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一生只杀该死之人
王宇辰一屁股在院门口坐了下来,装作玩耍的孩子,在门荫下躲日头,其实是探看左右动静。
顾宵扬进了小院,很快找到了一扇并没有紧闭的窗户,用随手捡来的一根树枝橇开了窗户插销,翻了进去。
他大模大样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有一间明显是夫妻住的,想来是黄可芬二姐和她男人的房间,另一间房子放著书包等物,应该是二姐的孩子住的,还有一间却房门紧闭。
顾宵扬返身回到厨房,在灶间摸索了一阵儿,找到了半截电线,将电线皮剥了,试了试铜芯的软硬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随手拎了一壶菜籽油。
他回到那紧闭的房门前,将菜籽油灌入锁眼,探入铜线,微微闭上眼,感受着手中铜线传来的轻微的力度,咔嚓一声响,紧闭的门锁缓缓打开了--顾宵扬嘴角微微一扬,很好,以前的老手艺没丢。
顾宵扬一进屋,立刻就敏锐地发现这屋子是有人住的,而且住了不止一天两天--房间里扔着成年男子的衣物,那衣服上还有汗渍显然是经常穿的,桌上摆着几个碗,碗里还有一点子剩菜剩饭,惹得苍蝇嗡嗡打转。
显然,黄可芬的二姐撒谎了。黄可芬越狱潜逃后,就一直躲藏在二姐家里。
这并非王宇辰情报有误,而是黄可芬自爆后,他的二姐为了洗脱自己包庇罪犯的罪责,向有关部门说谎了。
但最令顾宵扬震惊的是,靠墙的桌子上,摆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炸药、雷管、电线、电池等物品!
顾宵扬这大半辈子在战场上度过,他亲手处理过的爆炸物比绝大多数人玩过的炮仗还多。
他大步走到桌边,稍一拔拉爆炸物,就可以确认,这是民间使用的最多的炸药,多用来开山或炸鱼。
黄可芬就是因为私用炸药炸鱼被劳改的。
但是,这桌子上、还有墙角的炸药数量未免太多了,稍一点数,就有20多包!
这他娘的何止能用来炸鱼,都能把一幢小院子给炸塌了。
如果一切真如王宇辰所说,黄可芬将带着一个手提包、一个大行李袋的炸药上了公交车,一旦引爆,那挤满人的公交车就变成活生生的地狱。
顾宵扬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被一枚炮弹击中的运兵卡车,那卡车里的死者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糊满整个残破的车厢,残肢断臂能飞出几十米开外。
这炮弹还是由外往内飞进来爆炸的,可黄何芬却是直接在公交车内部,紧贴着乘客引爆,伤亡之惨重令顾宵扬一个老战士都心里一颤。
太恨毒了!黄可芬这畜生,怎么居然忍心对那样多无辜的百姓下毒手!
如果黄可芬现在就站在顾宵扬面前,顾宵扬肯定压抑不住怒气,冲上去拼着一条老命也要将他打死当场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噪杂的声音:“喂,你这孩子哪儿来的?怎么坐在我家门口啊?”
“呜呜呜,我找不到我爷爷了。我迷路了,阿姨,我要回家。”
“哎呀,你这孩子别抱我的腿啊,好好好,我帮你找派出所的同志。真是的,这孩子的爷爷怎么丢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管?”
顾宵扬知道,这是望风的王宇辰在给自己发信号,同时想办法拖住了黄家来人--听那声音,是个女的,很可能就是黄可芬的二姐。
顾宵扬打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退出门,轻轻将门锁上,快步疾走到后院,踩着一口腌咸菜的大缸,轻轻松松就翻出了黄家院子。
顾宵扬绕着院子走到了门口,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辰辰,辰辰,你在哪里啊?”
黄家院子门口,一个女人正和王宇辰拉拉扯扯,听到顾宵扬的声音,忙嚷嚷道:“你是这孩子的爷爷吧?快把孩子带走。这呆在我们家门口算什么样子啊。”
顾宵扬抱起装哭的王宇辰,再三向那女人道谢,这才抱着王宇辰匆匆离去。
那女人正是黄可芬的二姐,她白了眼显然是外地人的一老一小,开了院门的锁,踢了一脚正趴在地上睡觉的狗子:“死狗,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也不看着点门。”
顾宵扬和王宇辰出了白石村,王宇辰迫不及待地问道:“顾爷爷,怎么样?有没有找到黄可芬的行踪?”
顾宵扬沉声道:“我在屋子里找到了爆炸物--”
他将屋内情形一说,王宇辰重重一拍大腿:“没错了!黄可芬就躲在他二姐屋内!这小子曾经向倒卖炸药的高某买过19包炸药和30多根雷管!没想到这小子胆子这样大,越狱后就藏在他二姐家里,一心想着报复社会。”
王宇辰急切地对顾宵扬道:“顾爷爷,既然我们找到了黄可芬,那就赶紧动手吧。今天是6月17日,虽然这家伙将在6月24日实施犯罪,可万一他提前了呢?杀了他!”
顾宵扬默默点了点头:“我回家准备一下,随便也把你安顿好。”
王宇辰一怔:“啊?顾爷爷你不用我帮忙吗?”
顾宵扬一拍王宇辰脑袋瓜:“你个小屁孩帮什么忙?我杀人的时候你在旁边递刀吗?你小子有点稀奇古怪的本事,可真要说到杀人,也只有我老头子出手。要不然,你用得着巴巴请我这个得了绝症没几天活头的死老头子出手吗?”
王宇辰吐了吐舌头,的确,他在旁边只能添乱。
顾宵扬带着王宇辰回到了市区自己的家中,他孤身一人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没有人打理,房间里乱糟糟的,扔在水槽里的碗不知多久没洗了。
王宇辰捏着鼻子挽起袖子打扫房间,顾宵扬却在翻箱倒柜,不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把军刺,从厨房取了块磨刀石,哧拉哧拉磨起刀来。
王宇辰定晴一看,好家伙,这是一把三梭军刺,传说中这种军刺在冶炼时掺入了剧毒物--砷,刺中人体后,不仅血槽会让受伤者大量失血,微量的砷也会导致人体中毒,难以治愈。
看着顾宵扬打磨着军刺的稳定的胳膊,王宇辰松了口气,黄可芬死定了!
黄可芬虽然凶残,但他说到底只是个农村的混混,而顾宵扬却是久经杀场的老战士。
如今的黄可芬一心报复社会,心态早已经扭曲,哪里知道顾宵扬已经盯上了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顾宵扬以有心算无心,三梭军刺一招就能要了黄可芬的小命。
次日,王宇辰站在小板凳上,挥舞着锅铲,满头是汗地给顾宵扬整治了一桌子大菜--甬城和夏门都是海滨城市,两者的口味差不多。
顾宵扬哈哈大笑:“菜烧得不错。这算是给我的送行酒吗?”
王宇辰倒了一杯茅台双手端着敬给顾宵扬:“是壮行酒,祝顾爷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顾宵扬吱溜一口把茅台干了,摆手阻止了王宇辰再次倒酒:“够了。喝酒误事。”
顾宵扬虽然上了年纪,胃口却颇佳,风卷残云一般,把一桌子菜吃了七七八八,重重打了个饱嗝:“我走啦。”
王宇辰看着顾宵扬把三棱军刺收到一个挎包里,开门,大步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王宇辰在顾家坐立难安--顾爷爷有没有得手?万一黄可芬垂死顽抗,反杀了顾爷爷怎么办?顾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如果拼肉搏,绝对不是黄可芬的对手?顾爷爷出了意外,会不会影响到黄可芬继续执行报复爆炸计划?如果黄可芬依然于24日登上那辆死亡公交车,自己又能怎么办才能阻止惨剧的发生?
王宇辰越想越后怕,也更加痛恨自己年龄太小,能力不足,有太多太多的事,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王宇辰眼睛一亮--顾宵扬回来了!他冲到门边,一把打开大门,门外果然是顾宵扬。
王宇辰大喜,把顾宵扬让进屋,关上门,压抑着兴奋低声道:“太好了!顾爷爷你得手了!”--顾宵扬平安返回,那死的肯定是黄可芬了。
王宇辰急促地道:“顾爷爷你没有在案发现场留下痕迹吧?我提醒过你带手套的。现在警方的侦查手段还比较落后,只要不落下指纹,肯定不会有人把黄可芬之死怀疑到你一个老革命头上--你和黄可芬都没有社会交往,更不存在利益关系,这在警方眼里就是桩无头案。”
“要知道,没有动机的案子是最难查的,我以前甚至想过,如果一个人坐着火车到另外一个城市,随机杀人,再坐车返回,在天眼系统问世前,警察挠破头也查不到真凶--更何况黄可芬是个在逃犯,他突然横死,警察肯定以为是黑吃黑,甚至根本懒得往下查--”
王宇辰兴奋得有点失态,说话都有些罗嗦起来,这倒是难怪他,这段时间为了解决夏门公交车爆炸案,他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顾宵扬缓缓走到椅子边,坐下,将斜挎在身上的包往桌上一扔,包里的军刺发出咚的一声,他沉闷地道:“我没杀黄可芬。”
王宇辰顿时僵在当场,他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盯着顾宵扬,勉强咧了咧嘴角:“顾爷爷,你开什么玩笑--”
顾宵扬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了军刺,军刺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王宇辰简直要炸了,他几乎要跳起来,可是突然又冷静下来,他站在屋中,抱着胳膊:
“我明白了。说到底,顾爷爷你还是不信任我啊。是啊,如果换了我,有个人突然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一件未来会发生的爆炸案,我不是把他当疯子,就是傻子。”
顾宵扬如同静默的山一样坐在那儿,他听出了王宇辰话中的苦涩,轻叹一口气:
“辰辰,不要怪顾爷爷。你顾爷爷我杀过小鬼子,杀过蒋匪军,杀过美国佬,可是死在我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可是黄可芬--我说实话吧,你在甬城跑来找我,请我和黄可芬同归于尽时,我是把你的话当笑话听的。”
王宇辰猛地爆发了,他挥舞着胳膊吼道:“可是你在黄可芬二姐家,亲眼看到了那些炸药和雷管!我告诉你的每件事都对得上号!”
顾宵扬缓缓摇了摇头:“黄可芬以前就有炸鱼的经历,也许那些炸药、雷管,依然是他用来炸鱼的。辰辰,听我说,顾爷爷并非心怀妇人之仁,实在是我这一辈子干干净净,立下无数战功却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我,不想毁了自己一生的名节。”
王宇辰冲到桌边,用力一拍桌子,却把自己的小手都拍痛了:“你这个老糊涂!为了区区虚名,你要害死多少百姓!”
顾宵扬沉声道:“我不会让一个无辜群众受到伤害的。我已经在黄可芬的爆炸装置里动了手脚,让爆炸装置的威力降到极低。”
“6月14日,我会跟随黄可芬上公交车,盯住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一切真如辰辰你所说的,黄可芬会在7点40分实施爆炸,我会尽全力阻止他,让乘客平安下车--就算爆炸真的发生,那也只会炸死黄可芬和我,不会波及其他人。”
王宇辰呆在当场,半晌,他也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说到底,顾爷爷你还是想和黄可芬同归于尽啊。”
顾宵扬的双眼闪闪发亮:“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早死晚死,左右都是个死。不好意思啊,辰辰,让你操心了。我知道,你的办法是最稳妥不过的,可是我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啊。”
王宇辰长长叹了口气,顾宵扬是将死之人,他认准了死理,自己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都劝不动他。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6月24日晚7点。
轮渡码头公交车站,一辆车牌号为“30671”的两节通道式公共汽车正停在站头,售票员正用手里的小旗帜拍打着车厢:“上车了上车了,快发车了。轮渡码头开往夏门站啊。”
拎着大包小包,刚刚从渡轮上下来的七里八乡的群众你推我挤上着车,在车站旁的一处角落里,王宇辰和顾宵扬正打量着上车的人群。
王宇辰眼睛一亮:“看,那就是黄可芬!26、7岁的年龄,长平头发型,穿着偏白的衬衫,看到他手里拎的两个包没?那样沉重,里面就装着近9公斤的炸药和雷管!”
顾宵扬点点头:“我看到了,那天在白石村他二姐家里,我就和他照过面了。对不起,辰辰,你是对的,黄可芬的炸药不是用来炸鱼的,他这是要对老百姓下毒手啊!我真是老糊涂了!唉,打了一辈子仗,死都快死了,却犯了这样大的错误!”
王宇辰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低声道:“这不能怪顾爷爷你,实在是我的存在太过匪夷所思--顾爷爷,你说你在爆炸装置上动了手脚,真的管用吗?万一炸药完全爆炸,那死伤的人可就--”
顾宵扬沉声道:“昨晚你熟睡时,我再一次去了黄可芬二姐家,放心,别看王可芬带了两袋子炸药,真炸起来,不会比咱们游击队里自己造的土手榴弹强多少。再说,这不是还有我这人体盾牌嘛。我走了。”
顾宵扬长身而起,向已经发动了车子的“30671”走去,走了没两步,他回过头来:“辰辰,照顾好自己,留待有用之身,为咱们的国家做更多的贡献。”
王宇辰目送顾宵扬挤上了公交车,车辆缓缓启步,驶离了站台。他咬了咬牙,突然招手叫过一辆三轮车:“快,跟着那辆公交车。”
三轮车夫道:“小朋友,你要上那辆公交车吗?别追了,等下一辆车吧。”
王宇辰摇了摇头:“不,你只要跟着公交车就行了。”
三轮车夫瞠目结舌,刚要喝斥王宇辰不要胡闹,王宇辰塞给他一张10元钱,他立刻欢欢喜喜接了过来,让王宇辰坐上三轮车,用力蹬着车,向“30671”追去。
两节的公交车在人车混杂的市区行驶得较慢,三轮车跟得紧紧的,虽然车夫非常好奇,一个孩子为何要跟踪公交车,可看在10元钱份上,干脆闷声发大财,只顾着用力蹬车子。
王宇辰一直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快到6点40分了,他突然问道:“大叔,这里是不是厦禾路?”
三轮车夫头也不回地道:“对,这儿就是厦禾路,咱们夏门最热门的地方--哎,那公交车怎么在马路中央停下来了?这儿也不是站点啊?”
王宇辰腾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见前方原本在慢吞吞行驶的“30671”不知何故突然停了下来,公交车如同受了惊的马蜂窝一样,车窗车门全都打开,里面的人们大呼小叫地跑了出来--不少人甚至干脆是从窗户里翻出来的,摔在地上依然拖着腿一拐一拐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