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危巢坠简 许地山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大悲院去。大悲院原是镇外一所私庙,不过好些年没有和尚。到二三年前才有一位外来的和尚契默来做住持。那和尚的来历很不清楚,戒牒上写的是泉州开元寺,但他很不像是到过那城的人。绍慈原先不知道其中的情形,到早晨看见陈邦秀被捕的新闻,才怀疑契默也是个党人。契默认识很多官厅的人员,绍慈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比较别人往来得亲密一点。这大概是因为绍慈的知识很好,契默与他谈得很相投,很希望引他为同志。

绍慈一进禅房,契默便迎出来,说:“绍先生,久违了。走路来的吗?听说您高升了。”他回答说:“我离开县城已经半年了。现住在北京,没有什么事。”他把小羊羔放在地下,对契默说:“这是早晨在道上买的。我不忍见它生下不久便做了人家的盘里的肴馔,想养活它。”契默说:“您真心慈。您来当和尚倒很合适。”绍慈见羊羔在地下尽管咩咩地叫,话也谈得不畅快,不得已又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它也像婴儿一样,有人抱就不响了。绍慈问:“这几天有什么新闻没有?”

契默很镇定地回答说:“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我早晨见一张旧报纸说什么党员运动起事,因泄漏了机关,被逮了好些人,其中还有一位陈邦秀教习。有这事吗?”

“哦,您问的是政治。不错,我也听说来。听说陈教习还押在县衙门里,其余的人都已枪毙了。”他接着问,“大概您也是为这事来的吧?”

绍慈说:“不,我不是为公事,只是回来取些东西,在道上才知道这件事情。陈教习是个好人,我也认得她。”

契默听见他说认识邦秀,便想利用他到县里去营救一下,可是不便说明,只说:“那陈教习的确是个好人。”

绍慈故意问:“师父您怎样认得她呢?”

“出家人那一流的人不认得?小僧向她曾化过几回缘。她很虔心,头一次就题上二十元。以后进城去拜施主,小僧必要去见见她。”

“听说她丈夫很不好,您去,不会叫他把您撵出来么?”

“她的先生不常在家,小僧也不到她家去,只到学校去。”他于是信口开河,说,“现在她犯了案,小僧知道一定是受别人的拖累。若是有人替她出来找找门路,也许可以出来。”

“您想有什么法子?”

“您明白,左不过是钱。”

“没钱呢?”

“没钱,势力也成,面子也成。像您的面子就够大的,要保,准可以把她保出来。”

绍慈沈吟了一会,便摆头说:“我的面子不成。官厅拿人,一向有老例——只有错拿,没有错放。保也是白保。”

“您的心顶慈悲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只小羊羔您都搭救,何况是一个人?”

“有能救她的道儿,我自然得走。明天我一早进城去相机办理罢。我今天走了一天,累得很,要早一点歇歇。”他说着,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站立起来。

契默说:“西院有人住着,就请在这厢房凑合一晚罢。”

随便那里都成。明儿一早见。”绍慈说着,抱住小羊羔便到指定给他的房间去,他把卧具安排停当,又拿出那本小册子记上几行。

夜深了,下弦的月已升到天中。绍慈躺在床上,断续的梦屡在枕边绕着。从西院送出不清晰的对谈声音,更使他不能安然睡去。

西院的客人中有一个说:“原先议决的是在这两区先后举行。世雄和那区的主任意见不对。他恐怕那边先成功,于自己的地位有些妨碍,于是多方阻止他们。那边也有许多人要当领袖,也怕他们的功劳被世雄埋没了,于是相持了两三个星期。前几天,警察忽然把县里的机关包围起来,搜出许多文件,逮了许多人。事前世雄已经知道。他不敢去把那些机要的文件收藏起来,由着几位同志在那里干。他们正在毁灭文件的时候,人就来逮了。世雄的住所,警察也侦查出来了。当警察拍门的时候,世雄还没逃走。你知道他房后本有一条可以容得一个人爬进去的阴沟,一直通到护城河去。他不教邦秀进去,因为她不能爬,身体又宽大。若是她也爬进去,沟口没有人掩盖,更容易被人发觉。假使不用掩盖,那沟不但两个人不能并爬,并且只能进前,不能退后。假如邦秀在前,那么宽大的身子,到了半道若过不去,岂不要把两个人都活埋在里头?若她在后,万一爬得慢些,终要被人发见。所以世雄说不如教邦秀装做不相干的女人,大大方方出去开门。但是很不幸,她一开门,警察便拥进去,把她绑起来,问她世雄在什么地方,她没说出来,警察搜了一回,没看出什么痕迹,便把她带走。”

“我很替世雄惭愧。堂堂的男子,大难临头还要一个弱女子替他。你知道他往哪里去吗?”这是契默的声音。

那人回答说:“不知道。大概不会走远了。也许过几天会逃到这里来。城里这空气已经不那么紧张,所以他不至于再遇见什么危险。不过邦秀每晚被提到衙门去受秘密的审问,听说十个指头都已夹坏了。只怕她受不了,一起供出来。那时,连你也免不了。你得预备着。”

“我不怕。我信得过她决不会说出任何人。肉刑是她从小尝惯的家常便饭。”

他们谈到这里,忽然记起厢房里歇着一位警察,便止住了。契默走到绍慈窗下,叫“绍先生,绍先生。”绍慈想不回答,又怕他们怀疑,便低声应了一下,契默说:“他们在西院谈话把您吵醒了罢?”

他回答说:“不,当巡警的本来一叫便醒。天快亮了罢?”契默说:“早着呢,您请睡罢。等到时候,再请您起来。”

他听见那几个人的脚音向屋里去,不消说也是幸免的同志们。契默也自回到他的禅房去了。庭院的月光带着丫松影贴在纸窗上头。绍慈在枕上,瞪着眼,耳鼓里的音响,与荒草中的虫声混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契默便来央求绍慈到县里去,想法子把邦秀救出来。他掏出一叠钞票递给绍慈,说:“请您把这二百元带着,到衙门里短不了使钱。这都是陈教习历来的布施,现在我仍拿出来用回在她身上。”

绍慈知道那钱是要送他的意思,便郑重地说:“我一辈子没使人家的黑钱,也不愿意给人家黑钱使。为陈教习的事,万一要钱,我也可以想法子,请您收回去罢。您不要疑惑我不帮忙,若是人家冤屈了她,就使丢了我的性命,我也要把她救出来。”

他整理了行装,把小羊羔放在契默给他预备的一个筐子里,便出了庙门。走不到十里路,经过一个长潭,岸边芦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