受锉磨的身躯。

病来如山倒,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一身毛皮寄过去,看他盖在双膝,让从前属于她的一部分留在他身边,希望来年冬日可以再为他挡去一点风寒。

结局是沈歆早前就从另一位的口中听到的,她为故事中的妖怪唏嘘不已,也为讲述故事的一妖一人感到遗憾。

***

金来来第三次出现在医院里,为她送来换洗衣物时交给她两样东西。一样是她先前拜托三姨打的项链,另一样则是她见三姨佩戴过的蓝色耳钉。

沈歆不解,将耳钉展在手心,问金来来:“三姨说了什么?”

金来来摇头,“她说你会懂,如果此时不懂,过些时日便也懂得了。”她犹豫片刻,遥指着病房内戴着氧气面罩昏睡的男孩,“蘑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妖力的滋养对他来说基本上没什么效果了,鬼差快要来了……”

沈歆淡淡地点头,把金来来送出医院。

这段时间很多人对她说过“他时日无多了”,包括病房里的男孩自己。他总是会以扯家常的口吻对她说:“我活不了几天啦,要是我死了,你还有什么借口呆在医院里呢?”

她说:“你不要乱说。”

他缓缓眨两下眼睛,“我猜,你那位‘觉得你不懂很多事的人’应该快来接你了吧。”

她不想提及关于晏方思的话题,只问他:“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啦,谢谢你陪我到最后。”

果然,他到死都没有提过三姨,却偶尔在饱受病痛折磨的梦里呼唤她的名字。

“玉枝,玉枝,玉枝。”

柳亭亭的故事结束于四个月前的严冬。

柳玉枝的故事却仍是未完待续的状态。

沈歆握着她细心包好的一对蓝色耳钉,目送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揭开不再蒙有白汽的面罩,拔掉了男孩身上的所有管子。头戴高帽、身穿黑衣的鬼差同她打了个照面,领着不会再开口讲述故事的亡灵走出病房。

她握着耳钉轻声问:“你爱她吗?”

亡灵不语,唯有掌心的耳钉发出微弱的蓝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