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可是大师不理他,他可理会大师。
别人问他为何老喜欢找大师的晦气,他笑嘻嘻地说:
“没有嘛,我是真心地向大师讨教的。”
连他师父班师也这么问他时,他才认真地答:
“我觉得跟大师有缘。”
“那么有缘,”班师听了就很不悦地说,“你又不拜他为师?”
岂料罗白乃的头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不同。你跟他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我跟大师的缘法是:我跟他确是学会了不少道理,”罗白乃摇首摆脑地说,“可他在我这儿也学了不少事理。我们俩是互惠、交换、相益的——”
班师听了就很高兴,“还是我教你比较多;我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嘛。”
“非也。”徒弟认真八百地说:“你幸运些。”
“我幸运?”班师不明,“我要是幸运还会收你这种徒弟?”
“你当然幸运了,你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罗白乃说,“我教你的,远比你教我的多呢!”
班师气得嘴都歪了。
眼都开始翻白了。
他徒弟还十分感慨地加了一句:“实在多出太多了……搞不好,我还得教你怎样追求心上人,教导你怎么谈恋爱呢!”
“你……你!”班师这回气得连鼻子都曲了,“你教我……谈情说爱?!”
“对!”罗白乃凑近班师身边,鬼鬼诡诡地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从未动过春心,从没打算过为我找个师母!”
班师想打他。
罗白乃忽长身直视其师,叫他师父:“你看着我。”
班师打到一半,只好收招。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罗白乃大义凛然、光明磊落地说,“你看我的眼。要是你真的从来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和那回事,你就看着我眼睛。”
班师才不看他。
但也不打他了。
只气得拂袖而去。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道:“乌鸡白凤丸!大概这回真说对了……看来,我该好好地为师父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三枯大师不理睬他,理由是绝对充足的。
他有次居然替这名僧三枯改号。
那是一次众僧会聚之际,大家想替“明孝塔”、“六龙寺”改一个名字,因叫“明孝”、“六龙”的塔寺着实太多了,不够突出独特。至少,也该把六龙“塔”还是“寺”,明孝“寺”抑或是“塔”,早些定下名来。
三枯大师却力排众议,认为不必正名。
大家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真正的佛法,是百姓日用不相知,初发心时便成正觉。何必正名乎?迥然独脱,不与物拘。”
众都以为然,纷纷说三枯佛法高深。
偏是旁听座的罗白乃突然发话:
“六龙、明孝塔寺不必定名,我很赞成,但大师却该改个名字。”
众都好奇,皆问要替三枯改什么名号?
“三姑,”罗白乃得意洋洋地说,“改名三姑,如此正好。”
众僧纷纷叱喝之,罗白乃这回倒是真的犯了众僧。
但他得意如故。
他还说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大师叫三枯,本意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我叫他三姑,更加切合,因为他见人跌跤而不扶,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下悟而不点化,不是姑念、姑息、姑妄是什么?何况,乌鸡白凤丸的大师样儿好,俊貌得很,像姑多于像佬哩!”
大家都骂这不识佛理、未入佛门的浑小子怎么胡言妄语,连三枯也脸露忿然之相。
罗白乃瞠目指着大师反诘:
“他不是教人勿太注重虚名吗?他一向不是说名如衣饰,脱下便了吗?怎么一说他,都炸酱了脸?”
这回连六容大师都要下令逐走他了。
却是三枯大师开声说了话:
“也罢。反正都是名相,叫什么便是什么,叫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什么。”
六容不解,合什问:“大师之意是——?
三枯脸上居然挤出了点笑意,他用手一指一只正在春阳下晒肚皮的狗,说:
“你叫它是猫,它仍不是猫。你不叫它狗,它还是狗。但它自己和同类可能不叫狗,叫人,叫我们才是狗。我们给人唤作狗,如果是人,却还是人。”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众僧都合什念:
“阿弥陀佛。”
佛是念了,只是日后六龙寺里的“三枯大师”真给人唤作:三姑大师了。
狗屎·垃圾·禅
第十五章 敬请见怪 狗屎·垃圾·禅
“三姑”不爱理睬罗白乃,可是罗白乃老爱找“三姑”。
当大伙正在韦驮像前、池畔树下御敌之际,唐七昧正在禅房里看顾唐宝牛之时,罗白乃百般无聊,便又去逗三姑大师谈禅说佛。
三姑大师径自坐在石阶上,用一枯枝,在地上漫画着几笔。
罗白乃凑近去,几乎将耳朵贴地地自下而上,这才望见三姑大师的脸。
但三姑仍不睬他。
不理他。
也不看他。
罗白乃逗了他老半天,都没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就说:
“你再这样木眉石脸的,就得要改个名字了。”
三姑大师只翻了翻眼,可一个字都没说。
他师父却忍不住问:“又要改?这回叫什么?”
罗白乃说:“三哭大师。”
他哈哈笑道:“谁教他一天到晚,老是哭丧着脸!”
三姑不理,只在地上画了几行竖的、几行横的。
罗白乃就顺水推舟把话题转移了,“我可会测字的,我替你看看……”
他歪了头,看了半天,就像悟了道地嚷:“哦,对了,这几条横、几条竖,就是横竖的意思——横竖,也就是‘反正’的意思——你心里的意思是:反正你随得我怎样为你取名都没关系……是不是?”
三姑大师当然没答理他。
他师父班师却说:“我看不像。”
罗白乃道:“不像什么?”
班师道:“不像横竖?还是像个字。”
罗白乃:“什么字?”
班师:“像个‘井’字。”
罗:“井?”
班:“我看他是自喻为‘坐井观天’之意。”
罗:“我看他是更进一步,看到我们,就自卑起来,认为他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许是给这对师徒搞火了、躁了、烦了,忽然用左手指了指院前不远处的一堆垃圾,右手指着石阶前的一堆狗粪,看着罗白乃和班师,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
回到庙里。
这下,那对活宝师徒,可都直了眼。
班师瞠目道:“那是什么意思?”
罗白乃搔首道:“其中一定有喻意,有禅机。”
班师咕哝道:“说不定他只是说我们像一堆垃圾、一坨狗屎。”
“那我一定是垃圾了。”罗白乃忙接着补充道:“不,才不是呢!我看他一定另有深意,我们只是一时勘不破罢了。记得禅林公案里有人问巴陵禅师:‘何谓吹毛剑?’巴陵禅师只说了一句:‘珊瑚枝枝撑着月。’问者从此就悟了道,有了斩断一切妄想执着的智剑。我看,三姑这两手一指,无声胜有声,简直是万语千言,千呼万唤里的无声,就看我们能否悟得?是否得悟了!”
班师咕嚅自语地说:“你那么注重他的话,平素却又老是与他抬杠?”
罗白乃正色道:“那不一样。要知道修禅念佛,最重要的是自己体悟,这叫冷暖自知,啐啄同时,镆铘在握,宝剑在手,宾主历然,言语道断。既然禅境是:天地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