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骤雨(一)
江户川区,花坛。
低矮的灌木丛里,川鹤子披着墨色半透明雨衣,仔细观察着。
“半兵卫呢?”
闻辽挠头回答:“回去补刀去了。”
“大仓健次?”川鹤子皱眉说。
“半兵卫做主的,大小姐若是觉得不妥,现在叫住他还来得及。”闻辽提醒。
“算了。”川鹤子摇头,“提醒他一下,用敌人的枪,做得漂亮些。”
“好。”
半兵卫的打算还算显而易见,无非是嫁祸栽赃给尚且不清楚来路的敌人,把大仓正藏绑上神社众的战车。
但问题在于,半兵卫并不知道大仓健次在他老子眼里是个什么货色——大仓正藏七年前,也就是五十来岁的时候,能力已经不行了,还要跑去医院做代孕,强行让自己老来得子。
他对大儿子的失望和轻视可见一斑。川鹤子并不觉得大仓健次的死能让大仓家下定决心。
相反,她甚至揣测大仓家的人除了正藏会偶尔黯然神伤外,其他族人高兴还来不及。
毕竟每年给那家伙的钱也不是一笔小数字,现在他死了,大家哭一场多分点钱,一起哈皮。
川鹤子最终点头允许半兵卫的作为,考虑的是防患于未然。
目前对手是谁还不太清楚,但川鹤子推测不太可能是三井财阀的手笔。
如果他们真要动手,在自己刚刚下船的时候发难是最好的时机,在刘刹何重伤,闻辽半兵卫尚未赶到的时候神社众于江户的力量最为薄弱,虽然此时动手难免嫌疑,却也算好时候。再不济自己劝说川稻会之后这段时间,也不是不能强杀。
但现在嘛……
棋子都落在棋盘上了,后续所谓无非是添子施压,详细操控,僵持的局面已成,与其现在动手,不如等到形势晴朗一些再动手。
“大小姐,事情办妥了。”
川鹤子正想着,身后传来半兵卫的汇报,他的身体魅影一般从灌木里穿过,没有带起丝毫波澜,仿佛一道幻影而来。
“你跟他们近身肉搏了?”闻辽抽抽鼻子,突然发问。
“是啊。”半兵卫理所当然道,“不近身怎么抢武器?”
“对手是灯塔国的军队?”
“你怎么发现的?”半兵卫惊讶道。
这附近可还没有出现士兵的踪迹,虽然隔着半条街,但闻辽处于上风区,海风往街内吹,没理由啊。
“东神洲大多是黄种人,哪怕是南边绰号是‘猴子’的家伙,也只是肤色黑一点。仅仅是几次近身接触不可能给你染上这么重的味道。而白人和黑人体味据说很重,傲来称其为‘狐臭’。”闻辽说着扇了扇鼻尖的空气,似乎半兵卫的衣服上沾染了灯塔国大兵的分泌物,臭不可闻。
“东瀛能组织起这么大规模的白人或者黑人的军势,只可能是灯塔国。”
“原来如此。”
川鹤子跟半兵卫同时说道。
前者所有所思,后者则边说边把衣袖放在鼻子前使劲儿闻。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野兽的嗅觉,也就闻不出什么。
现在的局面对川鹤子一行是稍稍明朗了,但对于江户而言,无疑是往浑水里又倒了一大缸墨汁。
对川鹤子而言,好歹知道对手是谁,既然不是本家人造反,也不是国内势力亲自下场,便不必留手了。
对方壶岛而言灯塔国的大兵怎么会在江户的富人区突然发难,还对川鹤子动手?
双方明明都没有任何瓜葛,别说是接触,连代理人的冲突都没有!
这场灾祸又是从何而起?
至于江户都市圈。
现在的局面已经够乱的了,灯塔国士兵的突然出手更是让川鹤子头疼起来。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灯塔国远东军到底在图谋什么。
或者说,白宫他妈了个巴子就不怕在首相换届的关口整幺蛾子,让国内推出一个偏向傲来的首相吗?
那岛链封锁的战略可就彻底破产了!
“智力无法完成的事情,就只有靠武力了。”川鹤子默念一声,目含决绝,对闻辽和半兵卫道:“我现在要去叔叔家避难,两位不必留手,路上的敌人,都杀了罢。”
说罢她直接站起来,挥刀砍断身前的灌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川鹤子这才发现,不远处自家的宅子,已经化为火柱熊熊燃烧起来,半兵卫这厮觉得只是杀人不保险,为了扩大效果,竟然点了火!
不过这番举动倒是对她离开有利,火焰引发的警报让各个房子里的人都醒了,他们打算逃离避难,又被大兵们粗暴推搡着封在家里,等待士兵逐门逐户搜查。
而川鹤子直愣愣站起来的举动,被侦查无人机第一时间发现,几乎是立刻,附近的士兵收到信号开始包围。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出来!”
不远处传来喊话,一名士官操着二把刀东瀛语暴呵。
川鹤子双手按在身前,语气清冷:
“这里是东瀛,可不是阁下的国家,肆意纵火,无故杀人,威胁江户川区人民的自由和生命,这就是号称自由人权之灯塔的国家该干的吗?!”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出来!我不会重复第三遍!”
他说完比了个手势,包围的士兵开始开始靠近,一连串红外线把川鹤子上上下下点得清清楚楚。
“还是个美人呢!”某个士兵轻挑地吹着口哨,语气下流。
川鹤子厌恶地皱眉,她想起了网络上关于这些驻东瀛军事基地大兵们恶行的记录。
“大小姐捂住耳朵!”
接着闻辽一把扛起川鹤子,他雄壮的身子刚刚钻出来,便迎来一串子弹风暴。
虎人全身被打得毛发皆张,绒毛乱飞。
他单手掐了几个印,胸脯鼓胀到一个夸张的程度,冲正面人最多的地方张嘴。
“吼!”
一股狂风随着闻辽的怒吼吹来,士兵们一时间无法站稳,身子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有的没防备的甚至摔在地上,滚了几圈。
沿街的玻璃更是被吹得砰砰得响,幸亏这些都是钢化玻璃,设计用于抵御台风,不然都被变成漫天碎花。
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顷刻间便平息。
而半兵卫则趁着风吹的时候顺势飞跃到大兵中间,两把刀舞成一团。
袈裟斩,逆袈裟斩,唐竹,左横切,右横切,逆风,突刺……
九种东瀛基本剑术被他使出来,招式古拙天然,刀刀带着怒火。
没有花里胡哨,没有虚手暗招,唯杀人而已。
两个呼吸的功夫,那名军官身边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他还来不及反应,只是按照本能拔出匕首想要反击。
半兵卫弃了左手刀,双手拿着短刀欺身近前,一个膝撞顶在对方肚子上,让他倒飞出去,接着连踏七部追上正在半空的家伙。
接着他短刀举过头顶,在一声“喝!”中,一记萨摩示现流的“心意棒”把人斜着砍断,鲜血狂飙,溅了半兵卫一身。
那人还未死,嘴里吓吓着吐着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辽桑带着大小姐先走,我还有事要处理。”他说完这句话,快步到刚才对川鹤子出言不逊的家伙面前。
不等半兵卫说话,闻辽蓄力几个纵跃消失在这条街上,只留下一串炮弹砸了似的坑洼。
“我,我。”那名士兵看见浑身是血,带着般若面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看着自己的半兵卫,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面具是活的,随着半兵卫吐出浊气,正缓缓开合着。
这个士兵觉得自己见到了魔鬼。
“是你称赞大小姐的美貌吧,先生?”半兵卫彬彬有礼道。
“俺は……は灯台,台兵です,お前は,は私を……杀してはいけません!”(我是灯塔国士兵,你不能杀我!)这个大兵用着从泡女人学来的东瀛话给自己打气。
“到现在还用お前么?真是傲慢啊!”半兵卫冷笑着,抬脚踩在这名士兵小腹,慢慢用力,他看着面前白人因痛苦而涨红扭曲的脸,露出享受的表情。
啪。
鸡飞蛋打。
大兵瘫软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般若面具下伸出一条触手,从耳朵钻进去,在大兵脑子里一搅。这人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
“主辱臣死,留你一命,你和你的家人一定会好好‘享受’余生的。”
他说完拾起地上的刀归入鞘内,手指在风衣上轻轻一掸,满身血迹便抖落到地上了。
另一条街传来一连串枪响和惨叫,闻辽已经遭遇另一批人了。
半兵卫不再逗留,立刻攀上房顶,飞速支援。
……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哇!”
又之柱与部下身穿狩衣,撑着伞坐在烧尽的汽车钢架上抽烟,没由来感叹道。
地上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先前的爆炸和人声鼎沸仿佛水中月一般,此刻只有死寂。
毕竟这里是偏僻的贫民窟,不是富饶的上层,在这儿放烟花也不会有警察管。
“王维的诗么,确实很符合现在安静的氛围啊。”一名顾问脸上贴着纱布回答。
“不不,平桑误会我的意思了。”又之柱连连摆手。
“这句诗固然有静美,但我的意思是,再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山果依然落,虫鸣依旧唱。江户现在的平静,只是诗人臆想罢了。”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接在投影仪里,一则新闻牢牢占据网页版首:
灯塔国部队未经允许强制接管江户川区,内阁发出严厉质问。
作者的话:日语里,“你”的说法有两种,一种是あなた,一般用于平辈,平等的交谈。另一种是お前,这种用法多是长辈,高管给晚辈,下属用的。但是现在的日本,用あなた的越来越多,因为大家觉得后一种很不礼貌。同理,“俺”和“私”都是“我”的意思,但因为前者语气粗鲁,所以现在用后者居多。这种用词“阴柔化”的现象不但在日本,在国内也有出现,语言学家对此做过研究,鄙人大学期间听老师顺口提到过,若是读者老爷对语用感兴趣,可以自行搜索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