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内讧

　　参天的树干撑出立体生存空间，稠密的叶子深深咬进彼此“势力”范围，一座座飞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在巡林客的头上。

　　难怪有人形容森林是一座林海，作为平面生物的人类确实很少有刻注意自己的头顶（德鲁伊除外）。

　　和这些森林住民比起来，海鱼的反倒与他们更相似。

　　但现在，追牛和闻辽带着一干德鲁伊不得不仰着脖子，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都只能捏着鼻子承受。

　　因为紫龙安洁莉娜正劈头盖脸地痛骂刘刹何，他俩来这里就是代老刘挨骂的。

　　“他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让我等两周？”安洁莉娜此时状态极佳，为路德坦斯母亲所留的狰狞伤口在德鲁伊的法术治疗下近乎痊愈，紫龙已经迫不及待想去会一会绿龙路德坦斯。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一路的狼狈是负伤在身打不过，不得已为之。既然现在可以证明自己，那就没理由在等！

　　色彩龙中最傲慢，某种程度上比金龙还自信的她不愿意有丝毫迟滞。

　　“我们当然相信您能杀死那条绿色蜥蜴，强大睿智的安洁莉娜女士。”追牛虚推两下，示意紫龙放松。

　　他的耳朵蒲扇着，满是皱纹的额头爬满汗珠，心里诅咒拍拍屁股就跑的刘刹何，但脸上笑容满满。

　　哪怕安洁莉娜是头尚未婚配的少女龙，为了表示身份悬殊和恳求之诚恳，他也用上了“女士”的后缀。

　　通过川鹤子与德鲁伊这几天与卓尔精灵交手抓到的舌头情报来看，绿龙有点不耐烦了，随时会大举进攻。

　　因此，刘刹何希望重新振作精神的紫龙能够放弃目前的营地，避开绿龙的锋芒，化整为零与对方打游击。

　　路德坦斯从龙巢带来的装备和亲卫实力暂且不提，光是目前从森林里搜刮的势力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加上他的盟友——三个卓尔精灵聚落在某个新崛起的主母控制下隐隐有融为一体建筑城市的倾向。

　　安洁莉娜现在孤身一龙飞进去挑衅，她会得到想要的绿龙的吐息和利爪吗？

　　或许是身上扎满鸡毛一样密集的箭，破烂的翼膜，满身是血，蹒跚着回来。

　　哦，八成回不来了，因为这时候绿龙可以很轻松就能拿下她。

　　易如反掌。

　　“我估摸着紫龙现在是风停了雨晴了她又觉得她行了吧，被一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绿龙撵着揍，那条紫龙遭得住？就拜托追牛你去打醒他们啦！”

　　追牛擦掉脸上的口水，心里问候刘刹何全家。当然牛头人表面上谄媚地笑着，掏出两份羊皮卷：

　　“这是刘刹何托我转交给女士的，分别是他的亲笔信和一分契约。”

　　眼看紫龙停下口水攻势，追牛营业模式的笑容越发自然：

　　“只要您愿意等二十天时间（费伦一周10天），刘刹何就能在现在局势的基础上找来更多助力。”

　　“至少两名十级以上的施法者，十五件魔法装备，其中至少三件配得上您的身份……哦！当然，这三件还会作为礼物赠送给安洁莉娜女士。除此之外，精钢兵器无算，全方位强化您麾下的狗头人。”

　　“刘刹何还让我转告女士，现在您去找绿龙，就算杀了他知晓的人也不多。但两周之后，他会想办法将您咬断路德坦斯喉咙的影像传达阿拉米尔山东西！”

　　“届时整座米尔森林将变成您的舞台，麾下兵强马壮，装备精良，您将会以‘战术家’‘战略家’‘战争艺术家’的名号挂钩，您的智慧和强大将传遍费伦，无数人会瞻仰您的英姿——我们会雇佣游吟诗人传唱。”

　　“契约为证！”追牛信誓旦旦。

　　巨龙骄傲又敏感，紫龙尤为如此。

　　“舞台”“展示”“瞻仰”“智慧”“强大”“英姿”“传唱”，一连串的词汇击中安洁莉娜这头青年龙那急于证明自己，证明紫龙才是色彩龙最强的欲望上。

　　正中红心。

　　她眼珠一转，眼膜闭合一下，张开的双翼缓缓收拢。

　　安洁莉娜立刻调整姿态，肆意展示着自己修长优雅的身材，仿佛她已经胜利，追牛就是那台摄影机一般。

　　她从容签字，然后露出笑容：“期待您的好消息。”

　　追牛鞠躬施礼：“必不让女士失望。”

　　……

　　紫龙营地外两公里的森林某处，德鲁伊社区。

　　“真是艰难啊，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吃了，妈的。”追牛蹲下来揉着孩子的脑袋，嘴里念着“愿自然之父保佑你”，接着卸下重担似的垮在地上，任由孩子们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

　　与他同行的德鲁伊正在向族人汇报，并传达“我们也要开始为期两周的游击活动”的消息。

　　但通知引起了其他德鲁伊极大的不满。

　　这个社区原本的领头人是名叫费尔的中年卡林珊人，他用自信和富有感染力的语言劝说森林里的其他德鲁伊联合起来，统筹保护森林，凭借自身强大的施法能力保护社区。

　　因为德鲁伊在十五级后会获得“不老身躯”的特性，他不会衰老，只会死亡。因此这位刚好十五级的的大地行者活跃时间比想象的更长，才能在卓尔精灵骚扰中建立起社区。

　　但他还是死了，为了保护族人而死，刘刹何分析的那具尸体属于费尔。

　　族人拖累了这位大地旅者。

　　费尔死前追牛就在社区呆了好几个月，他频发的金句和对敌人坚决抵抗到近乎执拗的态度，还有来自地球的异世智慧都给费尔带来很多启发。

　　因此在费尔有意无意的支持下，追牛获得了相当高的地位。

　　费尔死后，社区一度陷入四分五裂，是追牛用“复仇”和“保卫家园”的口号凝聚人心，在少壮派的支持下，他也顺利接过了社区领袖的重担。

　　可是。

　　德鲁伊封闭保守，追牛激进的态度和外来身份在老人里引起很大不满，况且与卓尔精灵的交锋折损人手，这个社区的职业德鲁伊只有现在只有不到八十人，大部分等级不超过四级。

　　如今得知还要东躲西藏，甚至要帮助刘刹何将大批武器运输进森林，加上林林总总的布置，连小孩都知道战争将迅速降临。

　　于是戴着野兽头骨的少女阿诺和头发结着碎骨脸上画满花纹的马哈茂德被一群老德鲁伊围起来，两派从拌嘴迅速升级，隐隐有变成斗殴的趋势。

　　闻辽摘下嘴上的香烟站起来，打算将两边分隔开。

　　川鹤子倚在树杈间，正百无聊赖地撬开木锁，合上，再撬开。看见正欲动作的闻辽，她露出“这很愚蠢”的笑，歪着头说：

　　“闻先生，你参合什么？”

　　你而不是您，这是在质问了。

　　闻辽手指夹烟：“我这不是寻思他们这么吵下去，迟早打起来坏了主公的计划么。”

　　少女摇头，十几天没洗的头发油滋滋、腻得发亮：

　　“就像我之前说的，恶劣的生活条件和消极的情绪必然捅出乱子，现在看来这些不过是导火索，真正的矛盾从追牛进入社区就开始了。”

　　“至于现在，矛盾已经上升到教义之争，费伦德鲁伊的传统本身就有点极端动物保护组织的倾向，他们不能使用武器和防具，不然就会丧失神术……巨龙也是自然之物的一份子，这些保守的家伙觉得战胜不了巨龙，更憎恶往混乱的局势里添加更多不稳定因素，于是用这种借口安慰自己。”

　　“我们是在保护传统！这是政治正确！”川鹤子夸张地说，两手往外推，模仿某位金发名人。

　　不过这位名人保护的传统与政治正确不太一致，这种反差更添一抹嘲讽意味。

　　“他们不是要守护巨树吗？”闻辽不太懂这些，于是虚心请教。

　　川鹤子讥笑道：“那棵树已经倒了，在他们赶走紫龙人困马乏的时候被绿龙摧毁了。”

　　“现在激进的青年正和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们骂成一团呢。”

　　“看，老爷子自己都没动静呢，你急什么？”

　　闻辽扭头过去，发现追牛果然躺在孩子堆里，眼睛怔怔地看着正代表晚辈努力向老人解释的阿诺和马哈茂德。

　　这些自然之子在林子里大声争吵，他们的动物伙伴缩在阴影里，感受着自己亲密战友的愤怒，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动物们只知道彼此是伙伴，是朋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分歧。

　　阿诺和马哈茂德是跟着追牛最久的德鲁伊，从追牛进入社区开始监视他，到后来因费尔的命令帮助追牛适应社区生活，教他学习西凡纳斯之道。然后就是危难中跟着追牛四处奔波，为社区的未来游说，求援。

　　从开始到现在，无论条件如何艰难，他的脸上始终是笑容，尽管笑得疲惫，但后背宽阔可靠。皮肤虽然松弛，但掩盖不住下面有力的肌肉。

　　仿佛一团火。

　　牛头人积极进取的精神深深感染这两个年轻人，费尔死后，这位牛头人就成了他们新的精神领袖。

　　追牛坐起来，耳朵里充斥着推搡声，孩子们紧张的啜泣和木仗碰撞的声音。

　　“真像啊。”他忽然感叹。

　　殖民者在自己的家乡建立国家，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玛雅的子民却和原本世仇的人统一冠上“印第安”的名字生活在狭窄的保护区。

　　甚至就连这片小小的净土都日渐萎缩。

　　争执与辩论，流血和冲突从来没有停止过，不是大家一起去报仇，就是鸽派与鹰派的对骂升级成全武行。

　　看着这些家伙泾渭分明的吵吵着，追牛叹着气，真的太像了。

　　老牛头人来不及擦去身上的污泥，他巨大的手掌按在小孩的头上，眸子里饱含深情，仿佛看见曾经缩在母亲怀里的自己：

　　“愿自然之父保佑你们。”

　　说罢牛头人站起来，揉着有些发酸的腿往前走。

　　“上了年纪，人老了要服老。”他自嘲道，“怎么劝呢？费伦有神，教义不能随意更改，激进的主张与神灵的意愿相违，我大概会死吧？”

　　刘刹何能用心理学说服成功，自己未尝不能说服大多数支持自己。他一路思考着，但想来想去，也觉得只有八个字合适：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无论最后是生是死，老牛头人都抑制不住心里的热情了，他有话要讲，他背负的东西也有话要讲。

　　“我们失败了，所以请你们一定要成功。”

　　追牛推开吵得面红耳赤的马哈茂德，高大的身影挤进人群中心，他褪下疲倦，掩盖衰老，重新露出坚定的风采。

　　一时间全场噤声。

　　“死就死吧，至少曾经来过。”牛头人哼声，活动起脖子，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