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批评,并努力改进自己的表演的。观众既严格要求,又尊重演员;演员既要有自信,又虚怀若谷。这样,京戏的振兴才有成效。
哪个演员也不愿出岔儿,可是台上出岔谁也免不了。表演艺术不同于绘画、雕塑、写小说,画好写完自己多看两遍,有错改掉,表演艺术是演员创用与观众欣赏同步进行的。一句话儿错出唇就收不回来,所以观众的谅解与合作十分重要。当年谭富英在天津唱“四郎探母”,嘎调“叫小番”没翻上去,台下连喊倒好带嘘,从此使他在天津不再唱“探母”。他到哪个城市唱“探母”,“叫小番”教师唱的上去,只要一到天津就玩完,在前台唱不上去,散了戏叫琴师吊吊,一吊又上去了,气得他打自己的脸。观众对演员这种侮辱性的打击,于艺术的改进有什么好处呢?有经验的教师是很懂这个道理的。沈玉斌先生在世时,和我谈到李玉茹大姐小时坐科的笑话。头一回正式演出唱“主堂春”,一连唱了两段“人言洛阳花似锦”,第二段头一句唱完,她自己发现了,吓得直翻白眼。沈先生是她蒙师,为她操琴,就小声说:“不用管,唱下去,唱下去!”居然把戏对付了下来。下台后沈先生也没苛责,说:“头回上台,记住就好,”并没因此打掉玉茹的自信。我曾问过李玉茹大姐,此事当真,她大笑说:“哎哟,他还记着哪!”
但是当演员的也要有虚心听取批评的修养,不可自以为是。据说当年有个唱花脸的,专唱张飞,唱起来怪声怪气,动起来乱蹦跳,别人批评他,他还恼火。他一上台观众就抽签,剧团领导人没法儿办,只好炒她鱿鱼。这人不服气,剧团不干就在家里唱,又唱得四邻不安。人们告到派出所,警察劝他不要再唱,他说:“我这是正牌艺术,你们不懂。”警察说要唱可以,你到山沟没人地方唱去,不然拘留你,他没办法了,只好拿着丈八蛇矛到山沟去唱,自己唱没人听,十分寂寞。
恰好来了个打柴的,他把太八蛇矛一横说:“喂,你想死还是想活?”
打柴的说:“好好的,我干么想死呀?”
那人说:“想活就坐下听我唱一段戏,唱完放你走,想死我就给你一蛇矛!”
打柴的说:“听戏么,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打柴的坐了下来,那人就唱,唱了不到一段,打柴的跪下给他作个揖说:“先生,您还是杀了我得了。”
看过上海京剧团演出不久,香港票界朋友宴请京剧团,我也被朋友邀去了。除去在这里见到香港票界几位著名的热心京剧艺术、并颇有成就的大家金如新、李和声、陈廷骅诸位先生外,还见到了巴黎票界的朋友,我发现票友先生们,大部分是上海人。我原有个印象,以为海外票界以上海人、天津人为主,如今不得不承认,我们天津人(我出生在天津),看戏的多唱戏的少。我在北角看戏那天,听到剧场大厅里有几个角落传来了我熟悉而亲切天津话时,我激动不已,装作看报站在近处偷听了好久。谈话的内容,无关紧要,只是那乡音、口气、神情,以至穿装,却使我回到半个世纪前的童年,我太太问我:“你呆呆的看什么?”我说我对这话音、场景那么熟悉。尽管我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位,可我马上可以猜出或编出他们的经历故事来,因为他们那么像我的舅舅、邻居、亲戚,和父辈的朋友们。假如我要写小说,选这些人作模特儿就有把握得多。而对地道的香港人,既便认识了一段时间,我也很难把握不住他们的心理,性格特征,因为我不了解他们生活的环境。我们常说写小说要“熟悉生活”就是指这种“熟悉”,我的童年是在天津的英法租界度过的,一九四五以后出生的天津人,则不知租界为何物,他们如果在香港听到那几位同乡谈天,就未必产生我那样的亲切联想。就像我和现在天津人相处,并不引起我对童年的回忆一样。
我对海外票界天津人占很大比重的错觉,是赵柏溪先生引起的。
柏溪先生在旧金山经营商业,很有成就。太太是位程派票友。柏溪先生夫妇都成了旧金山票界的重要人物,他所收藏的京剧录像、录音,不是最完全的,也是极丰富的。他在这方面的成就大概不亚于他在经济上的成就。赵先生之到美国定居,也和京戏有点关系。三十年代末期,他还上学,就成了戏迷。这年夏天,他从学校夹着书包出来,溜到“中国大戏院”去听戏。当晚是马连良唱“群英会”,那是马连良的“扶风社”全盛时期,小生叶盛兰、小花脸马富禄,花脸则是袁世海。马先生讲究四框严紧,不仅行头、旗包守旧、桌围处处讲究,连龙套、武行也一律要求头剃的光亮,大领洁白,可这天有点异样,台上四个龙套唱着唱着剩下两个了。马先生在台上也有一点神色慌张。再看前台,不少观众在抽烟。柏溪先生奇怪,拉进茶房来问:“伙计,怎么啦,怎么马连良的龙套越唱越少啦?”茶房说:“少爷,出门看看去吧,外边发大水了!”柏溪先生想去看看,却又舍不得扔下马连良的借东风不听,等诸葛亮的东风借到,戏院外的水也淹没了附近好几条街。英租界地势低水更大,柏溪先生回不去家了,便沿着马路去到火车站,买了张票登上火车。从此一别天津五十年,在美国落了户。我在旧金山见到他时,已经是位功成业就的美国实业家了。
说我们天津老乡看戏的多唱戏的少,这话是不准确。在当天的宴会上就又被事实驳倒了;因为那天在餐桌上谈到了盖叫天先生,盖先生正是天津人,京剧界还有几位也是从天津出来的。老生李宗义、花脸王泉奎、旦角宋德珠;张春华是在天津“稽古社”坐的科,张云溪也是从这里上的台。
北方有彩头班,不知从何时起,我记事时已在天津有两家以机关布景著名的戏团,一家是“大舞台”,雷喜福挑班,仿佛是演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而另一个就是“稽古社”的专用剧场“天华景”。我的年纪和张云溪他们相差不多,所以开始看他们的戏时他们也都还是孩子。我小时虽爱看戏,但很怕由大人带着去,大人看戏不顾小孩的心理,专看他们自己爱看的悲剧或文戏。前者使小孩受不住那强烈的刺激,后者则越听越困,我自己能出去看戏时就专去“天华景”。那时他们演连台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