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了出来。”他说,“苗娘子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而公主一言不发,目光也无神采,像个木头人一样,直到官家赶来,她才开口说话,说的却还是那句——‘还我怀吉。’”
我微垂首,在静默的状态下暗暗发力咬舌,让此间的疼痛抑止和消减另一处的感觉,直至品出血液腥甜的味道。
“苗娘子听了这话越发难过,下拜恳求官家召你回来。官家连连叹气,十分为难。抚慰苗娘子母女后,他又去看董娘子,告诉董娘子,他准备进她为婕妤。董娘子三年内生育三次,最后生十三公主时又难产,身体十分虚弱,一直缠绵病榻。听了官家这话后,她却立即起身,跪在官家面前,力辞进位之事,问官家可否把这次赏赐转为一个承诺,帮她实现一个愿望的承诺。官家问她的愿望是什么,她回答说,希望官家能赦你之罪,召你回来见公主。”
唉,秋和……她自己也是有心愿的,但却把每次实现心愿的机会都用于成全别人。我对她的感激无以复加,但面对邓都知的叙述,我还是保持了沉默,因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可以表达她的善良带给我的触动。
“听了董娘子的话,官家仍然没表态,但想必是动了召你回来的念头的。而最后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另一个人。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是谁。”邓都知又道。
我抬头,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亦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是驸马李玮。”
在我讶异的注视下,他继续说:“听说公主投井之事后,李都尉入宫求见官家,跪在官家面前叩头。官家还以为他又是来请罪,不耐烦地说:‘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回去罢。’李都尉却支支吾吾地说有一事想请官家答应,官家问是什么,他说:‘请把梁先生召回来。’”
讲至这里,邓都知停下来,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而我完全失语,与他两厢无话,许久后,才问了一句:“他说请求召我回去的原因了么?”
邓都知道:“没有。官家也问他,但他没解释原因,只是不停地叩头,反复恳请官家召你回去。”
我与邓都知马不停蹄,迅速赶回东京。到东京城门附近时天色已晚,邓都知原本还道关闭城门时辰已过,只怕我们今日进不了城了,走到城门前才发现,门依旧大开,并未关闭。邓都知大感诧异,询问守门兵卫,兵卫回答:“十三公主今日出殡,官家下令说要留着宫门及城门,等送殡的人回来才关。”
十三公主夭折了?我转顾邓都知,他点点头,低声道:“十三公主出生后情况一直不妙,我离京时她已病危。”
算一下日子,这位小公主在世间仅仅生存了两个月。我心下黯然,不敢猜想秋和会如何伤心。
邓都知领我入城,在监门使臣查询我身份时,他掩饰说:“这是西京还阙奏事的内臣。”
待入到城中,他才悄悄告诉我:“你此番回京,官家不欲人知,尤其是台谏,所以派我去传密旨,也叮嘱我,这一路上不要向人说起你的身份,否则,台谏知道你回来,必定又有话说。”
我垂下眼帘,想起了台谏之前对我的指责。邓都知默然行了片刻,忽又转头跟我说:“你大概还未听说罢?今年六月中,官家接受诸臣建议,迁司马光为起居舍人,同知谏院……司马光短短两月间,已上了十几二十多个劄子,成了进言最多的现任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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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朱
入宫之后,我首先见到的人是皇后。
“我们让你回来,并不等于让你回到公主身边,像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依旧让你做公主宅的勾当内臣。”她开门见山地说,“你且留在宫中,在公主入省禁中时你们可以见上一面,让她知道你平安无恙,但也仅此而已,以前那样的相处,是不能再有了。”
我低首,缄默不语,接受她冷凝目光的审视,好半天后,听见她叹了叹气:“你们都不会控制自己的性子,那么,我们只有改变你们的相处方式。”
我举手加额,拜谢如仪:“臣谢官家与娘娘圣裁。”
她又道:“你也不能再回苗娘子阁中,回头让邓都知给你另寻个居处,日后做什么,待我再想想,但为免引起台谏注意,品阶高的职位也是不能再得了。”
这倒并不是我很关心的。“那么,公主……”我迟疑着,只想问何时能见到公主。
皇后自然明了,答道:“官家已向公主承诺会召你回来,让她回公主宅中去了,至于何时让你们见面,我们会再商议。”
我再次道谢。她随后命邓都知带我出去。在我退至门边将欲转身时,她又唤住了我,吩咐道:“这次你能回来,秋和也出了不少力。明天你先去看看她。”
当我见到秋和时,为她的模样暗暗吃了一惊。一年不见,她已可用形容枯槁来描述,额上勒着一道乌绒抹子斜倚在病榻上,未施脂粉的脸上连嘴唇都是青白的,单薄得像个纸糊的人儿,完全没有刚生过孩子的妇人的丰腴。而且,她眼周有浓重的深色,一双原本十分清澈美丽的眸子黯淡无光,仿若干涸的泉眼,大概是睡眠不好,且常常垂泪所致。
这日京兆郡君高氏入宫问安,亦来探望秋和。我入内拜谢秋和时,两人正相对闲话家常。看见我,秋和显得很惊喜,勉力支撑着坐起来,连声唤身边侍女请我坐,又命她阁分的提举官赵继宠为我布茶,完全没把我当卑贱的内臣,倒像是招待一名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令我有些不安,欠身连连道谢,却不敢按她的意思,在她面前坐下。秋和再促我坐,最后京兆郡君也含笑相劝:“我们都与梁先生相识多年,且又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先生无须如此客套,还是坐下慢慢叙谈罢。”
我这才坐下,与她们相对寒暄,有京兆郡君在场,我们谈的也大抵不过是西京生活与旅途见闻,语意轻松得仿佛我只是奉命去西京补外一年而已,她们都没涉及我遭贬逐的来龙去脉,也没一句提及公主。
少顷,有幼儿啼声从外面传来,然后一位乳母抱了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入内,对秋和道:“娘子,十一公主又醒了。”
那女孩就是秋和的第二个女儿,皇十一女永寿公主了。我立即起身,向永寿公主施礼。秋和笑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何必这么多礼。”一壁笑着,一壁从乳母怀中把永寿公主抱过来,微笑着轻声对她说:“朱朱,你昨晚醒了好几回,天亮才睡着,怎么又醒了,莫非知道有贵客来么?”
她笑而指我,永寿公主闻声转头打量我。她的肤质得到了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