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心怀春
临近午时, 延德宫外头足足围了三圈侍卫,里头哭声断断续续。
一靠近,陆惊泽便拧了一下眉头。除了焉谷语, 他不喜听人哭,聒噪。
“唉……”蔡允沉沉叹息, 满脸怆然。
“咳咳咳。”陆惊泽咳嗽着, 缓步踏入延德宫。
只见前厅里头站满了人,哭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疼。方才送辛逐己回延德宫的四名太监全跪在门边,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辛逐己的尸体被放在地垫上, 用一块白布盖着, 辛追烁跪坐在地,面上老泪纵横, 哭得悲痛欲绝。
他原有一儿一女, 儿子十岁时得病去了,之后才生了辛逐己。有儿子的事在前, 他便极为宝贝辛逐己, 什么都给最好的。
也正因如此, 辛逐己养成了刁蛮的性子。
陆赢站在辛追烁身后, 铁青着脸, 一言不发。
辛白欢则在以泪洗面,全然不顾自己的皇后身份,“哥哥, 你怪我吧, 都是我不好, 若非我执意将逐己喊来皇宫, 她也不会出事……”
“怪你做什么。”辛追烁哭得泣不成声,他死死地盯着白布,哑声道:“我明明知道她的病还未好,明明应该陪着她的,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逐己……”
“呜呜呜。”陆珏哭得稀里哗啦的,“呜呜呜,逐己姐姐真惨。”
陆赢看得不大舒坦,主动别开视线,这一别便落在了刚进门的陆惊泽身上。陆惊泽面色苍白,任谁都看得出他身子不适。“惊泽,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说着,陆惊泽看向地上的辛逐己,低声感慨道:“逐己妹妹好端端的怎会遇上这样的事,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陆赢吐出一口气,没接话。
许久,赵寅哉大步进入前厅,跪地道:“皇上,微臣并未在宫内找着刺客的身影。”
“什么!”陆赢怒喝一声,“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辛逐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却连个凶手都找不出,这事若是传出去,百姓定然会笑话他。到时,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赵寅哉虽然跪着,腰杆儿却挺得很直,他正色道:“今日之事是卑职疏忽,请皇上降罪。”
“人都死了,罚你有何用。”陆赢甩袖骂道,随后看向跪着的四名太监,“朕再问你们一遍,究竟有没有见着刺客的脸和身形?”
四名太监齐齐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回皇上,奴才们找着辛小姐的时候,辛小姐已经死在了假山旁,周遭空无一人。”
“皇上,奴才们与辛小姐分离不过一炷香时间,当时,周遭除了巡逻的侍卫便没其他人了。”
“求皇上饶命。”
“皇上,奴才们确实办事不利,可这事也不全是奴才们的错,倘若辛小姐不乱跑,哪儿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得最后一人的话后,陆赢的脸整个都黑了,“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跟朕这般说话!依朕看,你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凶手的帮凶!蔡允,去搜他的屋!”
“奴才遵旨。”蔡允当即会意过来,带人离去。他在陆赢身边伺候多年,哪里会不晓得陆赢的一举一动代表什么。
常山仰起头,义正言辞道:“皇上,奴才没有害辛小姐,奴才也不是凶手。”
期间,杨觉远一直在暗中打量咳嗽的陆惊泽,陆惊泽近来身子不适,这事全皇宫的人都知道,然而火灾那次受的伤他明明已经养好了,为何这几日又身子不适了,真叫人怀疑。
“皇上,奴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言,辛白欢柔柔地抹干眼泪,装作不经意间看向杨觉远,她蹙起双眉,似乎是不大高兴他站出来说话。
陆赢不屑地扫了眼杨觉远,“说。”
杨觉远朗声道:“皇上,奴才以为,光凭辛小姐脖子上的伤痕便可断定,杀害她的人是位高手,其二,这凶手能在短时间内逃匿,多半是宫内之人,其三,赵统领巡逻皇宫多年,守卫安排精密,极少出差错,所以,凶手也一定熟悉守卫巡逻的时间路线安排。”
心思一动,辛白欢看向了一旁的陆惊泽。她想不通一件事,理由。陆惊泽杀辛逐己的理由是什么。她不记得他们俩之间有过瓜葛。
上次一道用饭,她只看得出焉谷语心悦陆惊泽,却看不出陆惊泽有半点儿喜欢焉谷语的迹象。且她在永兴宫里安插了眼线,无人提及陆惊泽有心上人的事。
“嗯,杨公公说得有点道理。”陆赢沉吟片刻,再次看向赵寅哉,“赵统领,你先查查手下的人吧。”
赵寅哉略微犹疑,却还是应下了陆赢的话,“是。”
陆赢侧过头,对着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辛追烁问道:“舅哥,逐己已经去了,我们当下要做的便是找出杀害她的真凶,你仔细想想,她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辛追烁慢慢止住哭声,他哭了将近半个时辰,双眼红肿,说话更是一抽一抽的,“小女,近来精神不大好,得罪的人也多,但小女并未做过丧尽天良的事,不至于被人如此对待。若是哪日我抓着这人,定要他血债血偿。”
语毕,辛追烁像是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道:“说来,几月前,小女得罪过语儿。”
几月前?陆惊泽眸光一闪,脑中登时想起了游船被人凿开的事。原来是辛逐己下的手,不过那一次,他倒是要感谢她。
“等等,你方才说,她得罪过语儿?”焉谷语的名字入耳,陆赢愣了愣,不快道:“她怎么得罪语儿了?”
辛追烁如实道:“今年的美人排行榜上,小女输给了语儿,心里有气,便在语儿的游船上做了手脚,幸好语儿会凫水,没出事。”见陆赢的脸色越来越黑,他急忙给辛逐己找补,“臣晓得此事后便训了她一顿,她知错后亲自去丞相府致了歉。皇上,小女是晓得语儿会凫水才凿船的,并非要害死语儿。”
“呵。”陆赢冷哼一声。倘若辛逐己还活着,他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真是胡作非为,但如今辛逐己死了,死者为大,他也不好过多追究。
“皇上,小女先是被人无故毁容,今日又被人恶意杀害,臣以为,这件事该是同一人所为。”说罢,辛追烁跪下身,咬牙道:“还请皇上彻查此事,切莫让凶手逍遥法外。”
“咳咳咳。”陆惊泽捂嘴咳嗽,附和道:“舅舅说得对,此人实在是丧心病狂,该严惩。”
“嗯。”陆赢应声。
没一会儿,蔡允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一件染血的衣裳。他跪地道:“皇上,这便是在常山房中找到的血衣。”
“血衣?”看清蔡允手中的东西,常山的脸煞白一片,不敢置信道:“怎会有血衣?皇上,这是奴才的衣裳不假,但奴才今日根本没换过衣裳,请皇上明察。”
辛白欢默然站于一旁,她看出了陆赢的意思,这太监方才冲撞天威,真是自寻死路。
“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陆赢负手在后,厉声道:“蔡公公,拉他下去严刑拷问!”
“是!”蔡允领命。
“奴才没杀辛小姐!屈打成招,你算什么皇帝,你根本不配做彧国的皇帝,你就是个昏君!”常山大声喊着,喊到嗓子撕裂,剩下的三个太监纷纷伏低身子,生怕自己被牵连。
对于任何帝王来说,这话都是逆鳞,谁都不得碰触。陆赢气得心口剧烈起伏,喝道:“蔡公公,斩了他!”
“是。”蔡允颔首,急忙让人捂住了常山的嘴。
“皇上,消消气。”见状,辛白欢快步上前,温柔地抚着陆赢的心口,“他不过是个太监,皇上与他置什么气。”
陆赢烦躁地拍开辛白欢的手,目光冷冽,“朕与他一个杀人凶手置什么气。”
厅内人多,陆赢这一拍无疑是下她的面子。辛白欢尴尬地收回手,举止依旧端庄,“皇上,臣妾倒不觉得他是杀人凶手,杀逐己的明显是个武功高强之人。一剑封喉,试问,在场的有几人能做到?”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那你说,杀害逐己的人是谁?”陆赢不耐烦道。宫里有这么个凶残之人,他自是为自己担心。
“臣妾不知道。”辛逐己摇头,沉声道:“凶手熟悉禁卫军巡逻的时间和地方,该是跟赵统领有点牵扯。”
“那便等他查吧。”陆赢扶了扶胀痛的额,一声一声地叹气,“舅哥,你带逐己回去好生安葬吧,朕答应你,一定会抓住凶手,以告逐己的在天之灵。”
“谢皇上。”辛追烁颤声道,他无力地站起身,身子一晃,险些往旁摔去。
“国舅。”杨觉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辛追烁。
辛追烁偏头瞧了眼杨觉远,神情微妙,“多谢杨公公。”
“既然大家都没事,那便散了吧。”陆赢心烦意乱,压根没注意两人,他疲惫地挥动手臂,示意厅上的人各自回去。
*
“咳咳咳。”走出延德宫后,陆惊泽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病弱模样十足。做戏么,自然要做全套。
他拢着身上的披风,走得并不快。
忽地,身后跳起一丝冷风流动的声音,很细,很轻,但他听着了。不用猜,定是赵寅哉要试他。兔起鹘落间,风速加剧,眼看便要到达身后。
陆惊泽回身一转,出手挡住赵寅哉的手掌,故作不解道:“赵统领,你这是何意?咳咳咳。”
“殿下,得罪了。”赵寅哉利落地收回手,往后一退,恭恭敬敬道:“微臣并无恶意,只想试试殿下的身手。毕竟殿下是禁卫军里的新人,微臣对殿下也说不上熟悉。”
陆惊泽暗忖,赵寅哉做人是真的直,怪不得陆赢信他。“原来如此,赵统领不必介怀,我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赵寅哉抬起脸正视陆惊泽,肃容道:“看来殿下的伤确实还未养好,反应比之前差了许多。”
“咳咳咳。”陆惊泽低头咳嗽几声,无奈道:“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子,我哪儿反应得过来。等过几日,我身子好了便与你们一道巡逻。”
“殿下不必心急,还是先养好身子吧,卑职有事先告辞了。”话音一落,赵寅哉即刻转身离去,一刻也不多待。
陆惊泽站在原地目送赵寅哉,缓缓勾起右侧嘴角。
*
十一月初一。
谢开颜一大早便来了焉府,直奔风铃院。
她与焉谷语交情好,两人之间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昨日,焉谷语便同她说了自己今日要与陆惊泽出去看戏的事。
自然,焉谷语会说这事是存了让谢开颜帮忙的心思。虽说焉问津人在锦州,八日之后才回,可焉一焉二还在,她若是单独与陆惊泽出去,他们俩定会竭力阻拦。
然而谢开颜答应帮忙也存了点小心思。倘若待会儿陆惊泽是一人来的,她立马半途退出,倘若猎隼也来了,那她就厚着脸皮跟着一道去。
今日,焉谷语同样起了个大早,洗漱没用多少时间,反倒是挑衣裳挑了两刻钟,之后便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摆弄。
谢开颜进门时,焉谷语正在上口脂,“哟,打扮得这么美啊,不怕把某人迷得受不了?”
她靠在圆桌边,也不走近,就这么静静看着焉谷语,满脸羡慕。
自小到大,她更习惯穿男装,方便,但猎隼若是喜欢看她穿女装,她肯定天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可惜,猎隼根本不在意她穿男装还是女装。
“谢姐姐。”
仿佛被人戳穿心思,焉谷语娇俏地横了谢开颜一眼。她放下口脂,满意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容光耀丽,肌肤莹白,又透着一抹诱人的粉。
她不安地想着,他会觉得自己美么。
“小焉儿,我说,你这是要打扮到几时,要不我先躺你床上睡一觉?”谢开颜揶揄道,做势便往床榻边走。
“噗嗤。”揽月笑出了声,跟着道:“谢小姐忍忍吧,我们家小姐每回见六皇子都要打扮许久的,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
“胡说,我哪儿有打扮许久,一个时辰都不到。”焉谷语站起身,使劲往揽月的腰上戳了一下,“再乱说扣你月钱。”
揽月俏皮地吐吐舌,根本不怕焉谷语扣她月钱,“小姐就会这一招。”
“会这一招就能治你。”焉谷语拿起面纱系上,轻快道:“谢姐姐,我们走吧。”
“嗯。”谢开颜点头。
“奴婢今日便不跟着去了,省得碍着小姐的好事。”语毕,揽月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死丫头。”焉谷语羞恼地呵斥一声,“迟早把你嫁出去。”
“好事?”谢开颜满脸好奇地打量焉谷语,挤眉弄眼道:“听揽月的意思,你今日出门另有玄机?”她捏着手中的折扇思索一番,随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不会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吧?”
“谢姐姐!你再胡说我要生气了!”面上一红,焉谷语赶忙捂住谢开颜的嘴,“焉一焉二还在外头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谢开颜笑着躲开焉谷语的手。她习过几年的武,身手还算灵动。“小焉儿,我记得他们俩只听焉伯伯的话吧?所以你是要带他们去,还是不带?”
“嗯。”说到这事,焉谷语明媚的脸登时垮了,“我昨晚与他们俩商量过,焉二好说话,奈何焉一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将此事告诉父亲。最后,我好说歹说,以感谢殿下帮父亲复职为由说服了他。
“成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谢开颜耸耸肩,顺手将焉谷语往外拉,“快走,我想见猎隼了。”
*
“吱呀。”马车在戏园子门口停下。
谢开颜率先跳下马车,正要转身去扶焉谷语,谁知转到一半便对上了脸上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她是不认识这年轻公子,可一看他身后的猎隼,她瞬间明白过来,识相地往旁走开。
“早,我们又见面了。”她迈了两步在猎隼身前站定,扬声道。
猎隼双手抱剑,目中空无一物,并不搭理谢开颜。
“……”太多回被无视,谢开颜早习惯了。然而习惯归习惯,她终究是个女子,心底还是如同女儿家一般柔软,容易被伤着。
“哎,谢小姐,你可算来了。”戏班班主早早等在门口,为的就是讨好谢开颜。一见谢开颜的身影,他便跟见着银子一般,匆匆跑上前来打招呼。
“白老板。”谢开颜勉强笑了笑。
整理好面纱后,焉谷语矮身走出马车门。
这时,视野中央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漂亮得像是画出来的。她惊诧抬眸,对上一张金色面具。
纵然他带着面具,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穿着那身自己送他的白底红衣,长发高束,精神得很,颇有几分话本中行走江湖的少侠味。
“不下来?”陆惊泽并不晓得焉谷语是看他看呆了,还道她是不喜他戴面具见她。
焉谷语摇摇头,果断将手搭在了陆惊泽手上,袅袅地走下马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