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就剩下自己这个老将了!
他已感慨了好一会儿了。
因为他也等了好一会。
——杨无邪已报告完毕了好一段时候。
杨无邪刚刚报告完近日白愁飞的种种嚣狂举措。
还有他斫掉了的那棵树。
——那棵代表了“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由苏梦枕父亲苏遮幕手植的、也是苏梦枕最心爱的:树!
听完了杨无邪的报告,苏梦枕只懒洋洋、病恹恹拥着他榻上的玉枕,无可无不可地问:
“你们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他总是喜欢先听听别人的意见,但等到真正执行和下决定的时候,他绝对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赞成或反对。
刀南神突然躁烈了起来:
“杀了他!”
“为什么?”苏梦枕倦倦地又问。
“再不杀他,他就会先杀了你,夺了位,毁了‘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似并不意外。
他依着枕,转向杨无邪,问:“你的意见呢?”
“篡位夺权,尚在其次,”杨无邪深思熟虑地说,“但只要白副楼主主持大局,必将我们的力量全依附支持蔡京,这样一来,京里的武林势力,再不能节制这一位无恶不作的权相了。”
苏梦枕沉默了一会,仍低首看着垫着他腰膝的那方玉枕,然后才幽幽地道:“那也不然。朝廷里的武林实力尚有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市井江湖,也还有‘发梦二党’的势力。”
他悠悠地道:“再说,有蔡京的撑腰,楼子里的哥儿们不是不忧出路,而且还定必声势日壮吗,这何乐而不为呢?”
杨无邪凛然道:“可是蔡相当权,民不聊生,一味求和,不惜出卖国土,且暴徵聚敛,鱼肉百姓,若再让他当道十年,又无节制其横恣暴虐之力,国家恐怕真要国无义士、祸亡无日了!”
苏梦枕低沉地说:“但那是国家大事,我们只是江湖中人……”
刀南神大声截道:“武林中人也有武林规矩,江湖中人更讲究江湖规则。咱们枪尖杀敌、刀头舐血,走的是道,行的是侠,有所为的为,有所不为的不为,跟着蔡京尾巴欺压黎民百姓,咱们宁肯回家耕田也不混了!”
祥哥儿一味地说:“是,是,说得对……生死不足惜,威武不能屈。个人存亡事小,家国兴衰体大——”
苏梦枕瞄了他一眼,只倦乏地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刀南神垂手、垂首、紧跟了一句:“一切只等楼主下令——”
旋又跟前了一步,低声道:“这是除奸的好机会,一旦错失,良机不再,祸悔无及。”
“那种人,他想飞,”刀南神狠狠地道,“咱们就把他射下来!”
第一篇 白愁飞的飞3 玄机
大家在等苏梦枕下令。
就等苏公子一个命令。
“通知下去,十一月廿一日酉时,在青楼设宴奖励白二楼主近日的业绩功勋。”苏梦枕终于“下令”:“我认为,白副楼主把大伙儿带到一个更好的方向去,这点不但我以前做不到,连家父也不能做到,值得嘉奖、称道。宴由我设,人可由他来请。”
他却是下了这一道“命令”。
听了苏梦枕的“命令”,杨无邪很有点感慨。
他的感慨之深,绝不下于刀南神。
——当日跟在苏楼主身边的“五方煞神”,固然只剩下了常影踪沓然、神出鬼没的郭东神,以及日渐耆老、忠心耿耿的刀南神,但当年恒常贴身保护苏楼主的“三无”:花无错已背叛身殁,师无愧亦遭暗算身亡,就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了。
——当年的苏公子、苏楼主,何等威风,而今,却终日与枕褥为伴。
他的心情也不好过。
他负责“通知”白愁飞。
他拿着那张帖子,重于千钧,觉得自己实在已老了,过时了,甚至运气也变坏了。
白愁飞接过帖子的时候,那甜美的长发裸足姑娘,仍红唇烈艳、玉指飞纤地旋舞不已……
白愁飞叫人拆帖。
拆帖的是欧阳意意。
他显然很小心,也许是怕帖里有迷药,或是有毒……
当他知晓帖子上的内容时,确也皱了皱眉头,咕噜了一声:
“闹什么玄机嘛?!”
欧阳意意目光一转,低声但重调地问:“公子去吗?该去吗?”
白愁飞目光转向祥哥儿。
祥哥儿把听到的早已向白愁飞说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说:
“我看,苏楼主对公子还是信重有加,没什么防范,不如——”
欧阳意意却不同意。
“这可能是个圈套,”他说,“去赴约太冒险。”
两人正要争辩下去,白愁飞却漫声道:“要知道真实的状况,何不问一个人。”
“谁?”
“树大夫。”
树大夫一向为苏梦枕治病,已逾十一年,只有他最清楚苏梦枕的状况——尤其病况。
树大夫给白愁飞“请”了过来,初不虞有他,但俟白愁飞问明了什么事,他才凝住了笑,像给一支筷子插入了咽喉。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说。
白愁飞叫了两个人来。
然后他便推说有事离开了那儿。
这两人一来,才动了两下,树大夫便不得不说了。
这两人也才动了两下手,树大夫已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已给强迫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四只手指(都没有断,只是有的烧焦了,有的焖烂了,有的给钢针连指骨直贯而入,有的给压扁成了肉渣子,有的是肉完好无缺但骨头已给挑了出来,有的还真没人敢相信那原来居然、竟然、赫然是一根手指!)、半片耳朵(另半片给割了下来,捂在另一只耳朵上,里面放了一支鞭炮,嘣的一声,血肉横飞;树大夫虽然另一只耳朵聋了,但还有一只耳朵听得见耳腔里充血的声音)……他们也没有毒哑他,因为正是要他听得到问题,说得出答案来。
对这两人而言,这回下的已不算是毒手。
主要是因为白愁飞念旧。
——白愁飞也挂过一两次的彩,生过一两回的病,树大夫毕竟下过药医好了他:
至于他请来用刑的两人,当然就是他上次请去发党花府的任劳、任怨两人。
对于用刑,他们两人,一向任劳任怨。
京城里,当然不止发党花府和梦党温宅在猜测楼子里的战情。
正在闻赏初梅香的雷纯也不例外。
在“六分半堂”的梅园里,雷纯清澈得像未降落大地以前的雪,望向那一角在这一场飘雪里黛色的塔。
那塔顶略高于附近的四座四色的楼,在霜雪中仍有独步天下、冷视浮沉的气派。
——可是人呢?
那楼上的人是否仍沉疴不起?
——那是个她差一点就嫁了给他却是杀了她父亲的仇人。
直至狄飞惊温柔的语调在她身侧响起。
——那一定是狄飞惊。
——不仅是因为狄飞惊才能这样了无惮忌地靠近她身边,更因为只有狄飞惊才会把那么冷傲的语调在对她说话时却成了千般柔情。
“小心着凉了。”
雷纯微微一笑。
狄飞惊为她披上了毡子。
“他怎么了?”
“他?”
“苏梦枕。”
“——哦。”狄飞惊很快地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