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手撒掉了橙。
橙瓣在灯色下灿开一片橙雨金黄。
她另一只柔荑递出了她的刀。
刀像她的手一般玉。
一般的白。
刀很短。
刃很锋锐。
刀攻向戚少商--一
不是戚少商,而是戚少商的剑!
这点也相当诡奇:
李师师的刀短,本就该采守势,而非攻势,就算要急攻,也应在戚少商不及防范之下直取其要害,可是她不是。
她竟用这么一把短短的刀,去硬碰戚少商月白色的剑。
更奇特的是。
戚少商也立时还击。
可是他反击之际,更是奇特:
他只用剑不住往李师师短刀上招呼,而李师师也跟他十分有默契似的,把刀不断与剑锋交击。
于是乓另乒冷,叮当不已,两人一刀一剑、一长一短,已交击了数十招,戚少商肩上、发上、衣上、仍沾有李师师嚼了一半撒掉的橙颗儿。
——但却未攻过对方身体任何一刀一剑、一招一式。
他们在干什么。
——这样做有何用意?
他们近身“交手”,并用一种很低很轻很迅疾的语调交换了几句话:“你真的要杀他?”
“他该杀。”
“我跟你们有契约:你们能吓他,能迫他,能威胁他做造福天下的事,但就不能伤他、害他、杀他。”
“他能残害天下百姓,我们就不能杀了这荒淫皇帝!?”
“在历代帝皇中,他委实也不算太坏,他初登位时也右革新之意,治国之能,只是后被宵小摆布,而又贪图逸乐罢了。”
“要等他好,不知还有多少人死、多少人受害,我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
“你杀了他,你能不能立即便找出一个更好的皇帝来取而代之?他虽然荒唐,但至少绝少下令诛杀贤臣,顶多逐之斥贬,如果再来一个更残暴的,你难道又等天下受尽荼毒时才又去杀了他?目下赵家天下有能人吗?万一你弄了个更坏的怎么办?赵信一死,蔡京,梁师成这些权臣岂不更嚣张跋扈,无人制之了?天下无君,怎生使得!你杀了他,不是好事,只坏大事!”
说到这儿、两人又各自发出一声叱喝,刀剑交攻,叮叮当当的交接了无数招。
道君皇帝在袁里只听得刀剑交呜,甚是好听,像敲了节奏来似的,他自来精通韵律,心中难免有点奇诧:(怎么刀剑交击之声如此徐疾有致,仿似各操音律心有灵契的合奏一般?)但他心中也难免觉得宽慰:(至少师师仍抵住了贼人:宠她,真是宠对了。)——不过,赵佶一旦念及自己身在险境,乃因宠惜师师而致,心中不免大是悔吝。
不过他心宽大早,未儿又听金兵乍鸣,叱喝连声,屋外喊杀之声更烈,知道情势更是危急,只觉裆间一热,蓬地裤里积了股骚热,知是自己慌急问竟撤了尿,还迅速扩染了被衾,湿了一团臊腥。当下又急又惊,知床里躲不住,便连爬带滚,蜷在被里,挤入了床底。
床底窄。
床下黯黑。
但宋徽宗只觉安全多了:这下好,至少,贼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敌人,这就心安多了。
——可是他既看不见敌人,又焉知敌人也看不见他?
这下,这道君皇帝可就不管了。
也管不了了。
4.英雄败于情义手
戚少商与李师师倏来倏去,交手几招,故意发出声响叱喝。踢翻台凳,之后又刀剑交击趋近,戚少商沉声疾道。
“你对这狗皇帝动了真情吧?他风流成性,这可没好下场!”
李师师薄嗔微怒,打翻的红烛蜡焰燃着了铺桌的缎布,烧了起来,火光如此一映,更艳苦桃李。
戚少商看得心中一震:
(怎么这么像一一一)
——啊,红泪!
一时间,剑热一缓,独臂虚袖上竟给刀尖嘶地割了一道口子。
“当神了!”
李师师笑叱了这么一句,然后在刀剑声中细声急道:“这皇帝待我有情有义。”
戚少商冷笑道:“莫忘了,英雄败在情义手,更何况你是女子。”
李师师也冷笑道:“败于情义手的英雄是你,莫忘了,当年叛你的是结义兄弟顾惜朝,帮你的是红颜知己息红泪!”
这一句,顿使戚少商一时为之语塞,说不下去了。
“怎么样?”
李师师刀法一紧。
“如果我还是要杀他,你势必维护他的了?”
“是。”
李师师这一句也说得毫无周转余地。
“好,我不杀他,”戚少商也剑势一展,低叱道,“我这次来。本就没意思要杀这狗皇帝!”
“好,”李师师刀意一敛,“我信你。”
话未说完,只听房外火光晃动,兵光耀目,人声杂沓,有人大喊:“万岁,万岁爷,你可无恙!”
只听有人喝道,“还喊什么,冲进去护驾要紧!”
戚少商剑法突变。
凌,而且厉。
攻向李师师,
孪师师似意料不到,吃了一惊,“嘶”的一响,她左臂绯色的衣抽,已吃一剑割断了下来。
戚少商嘿嘿一笑,身形一旋,已裹中蒙面,抛下一句:“但借汴京第一美人红袖一用,让我诛杀群奸独夫之际,更添余香。”
话来说完,“砰”地一响,兰房门根已给踢倒,七八紫衣侍卫,已发喊冲了进来。
——这人总有许多伤心事吧?
一个有大多伤心往事的人,再开心时也是郁勃难舒的。
这伤心人的剑绝对是把伤人剑。
才一下子,七八名恃卫冲了进来,但见血光纷飞,血雨激飞,不旋踵间已倒下了三、四人。
余四、五人,抵受不住那惊龙走蛇的剑气,只有边战边追,一面大喊:“来人呀,救驾!来人啊,有刺客!”
叫声未毕,忽又有五条人影闯了进来。
五人都蒙面。
一个高大威猛,长子长足,但也予人笨手笨脚的感觉。
一人个子不高,但露出一对颇为醒灵的眼。
另一人十分沉厚持重,但未蒙上的额角却已经用墨炭涂黑——难道他的额特别好认,以致他蒙面之前,还得先抹黑?
还有一人瘦小精悍,手里攒了柄飘红枕黛主锋枪。
最后一人,很怪。
怪的意思是:这人手里持着剑,剑很妖:他的腰很细,也很妖;他的眼神很奇特,仿佛有点迷蒙,有些惊惶,更是妖。
但这些特点都只是”妖”,并不怪。
怪的是他的身法、剑法乃至于一进一退:如果是深谙武术境高低,他倒是可以一眼就看个透彻。听曲乐,只要一人耳,便知韵律优劣。是以他喜人称亦自称为:“风流教主”。
惟对武艺,他不行。
何况,他也不在厅,而在房。
而且是在床底。
榻下。
余下那五名卫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算看出也没有用,因为再攻进来的四人,只是那高大个儿一手一个,只折了二人,剩下二人,也吃了两道“暗器”,扒在地上,一时再也起不来。
——而那两仵”暗器”,竟是两只“饭碗”。
那竟是赵佶与李师师夜宴小酌台上盛小食甜品的碗!
一--赵佶依恋李师师,曾赐她避寒金钿、映月珠环、舞鸳青镜、主虬香鼎,也赏过她端砚、凤砚、李廷硅墨、玉管宣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