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四章 有罪(1 / 1)

大明1617 淡墨青衫 2 万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一千二十四章 有罪

随着人和马的深入,白茫茫的农田和荒地上都出现了一片片的黑色,这时一个白甲壮达叫起来,众多旗丁暴诺答应,开始往官庄内部扑过去。

白甲壮达下令之后,冷冷看了李明礼等人一眼。

李明礼浑身冰冷,感觉象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样,对这些白甲所有人均是十分敬畏,他们在牛录内地位相当的超然,均是三十来岁年纪,战技和经验到达巅峰的职业军人,他们不象普通披甲和旗丁一样还要负担起种地或放牧等诸多杂务,他们每日的任务就是打磨战技,又不象葛布什贤一样需要时刻跟着旗主贵族当护卫,在战场上,白甲也不需要第一时间出战,真正使用白甲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甚至在很多时候,白甲只是充当监军的角色,只有在上次的草原之战上,由于商团骑兵给了岳托等人太大的压力,不得不把白甲提前投入使用,导致白甲大量死伤,虽然算是打赢了,努儿哈赤还是大发雷霆,震怒之下岳托和萨哈廉等人均受重责,而损失的白甲损失要很久才能补上来。

“这是要杀无谷之人?”

“这真是老汗之谕?”

“不是说要恩养我们汉人?”

李明礼强按住自己的情绪,几个同样被抬旗的汉军却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适才白甲壮达的命令就是令旗丁进庄,将所有年前检定的无谷之人带到庄头,全部杀掉,本庄的无谷庄丁有一百余人,几乎是要把庄里一多半的人手给杀掉了。

这样的命令,当然导致汉军出身的旗丁大哗。

“动手!”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白甲们立刻策马挥刀,砍杀那些说话的汉军旗丁。

白甲们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原本就很凶狠的盯着这些汉军余丁,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就斩杀过来,汉军们原本就只是义愤之下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女真人早就提防,说动手便动手,刀光闪烁之后,说话的汉军余丁都被斩杀,惨叫声里倒在血泊之中。

“再敢鼓噪的就把你们全斩了。”牛录额真塔拜环顾汉军,目光凶狠,李明礼在内的汉军余丁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决心。

白甲壮达冷冷的道:“留你们性命是叫你们替老汗和诸申效力,若有不服鼓噪的定然打仗也不出力,这般奴才留你们何用?自然是全杀了。”

汉军旗丁俱是低了头,各人都不敢再出声,眼前几具躺在血泊中的尸首就说明了一切。

李明礼也是低着头,他自己一直感觉性命应该无碍,但在刚才分明看到有两个没出声的汉军余丁也被随手砍杀,这说明他们的抬旗毫无意义,女真人根本不可能拿汉军当自己人,哪怕自己拼命奉迎巴结这些人,如果刚刚自己站在旁边,塔拜等人也绝不会救自己性命,一开始叫李明礼站在女真旗丁一边就算是照顾了。

众人都站在村头道路上等着,余丁们也撒进庄里去了,整个村庄都传来人的哭叫与狗的吠叫声响,不一会儿蒙古人兜过来,在田野和灌木里兜着了往村外逃的汉民包衣,他们也不将人捉来,直接策马拉动骑弓,开始射杀那些想逃走的汉民。

李明礼浑身都在颤抖,他不停的扫视着雪野里奔逃的人们,生怕看到大丫和丈母娘的身影,他的视力极佳,有着天生的弓手的好视力,在扫视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发现,这叫他稍稍放下心来。

蒙古人大约也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了,他们爆发出相当的兴奋感和相当的投入,不停的发出叫和大笑声……左右翼蒙古都是多半很早就来投奔的各部中游荡的流浪者,也有马贼和明朝那边的鞑官,到女真势盛之后,渐渐有整个部落的北虏来投,除了对各部的高层善加安置之外,多半的投附漠南蒙古都编入左右两翼,和外藩蒙古区分开来。

现在左右翼蒙古已经超过两千丁,直逼三千,到皇太极掌权之前就编成了蒙古四旗,后来皇太极收拢了更多的蒙古势力,在汉军旗之前就编成了蒙古八旗。

在笑声中蒙古骑兵不停的拉动弓弦,骑弓将箭矢不断的送入那些毫无防护又在几十步内的逃跑汉民的要害,不停的有人中箭仆地,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然后被故意踩踏上来的战马活活踩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有三四十人被射杀和踩死在田野里,这时带队的蒙古军官又发出军令,南北对列的蒙古骑兵散成长长的队伍,开始呈扇形状态往前搜索那些低矮的灌木和村口处的草垛,一旦发觉有人躲藏便是在马上用铁矛刺死。

塔布囊也在骑队之中,他在草原上被代善等人发现收用,后来没有被收入在旗下,而是编在了蒙古左右翼之中,这一次又随本牛录移防至此,他已经成为本牛录的两名章京之一,他的经历相当具有传奇色彩,女真高层中的几个大贝勒都接见过他,特别是皇太极召见过他两次,详细询问和裕升的商团军与土默特部的交战结果,可以说努儿哈赤决心限制与和记的贸易,塔布囊提供的一手情报具有近乎决定性的作用……他的话直接引起女真高层的警惕,哪怕是与和记一直保持着相当友好关系的皇太极也是不敢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塔布囊成为牛录章京也是上层的酬功的意思,加上他本身就是土默特甲兵中的精锐,一身武艺相当出色,甚至有人评价不在女真白甲之下。

这一阵子颇有白甲来找塔布囊比试弓马骑射功夫,双方有胜有负,女真白甲都对塔布囊赞誉有加,塔布囊心中甚感得意。

然而以勇士的尊贵身份来做眼下的事情,这叫塔布囊感觉面上无光。

他不仅不似部下那么投入和高兴,相反不曾发一矢一箭。

在最后搜索之后,塔布囊看到那些女真余丁把官庄里的汉人一家一户的搜捕出来,有一些放了,有一些则继续押在队伍之中。

蒙古人的差事都做完了,众人把弓箭和长矛立在胸前,兴致勃勃的观察着眼前的情形。

汉民包衣们都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余丁们出来,有几户人家好象是有壮年男子,开始时这些男子也一样听从吩咐,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急吵,然后就厮打起来,余丁们彼此配合,在呼喝声中,将这些敢于反抗的汉民斩杀当场。

“杀的好。”

“多杀几个尼堪!”

四周左右翼的老人都用蒙语或是女真话大叫起来,还有人欢呼起来。

塔布囊心中竟是有隐隐的不适感……可能是在土默特部时与汉人已经和平共处太久,双方已经很少有互相厮杀的时候,这样的肆无忌惮的屠杀叫塔布囊有些难以接受。

带队的一个蒙古军官看看塔布囊,下令道:“塔布囊你带人协助女真余丁,将庄上的尼堪赶到村口。”

塔布囊道:“遵令。”

军官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不喜欢眼下这差事?”

塔布囊知道自己近来风头太劲,暗中得罪的人怕是不少,当下低头道:“没有,奴才怎么不喜差事。”

“你是我们蒙古人的好汉子嘛。”军官面上亲热的道:“还是喜欢厮杀,眼下这事实在没意思的很。这样吧,过几日我派你留驻此地,这里经常有东江兵过来偷袭,听说还有一伙精锐明军,甲胄精良兵器无比锐利,打仗也厉害,这边防御吃紧的很,我们左右翼蒙古也奉命出人马在此驻守,就由你来统带吧。”

塔布囊盯着这军官看了几眼,对方态度不变,他生硬的点头道:“知道了,奴才遵令。”

……

一百多蒙古人骑马,一百多余丁步行在庄里搜索,很快便撵出了二百六十多男女老幼。

雪地被踏的很是泥泞,人们低低的啜泣着,很多人目光迷茫,不知道眼下的这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镶蓝旗的这些余丁们嘻笑着,少年们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那些汉人少女或青年妇人,眼中露出贪婪和惋惜夹杂的光芒。

待所有汉人被押到村口时,牛录额真塔拜策马上前,高声道:“二十四日,齐玛纳,苏纳哈来报:塔拜阿哥,巴布泰阿哥获男丁二百人,户人六百口。大汗闻报谕曰:我等常恩养汉人而汉人置办刀棍不止。著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各往其屯。去后,分别屯中汉人。常言道,豹子好认,人心难测。恐尔等信奸巧之言,当以中正之心察辨之。凡以彼方奸细所遣之言,煽惑本地乡民者,皆属非我保举之官,或原为明官,今已革职之生,大臣等人。此等之人,皆令行甄别正法。”

人群立刻一阵骚动,几个有生员身份或是在衙门里做过事的小吏都是面无人色。

李明礼看到替自己写春联的黄老先生也在其中,这是一个有举人身份的正经的老爷,曾经在经历司做经历,也是六品官职,后来不愿为女真人效力弃官家居,结果先是家产被抢,后来又被撵出辽阳城,一路赶到这边来当庄丁,现在又要因一道汗谕被杀,在别人惊慌失措的时候,黄举人倒并不怎么慌乱,只是仰面向天,脸上明显流下泪水来。

塔拜并未叫人动手,又大声道:“各人听好了,再讲汗谕:我取辽东之后,并未杀尔等,亦未动房舍耕地,未侵家什事物,皆恩养之。如此恩养,竟成不是。古河之人,杀我所遣之人而叛。马前寨之人,杀我使者而叛。镇江之人,执我委任之佟游击送明而叛。长山岛之人,执我所遣之人送广宁。双山之人,暗通敌兵,杀我之人。岫岩之人叛逃,为费生首告之。复州之人反叛,带领明船而来。平顶山隘口之人,杀我四十人而叛。不思我养育之恩,仍向明朝。故,杀此有罪地方之人……”。

第一千二十五 挖坑

这一篇汗谕长篇大论,不过还是努儿哈赤一惯的口吻在说话,众人听着并不觉得意外。

努儿哈赤的话中充满着愤怒和想不通的情绪色彩,在他看来,他就是这一块土地的征服者,他有权力杀光这一片土地上的所有汉人,而他大仁大德并没有这么做。不仅没有杀人,还给这些被征服的奴隶自由民的身份,允许他们种地报效,结果却是汉人左一次右一次的反叛他,不理解他的宽容和好意,严重的伤害了后金汗的感情……既然如此,努儿哈赤宣布就不对汉人这么客气了,首先确定要杀掉汉人的智识阶层,也就是此前没有投降在大金为官的明朝官员和生,这是汉人的智识阶层,第一时间就要杀掉。然后就是宣布杀无谷之人,二十七日最新一道汗谕说的很清楚,也很简单:二十七日,选派人员前往各处,杀无粮汉人。

用老档记录就是:分路去,逢村堡,即下马斩杀。

这边的牛录由于靠近宽甸和长甸,沿太子河抵此间松树口都算是战区,所以选派人员并不曾第一时间至此,其实在十月份各处就开始杀汉人生员和前大明官员,到年前二十七日,正式有谕旨杀掉全部的无谷汉人,到处都有派出的甲兵和余丁沿各官庄村堡杀人,派往松树口和太子河这边的是少数甲兵和蒙古左右翼兵马,牛录额真塔拜早就知道此事,接令后更不敢怠慢,此次便是将生员和无谷汉人一并杀掉。

宣示汗谕,当然也不是向汉人解释,只是叫这些甲兵和旗丁知道为什么杀掉汉人,毕竟有很多汉人已经是官庄庄丁,负责很重的劳役,在有些人眼里已经和驴子骡马一样,算是一种旗下的财产。

宣谕之后,立刻有一群旗丁走向那些被挑出来的生员身边。

黄举人两眼直视向自己走过来的一个镶蓝旗的余丁,对方手中拿着云梯刀,脸上满是狞恶之色。

而在黄举人眼中,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稚气犹存。

恍惚间他竟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当初袁应泰经略辽东,率三万兵在辽阳城外与来犯之虏交战,城头和城外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当时袁应泰所领之兵号称精锐,向来眼高于顶,装备甲具相当精良,城中的人却并没有太多信心,毕竟东虏凶恶,连战连胜,当时辽民已经不怎么有信心,其实黄举人和一群说得上话的人都在劝袁应泰据城固守,城头有一千多门大小样佛郎机和各种小炮,配合数万精兵,外头还有六七万人的援兵,建虏全部兵马也只有六万人,无论如何也是攻不下来城池的,结果袁应泰自信太足,出城之后就是惨败……黄举人的儿子就是在城头帮忙时被流箭射中面门,抬回家时已经断气了,黄举人还记得儿子那稚气犹存的脸上那巨大的箭矢创口,还有不停的流出来的沽沽流淌的鲜血……

镶蓝旗的那个余丁很奇怪,自己走过来时这个头发和辫子都花白的老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还用眼死死盯着自己,他避开对方眼神,牙一咬,云梯刀已经捅了进去。对方很瘦,余丁按一直以来的练习直刺胸口,锋锐无比的刀锋轻松的刺破皮肤和肌肉,深入肌里,余丁搅动刀柄,看到鲜血喷涌,对方两眼失神,肤色迅速从枯黄变成惨白,然后两眼眸中失神……这个明国举人最后的动作却是两臂前伸,似乎是想过来抱住这个余丁,这个动作把少年余丁吓了一跳,错身往后蹦了半步。

其余的旗丁纷纷挥刀动手,这时生们的家属在外围哭成一片。

塔拜又下令开始斩杀无谷汉人。

这一次动静更大,不少还有血勇的青年男子开始奋起反抗,只是他们手无寸铁,在刀枪挥舞之下迅速被杀死。

剩下的人终于失去了抵抗的信心,开始被按在地上,由旗丁们用顺刀挥舞着砍下头颅。

四周很快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被逮出来的汉人有一百多人是无谷汉人,又不是哪一户的包衣,他们的命运在努儿哈赤下汗谕时就已经决定了。

地面上躺满了无头尸体,也有人被余丁们拿顺刀或云梯刀捅刺而死,鲜血喷溅在布满杂乱脚印的雪地上,鲜血染红了大地。

李明礼一直在看人群,哪怕这样的杀戮场面叫他全身颤抖,叫他无比害怕,但他还是死死的盯视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大丫也在人群之中面临被杀的命运,他就会立刻抽刀反抗,哪怕只杀死一个女真人,他也会毅然决然的反抗。他全身都在颤抖,然而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意志,李明礼向来承认自己怕死贪生,如果不贪生怕死,萨尔浒时他就该战死,在开原时也该死了,被俘后更该死,在十三山时看到旧日的袍泽兄弟他也没有选择投向那边,最潜意识里还不是害怕十三山守不住,又得面临一次生死决择,又可能被杀死或是被俘再来一回?而此时此刻,当着几百女真披甲,身边也没有一个敢于拔刀的伙伴,他却能下定决心,只要家人在此,他就会毅然拔刀。

在这一刻,李明礼身上最后一道阀门被冲破了,最终的节点被打开,他的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无可遏止的冲动。

在这时,他才赫然发觉,自己一直害怕的东西也就是那么回事……没有哪个男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怀孕的妻子被人虐杀,所谓的怕死确实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那种压力和惶恐使叫一个汉子给人当奴隶,但如果父母妻儿面临屠刀,再懦弱的人也会视生死于度外。

还好李明礼一直没有发觉大丫和岳母的身影,当屠杀进行时,四周全是满语的说笑声响,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只能用右手死死按住刀柄,拇指掐着掌心,尽可能的叫自己冷静下来。

“李明礼,”屠杀结束之后,塔拜对李明礼道:“你带人去将尸首搬抬扔了,我们还要去下一个官庄去。”

“是,主子。”李明礼惊醒过来,躬着身子,干着嗓子答应下来。

“甚好。”塔拜面露满意之色,对李明礼又道:“你捕鱼射猎种地都是好手,也能上阵,是个好奴才,好生做事,我日后会关照你的。”

“多谢主子。”李明礼这一次半跪了下去。

甲兵们死盯着看了留存的汉军们几眼,接着在牛录额真的带领下往下一个官庄赶去,只有少量甲兵和部份余丁留了下来,监督官庄上的幸存者们搬抬尸体,挖坑埋人。

李明礼缓步走向一具伏尸,他急着想回家看看,但此时他明白还是不能妄动,那些余丁手中的刀都没有收,就等着机会再来杀人,绝不能给这些人借口和机会。

一些汉军回去拿了铁锹和木锹赶过来,人们都上前领着工具,在村西官道西侧临河的一处荒地开始挖掘大坑。

留存下来的妇人和汉军们一起搬抬死尸,没有人敢哭出声来,甚至连流泪也不敢,所有人都是身体僵直,但没有人敢停止手上的动作。

一群旗丁笑嘻嘻的拿刀站在一边,做这些事的多半是二十以下的青少年,他们此时身上野性最足,多半人连妻小也没有,所以连丝毫的同情心也不具备,那些年长的旗丁多半在外围看着,对眼前的事兴趣不是很大。

庄上的女真妇人也有些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的,她们对这些事也不是很抵触,只是有几个鼻子上串着金环的女真妇人在低声议论,这些汉人杀的毕竟还是有些可惜,要是全分配给各家当包衣,最少自家男人不必再那么辛苦去种地。只是杀掉无谷汉人是老汗的主张,有十分清楚的汗谕,她们害怕被人记下告到牛录章京那里,所以只小声说了几句就住了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些低等的汉人在搬抬掩埋同伴的尸首。

李明礼和另一个汉军在挖地,他们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二话不说就赶紧挖起来,先是拔开积雪,然后铲开枯黄的草皮和挖去灌木的根,然后开始往下挖掘,很快在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深及一人多的大坑,这时被杀死的尸首也搬抬来了。

李明礼看看四周,女真人并没有人发话,一个披着铁甲的拔什正在和身边的人闲聊,没有管这边的事,李明礼道:“抛吧,乱世人不如狗,死在这和死在别处也没啥不同的,大伙不要哭叫,甭把自己再折进去。”

众人听他的话,开始将尸体往坑里抛去。

说是不能哭,还是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在低低的哀哭声中,一具具尸体被丢在坑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妇人,也有孩童。

由于这一次是下令斩杀所有的无谷之人,几乎是把所有的汉人中的无谷家庭都搜捕出来杀掉了,包括耄耋老人和孩童。

一具具尸体还是在流着鲜血,丢下土坑后和乌黑的泥土,灰白色的残雪,枯黄的灌木根还有碎草混在一起,人的脸有仰着的,也有趴着的,很多人的眼睛还睁的很大,眼神中似乎有不甘,愤怒,还有无边的惶恐和恐惧。

谁能相信,就因为家里没有五斗粮,他们不仅先沦为包衣,隔了几个月后,干脆就是被彻底抹杀的下场?。

第一千二十六 过去

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在做这样的事,李明礼自己也不敢相信所做的事情是发生在朗朗乾坤下的事实,不仅是事实,而且自己正亲手埋葬着受害者。

这一段历史就是血淋淋的事实,正如满文老档和诸多文献里记载的那样,女真对汉人的政策到天命九年天启五年之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种变化有很多原因。

比如努儿哈赤在进入抚顺关打开辽阳和沈阳之后确实没有主持大规模的屠杀,只是在沈阳和辽阳城中抢掠了相当的汉人官绅的财富,同时对投降的官绅和明军将领十分优待,比如李永芳就被纳入女真贵族体系之中,成为女真人的额附,这是一个很鲜明的政治态度,这导致后来广宁一役时孙得功等辽镇明军将领的继续投降……辽镇将领也有分化区别,有政治和经济上不得志的也就企盼能改换门庭获得更大的回报,况且女真横行辽东多年,外人不懂,辽镇本地的将领是深知其厉害,要不然也不会有李成梁迁出宽甸六堡民居,放弃宽甸防御之举了。

最少在那时,努儿哈赤是希望汉民能接受他这个新主子,替他效力,替女真八旗提供粮饷,使他的战兵能够脱离劳作,集聚更大更强的力量。

取国名为金的那一刻起,努儿哈赤和女真上层就是确定了目标,最低目标是征服蒙古和据有全辽,与大明隔着长城对峙,更高一层便是能攻到大明北方,与汉人隔河或隔江而治。

至于混元一宇,公平的说,哪怕是皇太极在此时恐怕也未曾这般想过。

努儿哈赤有着宏大的目标,早期行事就颇有章法,收容重用汉将和汉军,对汉人并不肆意妄杀,甚至有女真人抢劫和杀害汉人而受到严厉的处罚。

然而辽东汉人并没有如努儿哈赤想象的那样温驯如羊,从开原铁岭开始,汉人就确定了不会给这些留辫子的野人当奴隶的决心,大量的汉人拼命逃走,不能逃走的也是心向大明,一旦有机会就会反水,这一点努儿哈赤和女真贵族们都是心知肚明,一处处地方都是这样,只要有明军出现,汉人就几乎阖城而反,在平时,也是尽量给来下毒用间的东江细作提供帮助和方便,一旦有机会就会大举逃亡,甚至杀掉驻守人员之后再跑。

此类事情的发生还只是导、火、索,叫努儿哈赤痛下决心杀心的还是由于这几年持续不断的粮荒。

由于战乱使百姓流离失所,原本这几年天时就糟糕的很,如果没有战乱百姓也只是在温饱线上挣扎,辽民困苦由来已非一日,大量的财富是被各大将门给捞取去了,百姓抵抗变故的能力十分弱小,战乱一来,饥荒紧接而至,后金方面当然努力想恢复正常的生产,收取田赋支持国用,然而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除了沦为包衣的汉人还可以当牲口来使唤之外,大量的汉民并没有产出,后金方面有时候还不得不把他们当包袱一样背起来,当掠夺光了各地汉民的财富,使整个辽东辽中辽南都只剩下一群赤贫的饥民和断壁残垣,而天时仍不见好,粮食缺口仍然极大,不得不持续依赖白银来进口时,百姓就成了纯粹的负担,而不是国力的象征了。

历史上天启五年开始无差别的屠杀,到了皇太极接任汗位的时候后金已经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汉民几乎被杀光,不被杀也是全跑到东江和登莱那边去了,后金不得不禁海导致雪上加霜,完全没有对外贸易,宁锦防线有了红夷大炮后导致抢劫成本增加,境内只剩下二三十万汉人包衣,努儿哈赤起兵时辽东全境有六百多万汉人,在天启六年老奴死时,汉人只剩下二十分之一了。

数字是简单的,而数字之后,就是如眼前这样赤裸裸的血腥屠杀,是毁灭的一个个家庭,是最宝贵的人的生命的逝去,而且是被最痛苦的方式残杀,人们的肢体和头颅断开,鲜血淋漓,一具具衣衫破烂的身躯已经是枯瘦如柴,他们可能原本是幸福的殷实农户,也可能是过着悠闲富裕生活的举人或秀才,也可能是凭着双手图个混饱的军户,可能生活并不如意,但有父母妻儿和一个家,现在却是一切都在毁灭。

当李明礼将一个幼、童的尸身放入坑中时,他几乎快撑不下去。

在开原和铁岭时,三十万汉人被屠杀干净时,李明礼也见过更惨烈的情形,但当时的他只是一个孤儿和单身汉,到此时他已经有了妻子,还即将有孩子,这种场景已经叫他快承受不住了。

镶蓝旗的甲兵和余丁一直看汉人将所有一切打扫干净,他们才在拔什库的率领下,往下一步官庄赶过去。

在汗谕之下,想必又是一次血腥残忍的屠杀,而这样的屠杀在每一个后金统治的村落发生着,在城镇也发生着,他们杀掉了孩童,杀掉了妇人,杀掉了老人,杀光了男子,也杀光了汉民中的智识阶层,因为努儿哈赤相当的讨厌汉人中的读书人,等皇太极即位时赶紧抢救汉人中的读书人,整个后金统治的广阔区域,抢救出来的读书人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看管的甲兵和余丁一走,李明礼立刻亡命般的往家里跑过去,他越过官道,踩着浅浅的积雪顺着村中的道路拼命跑着,他的肺几乎要撑不住了,呼吸几乎要跟不上奔跑的速度,在他身后好象也有人在奔跑着,应该也是往家跑的汉人旗丁。

终于看到熟悉的柴扉院门,看到小小的院子和一正两偏的低矮草房,灶房的烟囱还在冒烟,李明礼肺都要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得不扶着院门,站在原处平缓气息。

半响过后,灶间里还是没有动静,李明礼心往下猛的一沉。

走近灶间,内里传来香气,煎好的鱼放在灶台上,已经快冷透了,大蒸笼里是熏猪头,一阵阵诱人的香气传出来,另外两道菜和扁食也快做好了,夯土制的灶台里还有余火在闪烁,但灶间里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李明礼没敢耽搁,直接走到偏厢,推门进去,屋中当然也是没有人,他走到柜子前,隐约似有移动的痕迹,心中稍稍放心,接着便是推开柜子,手伸在柜底摸到把手,往上用力一掀……

“大丫!”

李明礼终于在地窖里看出了熟悉的脸庞,大丫脸上满是担心和惊喜交杂的神色,丈母娘则是跌坐在地窖边上,满脸的惊吓和木然。

“李哥你回来了。”

“嗯。”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墨水的人物,既不是公子哥,也不是饱读诗书的小姐,在此时此刻,只有简单的两声问候,声音中却是饱含着劫后余生者才能明白的深厚情义。

把大丫拉出地窖之后,李明礼终于忍不住把大丫抱着怀里,抱着大丫,泪水在脸颊上无声的流着。

这个时候,李明礼感觉无比庆幸,有一种恨不得大喊大叫的感觉。

他已经经历过世间极多的苦难,好在老天爷替他留住了最后的希望,如果大丫在家中遇难,李明礼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我听到动静就知道不对了……”大丫看着丈夫将母亲拉出来,一家人都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她絮絮叨叨的道:“连灶上的吃食也没敢管,立刻拉着粮进地窖,咱们进来没一会功夫就听到外间有人进来搜人,咱们连大气也没敢喘,后来人转了几圈没见着有人就走了,咱们也不敢出来,一直到你来打开盖板。”

“做的好,做的好。”李明礼一迭声道:“还好你们躲的及时,要不然很可能会出事。说是抓无谷之人,那帮余丁都杀红了眼,稍有不对就会动刀,谁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大丫连连点头,俏脸上满是庆幸和后怕的表情。

李明礼道:“地窖有用,不过还是不够隐秘,我要想办法做个更大更隐秘的,最好装些食物和清水在里头……”

两个妇人这一次都没有反对。

外间爆发出阵阵压抑的哭泣声,女真男丁都已经多半离开村庄,看热闹的女真人也多半回到了女真聚居区,汉民这边终于可以悄声一哭。

李明礼顺着声音走出去看,几乎整个村子的汉人旗丁都在外头,还有一些汉人已经沦为女真各户的包衣,他们连出来哭几声的权力也没有了。

“还剩下九户。”大丫神色惨白看着外头,连李明礼在内,汉人旗丁和原本的汉军只剩下九户了,原本六十多丁,一百余户的大型村落,经历屠杀之后,真可谓十不存一。

“我们要好好活下去。”李明礼拉着大丫的手,死也不敢松开。

“好好活下去……”大丫抽泣着道:“过年了,我们回去过年。”

远方的官庄可能还没有被屠杀,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孩放了一小串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并不真切,似乎还传来孩童的欢呼声,在鞭炮声中,天启四年终于过去了。

第一千二十七 粮荒

对辽东汉民的大屠杀一直持续到出正月,在汉人最隆重喜庆的春节期间,女真八旗和蒙古左右翼几乎未封刀,封村堡即杀,不到两个月时间,大量的汉民被屠,侥幸未死的又开始冒死逃亡的路程。

女真人当然没有能力去做人口普查,不过就是在天启五年到天启七年间,在早前战火中幸存的辽东汉民几乎被杀戮一空,剩下来的也是全部编成庄丁,按努儿哈赤的汗谕,一庄最初编丁才七丁而已,存活的汉民要么成为庄丁,要么就是旗下包衣,已经不存在什么自由民了。一直到皇太极即汗位,逐渐提升汉人地位,汉人才慢慢恢复元气,到了满清入关时编成汉军八旗,不过到那时候的汉人已经全部是甘心情愿投降,愿意为大清打生打死,入关抢夺天下的好奴才了。

二月到三月间,屠杀渐渐停止,倒不是上层心慈手软,而是已经基本上完成了目标,此时在后金统治着的辽东大地上已经没有自由民,全体上下都是奴才,汉人是女真人的奴才,女真人是牛录额真们的奴才,牛录额真们是固山额真们的奴才,固山额真们是旗主贝勒们的奴才,小贝勒之上有大贝勒,所有的大贝勒又是努儿哈赤一个人的奴才。

后金此时整个体系就是标准的奴隶部落制度的国度,无比落后,所有称得上文明的东西都来自于二百年间汲取的大明体系内的养份,这群从北方密林里走出来的通古斯人,经历二百多年的发展,终于在明末的这个时间节点汲取到了足够的养份,终于进化到可以成立奴隶制国家的水平了。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辽东再一次暴发了大规模的粮荒!

从天启四年下半年开始就是一直持续不断的干旱,冬季时又是严重的雪灾,到了春天时滴雨不下,到三月时不少土地已经是明显的绝收的状况。

原本春夏之交时就是有春荒,这样严重的灾害只会加剧春荒的程度,到了天启五年三月时,辽东大地已经是到处都在缺粮,这一次不仅是汉人包衣们没办法吃饱,连女真旗下正经的甲兵和旗丁也陷入了饥荒之中,公中只有少量的粮食供应八旗,大多数粮食掌握在上层权贵之手,他们都是和汉人粮商一样的伎俩,只放出少量粮食来哄抬粮价,二月时,辽阳城中的粮食已经是二十两一石,还经常是有价无市。

到了三月,哪怕是女真高层真心放粮也没有多少粮食可放了,去年冬季大雪封道时和记的粮食车队就几乎停止了,到现在虽然小规模的恢复,少量的粮食都被沿途的蒙古部落给高价买走,蒙古人不如女真人有钱,好在他们有大规模的牧群,东边的蒙古部落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战乱,牧群保留相对完好,他们用大量的牛羊来换粮食,然后被和记的人直接赶走,粮队有时候到不了科尔沁就直接回头了。

粮荒严重之后,女真上层才发觉杀人无济于事,是把汉人杀的七七八八了,底下除非是把种地和服杂役的汉人包衣也全部杀光,不过就算杀光包衣,粮食的缺口仍然相当的大……女真人其实也一直在种地,打渔和捕猎还有采摘松果只是辅助,建州部能强大起来,并且统一女真诸部,原因就是建州部开化较早,更早的接受了汉人的文明,使用了耕地的各种农具,通过抚顺和宽甸马市贸易购买粮食和种子,还有耕牛,最少在努儿哈赤的祖父时期,建州部通过马市买牛和买种子的记录就很多,大明为了安抚女真,用相当低廉的价格出售耕牛和农具给这些野蛮人,然后再赐给他们食盐和铁器,还会给抚赏银两,而换到手的不过是女真人从河里捞出来的东珠加上林中的人参,一些猎物的毛皮,马市贸易,肥的是辽镇将领和官吏,损害的是大明百姓的利益,壮大了建州部的实力,等努儿哈赤起兵后也是相当注重农耕,在满文老档里记录了相当多努儿哈赤去农田视察和下达各种指示的记录,从种种记录来看,努儿哈赤不仅懂种地,而且是相当的擅长……

三月时,到处都是辽阳城里出来的大人物们在视察,各都堂总兵官,断事官,奏事官,各旗的固山额真和甲喇额真们都纷纷骑马在四处的农田里穿梭巡视着。

塔拜也在自己管辖的三个村落之中穿行着,满脸的迷惑与凄怆之色。

他刚刚被小贝勒德格类狠狠抽了一通,这边的麦田普遍的减产甚至接近绝收,地皮上的麦子要么是瘪穗,要么干脆无穗,麦杆倒是长的很长,有不少地方都倒伏了。

田地里干的很,天气还是很冷,这个年头辽东的天气到了农历三月时还是在零下,麦田里的土还是冻结着,中午的时候气温升高再化开来,麦杆根处还有一些冰屑存在,一般每个庄丁都要种三十亩地,人手缺乏之后耕牛也并没有增多,到处都有抛荒的土地,女真人也要种地,包括披甲兵在内,只有白甲和葛布什贤不需要种地,不过白甲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分配的耕地,白甲一般家境殷实,也有包衣帮着种地,他们也需要上交田赋给公中,只是白甲和拔什库一级的生存压力比普通的披甲和余丁们要小的多了。

到处都是荒芜或是贫瘠的农田,到处都在减产,每个官庄是这样,每个牛录也是这样,每个甲喇到每个旗,整个辽东和辽中的所有的屯垦区,几乎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

天启五年到六年,整整一年多时间辽东和大明九边都是一样经历了超大规模的粮荒,大明那边到处都是饥民和流民,连边军都动辄几个月不发饷,叫妻子出去当半掩门卖身赚钱的大有人在,在这个时候,由于朝廷多少还有些赈济,饷银拖一阵好歹也是能发下来,边军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稳定,百姓也是可以当流民乞讨,大户和官府为了稳定地方也开仓赈济,在这两年,大明挺过了饥荒,而在辽东,天启五年到六年努儿哈赤先是用屠杀,后来又采取了别的办法来度过最严重的饥荒。

塔拜此时还不知道大汗的打算,更不可能了解历史的走向,在这个牛录额真的眼中,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片荒芜,十几个官庄二三百丁负责眼前二十多里地的防御,还有一六十多丁的汉人包衣,所有人的吃食都仰赖眼前的这些土地,然而除了减产就是绝收,他的心中也是充满绝望。

每个牛录每年都有交粮的任务,另外还有上交各种特产的规定,所有一切都在成立官庄那天起就规定好了,一旦完不成,他这个牛录额真轻则被鞭打斥责,重则被免职甚至斩首。

李明礼站在高坡之下,看着塔拜愁眉苦脸的离开。他披着绵甲,步弓上了弓弦背在身后,两个箭袋悬在自己腰部的左右两侧,腰间一柄顺刀,手中拿着一支精铁打的虎牙枪,头上戴着暖帽,大半个脑袋都剃光了,只有后脑勺上留着一撮小辫。

光是模样和具装来看,他已经和正经的女真披甲没有什么区别了。

汉人不抬旗的话是不够格穿绵甲的,李明礼故意做这般打扮当然也是故意与普通的汉人包衣区别开来,甚至和那些普通的抬旗旗丁区别开来。

“李明礼,你要上交的粮食凑齐没有?”塔布囊头戴尖顶毡帽,穿着蒙古式的蓝色袍子,背负骑弓,手持铁矛,身上的箭囊有三四个之多,他是标准的蒙古骑兵打扮,袍内明显有锁甲在,此时女真甲兵的铁甲缺额尚在两到三成左右,甚至还有相当多的甲兵没有马骑,蒙古人中一般都只有马和袄服,有锁甲在身还是一点身份地位的象征。

“要交三斗。”李明礼道:“差不多是凑齐了。”

“也是。”塔布囊道:“你有姓曹的那汉人兄弟帮你。”

年后曹振彦来过两次,带了些粮食过来,整个松树口都认得曹振彦,知道李明礼和曹振彦是拜把子兄弟,曹振彦在战场上被李明礼救过命,所以经常会过来接济,这叫很多人羡慕。

李明礼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太多。

塔布囊有些心烦意乱的道:“我们在这大河边每日来回巡逻,两个月也没抓到几个奸细,想过河逃走的汉人倒是抓了好几百,也不知道何时能有仗打。”

李明礼笑道:“章京大人倒是和普通的蒙古人不同,求战之心很盛。”

一般的左右翼蒙古人都是在草原上没有了牧群的破产牧人,或是逃走的罪犯,要么就是流浪的马贼,还有背叛大明的鞑官,反正都是一群没有节操的混蛋,他们哪有什么忠诚和荣誉可言,在后金这里一则是迫于八旗的武力和后金军纪的残酷,二来也就是没地方可去,跑过来混口饭吃,他们和来投附的外藩蒙古一样,在女真八旗眼里和汉人包衣的地位是一样的,只是表面上比汉人高一等。

左右翼蒙古一样有自己的官庄,普通的兵丁也一样有田地和上交公中粮食的任务,努儿哈赤在给女真发放粮食的同时,汉人和蒙古人承担的劳役就越发繁重了。

哪怕是塔布囊这样的牛录章京,负担也一样不小,在女真主子的眼里,他这样身份的章京比抬旗的旗丁也高不到哪去。

第一千二十八 冰水

塔布囊不以为忤,将自己的身份解释了一遍,末了道:“其实胜负兵家常事,打输了就认也没什么,只是我本主阿成台吉为商团兵的汉军所杀,所以我满心愤怒想要复仇。现在隔了很久,心里还是放不下仇恨,听说大金有一统草原的想法,什么时候杀回草原,从东至西,将和裕升从草原上赶走,才能叫我心胸一快。”

两人聊天皆是用女真话,原本和蒙古也相差不多,李明礼抬旗多年,女真语说的很好了。

李明礼闻言一笑,说道:“我大金兵当然精锐,够与和记一争雄长,现在大汗和贝勒们也知道和记不是好相与的了,不过章京大人,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塔布囊直爽的道:“叫我塔布囊就行,我这个章京和你有什么区别?”

“那好。”李明礼笑道:“塔布囊,你和大金兵一路杀回青城,那草原不是又叫我大金给占了?说来说去,你们蒙古人都恢复不了当年的风光了。”

塔布囊一滞,半响之后方道:“看来是这样,唉,不成想我们蒙古人会堕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真是……”

塔布囊面色沉郁,连声叹息起来。

这是一个将过往荣耀还记在心里的蒙古人,李明礼的话对他打击极大。

谁都明白,蒙古人打不过商团兵,更加不是女真人的对手,论起装备,战技,战阵之法,还有个人的意志,决心,任何一条后金兵都是碾压蒙古人的存在,女真人已经收服了相当多的左翼部落,林丹汗只是在苟延残喘,连塔布囊都知道林丹汗被和裕升给撵回来了,现在女真方面正在考虑要不要主动出击去打察哈尔人,塔布囊是土默特人,对察哈尔人天生的没好感,所以心中一直惦记出战之事,然而如李明礼所说,女真人真的彻底收服了左翼,下一步再往西去,是不是连土默特部都会被兼并?

前去狼,后至虎,塔布囊心中纠结起来。

一个头脑简单的蒙古汉子,果然是真的从未考虑过太多啊……

李明礼这时道:“又有汉民偷渡了。”

李明礼在马上眺望着,看到十几个汉人趁着暮色已经跑到了河口,这个时候河面化冰,流速相当湍急,就算是白天渡河也是危险重重,很有可能被淹死在河里……这些日子下来,每天都会在下游打捞起过百具尸体,有时候甚至更多。李明礼粗步估算过,最少有超过五千人在这段时间内或是被抓,或是被杀,或是淹死在河里。

然而汉民们还是前仆后继的跑过来偷渡,试图从太子河游到对岸,然后进入百里无人烟的深山密林,最终跑到还在缺食少食,冬天不停死人的东江镇的控制区去。

这是何等悲壮和悲剧的一幕啊!

冬天的河水虽然并不曾涨水,水流也不象夏初时那样会形成洪峰湍流,但河水冰冷刺骨,在开春时河面有的时候还有薄冰封冻,一踩就塌,多半地方是冰块和河水夹杂,白天温度最高时也就是零上几度,河水肯定是冰寒刺骨。

到了傍晚时,天气就更加寒冷,水温想必就会更低,然而这些汉民还是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的渡河,有胆大的单身汉子,也有三五成群或数十人一群的健壮男子,也有带着全家老小,扶老携幼的举家逃亡者。

他们被八旗兵如打猎一般的追逐着,被一一用弓箭射倒,轻箭射中穿体而过,重箭则破开血洞,露出内脏,击碎骨头,骑兵们用刀枪砍杀戳刺,用这些逃民的血肉来磨练自己的战技,在肆意杀戮过后,再将幸存者全部押解回去,在受到仗责,鞭打,还有侮辱之后,这些被抓住的汉民会被分配下去成为包衣,能不能活到稍微宽松些的天聪年间,当然就只能看运气。

暮色之中,越过荒芜的田野和灌木地带,直趋大河的是一群以家庭为单位的逃民,有孩子也有老人,塔布囊看了看,摇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算没有我们和甲兵余丁追击斩杀箭射,他们又有多少人能游过冰河?”

李明礼眼中酸涩之至,虽然已经无数次看到眼前的景像,可这种悲壮与震撼之感仍然深深的打动着他。

这就是哺育他的族群。

这是养大他的族群。

这是教育他叫他成长的族群。

这是他一直生长于其中的族群。

这是被野蛮的对手视为懦弱无能,胆小如鼠,临死也不敢反抗的族群。

哪怕是被这个时代最野蛮最凶残的族群所威胁着,这个以农耕为业,文明内核早就从扩张变化为保守,一直致力于自我发展,将文明的精力用在文化和教育,用在关注自身的典型的保守的农耕文明在屠刀挥舞之时,仍然迸发出异常惊人的生命力,哪怕是冰河横亘于前,屠刀挥舞于后,前方是满山积雪无人烟的蛮荒地带,这些辽民仍然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拼搏一把,宁愿死于途中和追捕,也不愿留在故乡任人屠杀。

从抚顺关失陷时开始,到天启五年之后努儿哈赤的无差别屠杀,六百万辽民用种种可歌可泣的事迹做出了十分明确的回答……他们告诉努儿哈赤,没有所谓的恩养,也没有对侵略者无条件的臣服,只要稍有机会,他们就会反抗,就会逃亡,他们用最直接的回答告诉了入侵者什么是文明的不屈,一直到侵略者无可奈何之下,无差别的挥动屠刀。

“羊皮阀子?”塔布囊眼前一亮,说道:“这么多天了,第一次看到机灵点的。”

李明礼道:“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赶过去?我们这地方高,冲到那边最少要一刻钟,动作慢了的话就怕跑光了。”

“急啥?”塔布囊道:“我也是千里逃亡过来的,最明白逃亡是啥滋味和感觉……有甲兵和拔什库看着,叫怎样就怎样,没有拔什库看着,我们这么起劲做什么。”

塔布囊看看李明礼,挤眼道:“我知道你是汉人,反而不方便说什么。不过上头还是很信你的,没必要太小心。”

李明礼苦笑道:“我们说是抬旗,其实在主子们眼里和包衣有什么分别,稍有不慎就会被砍头,不敢不小心啊。”

两人谈着话,慢慢的点燃烟火,这也是通知别处的观察点发现逃民,虽然他们并不怎么起劲捕杀,但也不通被抓到任何把柄,特别是李明礼,一旦被上头发觉他在放跑汉民,结果就是他必然被斩,绝没有被宽恕的可能。

烟火一起,数里外的其余哨骑也发觉了,唿哨声响起,然后是零散的骑兵开始策马冲向太子河的岸边。

河边的汉民开始慌乱起来,他们拼命的将妇孺幼儿放在羊皮阀子上,男子直接跳入水中,推着阀子开始往对岸游过去。

很多人没有阀子,也只能直接跳水游泳。

如果是秋季,水流舒缓,水温也高,渡河是很轻松的事,而在此时,上游雪水融化,水流湍急,而且河中有不少未融尽的冰块,人在这样的河水中游泳是何等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在李明礼策马向前的时候,已经有逃民被激流冲翻,顺着河水往下飘流。

这些人多半经历几百里或是千里以上距离的逃亡路程,原本就很瘦弱,平时就缺食少食,加上千里之远的逃亡历程,精神体力都是耗到谷底了,在冰寒刺骨的河水里被湍流一冲,根本就游不动了,几分钟时间游不过去,冰水里头体温直降,体能跟不上,就只能冻死或是淹死了。

眼前这场面李明礼也是见的太多次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有痛惜之感,在他冲下高坡到官道上,再往河边跑去时,已经有别的哨骑赶至河边,开始向河中射箭。

逃亡汉民已经漂浮到一半,但距离岸上也就只有三四十步,箭矢入水后无力,很多汉民看到箭矢射来就往河中潜游,但不少人体能不支,这样折腾几回之后就无力了,被河水一冲,开始往下游浮去。

也有不少人中箭,河水中的鲜血很快扩散了好大一滩,看起来十分显眼。

男子的怒吼声,妇人和孩童的哭叫声,老人绝望的叹息声都听的十分真切分明,李明礼强忍心中酸楚,也站在岸边解下弓箭,开始往河中射箭。

这样的距离也是李明礼和塔布囊替这些汉民争取来的,可惜还是有最少一半的汉民死在了河中,或是淹死,或是被箭矢射死,也有人是失温太厉害,直接在河中被冻死了。

大河宽过百步,当这些汉民渡过大河,从泥泞的河岸挣扎上去,又攀住岸边的芦苇时,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

听到这样的声响,在岸边射箭的女真人都怒不可当,他们将轻箭换成了重箭,开始向对岸抛射过去。

百步距离,也算是重箭的射程之内,很快就有箭矢射过去,落在了松软的河岸边上,象是又长出了一片片新的芦苇从。

汉民们不敢再耽搁,开始往芦苇从中跑过去,只要再跑十几二十步开外,重箭也伤不到他们了。

李明礼看着一个妇人抱着孩童跑了出去,一支重箭在她身边掠过,狠狠插在地上,心中竟是一激动,差点欢呼出声。

他知道自己这种心理实在是危险,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步弓,也做出愤慨模样,往着河对岸抛射重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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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十九 漂流

一个叫吉尔松阿的拔什库走了过来,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凶光,这个拔什库应该是从远处赶过来的,一身暗甲,背插小旗,光是脸上就有好几道疤痕,在他打量李明礼的时候,李明礼浑身都僵硬了,只能继续做抛射的动作。

“停住。”拔什库说了一句。

李明礼勉强镇定着,说道:“是,主子。”

“已经射不中了。”拔什库看向对岸,眼中露出森然杀意。

“是,主子。”李明礼这一次回答松快很多,脸上露出愤然之色道:“奴才恨不得杀到河对岸去追杀他们。”

吉尔松阿看了看李明礼,又看了一眼塔布囊,手握等及身高的步弓,大步走了。

李明礼松了口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

“不能再走了,赶紧升火烤衣服。”

李方一边向身后回望,一边感觉后怕……他身上也是穿着单薄的衣袍,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披着重甲,这叫他感觉自己象是赤身裸体在外行走,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可言。

从一个正经的山地特种步兵,通过种种考核进入军情司的外勤队,李方并不后悔。

这一段时间,由于和记与建虏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在后金上层的交涉下,十三山那边的动作都小了很多。

宽甸这边,只有往董鄂路和阿布达里岗一带十分接近后金一方控制区的地方才会有小规模的战斗,针对的也是那些后金潜越过来的哨探,小规模的战斗残酷又激烈,东江兵往往不是对手,很多时候就需要商团兵派出披重甲的山地步兵出手,为了维持近期较为平衡的战略态势,温忠发和秃头几个军队的高层也是伤透了脑筋……既要维持与东江的战略平衡和盟友关系,又要达到练兵的目标,同时扼制女真人过于深入的渗透,将其扼止在董鄂路以东的地盘内,商团军暂时没有东进的打算,从太子河到宽甸的深山老林,再到鸭绿江,这一条战略线是固定的,双方都是稳着现有的战线就满足了,而温忠发等人最为顾忌的就是不要出手太狠,把女真人给打急眼了,影响了军司高层的大局就惨了。

然而从年前开始,大量的汉民开始通过各条路径逃亡。

从河流,山川,平地,往辽南和宽甸一带逃亡的汉民真的不知道有多少,毛文龙的东江镇倒是大举动员,从宣州义州铁山一线出动重兵往前推,建虏在苏子河一带也动员了两黄旗的兵马驻防,辽南金州一带还是两红旗防御,建虏有四个旗被拖住了,东江镇乒乒乓乓的和建虏打了好几十仗,多半都是几十人到几百人的小规模战事,号称杀死东虏过千,不过报上去的斩首数字也就是几十人,其中真虏和汉军还很难彻底分辩,不过无论如何,东江镇在这种时候敢于向东虏开火,吸引火力帮助汉民南逃,这一点来说温忠发等人还是相当欣赏的。

十二团也是紧急动员,大量重甲步兵向外围移动,建立半永久观察哨和临时防线,防止东虏向前突破来抓捕汉民,对已经跑过来的汉民提供庇护和帮助……

李方就是重甲步兵中的一个志愿者,由于汉民的遭遇太惨,死伤太多,十二团上下表示普遍的不满,甚至很多中级军官都按捺不住向高层请战,愿意出兵打一场,将对面的东虏狠狠削一顿,最少也要将他们赶的远一些。

十二团中有一半以上的新兵是从辽民中补充的,军官倒全部是外来户,连军官也忍不住的场面,可想而知展现在十二团将士面前的一切有多凄惨。

温忠发当然不可能同意大举用兵,有东江镇顶在前头给建虏施加压力就足够了,以十二团三千多将士为核心,东江镇能配合的话,温忠发很有信心一路杀到赫图阿拉,但这样就会完全打乱军司的部署,最少在天启五年这一年绝不能这么做。

为了平息将士的愤怒,另外也是尽可能的帮助汉民,除了驻在宽甸和皮岛的军情分司出动人手潜至后金统治区帮助逃亡汉民之外,从十二团内也是抽调了相当多的人手经过短期强化训练后派往后金统治区,潜伏在各个交通要道帮助那些逃亡者。

李方原本就是辽阳人,在后金入侵的第一时间就举家逃亡,他们先跑到辽南,辽南四卫失陷后又逃到鸭绿江南的义州,这边是朝鲜人的地盘,后金兵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至此。

等毛文龙赶来到成立东江,李方全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父母兄弟姐妹七人有六人皆死了,在皮岛上李方也是忍饥挨饿,当商团军竖起大旗招募新军时,李方第一时间就应募,并且由于优良的身体状况第一时间就被录用了。

入伍半年之后,李方的身体状况已经超过了逃亡之前,他身形高大,肩宽体厚,身上满是厚实的肌肉,原本就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精神体能都相当健旺,在优裕的伙食和长期的体能训练之后,这已经是一个叫人感觉可以空手降伏虎豹的壮汉了。

在潜伏敌境十几天后,李方成功帮助这一百多人跑到太子河边,不过在过河时的损失还是相当的大,不少人被淹死了,也有人被东虏用轻箭射死在河中,李方当时在拖拽着羊皮阀子渡河……这东西当然也是李方带过去的,凭那些一穷二白,连隔夜粮都没有的辽民如何能有这东西,若是早有了怕也被割碎了煮熟吃了,饥饿之下,人是什么都可能吃下肚皮的。

在箭矢嗖嗖而至时,李方的精神也是特别紧张,他受过严格的训练,身上悬佩的短刀可以自信不输给建虏披甲,哪怕来上几个也未必能取他性命,而失去了重甲防护,这种自信就削弱了许多,在冰寒刺骨又湍急的河水之中,还要用超强的体格带动着皮阀前行,还要尽可能的给那些失去了信心的人们打气,劝他们使用最后的力气奋勇游向对岸……当最后一个人上岸之后,又挣扎向前走了三十多步,所有人都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李方在内众人都是扑倒在还有些湿润的近河的湿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个辽民汉子喘着气走向李方身边,妇人和老人们都拾柴生火去了,李方带来的引火物用牛皮纸和皮子包着,过河之后也没有浸湿。

这也是拿生命换来的经验,很多人都是奋力游上岸之后衣服湿透了,结果没有干衣换,就这么一直在冰天雪地里穿着湿衣,捱不到半夜就直接冻死了,侥幸能活下来的也肯定会大病一场,甚至最终还是活不下来。

吸取教训之后李方就在第一时间叫人点燃篝火,反正已经过了河,后金方面很少会派人过来,前方不到五里就有接应的军情司的外勤小分队,安全问题已经不是很紧要了。

枯萎的芦苇很多,众人很快就堆了一人多高,然后点燃,熊熊烈火飞腾而起,所有衣服浸湿的人们都围坐在火堆前,开始借着篝火取暖,众人都脱下衣服烤干,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妇人都是一样,只是坐在火堆的另外一面而已。

李方在烤衣服的时候时不时的站起来观察河对岸,他看到一个个女真骑兵还骑着马在河岸边巡逻着,夕阳之下,这些骑兵象是一个个剪影,他们纹丝不动,斜举着手中的刀枪,或是手中还拿着弓箭,就在一刻钟前,这些穷凶极恶的人还生龙活虎般的追赶着猎物,射杀着河中无辜的逃亡者……

河流里还有一具具尸体在顺流而下,女真人在下游有专门的捞尸网,尸体到那里会被打捞出来。

烤火的人群中有人开始哀哭起来,体力耗光时人们都几乎没有能力持续大脑的思维,当坐下烤火时,身上的寒意退却,疲惫的身体渐渐恢复,这时打量四周,原本一起出逃的家人和亲朋却是多半不在了,这种悲伤和痛苦,没有经历的人根本无法了解。

李方已经见识过了这样的场面,他默默坐着,打量着大河两岸的情形,试图再找出更容易过河的地方……这里就是他亲自试验过的最容易渡过的河口了,河虽然很宽,但有相当长的距离水不及顶,这样可以相对保留人的体力,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然而结局还是不尽如人意。

过了一刻钟光景,李方身上的衣袍都烤干了,他叹口气,站起身来,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慢慢分给每个人。

这是羊肉干,切成一条条的晒干,看着很小营养价值却很高,而且相当的顶饿。

借着发肉干的机会,李方把人数点了点……男女老幼全部在内,一共四十三人。

而出来的时候是一百一十余人,另外两个外勤人员从别的道路带出来,一起到河口汇合。

这一次,不仅辽民死了大半,连两个外勤人员也殉职了。

回复了体力的逃民开始转身向河对岸骂起来,相隔很远,又有河流水声,对岸估计也听不清楚什么,一个个骑兵还是在河岸边上不动,象一尊尊泥塑的木偶。

这时有人惊叫起来,有个小童指着上游道:“有人漂下来了。”

旁边也有人道:“果然是有人漂下来了,好几个人啊。”

众人都激动起来,他们是刚刚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脱身,上了岸之后好象一步登入了天堂,那种快活和激动真的是无以言表,特别是单身逃亡没有牵挂的,更是好象一下子登上了西方极乐,那种感觉,恐怕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再经历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