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埋怨时疫,只是觉着有时天意弄人,实在可笑。
她的嗓子,已经不像从前清透柔和了,她的眼睛也看不见日出与明月了,她再也不能去七堂院儿里等桐花了。
她垂眸,眼泪打在这人肩上的衣襟上,声音低低地:“不该来…怎么能来呢…”
这是疫病,所有人都得离得远远儿的。
一句一句呢喃着:“这里不好…快走。”
“因为你好…”他说:“你在这,所以这里也好。”
原本平静下的情绪被他一句话又乱了方寸,玉溪一下闭了眼皱着眉头,肩头一颤一颤地怎么也抑制不住。攥着他的衣角儿,眉眼盈盈处泣不成声。
这是第一次两人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吵闹,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就两个人静静地,于月光下相拥泣诉。
玉溪深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时恢复了冷静,抬手抹了抹眼角,轻轻地推开了拥抱,感受着那点儿温暖一点一点抽离。
“我喜欢的是堂主,你来了有什么用。”玉溪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儿,只是冷冷对着眼前儿的人影,一字一句道:“出去。”
她看不见眼前人的躯体是否怔愣了一下,她看不见眼前人的眼角儿是否湿润了一层,她看不见眼前人的胸口是否猛缩了一下,她看不见眼前人的嘴角儿是否有苦涩的血丝。
我可以逆天而行,但不能伤你半分。
记得那日她还信誓旦旦地和杨九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活着啊;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又怎么还能拉上一个人垫背呢。
他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回床榻上给她掖好被褥,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玉溪犹如木偶,没有情绪没有动作,也没在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被褥下的掌心握得死紧,指甲深深抠进了皮肉里。
他抬手在玉溪额发上揉了揉,俯下身,语气温柔:“你会好起来的。”随即转身,步子轻和衣决翩翩,踏月离去。
他不在了,屋里仍旧四处弥漫着桐花香气,在床榻边儿、在被褥上、在她肩头。
玉溪咬着唇,眉头几乎要皱得生了纹儿,掌心已有细微的几道血丝;但她仍旧不发一言,也不敢转头去看,就一个人孤独而清冷地枕在月影下。
侧耳一动,有一份丝柔的触感,她眉心一动,抬手去摸索,摸到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绸布包儿,上头的布结既轻又松,凭着感觉扯开了绸布,指尖儿一探,碰到了十数朵花儿。
前些天的桐花都萎了吧,给你换新的。
桐花香甜气味萦绕鼻尖儿时,玉溪笑了,十分欢喜的笑意,盈盈如水,但这水又化成了泪打从眼角溢了出来,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苦中甜蜜。
她笑着,捻着花儿,道:“愿你好。”
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不再心凉如冰,不再孤身只影。
只是别告诉我,别让我知道你良辰美景,佳人相伴。
因为我心眼儿里,自私地盼着你,无我不欢。
清宵月明(五十八)
第五日天刚蒙亮时医者去了医馆后宅,送出了这五日里的第十三份汤药。
患者个个都病骨支离,气息微弱得很,稍微动一下就伤及性命,根本没有办法试药量方;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研制出伤药,服下后的症状和疫病一模一样儿,再用治疗时疫的药方去治,根据不同的药效反应去改良方子,直到完善掉所有漏洞为止。
这是第十三份汤药,里头的人这两日被反复折磨得生不如死了,有时胸口火烧般热辣撕裂,紧握着拳头硬生生地把墙面捶打得满是血迹;有时又冷得想坠入冰湖,蜷缩在地攥紧了衣领,将唇角咬出血印来。可无论如何痛苦,如何生不如死,这人都依旧坚持着,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医者有时见了他还觉着奇怪,这人啊,发病的时候惨痛异常,坚忍不发,反而是神智清醒的时候挂有泪痕。
喝下了这份汤药,医者守在了门外,听着里头躯体倒下蜷缩的声响,再来就是怎么也忍不住发出沉闷的痛苦呻吟。
医者有些不忍心地低下了头,一刻钟过后,里头声响停下了;不知是好是坏,医者当即就推门而入,急步走进里间儿。
那人扶着胸口,满头大汗,喘着粗重的呼吸,整个人像脱了层皮一般虚弱,但仍支撑着站了起来,对医者无力地笑了笑,点头垂眸,随即倒了下去…
疫病有治愈良方,这心里一块大石就算是落下了,满城医者们当即集了所有药材,城中药汤苦味儿四溢,但人人心中却是欢悦的,这一切终于要过去了。
虽然疫病控制及时没有过多传染,但毕竟人命关天,有这一桩事儿在,就不能高枕无忧。
玉溪这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整个人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因为没人能靠近,这耳鬓边儿的桐花花瓣已经散落,只剩花蕊,枕侧边的香味儿也淡了,原本她以为自个儿也会这么消散在空气里了。
傍晚时喝了药汤,又是一阵生不如死的煎熬,可只是她的手已经没力气攥紧了,沉沉昏睡过去,只觉着身边有人给她擦汗来着,还有低低地抽泣声,应该是母亲吧,她怎么来了呢,或许自个儿真是要走了吧。
醒来时已经是入夜了,玉溪睁开眼时,先是一阵朦胧,眼前渐渐清晰,只觉着房间被褥通通焕然一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新料子,身子干净舒爽分明就是已经擦洗过了,这呼吸也不难受了…
等等,她伸出了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确认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眼睛已经好了…好了?好了!病好了!
她一笑,捂着胸口哭了起来,感慨非常,喜极而泣的模样。
母亲端着吃食进了屋子连忙扶住了她,眼睛红红的,道:“丫头,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饿不饿,娘给你端了粥…”
从染病起她就没见过母亲了,如今一见这心里就是一酸,抱着母亲就低声抽泣起来了。母亲哄着她,拍了拍背安抚着,又给喂了粥喝了汤药,这才算乖巧下来。
原本是该休息的,猛得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母亲就问床榻边的红木盒子呢?
母亲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随口一句:“你这房里的东西都染了病气,不吉利,我全给换了。回头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买,什么样儿的木盒都有。”
“扔哪去了!”玉溪一急,都生了哭腔,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去了。急得红了眼,道:“我就要那个!就要那个!”
“别动别动!”母亲赶忙按住她安抚着,虽然不大明白怎么就对那个红木盒儿那么上心,道:“好了好了,给你寻回来就是。”
这碰了疫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