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下而上的变革确实太过惨烈。
百姓得被迫至怎样的一步田地,才会揭竿而起呀?难道仅仅是没法填饱肚子,要被活活饿死么?朕觉得并非,而是便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要被夺走!”
天启说着便意犹未尽地看着重真,很希望他能够代替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完。
可是这个弱冠的家伙俨然一只百年的小狐狸,笑容很灿烂,就是不说话。
天启其实也知道这番话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不适合说,哪怕此人乃是即将被封作摄政皇的“实权信王”,便轻轻摇头无奈道:“其实有一个叫作董其昌的老书生说得对——粉饰太平,我大明正处于竭力遮挡羞耻之处的境地呀!”
想起原本历史上董其昌的最终走向,“人不如其画”,重真很想说这人其实不咋滴,犯不着由天启来暗示自己对其善加利用。
也不知这个从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退下来的人,如何将这份愿望送到天启面前的。或许是天启自有渠道,又或许是那个老书生自有手段。
又或者,于这个时候提出董其昌,只是天启的一个幌子。
他是在“不启用董其昌”,来换取重真对于卢象升的鼎力支持。
念及此处,重真心中恍然,接话道:“而随着露在空气里的羞耻之处越来越多,泱泱大明终将被拖入疲于奔命的深渊,纵有关宁天雄老秦白杆等军四处奔走征战,也终究无法避免陷入拆东墙补西墙的尴尬境地,稍有不慎,精锐尽失!”
天启龇着牙道:“真难想象若九边精锐尽失,汉地会落入怎样的一副场景。”
“万丈深渊,九州沉沦,百年耻辱!”重真一字一顿道。
“又是百年耻辱!”天启浑身一震,看着他亦一字一顿道,“朕!决不允许!”
重真躬身作揖:“吾皇圣明!”
天启忽然朗声说道:“信王吾弟,接旨……”
重真下跪拜伏:“臣弟接旨!”
“放手去干,再也无需有所顾忌!”
“臣弟领旨谢恩,吾皇圣明!”重真再拜,然后起身作揖,由衷感激。
“王承恩!”天启又随口唤道。
“皇上,微臣在这儿呢!”王承恩这个太监里的老实人也不知道把自己藏在了哪里,天启但有所求,他便一溜烟出现了,简直比魏忠贤还殷勤。
“这会是另一个权阉么?”重真对着王承恩灿烂一笑,自以为很阳光。
然而王承恩以佝偻的眼神看见了,却只觉得此乃一头龇牙咧嘴的猛兽。
其深沉可怖的程度,不亚于主座上的那条真龙。
只听天启又道:“即刻拟旨,晋吾弟信王为摄政皇,交付内阁,昭告天下!”
“诺!”王承恩再次偷看了一眼重真,乐颠颠地便实行去了。
同样是晚上需要耕田的人,天启的精力显然及不上白天还需要干活的重真。
一番纵古论今下来,他显然累了,已由托腮变成了支脑。
自从天启的身体开始好转,这样的谈论便经常在两者之间发生。
相由心生,天启天启,大明的改变当由天启开始,而并非匆匆上台的崇祯。
重真因此而很熟悉天启的身体规律,独属于他和天启的国事探讨时光已悄然过去。这一日里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天启自己,还有他越发娇憨的张皇后。
至于他会拿这段时光用来提升自己,还是去给良田施肥,就取决于他自己了。
重真很明白大明但凡是想犹如凤凰涅槃般,浴火重生,那么一场与后金之间于野外的旷世大战,便无可避免。除非大明欲要苟安,得过且过。
大明的皇帝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大明的官员继续在粉饰太平里自欺欺人。
大明的百姓继续于水深火热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对头顶的官僚,发动冲击。
永远吃不饱饭的民变者再加闯字诀大王令,是有可能把这个自唐以来首次承袭华夏全境的古老王朝,给悍然推翻的。
“奉天承运”再如何实至名归,也抵不过百姓于生死边缘发出的咆哮。
尽管许多的百姓都在这生死的边缘丧失了自我,忘记了初心。
造反为了什么?为了能吃一口饱饭!为了能有一件薄衣遮体!
只可惜大多数人都被乱世唤醒了心目当中的恶魔,如曾经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撒尿的豪绅贵族那样,衍变成了对待更底层百姓最为凶恶的存在!
“奴才做了主人,是绝不肯废去‘老爷’的称呼的,他的摆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还十足,还可笑。”
第508章 徐光启的劝阻
重真认为鲁迅先生的这句话,总结了封建王朝循环往复了数千年的怪圈。
——终究,是奴才的心理和不肯废去“老爷”的谬论,导致了这一现象。
所有因各种原因造反者的最终目的,始终只有一个,那便是——做皇帝。
建奴人想要入主中原,就是不满足于做辽东的土皇帝,而是做汉家人的皇帝。
所有的游牧渔猎族,都将此当作终极的目标。
尽管他们明明知晓,百年后汉家人沉默里爆发的反击,会比他们当初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犯下的罪行更加残酷,甚至有亡族的危险,却仍旧乐此不疲。
因为重真,战争的主动权终于局部掌握在了大明手中。
这是从萨尔浒战败以来,大明第二次掌握战略战术上的主动。第一次,便是由袁可立趁着袁崇焕被迫辞官,后金神经松弛的时候主持,发起的登辽战役。
绕道蒙古,叩关而入,腿脚长在黄台吉和他的女真奴仆身上。
重真打不断他们的狗腿,就无法决定他们从哪里绕道,从哪里入关
哪怕他们跨过整个蒙古草原,由黄河河套榆林入关,那也是他们的权利。重真的权利在于,当敌人来犯之时悍然反击,把决战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里。
重真从来不会因为局势的紧张、工作的繁忙而废寝忘食。
该吃吃,该睡睡。
毕竟底下的人虽然并非万里挑一,但总比崇祯十五六七年时的要干练许多。
毕竟唯有拥有一个好的身体,他才能够支撑起这种危难的局势来。
他不敢奢求一旦他倒下了,会有另一个于少保站出来。
大明自立国开始,就鲜有少保诞生。于少保更是绝无仅有。
至于戚少保……那着实挺可惜的!
“戚家军!戚家军!炎武的志向实在是高远,居然立志重振戚家军之威,殊不知戚家军的残部要么桀骜不逊,要么对朝廷怀着深深的恨意,尤其是北方军系!
辽东危殆,北上抗金,沈阳不战而降,辽阳不发一兵一卒,建奴蜂拥而至。白杆兵为了友军能够及时地立起火器营寨,渡过浑河发动焊死冲锋!
白杆兵全员战死!建奴合围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