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是情蛊
“啪!”
黑衣侍者拿起瓜瓢, 舀起一瓢水便往辛逐己面上泼去。
“啊,嗯……”辛逐己被刺骨的冷水泼醒,浑身直打颤。她慢慢张开眼, 只见面前站着一群戴面具的黑衣人,不是斗奴场里的白面具, 而是恶鬼的面具。
周遭是个四方的石室, 四角上点了火盆,然而火是绿色的,十分诡谲,看得人心发慌。
“这是阴曹地府?不可能,不可能, 我怎么会死, 一定是在做梦,是梦……”辛逐己使劲晃着脑袋, 左一下右一下地掐着大腿, 妄图从自以为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她记得,自己在斗奴场里找白狮询问赤獒的下落, 然后被人打了一下。
结果被打死了?是谁害她?
掐了几十下后, 大腿都被掐肿了, 她也还是在这儿。辛逐己平日里嚣张跋扈, 天不怕地不怕, 但论年纪终究是个小姑娘,直接吓哭了。
“呜呜呜,我死了, 我真的死了……”
她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真吵。”忽地,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闯入耳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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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逐己抬眸看向前头, 为首之人坐了石室内的唯一一把椅子,他同样戴着恶鬼的面具,面具后头的那双眼睛正发着幽幽的光。“你们,你们是,谁……”她牙关发颤,说出的字句更是抖得不成样子。
这群人不发一语,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面颊上的獠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便会咬断她的脖子。
“呜呜呜……”辛逐己低声抽泣,没敢哭大声。她越想越伤心,自己怎么就死了,她还没嫁给太子哥哥,还没在选票上赢过焉谷语,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没做。
“再吵就拔掉你的舌头。”为首之人再次开口,他说话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冒着寒气的冰。
一听他的话,辛逐己当即止住了哭声。
“啧,你这张脸长得不错。”男人俯下身,似乎在打量辛逐己。
辛逐己还以为男人是看上了自己,心里又害怕又厌恶,却也只能试着讨好他,“若是阎王大人喜欢,我愿意侍奉大人。”毕竟这是在地府,她自觉没什么心气高的资本。
男人鼻尖哼出一声,阴沉沉道:“这么好的脸皮就该扒下来做扇面。”
闻言,辛逐己先是一愣,随后大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横流,哪儿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模样。
一时间,石室都是辛逐己的哭声。
“聒噪。”男人摸上面具,用指尖按了按。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子哭得可惨,面上脂粉全黏在了一处,实在难以入目。“来人。”
“不要!”辛逐己怕极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一边吸气,一边惧怕地望着男人。她手脚并用,可怜兮兮地爬向男人,“阎王爷大人,我求求你,不要扒我的脸皮,也别拔我的舌头,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男人跟看蝼蚁一般地看着辛逐己,在她的手沾上衣摆前扬手一挥。“滚。”
他衣袖带风,且十分有力,辛逐己整个人往后倒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啊。”她痛呼一声。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份委屈,浑身都摔疼了,却不敢哭,怕惹得阎王爷更不高兴。
男人再次开口,“自己扒,还是我让人来扒?”他残忍地说出一句话,语气淡淡的,仿佛在问人吃饭了没。
听得这话,辛逐己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哭着求道:“阎王爷大人,求求你,千万别扒我的脸,求求你,我愿意做牛做马……”
“我数三声。”男人站起身,示意手下的人拿刀,“你自己决定。”
“不……”辛逐己哭着摇头,她活了十六年,从未这般绝望过。“求你了我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当侍妾也成,当丫鬟也成,我,我,真的……什么都肯做……只要你……”
“侍妾?”陆惊泽冷嗤一声,嘲讽道:“你也配?”说罢,他懒得再浪费时间,“一。”
“阎王爷大人,我求你,不要扒我的脸皮,我求你了,我,我……”辛逐己怕得脑中一片空白,便开始磕头。
“二!”陆惊泽看戏似的看着辛逐己,面具后的嘴角放肆张扬,飞快说出剩下的一字,“三!”
“不要!”终于,辛逐己想通了。“我,我自己来……”
“好。”陆惊泽撑着脸,好笑地看向地上的辛逐己。这下,他倒是来了兴致,惬意地在椅子上坐下。
他不得不承认,人在绝望中挣扎求饶的模样,确实好看。
“哐当”,一名侍者将匕首扔在地上。
辛逐己啜泣着,用发抖的手捡起匕首。刀刃锋利无比,瞧着便让人觉得身上疼。一咬牙,一狠心,她在面上划下浅浅的一刀,霎时,光洁的面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口子。
她疼得泪水直流,哑声道:“现在我的脸破相了,你还要扒皮么?”
“小伤而已,还是可以做扇面的。”陆惊泽阴森地笑着,他将右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指节好玩似的扣着扶手。
无奈,辛逐己再咬牙,第二次往脸上划去。
这一次比前一次重,口子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衬得她整张脸很是可怖,与美人两字已毫不相干。
泪水流进了伤口中,又辣又疼。辛逐己不住地哭着,五官狰狞。
她不求饶,陆惊泽便没了兴致,也不愿耗费时间,他对着猎隼交代一句后起身离开。
见为首的男人一走,辛逐己立马开始求剩下的几人,凄惨道:“求求你们,别再割我的脸,我已经毁容了,是个丑八怪了……”
几人不为所动,全都木着脸。
“再割。”猎隼冷声开口。
“……”
这一声无疑粉粹了她全部的希望。辛逐己认命地闭上眼。一刀一刀往脸上划,到最后,她都数不清自己割了多少刀,只知道自己最后是疼晕过去的。
*
深夜,丞相府。
焉谷语独自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实在难以入眠。
今早,她听见夏致在红枫院里哭泣,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死也不嫁给杜煊,然而父亲竟然无动于衷。
她清楚父亲的心思,他是怕自己没了官职保不住她们俩,这才要她们俩尽快嫁出去。而且,听父亲那日的意思,他属意良舟哥哥,若是良舟哥哥哪日来提亲,他多半也会答应。
嫁给良舟哥哥后真的能远离帝都么。
她仔细想过,父亲说的话的确有那么些道理,可这道理是基于皇上还讲理的情况下,倘若皇上不讲理了,那便是死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良舟哥哥还如何带她出帝都。
“唉……”焉谷语长长地叹了口气,越想,心头越闷。甚至有一瞬间,她希望陆惊泽能尽早取代陆赢,免得她烦扰,也免得百姓遭罪。
她转过身,面朝外边,黑暗中,她总觉得有人瞧着自己。
倏地,焉谷语睁开眼,这一看便对上了站在屏风前的陆惊泽。“殿,六哥哥?”说罢,她坐起身,略微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陆惊泽不答,撩开衣摆坐上床缘,不冷不热道:“我不能来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焉谷语放柔声音,她记挂着父亲的事,开口便问:“六哥哥,我父亲何时才能官复原职?”
焉问津焉问津,又是焉问津。陆惊泽沉下眉眼,讥讽地回了两字,“梦里。”
嗯?焉谷语怔了怔,隐约察觉到陆惊泽是在生气,可她又不晓得他为何生气。“六哥哥,你有心事么?不妨说与我听听。”
“没有。”陆惊泽缓慢地摇了摇头,那双黝黑的眸子直直盯着焉谷语,“我只是在想,倘若有一日要你做决定,我和你父亲只能活一个,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选你父亲?”
这话焉谷语听得心头很不是滋味,她烦躁地扯着被子,认真道:“我的命是我父亲给的,生养之恩大于天,我自然会选他,但若是你死了,我会伤心难过。”
“有多伤心难过?”陆惊泽挑眉,喃喃道:“我若是死了,主人会有多伤心?会有多难过?”
焉谷语阖了阖眼皮,至于有多伤心难过,她确实答不上来。或许真到了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究竟会有多伤心,会有多难过。
“呵呵。”陆惊泽低笑出声,虽是在黑暗中,他的眼眸却比黑夜还黯淡。
焉谷语最听不得他这么笑,渗人得让人害怕,也叫她心头酸涩,可她又说不出什么陪他一起死的话,她的命是父母给的,不会轻易了结自己。
“……”
半晌,内室陷入寂静,静得有几分压抑。
陆惊泽别过脸,他侧对着她,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冷锐的杀意,整个人宛如刚从地狱里归来,阴鸷地心惊。
焉谷语心头剧烈一跳,下意识扑过去抱住了陆惊泽,她了解他的本性,偏执且疯,梦中,他想杀人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双手箍得紧紧的。“倘若我说我愿意陪你一起死,你会开心些么?”
闻言,陆惊泽放在床缘边的指节痉挛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深深望着怀中的少女,“不会。”他说得很轻,轻得虚无缥缈。
“那……”焉谷语心思几转,用双手捧住了陆惊泽的脸,“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摩邓女经么?”
“嗯。”陆惊泽眯起眼。
焉谷语坐起身,半跪在床榻上,如此,她的视线才比陆惊泽高一些。“女说,我爱阿难眼。”说着,她轻轻吻上了陆惊泽的眼。
陆惊泽下意识闭上眼,长睫颤动。
“我爱阿难鼻。”她用唇瓣碰了碰他英挺的鼻尖。
“……”陆惊泽捏紧了手。
“我爱阿难口。”她将唇瓣印在他的唇上。
“……”这一次,他松开了紧握的手。
“我爱阿难耳。”她偏过脸,亲上了他的耳朵。
“……”他不可置地抬起手。
“我爱阿难声。”她弓起身子,凑过去亲他修长的脖颈。
没等焉谷语再往下说,陆惊泽睁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抱坐在腿上,单手按着她的后背往下压,一仰头便含住她香软的唇。
“唔……”
焉谷语胡乱抓着陆惊泽肩上的衣衫,心口直跳。他灵巧的舌尖扫过了她的上颚,贝齿,她被他搅得酥麻难耐,呼吸急促。
随后,有什么东西被送了进来。“咕噜,”她来不及反应,一口吞了下去。
焉谷语猛地推开陆惊泽,害怕地捂着自己的颈子,惊恐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陆惊泽依旧抬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湿润的眼尾,喉间上下一滚,哑声道:“情蛊。”
“你!”亵衣下有异样的触感,焉谷语面上通红,气得扬手打人,但这一巴掌扬到一半便停住了,没打下去。她恼归恼,理智却还在。
他虽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她不信他会这么做,也不知为何,就是不信。
大抵是,许多时候他都可以欺负她,但他却没有。
“你说真话,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她从愤怒转为微怒,陆惊泽弯了嘴角,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这一笑很突兀,又意外好听。焉谷语看呆了,讷讷地坐在他腿上。以前,她总觉得他笑起来很空洞,不带一点感情,而这一下,似乎有点感情了。
“助兴药。”说完,陆惊泽习惯性地在她脖子里蹭了蹭,仿佛在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骗人。”焉谷语晓得他在说假话,倒也没生气。他额前的碎发扫到了脖子处的皮肤,她忍不住往旁躲去。“别这样,好痒。”
“偏要这样,主人再不赶我走,我就忍不住发情了。”陆惊泽伏在她颈侧,低低地说着,每一字都滚烫无比。
“别喊我主人。”明明他才是主导的人,却喊她主人。焉谷语臊地不行,颊上绯红,清艳撩人。
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只敢亲亲他,没胆子做更近一步的事。“这不叫发情。叫情动。”想起拍卖会那晚,她再一次纠正他。
“不。”陆惊泽回了一个字,后头便没了。
焉谷语不解他要说什么,眨着眼没接话。
许久许久,焉谷语来了困意,眼皮几次合起又强行撑开,然而亵衣下的触感依旧清晰,她忍不住道:“你……”
“睡吧。”深吸一口气,陆惊泽抱着她放到床榻上,顺手拉过被子掖好,“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话音一落,陆惊泽转身飞速离开。
他人是走了,可这帐帘内的热气却没消。焉谷语摸上滚烫的面颊,心头又甜又涩,她出神地望着陆惊泽离去的方向,直至困意席卷。
*
清早,微风拂过,“哗啦啦”,檐上的风铃响了。
“啊。”焉谷语惊呼一声从梦中醒来。她紧紧揪着被子,不安地拢起了眉心。
这回的梦跟上回又不大一样了。她梦见自己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端坐在新房里头等人,至于新郎是谁,她没梦着。
说真的,她还真想瞧瞧新郎是谁,转念一想,她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穿的不是凤服,嫁的人也肯定不是他。
这一想,焉谷语愣住了。她,居然在为没嫁给陆惊泽而失落。
“哼。”她重重地捶了一下身前的锦被,分不清是恼还是羞。
“小姐可是醒了?”揽月在外头问道。
“醒了。”焉谷语出声回应。
没一会儿,揽月推门而进,面上笑容灿烂,一副喜不胜收的模样。
焉谷语系好衣带起身,不禁觉得她今日有点奇怪,问道:“你笑什么,姨娘给你涨月银了?”
“没有,不过比起涨月银,还是这事更让奴婢高兴。”揽月放下面盆和洗漱用具,将茯苓荷叶粉抹在骨刷上头,弄好了才递给焉谷语。
“那是什么?别卖关子。”焉谷语接过骨刷,俯身对着痰盂细细漱口。
揽月将布巾放入面盆,嘴角弧度放大,“今早,奴婢听人说辛府出了怪事,辛小姐一早起来不知被谁划破了脸,跟疯了一样地在闹呢。哈,这帝都城里谁不知道她宝贝那张脸跟什么似的,每日都用羊奶泡一遍,还日日请人调理肌肤,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
“她被人划破了脸?”焉谷语手上动作一顿,纵然她不喜辛逐己,但还不至于为这事窃喜。
女孩子家毁了容,那该多痛苦。
“嗯。”揽月开心地点着头,解气道:“奴婢想起她这些年对小姐做的事便觉得她讨人厌,破相好啊,遭报应了,看她往后还敢不敢出来见人。”
“好了,别说了。”焉谷语继续漱口,心下顿觉诡异。
辛逐己好端端的为何会破相?难道她惹了什么人?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骤然浮现出一个人来。焉谷语喝下漱口水搅了搅,悉数吐在痰盂里。
确实,这像是陆惊泽会做的事,毕竟梦中他也没少做。可他为何要这么做?若是为了报之前辛逐己羞辱他的仇,他进宫那会儿便该报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若不是他,她又实在想不出是谁这般大胆狠厉。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揽月绞干布巾,满眼不解。
“想事。”焉谷语接了揽月手中的帕子,“揽月,你让焉一进来,我有话问他。”
“是。”
揽月出门去喊焉一。
片刻后,焉一进门,立在房门口沉声道:“小姐。”
“我上回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可有查到些什么?”焉谷语从屏风后头走出,面容沉重。
还记得数日前,妙典书肆的老板来了丞相府,说那日火灾是个意外,还说要赔偿她银两。她念他做生意不易便没收钱。
是了,她本就觉得此事古怪,奈何书肆老板一口咬定是自己失职,那样的情况下,她自然没什么好说。
“还不曾。”焉一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妙典书肆的老板已经离开帝都了。说来也是奇怪,似乎没人晓得那火是怎么起的。后来属下检查过,现场有火油的味道,最开始烧的那间屋子里是放杂物的,一般没人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