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融化
下午时有一场戏,笙歌站在城楼上,向着漫天飞雪伸出手来,有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瞬间融化成水,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身后,高凯风饰演的皇帝给他披上了一件大红色带白狐围脖的大披风。
笙歌微微回头,皇帝的声音冷漠而又坚硬,“我已经命人将他的遗骸带回老家安葬了。”
他,就是被刺死的琴师。笙歌微微一笑,说:“有劳陛下费心。”
皇帝立时便被这个态度激怒了,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硬生生地拨转过来。笙歌带着倔强的笑,用一双千年寒冰一样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皇帝突然俯下身,亲上了他的嘴。
啪,大红色的披风掉在了地上。
“停停停,重来!”
高凯风尴尬地抬起头来,景离看了一眼他那不知所措又勉强挤出微笑的脸,俯下身把披风捡了起来。
这一幕戏足足拍了十七八遍,创下了整个笙歌剧的最高纪录。高凯风的表情让所有人忍俊不禁,到最后时,他仅仅说“我已经...”三个字,大家便一起哈哈大笑。
景离哭笑不得地陪他演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也禁不住盯着他直乐。
气氛倒是有趣,可也把人折磨得要死。
晚间,剧组的人打算一起吃个饭,AA制,景离推辞不掉,只好也跟着去了。云从游懒懒散散地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啃着糖醋小排。景离四下一看,没看见高凯风,便问:“凯风呢?”
“接女朋友去了。”
景离点点头,不再多言。
整个席间不停地喝酒喧闹,一直闹到十一点。景离的性格相当寡淡,剧组的人都很清楚,所以没有什么人缠他。但云从游不同,酒递到嘴边是来者不拒,一直喝到人事不知。
剧组的大部分人是本地人,要各自回家,于是景离再一次承担了照顾醉鬼的义务,再一次把他拖回到自己的单间。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云从游醉得更加厉害,一进屋就直直地栽倒在床上。景离把两个人的衣服和长裤都脱了下来,丢进了水盆里,自己洗了澡,吹了头发,进屋后才发现,云从游整个人埋在枕头下一动不动。
景离真怕他活生生被憋死,忙把枕头挪开,把他的口鼻间让出些空间来。
盛夏的夜晚闷得人透不过气,景离站起身,把窗户打开,把窗纱合上。回身看着这床上躺的烂泥一般的男人,无奈地感慨,酒量这么差,还喝这么多,纯属是找死!
此时他已困得要死,便使劲把云从游往床里推了推,然后躺下来睡觉。他刚一躺下,云从游突然从后面伸出胳膊来,搂住了他。
景离挣脱了他的拥抱,回转身来说:“别闹,好好躺着!”
他话音刚落,云从游猛地一个跨身,整个人骑在了他的身上,继而两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就来了一个如狂风暴雨一般的热吻,酒气一股脑地袭了进来,亲得景离差点窒息。
他这疯狂的举动让景离始料不及,大大地吃了一惊,憋足了劲狠狠一推,将他重重地推倒在了床上。还来不及朝对方发火,却听对方幽幽地来了一句:“他跟你亲,我也跟你亲,就等于我间接地亲到他了。”
景离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他的一张温雅白净的脸因为愤恨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就在景离觉得说不出的憋屈,心里堵得厉害的当口上,云从游忽然“嗷呜”一声,重新又扑倒在的身上,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突然哭出了声。一开始是放声的嚎,哭得地动山摇,然后慢慢安静了下来,变成了小声的抽泣。
景离慢慢地推开了他,接着微弱的月光看向他的脸,见他闭着眼,眼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了一起。脸上红通通的,鼻子还一抽一抽,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景离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这般放声大哭,还是在他上大一那年。生日刚过一个月,十二月十一日,母亲因病去世。舅舅给他打来电话,说人已经咽气了,让他赶紧请假回来办丧事。
他扔下手机,先是愣愣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出神,然后就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吼叫,他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拿来歇斯底里地发泄,直到哭得筋疲力尽,几近昏迷。他上了火车到了家后的三天时间里,眼睛肿得睁不开,嗓子哑得无法发声,只能靠点头摇头来表达意思。远方亲戚赶来,见到他的模样,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从此,他再也不过生日了。当然,也没有人再陪他过生日。父亲虽然是知道他生日的,可是偏巧男人的心总是像老树皮一样粗糙,除了祝儿子一句生日快乐之外,什么也没做过。
他再也没有如此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过。
于是,事情发展到最后,就是他不由自主的搂紧了云从游,两人一起嚎。像孩子一样,不顾一切的哭,然后在哭泣中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个人是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的。景离摸索了半天才翻出手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第一反应可能是推销,接通后,却是景海笙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哥。
景离被他吓了一跳,心脏都漏掉了一拍,差点就以为是家里有人突然去世。只听景海笙抽泣地声音说:“我找你找了好久,差点要报警。你在哪里啊…”
景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脏,简单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手机突然就被另一个人拿了过去,一个清清亮亮的男孩声音回答说:“知道了,景哥。他现在情绪激动,我会照顾他的,你别担心。”
“你是?”
“我是韩歌啊。你见过我的。”
挂了电话,景离想起了他是谁,进而想起了自己为了孔嘉洛而狠下心把景海笙丢在出租屋的那一幕。
他轻叹一声,回过身,对上了云从游那带着好奇的眼神。想了想,他还是解释了一下,说:“是我弟。”
“亲弟弟呀?”
“不是。”
“啊?”云从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长长地“哦”了一声。
——真的是我弟弟啊……景离悲哀的想。
剧组杀青的那天,王导请客设宴。景离再三叮嘱云从游,不许再多喝酒,再喝醉直接抛尸,自己绝对不会管他了。云从游笑着说,行,今天小风在,不会不管他。
景离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坐到了酒桌另一边,任由他两个人自生自灭去了。
吃到一半时,孙慈给他来了电话。景离忙离席走到过道上,孙慈笑着问:“听说已经杀青了,恭喜恭喜。”
两人闲聊了几句,说了些最近下雨了所以空气很不错,公司事有点忙所以没顾上联系之类的废话后,孙慈突然问:“你想我了吗?”
景离迟疑了三秒钟后,说,想。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反应太慢,很像是在敷衍。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很想再说点什么。正要开口时,孙慈说:“你猜我在哪?”
“你,不在上海?”
“我就在你们吃饭的徽香源楼下。”
景离吃了一惊,说那我马上下来。他挂了电话,来不及和王导他们打招呼,就往楼下跑。出了门,一眼就望见孙慈站在车旁,面带微笑地看向他。
景离快步走到他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里都很开心。孙慈问:“没想到我会来吧?”
“嗯!”景离很是意外,“王导他们都在,你怎么不上楼去?”
“我又不是来参加宴会的,我只是来找你。”
景离不由得两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孙慈拉起了他的手,轻轻地问:“景离,你真的,想过我吗?”
“当然。”景离这次回答就快了很多,“我一直很想你,你是我在最难过的时候带给我希望的人。”
这话并不是违心的,景离确确实实就是这么想的。在帝辞公司工作的这段时间,是他自毕业以来做得最得心应手的工作,工资待遇高,同事也都对他很好,如果不是为了逃避孔嘉洛,他是想认真做下去的。
作为领导和朋友的孙慈,自始至终都待他很好,吃饭时照顾他的胃口,聊天时理解他的坏心情,甚至还喜欢他这不近人情的糟糕性格。从这一点来说,景离是非常感激他的。
孙慈略微地使了一点劲,把他朝自己拉近了一步,进而环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景离。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忘记过去的人和事,跟我走吧,我们回上海去。”
景离的心猛地一抽。上海,上海吗?他下意识地就想说,不,我不想回去。上海是我的隐痛,只要在上海的一天,我就忘不了他对我的承诺!
——他说上海可以成为我的家,我们两的家!
——他是个骗子,他毁了我对上海的期望,对未来的期望。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景离。”
“慈哥,我…”景离平复了一下自己骚乱的心,“我想过一阵再回上海,想在这附近散散心。”
“嗯,”孙慈靠近了他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行,都随你。”
这个吻相当地暖,景离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掉了,他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上次遇到他时他正在生病,忙问:“你的病好些吗?”
“嗯,打算下一周,去做个手术。”
“手术?”景离立即紧张地握紧了他的胳膊,“什么手术?在哪做?很严重吗?”
孙慈一下子笑了出来,心情很是愉悦,摸了摸他的脸,“肾结石的微创,属于小手术,比切阑尾还简单,不开刀,大概也就在医院住两晚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