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若是说在京中女眷中, 有不少让想与楚家攀上姻亲的,其实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都说楚修辰是百年难得的奇才,为人处世方面更是周到稳妥, 从未有过任何污点在身。
就连府上的婢女也只有祖母母亲尚在时留下的那几个。
这周遭萦绕着的女儿香,自然很是显著且陌生。
可偏偏姜星野至今尚未婚娶,东宫就连个侍妾都没有, 对这脂粉香气也甚是敏感。
更不用说,这味道他日日都能在小五身上闻到, 最是熟悉不过。
他所猜自然没错, 楚修辰朝身后匣盒看了一眼, 轻咳了一声:“适才宫娥领路, 或许沾染了些。”
“哦?”
姜星野自然是不信的, 碍于他人在场,也便不再过问。
高在喜步履匆匆, 连忙敞开了殿门,示意着二位大人进殿面圣。
楠台平台坐落其正中, 雕镂金漆的宝座上,正坐着俨然不动的君主, 微微敛了敛眸。
他依旧目光如炬, 显露出君主专有的气概与威严。
阶下两人向其作揖行礼示意,神色中消去了适才寒暄时那般略带轻松散漫之意。
“修辰, 你昨日说,今日朝后,有要是相告知, 究竟所谓何事?”
姜湛语气和缓了些, 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听闻这几日你偶感风寒, 如今可痊愈了?朕瞧着你似乎仍比先前憔悴了几分。”
姜星野则在一旁发声:“父皇, 儿臣今日与楚将军前来,是有不情之请……还望父皇准许。”
姜湛摆了摆手准许,如今太子既有自己主见与想法,又仍旧凡事熟知过问双亲意见,冲他这周全礼数,他便不会太过责备。
“启禀圣上,臣在数日前,加急私自离京,去了明州。”
楚修辰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说辞:“臣将明州知府章怀良提至了大理寺,如今人正在殿外。”
姜湛原本稍霁的脸煞时疑思密布,搁置下正在批阅奏折的湖笔在一旁,“你对外声称抱恙,实则先斩后奏?”
虽说谈不上先斩后奏如此严重的行径,可章怀良好歹是明州地方官员,而楚修辰所授予的职权不过是在军营中调遣千军万马,两者互不相扰,属实于礼制不合。
姜湛见一旁姜星野欲要启唇辩解,寒光迸射的眸子看向了他:“是东宫的人做的?”
姜星野自知即便是东宫也不该如此扣押臣子返京,可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父皇,的确是儿臣派了心腹一同前去明州,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故才隐瞒至今,” 姜星野垂首,“数月前明州遭遇水患,流民四散,按理来说明州如今当是在修养生息重回往昔,可儿臣却在章怀良府邸的库房与地窖中,发现了大量的粮草,囤聚在明州,此地又比临西域──”
“你是说,”姜湛打断了底下振振有词的话,“章怀良有通敌之嫌?”
他这话才缓缓说去,胸腔团着半晌的一口闷气倒是随之慢慢吐出。
倒是说不上太过于讶异。
“回圣上,臣在章怀良府上,搜出了不少西域毒物以及往来信件。”楚修辰眼神示意身后随从,他立即将两个匣盒交给了高在喜递呈上去。
姜湛倒未曾火急火燎打开一睹,而是将掌心压在匣盖面上,既然是有十足的证据准备,那么他不用看便知。
“其中一款是当日在佛香寺外,那群死士所服用的毒。服下即刻殒命,皮肤面容会在一个时辰内溃烂。”
楚修辰又从绣中掏出一块破了三个口子、纹路模糊的旧腰牌,将其转交到高在喜的手中。
“这正是那日在死士埋伏的沿途所得。经过在章府一番排查,可以断定这正是西域所有的图样。”
楚修辰的目光顺着台阶而上,落在了姜湛摩挲腰牌的掌心。
“当日在佛香寺外袭击太子人马的,不是附近山贼?”
姜湛嘴角动了动。
“并不是。”楚修辰如实承认。
当时那几日宫外忙着寻五公主的下落,楚修辰将此事浅浅带过,并不想让暗处的人知晓,将这七十余名死士悄然处置无踪的人,是自己。
“父皇,儿臣派去的人如今将其家眷禁足在府内,只秘密带回了章怀良一人,如今人就在殿外!”姜星野回复。
两人看着姜湛只是微微揉搓了一下眉心,面上没有半分慌乱与怒意。
“带人上来。”
传唤人间隙之际,只见姜湛百无聊赖地指尖一挑,打开了装着各色毒物。
“父皇,”姜星野顿了顿,“如若儿臣告诉父皇,阿岁先前体内正是中了西域之毒,宫中御医才会那般对此,束手无策。”
姜知妤蜷缩在屏风后的角落里,分明皇兄说的事自己也知,可这话却仍旧如一把利剑,刺得她心下一抽。
章怀良一身素衣囚服,被两名侍卫押了进来。
章怀良年逾五十,脸上的沟壑纵横,一副精明相终究是在这段时日的变故与波折中显得苍老与疲惫。
大理寺的人昨日并未为难他,身上没有屈打的痕迹。
章怀良枯槁的脊背弯下,扑通下跪,额头砸在砖石面上,发出闷重声响。
“罪臣……见过陛下!”
万明帝弹指一挥,将那些毒物送到底下人的跟前。
“章怀良,你好大的胆子!”
可在场明眼人都明白,一个明州不见其人只闻其位的小小知府,何来那般大的权力与胆识,敢只身做出这般的事?若是身后无人,的确不太可能。
万明帝眼神落在案上的某处,目光一点点地加深。
“圣上,凤仪殿来报,说皇后娘娘今日起身后便狂躁不止,说是要见圣上一面。”
一位小黄门急匆匆地来报。
“让皇后来宣室殿,切记不要惊动了满宫。”
万明帝的语气弱了下去。
章怀良见皇后将至,哭求得愈发动容,“圣上,臣有罪,只求圣上网开一面,饶恕臣的家人,臣死不足惜。”
章怀良一遍一遍地磕着头,不敢抬起与万明帝对视。
姜星野道:“父皇,事到如今您不得不信,这么多年朝中臣下一直暗中弹劾舅父,您都置若罔闻,如今证据确凿,您──”
“住口!”姜湛打断了他的话。
姜星野哑口无言,只觉可笑。
终究父皇是不愿相信,自己那般宠信的薛家暗藏祸心,不仅打起他子女的主意,甚至威胁着他的皇位。
如此识人不清,的确不是一位显明的君主。
“阿野,你先下去……”
万明帝似是在妥协,语气柔和了不少。
楚修辰同样开口劝说了几句,可姜星野仍旧被高在喜带了下去。
最有权威可指认的人就是东宫,家丑不可外扬,最该在场的人却不在殿上。
楚修辰亦是有些不解万明帝的意图。
他知道姜湛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
姜湛不紧不慢地浅抿了一口参汤,眼神交错之际,高在喜朝殿外清了清嗓子。
殿门推开,一身绯色朝服的薛衍抬脚而入。
他一眼便瞧见了阶下的章怀良,以及站于一旁的楚修辰。
他的思索转瞬即过,谄媚着朝姜湛行礼。
章怀良见了薛衍,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爬了几步,“国公大人,救救我。”
薛衍嫌恶一般地朝着比他年岁大了不少的章怀良踢了一脚,继续不动声色地询问:“不知今日圣上让臣在偏殿等候,暂不离宫,是为了何事?”
他面上极度自然,待章怀良如从未谋面的陌生人,让人瞧不出这二人的关系。
即便是楚修辰当真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又能如何?他不敢与自己撕破脸,而姜湛更是忌惮自己三分。
“薛国公当真不认得?”
楚修辰不徐不疾道:“在明州,章怀良私囤粮草,勾结外族的行径,已经翻了出来,国公是当真不知?”
楚修辰一直到如今才将事实揭露,自然是想在秋后,一举拿下,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知晓此时粮草应当积囤了不少,搜寻的结果也和他预料的相差无二。
两月后,匈奴会在边境挑起战乱,而那时他会收到薛衍的书信,以此为胁,告诫他须听他的安排,联合外族攻入崇安。
可薛衍大概未曾料到,他只知道楚修辰待姜知妤的情谊匪浅,却不知晓这一世姜知妤涉毒尚浅,无性命威胁。
更是不曾料到,生性凉薄、无所依凭的楚修辰,在此事上那般的决然,征北镇国之心,不曾动摇过分毫。
说服他谋私造反,比杀了他更难。
“薛衍,朕念及你是皇后兄长,这些年朕待你不薄,薛家因此得以高升。很多事情,朕不是不知。”
万明帝将案上的几摞奏折劈头盖脸砸到薛衍的脸上,“你却将心思动到了东宫,甚至动到了小五身上!”
自从那日从凤仪殿龙颜大怒而离去后,姜湛便早已知晓,终究是自己的一时纵容,才惹起这些祸端。
混淆皇嗣,搬弄朝权,染指外族,这薛氏兄妹当真是做得很好。
可他也不是傻子。
这些年即便皇太后时时在一旁点醒,他仍旧凭着那对皇后毫无保留的爱,一直对薛家有所包容。
只是这一次,薛衍触及的,实在是太大了。
薛衍的脸向一侧盖去,瞬间砸得他有些眼冒金星,双腿跪地。
他仍旧质疑着,手指不住地颤抖着,翻开身前的那些文书。
这十来年的苦心经营,纵使常在河边走,他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分明,他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
明州一事,薛衍自诩算无遗漏,楚修辰又是如何将手伸入京外?他不可能知晓此事。
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我还有一章,这几章很重要啊啊啊
会努力早点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