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不敬
“呵呵呵。”何大夫不禁笑出了声, 倒也没插话,趁着他们俩聊天的间隙,他加快了撕扯衣裳的动作。
焉谷语微微张着红唇, 此刻,她脑子里闪过了许多话语。
“嘶。”忽地, 陆惊泽倒吸一口冷气, 漂亮的剑眉拧了起来,似乎很是痛苦难受。
见状,焉谷语“腾”地站了起来,焦心道:“何叔叔,你能不能再轻点?”她看过去, 只见何大夫将陆惊泽背后的一片皮肉扯了起来。瞬间, 她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一疼,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夺眶而出。
“啪嗒”“啪嗒”, 晶莹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睫下坠落, 顺着面颊流到了衣襟上,衬得金色蔷薇仿佛被雨打湿了。
焉谷语满眼心疼, 哽咽道:“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 你才弄成这幅样子, 对不起……”
陆惊泽从滴落的泪珠上扬起视线, 看到她为自己伤心流泪, 他心里竟觉得十分高兴,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焉二小姐,我是个老大夫, 我知道分寸, 但腐肉留不得, 必须去除。”何大夫摇头无奈道, 见焉谷语哭得凄惨也舍不得说重话。“他是个男人,忍得住的。”
这时,焉夏致跟贺良舟坐着马车赶到何家医馆,两人还没进屋便看见焉谷语在哭,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焉夏致偷偷看向贺良舟,心想,他这下该死心了吧,姐姐这模样一看便是将整颗心都放在陆惊泽身上了,根本没其他人的份儿。
陆惊泽眼角余光瞥见贺良舟,立马开始频频抽气,“嘶”,“嘶”,“嘶”……
“嗯?”何大夫手上动作一顿,他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跟方才一样使劲,方才都不见他一直抽气,这会儿是怎么了,“这位公子,男子汉大丈夫,别娇气。”
“何叔叔,你不晓得,他刚……”焉谷语胡乱擦着眼泪,正想替陆惊泽辩解,一想那次的流言风波,话到嘴边又生生压了回去,“他从来不娇气的,估计是真的疼了。”说完,她拉住陆惊泽的手,软言安抚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糖。”
“不用。”没等焉谷语放开,陆惊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虚弱道:“你陪我说话。”
“……嗯。”焉谷语点头,将凳子挪到了矮榻边,哑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陆惊泽沉吟片刻,虚弱道:“随你说什么。”
“……”贺良舟沉脸望着两人,右手死死地捏着门框,直将门框捏地凹陷进去。“哼!”他冷哼一声,掉头离去。
焉夏致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随即转身去追贺良舟。
焉谷语现在是一颗心都在陆惊泽身上,全然没听着门口的动静。她琢磨着,他若是想听好听的,她便挑好听的话说给他,以前她骗他的时候最会说好话了。然而到了真要说好话的时候,她却发现脑袋空空。
见贺良舟离开,陆惊泽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再看焉谷语,她满脸纠结,瞧着像是说不出话来。“嘶。”于是,他又嘶了一声。
“我,你……”焉谷语面露为难,嗓子眼跟堵了东西一般,什么都说不出,越急越说不出。
“算了。”陆惊泽失望地垂下眼帘,宛如熄灭的蜡烛,瞳下黯淡。
这模样好不可怜。
何大夫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他放下剪子,好笑道:“焉二小姐,你倒是说啊,这接下来我可要上药了,他只会更疼,说不定就挨不住了。”
“啊?”焉谷语听后更为担心,牢牢抓住了陆惊泽的手,结巴道:“你,你,你方才,救了我,是个英雄。我很感激你,往后你若是有什么要帮的,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
陆惊泽不大高兴地闭上了眼,心道,这算什么好话,压根不是他想听的。他转念一想,她哭得这样难过,心里该是在乎自己的,至于究竟是感动还是喜欢,他还不晓得。
“六皇子?六皇子?”陆惊泽许久不说话,面色也愈发苍白,焉谷语心头一慌,“何叔叔,他,他,他闭眼了,怎么回事,他没事吧?”
“莫慌莫慌,他只是疼晕过去了,不碍事。”何大夫看出了陆惊泽的心思,也不戳穿。他是丞相府的常客大夫,焉谷语一有什么毛病便会请他过去,也可以说,他是看着焉谷语长大的。
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焉谷语紧张男人。而且看样子两人是郎有情妾有意,般配得很。
何大夫一说,焉谷语悬着的心便缓缓放了下来。她想,晕过去也好,晕了便不会感到疼了。
何大夫上完药,拿了一旁干净的白布,轻轻按在伤口上,好奇道:“你方才说的那叫好话么。他既拼命救你,你便该说自己要以身相许。我看啊,这公子是被你气晕过去的。”
“何叔叔。”焉谷语羞恼地横了眼何大夫,她握着陆惊泽的手,用拇指抚着他泛白的指节,“太着急了,说不出。”
“哦。”何大夫笑着点头。
焉谷语拨开陆惊泽额前散落的碎发,手指在半空中描绘他的五官,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再是硬朗流畅的轮廓。
倏然,陆惊泽皱了眉,眉心拢得像是小山包。
“做噩梦了么?”她按住他的眉心,温柔地将它抚平。
何大夫包扎完伤口,微妙地瞧着榻上的陆惊泽,“焉二小姐,他的伤口我已经给他处理好了。前头还有一大堆病人等着,我先过去了,你有事喊我。”
闻言,焉谷语收起手,起身望着何大夫,恳切道:“何叔叔,麻烦你了。”
“都是老熟人了,客气什么。”何大夫摆摆手,拿起药箱走人,
他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焉谷语站了会儿,见陆惊泽依旧闭眼便当他是睡着了,她虽担心他,却也同样担心伤了腿的谢开颜。
焉谷语小心翼翼地放开手,抖开矮榻上的薄被盖在陆惊泽腰间。做完一切,她才走出房间。
“哐当”,房门被人关上。
霎时,陆惊泽睁开明亮的双眼。
*
“哐当”,又是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这个人,陆惊泽不看也晓得是谁。
贺良舟大步行至矮榻前,视线冰凉。那晚宴会之后他便查了陆惊泽的过去,确实叫他查出了一点事。
陆惊泽闭上眼,呼吸平稳,仿佛当他不存在。
贺良舟也不说废话,直截了当道:“纵然皇上有心抹去了你的从前,可我还是查到了。赤獒,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么。”
“……”
陆惊泽兀自闭目养神,并不搭理贺良舟。
屋内一阵沉默,沉默得有些压抑。
贺良舟还苡糀道陆惊泽是内心不好受了,继续道:“斗奴场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我多说。是,你现在是尊贵的六皇子,可以前的事你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他说后,陆惊泽还是没搭话,只是,那排长翘的眼睫动了,扇动得犹如蝴蝶振翅。
“咔嚓。”贺良舟捏紧拳头,再走近一步,“六皇子,我知道你醒着。你不说话……”
蓦然,陆惊泽睁开眼,目光从眼角到眼尾展开,锋利地扫了过来,刹那间,贺良舟只觉刀锋过体,全身生寒。
陆惊泽侧过脸,目光亮得迫人,他懒散道:“你既调查过我便该知道,我在当斗奴的期间一直是焉谷语点我出局遛弯,还有……”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住,嘴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你该调查得深一些,我拍卖的元阳夜的那晚是她拍的我。”
听得“元阳夜”三字,贺良舟面色大变,青白交错。他只查到陆惊泽之前在斗奴场做过斗奴,经常被人点,至于是谁点的,他并没查到。
而陆惊泽这一说,显然是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贺良舟脱口反驳道。
“嘁。”陆惊泽不屑地嗤了声,他虽躺着,气势却完全不输贺良舟。他解下腰间的平安符放在手中摩挲,回味道:“我和她,有过许多快乐的时光。这便是她过夜后送我的平安符,不信你大可以去问。”
“快乐”两字,陆惊泽说得意味深长,刚好叫人多想。
“你!”贺良舟面上涨红。他是个成年男子,如何会不懂这话里头的意思,但他也不是个会任人拿捏的性子,心思当即一转,将上回御书房里的事说了出来。“那又如何,你还不知道吧。皇上也爱慕她,甚至逼迫过她。”
听得这话,陆惊泽眼中的光芒渐渐淡了下来,鼻翼缩起,隐隐透着几分凶煞之气。
贺良舟以为自己的话戳中了陆惊泽的痛点,乘胜追击道:“前几日我与焉相谈过此事,焉相希望她远离帝都,倘若我娶了她便会带她去边疆,离帝都远远的,免得遭人逼迫。”
陆赢对焉谷语有意思,这事陆惊泽是猜到的,并没亲眼看到过。而贺良舟说的事,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即便他思虑得再周全,也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若真有这一疏呢……
他收紧手,将平安符牢牢攥在掌心。
“看来她并没同你说起这事,怕是觉得你帮不了她吧。”贺良舟短促地笑了,“如何,你还有话说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带她逃多远?若是陆赢有心,你们连帝都城都出不去。”陆惊泽看向贺良舟,眼皮轻抬。
头一次听人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而这个人还是个皇子,贺良舟全然被震住了,惊诧地差点忘了呼吸。他再次对上陆惊泽,明明陆惊泽是躺着的那人,却生生叫他觉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怎么能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这是大不敬。”
“那你觉得他值得敬么?”陆惊泽反问,语气嘲弄。
贺良舟哑口。老实说,以前他兴许会觉得陆赢值得人敬,但近来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当不起,不过即便如此,有些话也不是他能说的,“皇上是真龙天子,是彧国的君主,当然值得尊敬。”
陆惊泽讥笑道:“骗自己可以,骗我就没意思了。”
“你!”贺良舟语塞,要不是顾忌对方的皇子身份,他现在就想揍他几拳。
似乎觉得还不过瘾,陆惊泽继续道:“你说我配不上她,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尚且不值一提,在陆赢面前怕是连蝼蚁都不如。”他觑着贺良舟的脸,丝毫不放过他面上神情变化,见他在隐忍怒气便下了一剂猛料,“你喜欢她这么久,是不是连手都没碰过。不巧,我拉过,亲过,甚至还……”
这话便跟火一样,点燃了贺良舟仅存的理智。他心悦焉谷语,没娶到之前都不敢想那些旖旎事,结果陆惊泽这么毫不在乎地说了出来。
“陆惊泽!”贺良舟怒吼一声,举手往陆惊泽脸上打去。
陆惊泽就这么看着他,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电光火石间,那拳头变了方向,狠狠砸在矮榻旁的凳子上,眨眼间,凳子四分五裂,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意料之内。陆惊泽摇头嘲讽道:“就只是如此?不拿刀杀了我?啧啧啧,原来你对她的情意就这么点儿。”
他一说,贺良舟便反应过来了,陆惊泽是在试探他,而他输了。他不甘心地垂下手,硬声道:“你是皇子,生来便比我们高贵。”
陆惊泽随口道:“比你高贵那不是更能配得上她了?”
贺良舟气得脸红脖子粗,讽刺道:“你得意什么,皇上是你父皇,他若要真强迫语儿,你敢忤逆他么。”
“皇上,父皇……”陆惊泽幽幽地念着这四字,语气徒然一转,“为何不敢?”
“呵。”贺良舟不甘示弱,讥诮道:“我看你也只会嘴上说说罢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你……”
陆惊泽果断接过贺良舟的话,“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弑父又如何。万一哪天我真保不住她了,一定会先杀了她,再放一把火烧了我们俩,叫谁也得不到,反正最后是我得到了。”
贺良舟整个愣住,他着实没想到陆惊泽会说出这样的话。方才他直呼陆赢的名字就已经够让他吃惊了,结果还有更让他吃惊的。“你简直是个疯子!不可理喻!”
“无趣。”陆惊泽疲惫地闭上双眼。他真是高估贺良舟了,贺良舟跟谢卓凡根本没什么两样。
贺良舟说不过陆惊泽,内心也有点退缩,憋着一肚子的气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