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棺材(1 / 1)

嫉妒的尾巴 Archer09 1908 汉字|11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7章 棺材

我本以为会陪着自己的老太太安安静静睡最后一觉,算给她送终,结果神经病村民听说我的到来,纷纷过来加试已经准备好省略的步骤。

李叔叔跟我悄悄话,说尸体放不住了,大家现在又忙,超度是得做的,毕竟老人家属于非正常死亡,村子里还是讲究的,正好四社里也有一位办丧事,喇嘛没走,请过来一趟办好了。

我像个被吓到的孩子,双眼呆滞地点头,李叔不忍地拍拍我的肩,一直喊着可怜的孩子,其实我只是瞌睡了而已,但我忍住没打呵欠,因为我怕不慎流出点眼泪。

我被李叔披上了麻衣,戴上孝帽,大小不合适,老掉,就不该是我穿的,我想穿都不行。

我在闷热的晚上听着前边唢呐滴滴答答吹响,拉起掉落的衣裳,像在城边刚刚迎娶的年轻姑娘。

身后吵吵闹闹的,有诚心送上那死人一程的,也有电视不好看过来凑热闹的,大部分是来瞧我的。

看看考上好大学去了大城市的人出息到哪一步了,混得好,就把我当参照物鼓励自己孩子好好学习,混得不好,就把我当参照物鞭笞自己孩子尽好孝道。

我脑袋晕晕乎乎的,前边喇叭吹,后边嘴巴响,烦的我想把他们全部装进棺材里冷静冷静。

大家都想看看当事人的反应,可惜当事人闭着眼在想这周末的酒店工作总结,于是总会有一些没捞到谈资的人开始碎舌。

“老张婶这辈子过得太难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是啊,老伴死的早,儿子又是那个样子,那种儿媳...还不如不要,孙子也...”有人轻咳打断了她的发言,我挺可惜的,我倒是想听听孙子怎么了,要夸我发型帅,还是夸我皮肤好。

被打断的女人忍了两秒,又忍不住了,好像要给棺材里的人打抱不平,不知道她这么善良正义,那人死的时候她有没有难过的吃不下去饭。

“走了几年都不回来看奶奶一眼,明知道老人家腿脚不便,又有冠心病,我电话都没见他打一个,这会在回来哭丧连个眼泪都不掉一滴,有一点难过的样子吗?没见过这种孙子。”

旁边拉扯她的人也静下来,好像都在听我怎么回答,连喇嘛念经的声音都小了,他天天看死人,居然也会八卦。

我睁开疲惫的眼睛,没有转头,低声问她:“你这么清楚,是日日跟我奶奶睡在一个炕上了吗?”女人还没反应,人群里有不懂风情的小孩,哈哈大笑,像个炸弹投到水里,点醒了群鱼,忍笑的、忍怒的,什么样的气息都有,我又不知道该站在哪一拨。

“你,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还敢跟大人犟嘴,我哪一点说错了。”

眼看着要起一场风波,李叔叔劝下她来,她还不嫌丢人地喊,“他没大没小成什么样了,上个大学把孝顺礼貌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其实不想争论的,但她欺负狗,我忍不了。

“没大没小?那边棺材里躺着的那位,她结婚的时候你还在流着鼻涕尿裤子,灵前大叫,到底是谁没有礼数,说到底,这是我的家事吧,无聊的话回去看看普法栏目,别见谁都伸张正义。”

尽管我生于此长于此,可离家的这几年,我在村子里已经被默认为外来客,停止抗战一致对外,再没文化的人也听过这句流芳于世的名言,平时各家各户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我这句话一出来,打的是各位看热闹的脸。

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起,没那只鸟万分之一动听,李叔忙着劝,让我少说几句,村主任赶过来直接训我在外边待久了没点规矩,说各位都是平时帮忙照顾我奶奶的人,我回来一次不登门拜访就算了,还要在棺前跟有恩的长辈顶嘴。

解释累了,跟牛说什么音乐,我无聊地闭上眼,你们说什么都行,明天帮我把人埋了就行,反正此后一别两宽,扎个小人成天咒我我都无所谓。

为首那位看来气疯了,没捞到好处,骂骂咧咧出了门,跟着走了好几位替天行道的妇人,热闹散尽,十几分钟后,就剩下几个壮汉,抱着不该跟孩子计较的慈悲送喇嘛出村。

耳边终于清净了,有人在背后说着什么,我把耳朵屏蔽起来,不听蚂蚱叫。

有人拍我的肩,我以为是李叔,睁开眼却发现是热心肠村主任。

“小孩,我不管你在外边看到什么好天地了,但落叶是要归根的,你以后难道就不仰仗这片 土地了,出言不逊,以后想过怎么回来吗?”我觉得好笑,这种水平到底是怎么当上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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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外边的天地好,我为什么要回来?”他噎住,脸上已是不好,“我想着你一个大学生能考上好学校,必是懂得老祖宗道理的,怎么这般顽固不化。”

大叔像来给我搞笑的,我问他:“您觉得我怎么做才像个大学生该有的样子。”

“起码在你奶奶灵前该哭上几嗓子。”

我干裂的喉管吸了点口水,“大叔,我生来没眼泪啊,我能怎么办,我在心里哭过了,特别伤心,你要扒开我的心脏看看吗?”他白我一眼,全脸都皱着沟壑万千的皮肤,不信一句。

“你能有今天也是她养大的,你不顾念旧情就算了,还这般姿态,她当初扶持你有何用,你看着她的棺材就没觉得亏欠吗?”我抹了把头发,亮出自己含笑的眼睛。

“我从小到大她只养过一年,一天一顿白水面,345天,我按一顿三十的标准给她算,一共10350元,我高考暑假打工还她5000,大一还清剩下所有账款,还给她外加了8888的过寿费,我欠她了吗?”他忍无可忍,像受尽了屈辱,直起身板训我,“金钱能衡量什么,你父母去世的早,你奶奶一个老人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我看你真的是....”没想到他能正义成这个样子,真的是靠一片冰心走上主任的道路的吗?我替他说:“真是狼心狗肺,愧对老人家的疼爱,对吗?”他气急摔门而去,我转身跪坐,冲他大喊:“大叔,你是不是姓包啊。”

庭院里终于干干净净,我对着棺材盘腿坐着,捂腮想了半天,哈哈大笑。

含辛茹苦,我透过棺材问里边快要腐烂的人。

“张老太太,敢问你这些年,含的哪门子辛,茹的哪门子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