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整合（一）
费伦1378年5月15号，夜。
卡林沙漠西部某座魔法宫殿废墟。
巴鲁摸着自己青冉冉的头皮，一脸为难。
他是蝰蛇部落的酋长，刚刚从宫殿下面的洞穴出来，身上还沾染了死人的气息。
从小山似的废墟上下来，他招手让下属靠近：“俺说林曼大师，你给俺分析分析中不？”
这个身披稍显陈旧法师袍的男人不动声色点头：“酋长大人但说无妨。”
林曼本是一位高级法师的学徒，四级变化系法师，他在一个月前跟随自己的老师航海向北，不料被圣战军劫了船，大火飘摇下孤身落水，后来被乱军抓去当了奴隶（当时他隐瞒了自己施法者的身份），再后来蝰蛇部落征讨途中，他本要被当做战俘送给刘刹何，感觉不对的他连忙自报身份，又经过十几天出谋划策，这才做了巴鲁手下一个头人。
“那位大人叫俺办件事。”巴鲁不敢直称刘刹何名讳，“他说大苏丹亲笔信，叫俺们尽快配合主力军往南挺近，收复各大港口，帝国海军不日出航，预备征战光耀之海。”
“这是好事啊！”林曼法师面露激动之色，这意味着陆地的战争要结束了，他就可以准备回家，反正老师不知生死，现在他再无约束，正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于是法师竭力劝说，“酋长大人，既然是大苏丹的亲笔信，那么官职封赏肯定是有的了。”
因为林曼也是施法者，所以对刘刹何敬畏之心不高，便称了姓氏，而巴鲁倒也不在意。
“您是刘大人麾下悍将，精兵五百，披甲一千，带马两千，若是有所表现，想必刘大人做主，给您封个军功爵爷也说不定啊！”
巴鲁听得直摆手：“俺要那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如那位大人多给俺五百套甲哩！凑够一千精骑，哪里去不得？”
“此言差矣！”林曼直跺脚，心里暗骂：你个老蜘蛛！目光怎么这么短浅！
他见左右无人，方才小声道：“我的好酋长，您想清楚了。刘大人是何等人物？手里的精制武器说拿一千套就拿一千套，换的却是些尸体和一些个宝石。您想想，这跟做慈善也差不远了吧？”
“这倒是。”巴鲁沉吟道。
见着有戏，林曼引着巴鲁来到僻静处，咬着牙撕开一张卷轴，几个音节后，一团阴影将本就处于昏暗中的两人包裹起来，连带着四周二十尺的范围都变得模糊。
正是能隔绝声音和影像的“黄昏幕布”
林曼这下才放开声音：“您想想，刘大人这么多钱都不在乎，他背后的势力又有多大，人肯在这种地方久待？他在一日还好，要是他回去了，谁来保证酋长您的合法性呢？”
这话说完，巴鲁即便对政治再迟钝，能当酋长的人也该领悟了。
他哦哦哦了一阵，活似个被掐了脖子的公鸡：“官身就是保障！”
“错了！”林曼恨铁不成钢，这些帝国边缘的小角色，往日连上税都要靠着大部落转供，一生在沙海和荒凉的草场打转，对文明国度的规则和玩法生疏得很。
“官位都是虚的，在卡林珊，每次新大苏丹登基，所有官员都要往卡林港寄信挂名，不然你的官位说不准被叛乱和战火烧了。补办十分麻烦，所以低阶的官员往往干不了几年。但是爵位不一样，爵位是有土地凭证的！世代相传，这才是保障！”
“哦！”巴鲁扣着青色的头皮，为难道：“但是爵爷都是有钱有势的老爷，俺一个放羊杀牛的，哪里高攀？”
林曼面色这一刻比巴鲁头皮还绿：“你有兵啊！你有刀啊！你有马！只要立了战功，爵爷不爵爷还不是刘大人一句话的事儿！”
巴鲁一拳砸在手心：“你这么说，俺就懂了！”
这短发汉子在原地激动得打转，突然抬头：“可俺还是犯难。”
“俺不是找你参谋吗，就是那位大人给俺出了个难题。”巴鲁粗糙得手指在胡子上擦来擦去，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边更柔软。
“说是悍马部落的酋长台吉，屡次顶撞大人的部署，就连交易的两脚羊都经常缺斤短两。原本大人想着啥……相忍为国，对，就是这个词儿。打算把那群脑子烧坏了的家伙赶走再跟他算账。现在大苏丹下了命令，就不能放任这家伙肆意妄为了……最少，得摘了他酋长的帽子。”
说道这里，巴鲁手指指着头上并不存在的头冠，眼神满是认真：“俺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但俺知道大人给了俺们部落一条活路，赊了俺五十套精兵良甲起家。现在男人女人能吃饱，娃娃每天有奶水，圈里的牛羊也重新多了起来，俺对大人服气，他要谁的帽子，俺就摘谁的。”
你不知道我知道。林曼心想，这还不简单，悍马部落是十二部落里手握精制武器最多的，要是他们在正式作战里还不听调遣，战事失利，背锅的可是那条蛇怪自己！换我在这个位置上，我也要宰了这种刺儿头，以立军威。
汉子一嘴黄牙，言辞认真：“但悍马部落的酋长也是爽利人，以前帮过俺的忙，架子也没路虎部落的那帮瘪三大，要俺绑了他容易，但要俺拿刀杀了他，俺心里不安。林曼大师，都说做法师的脑子灵，你给俺说说，俺该咋办？那台吉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撒手放权！”
林曼看着往前一步凑到自己身前的巴鲁，不留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虽说在这里待久了习惯了羊膻味，但这些土生土长的家伙身上汉味儿混着牛马羊的气味，真是怎么都不习惯。
能咋办？干就完事儿了呗！
那台吉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听说第一次与刘刹何做生意就偷工减料，差点害得人放弃代理人计划，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林曼估计现在还在不知哪个营地里刨坑啃发霉长虫的干粮，然后肠胃难受每天大解不是肛X就是窜稀！
这人真是该死！竟然不对高贵的法爷展露绝对的忠诚，作为炮灰真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晒死，然后抽了灵魂点点灯！
想到这里，林曼不禁对臭烘烘的巴鲁好感颇佳。
像这样老实重义气，还孔武有力能带兵打仗的炮灰不多见了。难怪那死灵法师对他青眼有加，还用同类的名字给他部落起名“蝰蛇”。
这种人要是在他老家，死活也得给个骑士称号和农庄给留下来卖命！
一个好的炮灰，就是第二条命啊！
掩饰掉企图捂鼻子的手，林曼语重心长劝道：“这种任务交给您，正说明刘大人对您的信任……这样吧，休息了半个多月，各部落的酋长差不多都到了再去搜刮一番的时候了。您向刘大人找个借口把大家召集起来，咱们寻个机会去台吉帐子附近偷听谈话，要是他真的对刘大人出言不逊甚至有忤逆的意思，那就不要多留了。”
“你的意思……杀？”巴鲁皱眉。
林曼摊开手，一脸不耐地回答：“怎么，还能留他活着？您把他给绑了，这仇可就算在您身上了，蝰蛇挡得住悍马的报复？再说，杀了他是国家需要，南边还有大量流民等着拯救呢。”
末了，他悠悠道：“再者，台吉死了，他的部落不就由剩余的部落分了么，您出力最多，理应拿最好的……是他不义在先，对帝国特派官员有不臣之心，就算现在不死，未来追责也难逃干系……难不成，您想跟着他造反？”
听到这句话，巴鲁直摇头。
开玩笑，他可不觉得自己这些人就能造反，他巴鲁虽然大字不识几个，见得也少，但还是清楚帝国的能量的。
于是两人再无言语，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夜里的沙漠，不复白日的灼热，极低的比热容很快便将气温降到常人觉得寒冷的地步，加上远处海风来到此地，威力尚在，吹得沙海上的人们摇摇欲坠，喷嚏连连。
巴鲁握紧双拳，低头看着脚尖，眼睛瞟见有蚂蚁趁着气温还未到冰点，争分夺秒爬出来搬走干死虫子的尸体。
这一幕，他从小见到大，以往都觉得不甚稀奇了。
可今天，林曼的一席话，加上这副光景，倒好像一斧子劈开这榆木脑袋，有什么东西顺着破洞落了进去，冰冰凉凉，叫他发热的脑子冷了不少。
他昂起头，后背被自己的汗水打湿，眼中是巨大的月亮，银白而浑圆，比帐篷里的婆娘还翘三分，比能在地上打滚的金币还亮，比沙漠夜里的气温还刺人。
巴鲁用粗粝的手掌搓着，哈出一口冷雾：
这沙子，真他妈冷啊。
冷的跟白天的热烈完全不同。
就好像，就好像他巴鲁心里某一块先前还发烫的地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