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思辨（4600）
追牛的知识并不十分高深，甚至比现如今的中学生都有所不如。
作为二十世纪的九零后，追牛对人类的知识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多数来自于电视剧和电影潜移默化的影响。
美利坚的宗教影响很深，直至2078年还有相当的社会中流砥柱认为是神创万物。
在野外度过大半生的他自然难以接触达尔文的著作。
现在想来追牛颇有些后悔，脑子里想着美版书到用时方恨少的俚语，紧接着便释然了。
“我是混乱阵营嘛，决定进来辩论也是心血来潮，哪有那么多时间准备。”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的蛾子，那是来森林的路上搜集的小动物之一，立刻有了想法。
进化理论能否服人，追牛是完全不在乎的，他的终极目的是让这个社区的德鲁伊积极参与到报复中来，达尔文充其量不过是个道具。
嗯，大概和汉武帝用《公羊传》宣传“九世之仇”以强化和匈奴的仇恨差不多。
这大概就是继“关闭边境”“侮辱”之后外交三连的最高境界“宣布敌对”了。
至于朝贡是结盟的高级形式什么的，追牛有心无力。
“费伦的德鲁伊要么是仇视文明的极端疯子，要么就是保守胆小的怂逼，不堪大用。”这是他目前的想法。
这倒是有点冤枉德鲁伊了，只能说他身处的这个德鲁伊社区承平日久，秉承低调温和的态度，环境使然。
也许费尔就是看清这一点，才让追牛在社区里谋取高位吧。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改造大家的思想便死了。
追牛一顿胡思乱想，也不去理清脑子里乱麻似的线头，眼皮搭着，任由对面老爷子怎么说，我自浑然不动，一副“你扯甚几把犊子，直叫爷昏昏欲睡也”的模样。他是这边的领袖，追牛不说话，哪怕阿诺再气愤也不会随便抢话。
这些上了年纪的德鲁伊职业等级没到十五级，自然不能青春永驻。
日晒雨淋下，一张老脸比追牛褶子还深，但偏偏人家的等级大都过了十级，跟随的中年人还是社区的中流砥柱。
不过不用听追牛就知道他们要说什么，那些老掉牙的理论和传统，还有迷之自信，他在地球上见过太多太多。
等到篝火燃起，火星乱跳好似流萤。原本剑拔弩张的两拨人终于各自安坐。
倒不是双方都冷静了，而是这几个老德鲁伊们实在太能说，一路从日升讲到日落，一群人捏着拳头，等到肌肉发酸人快散架了都不见停，于是干脆地坐下了。
时间大约到乐晚上9点左右，即便是修身养性的中年德鲁伊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些老人太能讲了，关键是有很多早上已经说过的内容，记性不好的他又捡起来说。
青年就更不必说，频繁的尿遁和饭遁都算掩饰过了，小孩坐不住的已经把泥巴捏成各种野兽自顾自的玩着。
追牛将这一切收进眼底，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缓慢吐出一口烟子，眉毛挑着，声若洪钟：
“好了，你要是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套的话，那就坐下去吧。”
“你！”老人唇红齿白，他瞪着眼，气得直哆嗦。
追牛一点面子也不给，站在老人面前，宽阔的影子拢在他身上，鼻息喷出灼热的气流吹动老人的胡子。
“安东老爷子。”追牛咧开嘴，目光下垂，“您老一边凉快去吧，啊。”
声音放轻，却带着浓浓威胁意味：“听了两天话，真当老子守规矩？我混乱阵营啊！再念经，摘了你们的心脏养虫。”
你们二字咬的很重，似乎追牛丝毫不在乎当众杀人的后果。
名叫安东的老人脸先惨白，然后涨红，接着蜡黄，最后恹恹地走开让出位置。
牛头人在中心位置环顾四周，他的脚步随着拧着的腰旋转，除了自己的追随者外，每一个德鲁伊和暂居的巡林客们都不敢与他对视。
从他与安东的对峙，到现在猎猎狂野的视线，让众人涣散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新来的，没资格指手画脚。”牛头人一点面子不给，手指在安东为首的几个老德鲁伊上指指点点。
“没关系，毕竟我更看不起你们，一帮软脚虾。”
说完这句话，追牛转过身让出后背，给了保守派袭击的机会。
果然有人被他嚣张跋扈的态度激怒，一手抓在身边的刀上，手筋突突地跳。
这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铁杆激进派，这家伙的“擅长武器”专长选择了弯刀等铁器，现在却坐在拿木仗的保守派的核心圈子里，有点滑稽。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追牛边说边暗中打了个手势，阿诺心领神会地让身边人取出一圈藏在周边林子里的东西。
这些是上午追牛让准备的，不料现在才派上用场。
“德鲁伊的施展的是神术，却不是源于某一位特定神祇，是我们身处的自然世界！”追牛暗暗讽刺了完全依照西凡那斯规则生活的德鲁伊。
“我们曾经发誓保护自然，保护生态，可你们对生态又有多少了解？”他质问。
“照顾动植物算吗？当然算！”追牛话音一转，“可是你们谁了解动物从古到今生理结构和饮食的变化？”
“自然是不变的。”安东开口，“我在这里生活了一百多年，狼就是狼，虎就是虎，吃肉的吃肉，吃草的吃草。”
“那一千年呢？一万年呢？一亿年呢？”追牛喝问，“一万年狼也是狼吗？”
“你去看看森林外的猎户的猎犬，遗弃之后几代的功夫就变回狼。他们抓住幼狼驯养，几十年便成了长相不同的狗，这是没有变化？”
说着追牛两手张开，左右各趴着一只蛾子：
“左边这只是米尔森林里的黑斑纹蛾，右边这只是森林外五十里一处军事堡垒附近生存的黑斑纹蛾。”
追牛左手上的黑斑纹蛾有着底色为白色，遍布黑色斑点的翅膀，它翩翩而起落在旁边的朽木上，翅膀刚好和生着霉斑的区域混合。
右边这只飞进去，轮廓却隐约可见。
“森林里的黑斑纹蛾适应的是森林朽木的色彩，借此躲避天敌。但是军事堡垒里的黑斑纹蛾为什么是黑色的呢？”
阿诺与马哈茂德搬来一张涂成绿色的石板，追牛点点头示意他们放下，嘴上不停：
“我有一个猜测，通过下面这个简单的实验也许可以证明。”
说着他从保守派里点了五个人，又从激进派点了两个，马哈茂德在绿色石板上随手洒落五颜六色的花瓣和树叶。
追牛开始讲述实验规则。
洒落的色泽各异的东西代表肤色各异的生物，七个德鲁伊代表猎食者，追牛每拍一次手，七人转身从石板上抓走两片猎物（仅凭第一眼锁定的目标为准），每轮后桌上残留的生物会生出两片颜色相同的后代，总共持续十轮。
安东不清楚追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小孩对这活灵活现的实验明显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纷纷凑在近处，捂着嘴观察。
追牛鼓掌，猎食者转身“叼走”猎物，在众人监督中阿诺和马哈茂德公平地“繁衍”。
大家瞧着真切，在绿色背景下，艳丽的生物最先被猎食者“吃干抹净”，反倒是与绿色接近的生物安然无恙。
随着鼓掌持续，扮演掠食者的生物犹豫的时间逐渐拉长。
与之相对的，原本只有三四片的绿色生物飞速占据了空出来的位置。
等到最后一轮结束时，绿色生物大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二。
“保护色！”拿弯刀的中年德鲁伊低声说，眼中闪着莫名的光泽。
这个小实验向众人展示了一个大家日日看见，却很少想到的现象。
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相应的生物也呈现不同的特点。森林里绿色动物不胜枚举，但在沙漠里，淡黄是绝大多数动物的选择。
为什么会这样？
“军事堡垒以灰色石砖为主，人类打铁，照明产生大量废气熏黑墙壁和天花板……这只斑纹蛾纯黑色是为了躲避天敌的猎食！”那中年男人语气兴奋，没能压住声音。
“不错！”追牛大声说，“我们都知道，但凡生物，都有变异的例子，白化，黑化，多长一个头，少了尾巴屡见不鲜，还有魔法师实验的魔法兽……那么。”
“这些五颜六色如果代表变异，那么猎食活动就是自然选择。当自然选择和变异碰撞在一起。”牛头人两根食指轻轻碰触。
“奇妙的反应就产生了，生物会顺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我称之为，进化！”
安东站起来，癫狂怒骂：“亵渎！这是亵渎！神创万物！神创万物！”
追牛立刻打断安东给自己泼脏水的打算：“我从未否认神创万物！”
“费伦是至高神创造的，这不言而喻！但神灵创造了万物，制定了规则，难不成还要管你吃喝拉撒睡？从来没有睡神，撒尿拉屎神和吃饭神！”
安东如遭雷齑，面色惨白。
追牛乘胜追击：“同胞们！我们保护自然，难道只是单纯的保护？”
“我们保护的是生态的繁荣！保护的是动植物肆意栖息的家园！”
“我们是为生物多样化平台的维护者！而进化是明明白白属于自然的！自然固然生机勃勃宽容一切，但自然也是冷酷的，你死我活的狩猎从未停止。只有优秀的生物才能在灾难中生存，在灾变后重建生态”
“对！”阿诺和马哈茂德激动地挥舞拳头，小声说。他们想到了火山活动后破土而出的嫩苗。
“神灵创造万物，轻轻一点，自然便运转起来。生命的演化进步就是它的势能。所有违背这条铁则的，都会成为失败者变成土地里的枯骨化石！”
“对！”激进派人人面红耳赤，举起双手。
“我们维护自然，可我们同时从属自然！我们不能，也不会高于她”追牛声音拔高，激情四射，“保护色能保住我们的命，尖牙和利爪也能保住我们，我们还有魔法捍卫自己！自然绝不眷顾弱者，她只青睐生还者！”
“对！”中年男人绞紧刀把，不由地喊出来。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曾经杀掉的偷猎者，通过杀生，达到了护生的目的。
说道这里，追牛摊开手，用疑惑的语气说：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我，当绿龙来袭的时候，我们应该逃跑。他要我们放弃世代生存的土壤，放弃我们发誓守护的森林。”
鸦雀无声，一双双眸子在黑夜里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追牛声音再度抬高：“他要我们放弃自然赋予的权力，他要我们做软蛋。”
“我们这次逃了，绿龙会移平森林建立他的国度，那么下次呢？”追牛咬牙切齿，“当比巨龙更强的人类国度进犯时，当矮人看中我们脚下的矿藏时，当巨灵再度跨过位面而来时，我们能去哪里？”
“费伦的森林一天比一天少，今日离开一片，敌人的贪欲得到满足，那么明天呢？”
激进派站起来了，他们握住武器，鼻翼扩张面有怒色。
“他们杀死树木时我们不说话，因为我们还能在草原生存。他们占据草原时我们沉默，因为我们还能去高山，当大军来到山顶时我们张口求救，那时环顾四周，茫然无援！”
中年男人站起来，他穿过沉默的同伴来到激进派周围，迎接他的是一张张青春的面庞，进入耳朵的是澎湃的心跳。
牛头人饱含深情道：“同胞，我的同胞！醒醒吧，沉默最是无用，连飞蛾都知道挣扎！我们必须战斗，我们有理由战斗，我们能赢下战斗！我们是自然之子，我们是德鲁伊！”
越来越多中立德鲁伊和原本坐在保守派里的中老年也站起来。
“米尔森林一定会更加繁华，森林会日复一日美丽，不是因为敌人的仁慈，是因为我们！”
追牛眼睛充血，大拇指抵在胸口，戳出声响：“是因为我们流血，我们死亡，我们曾经来过！”
“对！”众人举起武器，情绪在火焰里越发焦灼，阴影里的动物伙伴感受到战友激昂的情感，也跟着咆哮。
熊，虎，豹子，蟒，鹰，响成一片。
牛头人浑身冒汗，猛然跺脚，振聋发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嘶吼，他们怒喊，他们扬手搓足，撕心裂肺。
安东看着周围状若疯癫的德鲁伊们，他面如死灰，只是不停的念叨：“雄辩术，这是雄辩术，是人类蛊惑人心的话语……对！橡树之父会惩罚你，祂一定会惩罚你！”
说着他跌跌撞撞跑向营地外一个参天橡树，这是德鲁伊们移植过来的，他们每月月圆之夜都会为之祈祷。
追牛冷眼旁观安东的行为，心里不屑。
他的煽动已经完成，哪怕西凡那斯杀了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德鲁伊从来不是西凡那斯一个神的所有物，随时改信的大有人在，无信者也随处可见。现在大家隐隐背弃了西凡那斯的自然之道，祂又能杀谁呢？我只要还能施展神术，就还是德鲁伊，一句话。
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
安东还没跑到橡树跟前。这棵大树突然无风自动，明明还没到月圆之夜，四周的树林里却钻出无数树灵。
天空云层塌陷，露出一轮残月，篝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比月圆夜还要明亮的清辉。
浓郁的月华笼罩追牛，他隐约间听清了什么，一张老脸瞬间拧成一团，半是惊讶，半是不爽。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嘬着牙花小声嘀咕道：“妈的，老子被坑了，这下怎么跑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