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果(1 / 1)

凶符 寒知了 2 万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十章 因果

  距离于朗发现陈德龙尸体一小时之后,码头的一家快餐店里,于朗和严潇坐在最里面靠近墙壁的位置,每人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面面相觑,神情沮丧。

  “陈德龙是被掐死的。”严潇肯定地说,“他的脖子上有两个乌青的手印。”

  “难道是白灵妃?”于朗想到郭小鹏。

  “不可能,如果是白灵妃的话,她要么像杀郭小鹏一样掐死他,要么像杀薛沐一样吊死他,犯不着先掐死他然后又伪装成上吊自杀。”

  “这么说凶手另有其人。”于朗皱着眉头说,猛地顿住,脸色骤变,“是信力会。”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找陈德龙?”严潇的脸色也变了。

  “几天之前我曾经接过一个恐吓电话,威胁说如果我不停止和你们合作就要杀掉我。当时我就怀疑自己已经被对方监视了,原本想和你说,但却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再见到你的时候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情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后来接到高旭的死亡通知,觉得既然如此他们也就没有再监视我的必要了。现在看来,他们依然没有放过我。”

  “现在陈德龙死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未必。”于朗喝完咖啡,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严潇,“也许他们从最开始就想错了。”说罢,径直向外走去。严潇也随着走出去,看到于朗直接向港口的方向走去,便快走几步上前扯住他的手臂:“你要干吗?”

  “出海,寻找鬼岛。”于朗没停,一直向前走。严潇自然也被拖着向前。

  “陈德龙死了,怎么找?”严潇松开扯住于朗的手,站定了身子大声喊道。

  “你不是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要我到海面上自然就会找到吗?”于朗站住,转过身问。

  “那是……那是骗你的。”严潇嗫嚅着说。

  于朗一怔,看到严潇脸上都是尴尬和担忧的神色,登时明白,原来严潇从来就未曾相信他会找到那个鬼岛,也许在她看来他已经是必死无疑的了。

  他木然地笑了笑,心里一片悲凉,抬头看了一眼耀眼的太阳,沉吟了片刻,哑着嗓子说:“谢谢你,剩下的路我自己来吧。”说罢转身继续向前。

  走了几十步,于朗知道严潇恐怕不会跟来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身边便多了一个人,扎着马尾,带着灰色的圆边遮阳帽,帽檐下的眸子波光潋滟。

  “我怕你走不到头,万一死在路上怎么办?曝尸荒野,你也不想这样吧?”

  于朗无奈一笑,展开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嗯,留着你帮我收尸也好。”

  两个人走到码头,开始打听一个姓聂的船主。

  聂三是陈德龙的好友,也是这次出海所要租的船的主人。据陈德龙说聂三为人虽然狡猾重利,但他家的船却是出了名的可靠。陈德龙虽然死了,不过他的推荐依然值得信赖。

  于朗在码头最里面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叫作聂三的干巴汉子。

  当时他正坐在船头抽烟,浑身散发出懒散的味道。中午的日头很足,他就那么眯着眼睛看着于朗和严潇走到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道:“租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于朗吃了一惊。

  “一看二位就不是买海货的。买东西的大多不会走到最里面来,就算是走进来也只是盯着那些鱼筐看,哪像你们只看船不看鱼。”那汉子抬手把吸尽的烟蒂弹到海水中,条理清楚地分析道。

  “你说对了,我们是要租船出海。”于朗点头应道,接着眼光瞥到他坐的那艘破破烂烂的渔船,皱了皱眉,“不过你这船可不行,我要那种马力强劲、能远航、设备齐全、最好能有卫星导航系统的游艇。”

  “没问题,只要你付得起租金,我聂三什么样的船都能给你弄到。”那汉子豪气万丈地把瘦弱的胸脯拍得山响。

  “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钱不是问题。”

  “不用一个小时,您最多等二十分钟。”

  “好,我就在这儿等着,如何付款?有刷卡机吗?现金我可没带那么多。”

  “这个自然有,等会儿船来了再说价钱。”聂三说完从口袋中掏出一部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前前后后只说了三四句话便挂断了,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二十分钟后船就到了,包您满意。”

  于朗和严潇相视苦笑,聂三刚刚打电话用的是方言,两人一句话也未听懂,不过从语气和表情中似乎能揣测出说的可能是“这有两个傻子,人傻钱多,赶紧过来”之类的话。

  看来陈德龙说得没错,这家伙果然奸猾似鬼。但也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姓聂的汉子能说会道,心机也同样很重,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虽然看似都是无关痛痒的话,但句句都是在旁敲侧击地打探于朗和严潇的来历。

  于朗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嘴角含笑地应对,丝毫不曾落到下风。只是苦了严潇,百无聊赖地听着,好在时间不长一艘白色的游艇就轰鸣着驶来。

  这是艘小型的巡航艇,长约二十米,浑身乳白,船头的位置写着三个大字:破浪号。

  “哇,好漂亮。”严潇低低地欢呼了一声。

  很快,那游艇靠近了码头,停妥之后,一个年轻人从船上跳下来,直接把钥匙扔给聂三:“油箱是满的,足够航行十个小时以上。”

  “怎么样,满意吗?”聂三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上那游艇。

  于朗对游艇没什么研究,对于其好不好或者高不高档的品评标准也仅仅停留在外表上。就冲刚刚驶过来的马达声和优雅的造型,他对这艘游艇就相当满意。至于严潇,看她闪着光的眼睛就知道她对这船有多么喜欢。

  上了船之后才发现,这游艇是两层的,甲板下有客舱、有卧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酒吧。驾驶室里面设备齐全,于朗虽然是个外行,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有卫星导航系统。

  “价格怎么算?”

  聂三拿出一个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然后报出一个价格:“每小时一万,押金五十万。”

  “好,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于朗点头同意,其实他根本就不了解这样的游艇租金几何,他也懒得讨价还价。

  “另外,我的导航费每小时五百。”

  于朗讶然:“你来驾驶吗?没问题。现在就能出海吗?”

  “可以,你们只是观光是吧?”

  “对,但是你要听我的指挥,我来确定方向。”

  “没问题,只要你不让我往礁石上撞,一切都听你的。”聂三一听于朗如此慷慨自然欣然应诺。

  于朗点了点头:“那就开船吧。”

  “遵命,船长。”那汉子竟然不伦不类地敬了个军礼。

  严潇在一边看得忍俊不禁,等到聂三离开,这才说道:“他要是知道你要找鬼岛,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高兴了。”

  于朗脸上却毫无笑意:“管不了这么多了,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如果能有命活着回来,大不了多付他些船钱。”

  说话间,脚下的甲板开始轻微地震动,船启动了,随后缓缓地驶离港口。当船到达开阔的水面时速度立刻骤升起来。于朗和严潇立在船头,海风劈面吹来,虽然有些凉,但却清爽异常。

  于朗掐着表站在甲板上,看着茫然无际的海面,面色冷峻。已经过了十分钟,再过十分钟就应该能看到白浪湾的灯塔,然后转向东北。之后的方向陈德龙并没有说清,不过于朗打定主意要沿着东北方向一直行驶下去。来之前他已经看过了详细的海图,出了白浪湾之后并没有什么小岛,所以如果在视野中看到小岛那就必然是鬼岛无疑。

  “于先生,前面左侧就是白崖顶,上面有一处灯塔,这是白浪湾的标志,据说已经建立了……”手中的对讲机中传来聂三的声音,没想到这家伙一边开船一边还有闲情逸致当导游。

  驾驶舱在船尾,要远远高于前甲板,于朗能清楚地看到正拿着对讲机的聂三。

  “好,出了白浪湾转向东北方。”于朗说道。

  “收到。”

  海风愈发凌厉了,严潇打了个哆嗦,侧着身子站在于朗的背后,幽幽说道:“那鬼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于朗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座竹海广阔、风景秀丽的诡异小岛。

  “很美,美到出乎你的想象。”

  “真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去过。”于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在梦境里。”

  “切,”严潇嗤之以鼻,“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于朗见严潇不信只好将自己那个梦境描述了一遍。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严潇有些目瞪口呆,“恐怕我之前说的那些安慰你的话很可能会实现。”

  “不知道,我也不确定。”

  说话间游艇已经驶出了白浪湾,海水的颜色逐渐变深,海风也开始出现狂躁的趋势。

  “船已经转向东北方。”聂三在对讲机中向于朗汇报。

  “好,保持航向。”于朗回复道。

  转眼间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原本在头顶的太阳开始逐渐向西沉去。严潇累得瘫坐在甲板上,裹着一条从客舱中拿出来的毯子。于朗依然伫立在船头,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脸上的皮肤被强烈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红。

  于朗知道如果再行驶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结果的话肯定要原路返回,不然油箱中的油量就不够游艇回到港口了。他不能为了自己一个人的生命而搭上严潇和聂三的生命。

  “于朗,你知不知道你是挺独特的一个人?”严潇抱着毯子蜷缩在一把躺椅上,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睛,看着于朗说,“你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同,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扯淡。”于朗嗤笑,一边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一边说道,“拜托你不用这样吧,等我死了之后追悼会上再夸我也不迟。”

  “你怎么不信啊?”严潇不悦道。

  “信信信,能不独特吗?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你,每一个人都与众不同,都是独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算了,我没意思。”严潇气呼呼地说道,瞪了于朗一眼,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于朗嘴角一咧,露出一丝笑,说他独特严潇自然不是第一个,但即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独特的,于是久而久之他也就把这话当成一句恭维话来听了。

  游艇继续向前,平稳快速,风不算大,浪也小,层层叠叠的海浪从远处涌来,然后在船头被撞得四分五裂。头顶的苍穹碧蓝高远,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尽头,最终同海平面连到一起。远远望去,碧空如洗,海天一色。

  如此美丽的景色,于朗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眼睛只在远方的海面和近处的手表之间来回转。眼看着手表上的分针又转了一圈,他的心情也变得愈发急躁,视野中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别说岛屿,连只海鸥都看不见。

  难道自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于朗轻轻地叹了口气,心开始一点点地向下沉去。

  又过了一个小时,于朗终于放弃了,揉着酸胀的眼睛瘫倒在甲板上,有气无力地冲对讲机喊:“回去吧!”

  对讲机中立刻传来聂三欣喜的回复。

  游艇缓缓掉头,于朗闭上眼睛,伸展开四肢,舒服地躺在甲板上。

  “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严潇从躺椅上走下来,和于朗并肩躺在甲板上。

  “谢谢。”于朗说,“我死后,也帮我在城西的万安园买块墓地,这样和薛沐还能住得近些。薛沐的葬礼还没办,正好我和他一起办了,省钱又省事。”

  “嗯,你放心,这些我都会做的。”

  “还有,帮我告诉苏真一声,我不能兑现我的诺言,让她不要等我了。”

  “苏真?哦,你找到那个在医院中的女人了?”严潇神色一黯,沉吟片刻后,讷讷自语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于朗并没有听到严潇的自语,只是专心地说着他的遗嘱。想来想去还真不少,只不过说到第十七条的时候,严潇就不耐烦了。

  “还有多少啊?”

  “拜托,我都要死了,给点耐心好不好?”

  “可是你说那么多我记不住,”严潇撇了撇嘴,掏出手机,“你慢点说,我记在备忘录里面。”

  “好。”于朗有气无力地应道,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色好像变暗了,“阴天了吗?”

  “啊?”严潇一怔,把举着的手机放下,犹疑道,“好像是有些阴。”

  于朗一骨碌爬起来,一眼便看到西方有片云正飘过来,逐渐遮住了阳光。

  “只是一片乌云啦。”严潇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又躺了回去。

  可是那片乌云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张,须臾间就蔓延了大半个天空。阳光已经彻底被遮挡在后面,风突然猛烈起来,原本平静的海浪骤然翻涌起来。

  对讲机中传来聂三的声音:“于先生,是暴风雨,你们快进船舱里面去。”

  “不用管我们。你把握好方向就行。”于朗说完,转头对已经站到栏杆旁的严潇说,“你快到船舱里面去。”

  “你为什么不去?”严潇定定地看着于朗,不为所动。

  “站在这里危险,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你才多大?”于朗老气横秋地说。

  “我不,我要陪你。”严潇固执道。

  于朗眼见说不动严潇也就不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握住船舷的栏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宛如沸腾了的海面。乌云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隐隐有雷鸣声从九天之上传来,紫色的电蛇在乌云中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映照得周围的天空一片青紫。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顷刻间便连成道道雨箭,劈头盖脸地攒射下来。

  乌云盖顶,整个天色都昏暗下来,如同鬼域。突然,一道闪电从乌云中钻出直直地劈在船尾高高矗立的旗杆上,刹那间火花四射。

  那一瞬间,两人清楚地感觉到眉毛、头发都直立了起来。

  严潇的脸都吓白了,但还倔强地抿着嘴,头顶的遮阳帽早不知被狂风吹到哪里去了,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浑身的衣服早已湿透。

  于朗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此刻他的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在陈德龙的叙述中,也有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关于鬼岛的传说也都是在暴风雨的天气中出现的;忧的是这么恐怖的暴风雨,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那么他们都将葬身在这茫然无际的大海中,最终落得尸骨全无。

  “那是什么?!”严潇突然叫道,伸手指向船头的左前方几百米处。

  于朗顺着严潇的指示看去,立刻发现了那片海域的诡异之处。附近的海面都是浊浪滔天,可那片海域竟然风平浪静,如同一面平整的镜面。不过严潇的声音刚刚落下,那面“镜子”立刻就变得四分五裂了,只见那片海面的中心陡然向下沉去,然后周围的海水开始旋转着飞速流向那个中心。

  “鬼漩涡!”对讲机中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于朗被吓了一跳,失手将手中的对讲机掉到海水中。这时一道闪电骤然划过,于朗回头向驾驶舱看去,聂三惊恐的脸在电光中一闪而逝。

  说话间,那漩涡已经从一两米的直径扩大到几十米,周围的海水全都疯了一般地灌向那个无底洞一般的黑色中心。

  “我们会不会被吸进去?”严潇担忧地问。

  “快,去告诉聂三转舵,朝相反的方向开。趁着漩涡还没变大,加大马力还能逃出去。”

  严潇转身向驾驶舱跑去。

  只过了几分钟,那漩涡的边际已经蔓延到船舷的左侧,即便是雷鸣阵阵、风雨交加,但于朗依然能清晰地听到海水高速流动产生的轰鸣声,甚至能够隐约感觉到巨大的水流裹挟着游艇引起的向心力。

  不知为何船并没有转向,不对,转向了,但并不是朝外,而是朝里,正直直地驶向漩涡的中心。

  这浑蛋难道是疯了吗?于朗大惊失色,转身向驾驶舱奔去。

  不知为何驾驶舱一片昏暗,只有前甲板的扶梯处亮着一盏灯,将昏黄的光线投到驾驶舱的窗玻璃上。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聂三正站在轮舵的后面,两只手牢牢地握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于朗一脚把门踹开,朝他大喊道:“你傻了吗?还不掉头,我们会被那漩涡吸进海底的!”

  “我也不想死,可我说了不算啊!”聂三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于朗,哭丧着脸说道。

  于朗怔了一下,蓦然意识到聂三话中所指,但却为时已晚。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安静点站着。”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于朗的后脑上。

  于朗缓缓转身,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的眉心。沿着那枪,顺着手臂,一直看向那隐匿在黑暗中的人,糟糕的是扶梯处的灯光只能照到他举着枪的手臂。正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那人照得纤毫毕现。

  身着黑袍,方脸,有些络腮胡子,脸颊和下巴刮得铁青,抬头纹很重,不过眼神却相当锐利。于朗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潘明时的情景。

  “你是人是鬼?”

  “我也不知道。”潘明迟疑着回答。

  “他不是人,他是怪物!”严潇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没事吧?”

  “没事,他打了我的头,只是有些头晕。”严潇闷声闷气地说。

  “你想同归于尽吗?”于朗冷冷地问。

  “不想。”

  “那你想干什么?”于朗伸出一只胳膊指向窗外,厉声质问,“我们就要被吸进海底了。”

  “那是鬼岛的入口。”潘明一字一顿道。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外面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驾驶舱里面却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第一个叫出声来的是聂三,他松开了轮舵,转过身来神色惊恐地向潘明哀求道:“我不去鬼岛,求求你放过我,我不去,我不要钱了,一分都不要。”

  “好吧。”潘明说,脸色冷漠得如同一块生铁。

  聂三听到此话如蒙大赦,拔腿就向外跑去,不过刚出了门,潘明手中的枪便响了。聂三闷哼一声,一个跟头栽倒在甲板上,血迅速地从身下蔓延开来。

  “那我还留你有什么用呢?”潘明这才把刚刚的话说完。

  “从一开始你们俩就已经串通好了吧?”于朗终于看明白两人之间的龌龊勾当。

  “他得了应得的部分却想反悔,真该死。”

  “你为什么要找鬼岛?”

  “为了妞妞。”潘明眼神一黯。

  于朗想起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小女孩。

  “可是,妞妞已经死了。”

  “不,摩多大神说如果我找到鬼岛,他会让我的妞妞活过来。”

  于朗“嗤”地一笑:“他是骗你的,谁能让死人活过来呢?”

  “你觉得我是那么好欺骗的吗?”潘明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的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灰白的色泽,双颊凹陷,两只眼睛却闪着熠熠的光,如同暗夜中的两团鬼火。

  随着潘明的接近,一股扑鼻的恶臭猛然袭来。于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刚退了一步便撞到了身后的驾驶台。

  “你没见过摩多大神,又怎么知道摩多大神的力量呢?”潘明面目扭曲,溢满狂热的神色,双臂猛地一撑,“刺啦”一声响,身上的那件黑袍子立时变得四分五裂。于朗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潘明的胸膛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刀伤,也有枪伤,最为恐怖的是左胸膛那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因为创面太大所以周围的血肉难以聚合,一抽一抽地蠕动着,仿若无数条会聚到一起的蚯蚓。那血洞不仅大且极深,于朗几乎能透过那血洞看到胸腔里面强劲跳动的心脏。

  此时此刻于朗才明白为何严潇会说潘明是个怪物,以及潘明为什么不确定他自己是死是活,但凡是正常人,受到如此严重的创伤早就死透了,哪里还会意气风发地秀伤口?

  “看到了吧,其实我本该死的,摩多大神却让我重生,如此神奇的力量你见过吗?”

  于朗下意识地摇头,面露惊恐:“那是魔鬼才会拥有的力量。”

  “不,他是神,他能控制火焰雷电,他能看透别人的思维,他能让我摆脱死亡。他也一定能让我的妞妞复活。”潘明的语气是如此地笃定,丝毫容不得半点质疑。

  显然,对于潘明而言,女儿妞妞就是他的全部,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换取女儿的重生。

  某一瞬间,于朗甚至有些感动,感动于如此伟大无私的父爱。不过这些感动在潘明将枪口再次指向他的额头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正在这时整个游艇突然倾斜了起来,所有能活动的东西都开始向一侧倾倒。于朗紧紧地拉着驾驶台一侧的扶手,才不至于滑倒。潘明则眼疾手快地抓住另一边。严潇却没有东西可抓,只能顺着惯性直接滑向了倾斜的一侧,然后重重地撞在驾驶舱的舱壁上,发出一声痛呼。

  于朗还没来得及问她受没受伤,严潇却已经惊恐地大叫起来:“快看外面。”

  于朗侧着脸从驾驶舱的窗口向外望去,然后目瞪口呆。外面已经看不到天空了,无论是电闪雷鸣还是狂风暴雨都被巨大的水幕隔绝,显然游艇已经驶进了漩涡的中心。漩涡似乎已经变得无比巨大,高速流动的海水因为离心力的原因在中心的四周形成一个倾斜面很大的水壁,游艇此时正行驶在那水壁上。好在还处于初入漩涡的边缘,旋转的速度不至于将他们抛离。不过因为船体倾斜的缘故,于朗的双脚已经悬空了,两只手死死地抓住扶手才不至于掉落。潘明却比于朗要轻松,因为他还有闲心用一只手握着枪。

  “跳下来,跳下来!”严潇需要声嘶力竭地大喊才能让她的声音穿透轰鸣如万马奔腾的水声。

  船体倾斜导致驾驶舱的一面舱壁成了稍微有些倾斜的地面。严潇正扶着原本的地面站在舱壁上,周围都是乱七八糟的杂物。于朗向下看了看,距离已经成为地面的舱壁不到一米,双手一松,便落在舱壁上。谁知潘明也一起跃下来,而且一直保持着枪口指向于朗的姿势。

  “我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先把枪收起来吧。”于朗从一开始就知道潘明不会对他开枪,要是想杀他,在薛沐家楼下的时候就已经解决他了,何苦拖到此时?更何况即便不杀他,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摩多大神说你是找到鬼岛的关键,只要你带我找到鬼岛,我不会杀你的。”潘明说完便把枪收起来揣进怀中。

  于朗咧了咧嘴,心中冷笑不已,看来那个叫什么摩多的神棍也不过是嘴上功夫了得,若是真有潘明说的那么厉害,还用得着派他来找鬼岛吗?驾驶舱的门自从聂三跑出去就一直开着,此时却成了一个通往下面的入口。于朗向下打量,发现聂三的尸体早已不见了,连血水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想必已经掉进了海中。

  因为离心力的原因,三个人颤巍巍地站在钢板做的舱壁上。不知为何,于朗突然镇定下来,虽然濒临大难,心里反而变得一片安宁。他甚至淡定到小心翼翼地用脚将一个装香烟的精致铁盒子从那扇门踢出去,然后一边看着那铁盒掉进海水中转瞬即逝,一边随口问道:“陈德龙是你杀的?”

  “没错,”潘明点点头,“我原本没想杀他,只想问出你们的计划,可没想到那老头身体太脆弱,我只是掐了一会儿他的脖子,他就死了。”

  至此,于朗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闲心说这个。”严潇脸色发白,气急败坏地说道。话音刚落,船体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接着船头调转,整艘游艇都横了过来。打横的船体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向漩涡底部继续滑落,同时因为漩涡底部圆周的缩小,水流的转速也变得越来越快,眩晕的感觉开始渐次增强。从驾驶舱的右舷窗举目望去,正好能看到头顶一片闪烁着雷电的苍穹被巨大的漩涡水壁圈在中间。

  于朗吹了一声口哨:“好好欣赏一下吧,这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据说龙卷风的中心是没有风的,甚至连一丝空气都没有,因为周遭气流转速太快把中心的空气都抽走了。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于朗不知道,但漩涡的中心没有水却是真的。因为那扇开着的门正对着漩涡的中心,于朗伸着脖子只能看到那个巨大黑洞的一边,所有的海水都朝那黑洞灌去,却丝毫不见它有一丝变化。也许那真的是一条通道,就像潘明说的,通向鬼岛,或者地狱。

  就在于朗发怔的时候,漩涡之外的海面异变突生。原本浊浪滔天的海面霎时变得风平浪静,就好像虚空中陡然伸出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抚平了狂暴的波涛、收起了风雨雷电、搅散了漫天的乌云。

  外面的变化,身处于漩涡内部的三个人虽然无法直接感受到,但猛然变亮的天光令一直盯着漩涡顶端的严潇喜出望外:“天晴了,漩涡在变小。”

  于朗抬头向上看去,果然水壁在慢慢消退,也许再过一会儿,整个漩涡就会消失。现在于朗只盼那漩涡赶在游艇到达中心前平息,不然他们依然逃脱不了被吸进去的命运。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半沉入海,整个海面都闪着粼粼的金光,漩涡一侧的水壁也被阳光照耀得一片通透,宛如一整块上佳的松脂琥珀。

  “真漂亮啊!”严潇目眩神驰地嘀咕。

  “怎么会是这样?”潘明讷讷自语,不可置信地向上看去,随后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色。显然他那鬼岛入口的推测已经不攻自破了。

  外面虽然风平浪静,但漩涡中的水流依然奔腾咆哮着向漩涡底部的黑洞灌去。游艇也依然保持着倾斜的姿势。于朗勉强将身子离开舱壁,走向船舱门,向下张望,突然他脸色大变,惊骇莫名地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是鬼岛吗?”潘明狂喜着冲向门口。

  “是地狱。”于朗看到潘明走到门边,眼中凶狠之色一闪而过,猛然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外面推去。

  潘明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惊叫,斜着身子栽了出去。于朗心下一松,刚想说大功告成,却不料舱门摇晃之际,被潘明一把拉住了门把手。虽然整个身子都悬在外面,但没掉下去。

  “救我,快拉我上去。”潘明向于朗哀求道。

  “或许你该想想自己值不值得被救。”于朗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

  “于朗,求求你,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看到妞妞活过来。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再伤害别人,我会帮助你揭穿摩多的阴谋。我知道他很多秘密,你只要拉我上去我就全都告诉你。”

  潘明时而声泪俱下地哀求,时而言之凿凿地许诺,时而动之以“利”地引诱。

  漩涡中心的黑洞开始逐渐缩小,水流的速度也减缓了许多。

  于朗犹疑起来,如果真能把潘明拉到自己这一边,必然是一大助力。其实从潘明之前的所作所为看来,他并非那种毫无人性的凶残之徒,只不过为了女儿才不得不被摩多利用。

  “摩多究竟有什么阴谋,说来听听,我看看值不值得救你。”

  “他想统治世界,当‘信仰之光’的信徒遍布世界的时候他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到那个时候谁也不能杀死他,他会永生。”

  “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没有更新鲜的了吗?比如说,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潘明突然沉默下来,少顷低声且快速地说了一个名字。

  “什么?”于朗没听清,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严潇刚刚从骤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看着于朗正走向潘明,大声警告:“不要过去——”但却为时已晚。

  只见潘明的整个身子突然如同弓一样弯起,借着摇晃的门板陡地向上一跃,笔直地扑向于朗。

  说来复杂,其实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于朗尚未反应过来,双腿已经被潘明牢牢抱住。

  原本他就已经走到了门附近,潘明这一抱,平衡立刻被打破,于朗发出一声惊呼,身体猛然向下坠去。潘明自然也不例外,本来他还能凭借着门把手不至于掉落,偷袭于朗也是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料这根救命稻草如此不结实,反倒更快地送了他的命。

  严潇眼睁睁地看着于朗和潘明掉出去,尖叫着冲过去,却只看到两人落入黑洞的背影。随后那黑洞立刻闭合,还未来得及注入的水流带着强大的惯性猛然撞击在一起,发出犹如爆炸一般的轰鸣。周围的水壁也轰然消散,水流的裹挟力一失,游艇立刻掉落在海面上,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严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额头在驾驶台上撞了一个大包,从船舱走出去,海风轻抚,空气清新,夕阳已经全部没入海面,残余的光亮依然将半边天的云霞都染成血红的颜色。

  于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沙滩上,猛然翻身坐起,面前是浩瀚的大海,清凉的海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用力地拍了拍脸颊,有轻微的痛感,证明不是做梦。他站起身来,海滩上并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潘明掉到哪里去了,他清晰地记得昏迷之前两个人一起掉进了漩涡的黑洞中。那黑洞似乎极深,掉落的过程中惊恐的两人一直相互抱着忘情地尖叫,但直到嗓子哑了他们依然在不断地坠落。

  后来他们面面相觑,觉得这样抱着有些尴尬,于是松开纠缠在一起的四肢。周围都是无尽的黑暗,两人一松开对方立刻再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再后来就是各自坠落,直到于朗因为头痛昏过去。

  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于朗环顾四周,当他看到远处青翠的山峦时,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

  这就是他曾经在梦境中到过的那个小岛,也就是陈德龙口中的鬼岛,没想到潘明的推测竟然是正确的,那漩涡中的黑洞竟然真的是通往鬼岛的入口。

  于朗轻车熟路地向那个有着一线天的地方走去,沙滩上依然有一串脚印,和上次在梦境中见到的一样。再次穿过几十米的一线天隧道,眼前豁然开朗,足球场大小的开阔空地,周围的稀疏树林,一条荒草萋萋的小径蜿蜒着钻进树林中,无一不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于朗甚至有一种依然在梦境中的错觉。

  走上那条小径,前行几百米,青石板的台阶隐约出现。于朗站在第一块石板上,皱着眉头踌躇良久,难道还要像上次那样累得精疲力竭才能到达竹楼吗?

  “喂——”他朝着无尽的竹林大喊,“有人吗?”当然,回答他的只有竹林中悠悠的风吟。

  他吐了口气,只好再次踏上石阶,心里已经做好了一直走到双腿发酸的准备。但令他意外的是只转过两三个弯,那处有着竹楼的坪子就豁然出现在眼前。

  于朗惊喜莫名,径直奔向竹楼,正打算找到上次的那个门,却不料刚刚走到近前,一道宽阔的竹制阶梯就自动地翻下来,延伸到他的脚边。

  “上来吧,小姐等了你好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突然出现在门口,看着他笑吟吟地说。

  于朗一怔,本想问小姐是谁,但想想一会儿便能见到便忍住没问,冲那老婆婆笑了笑,一步一步地沿着那阶梯走进竹楼。

  “小姐说你上次回来过一次,不过很快就走了。当时我正在侍弄那几株冠心兰,你知道那东西不好活,梅影草一多就会欺负死它,所以就没见到你。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姓沈,你叫我沈婆婆就好。这一晃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见了,小姐说你去找什么东西了,找到了吗?”老婆婆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于朗此刻却如同坠入五里雾一般茫然,听对方话中的意思,似乎和他很熟悉,可是他却根本就不认识这位沈姓的老婆婆,更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东西。

  那老婆婆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小姐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不好,你不要惹她生气,不然又会有人遭殃了。你不知道上次小姐发脾气,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哎呀,总之你要顺着她,就像你俩以前那样恩恩爱爱的,不要吵架。”

  越说越诡异了,于朗开始觉得这老婆婆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喏,小姐就在前面那座楼中,你自己过去吧。”老婆婆努着嘴向于朗示意。

  于朗道了声谢,一步一步地向那座竹楼挪去。

  说实话,他满心都是疑惑。直觉告诉他这背后一定有很多隐秘,而且和自己有关,可是他却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还记得上次的梦境中,自己和那位从未谋面的女子说过的那几句不知所云的话,难道说那位女子就是刚刚沈婆婆口中的“小姐”?

  虽然是用挪的,但那回廊很短,这么挪了半天也挪到尽头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竹楼的入口处了。他漫不经心地向里面望了一眼,然后蓦然呆住。

  这竹楼未免太大了。从这边看向那边的出口竟然有种幽深的感觉,就像站在一座占地广阔的宫殿前。竹楼顶部垂下的无数白色幔帐更是增加了空间的层次感。萧萧轻风穿堂而过,层层叠叠的幔帐飘荡起来,宛如梦幻一般。

  “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伴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竹楼中飘荡出来。

  于朗屏息敛气地站在门口,忍不住向里四处张望,却未发现声音的来源。

  “这屋子还是你帮我布置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没改变过。”那声音又道。

  对方一直说着,于朗只能装哑巴。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且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过来。”

  听到对方唤他,于朗只好走进竹楼,然后不断地穿过一层层的幔帐。他突然发现这竹楼中虽然空间广阔得让人惊异,却没什么东西,即便是桌椅床柜等普通的家居用品都没有。脚下尽是厚厚的直没脚踝的地毯,身侧是幔帐,空气中浮动着不可名状的香气。

  于朗蓦然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然后豁然醒悟,暗道晦气,《西游记》中唐僧每次被那些美艳的妖精捉去,都会上演一出这样的戏码。

  循着那声音一直走过去,于朗心底忐忑不已,暗暗祈祷别是一个血盆大口、面如蓝靛、獠牙交错的妖怪就好。正在他惴惴不安之际,清风骤起,面前的所有幔帐都飞舞起来,眼前豁然开朗。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正嘴角含笑地站在一面开阔的平台处,身后是湛蓝的天空,以及茫然无际的大海。

  “苏真,你怎么——”于朗失声叫道,又猛地顿住,那女子不是苏真,但眉眼脸形全都有七八分相似。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于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女子向于朗走过来,意味深长地问道:“她和我长得很像吗?”

  “嗯。”于朗点了点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很像。”

  女子走到于朗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嫣然一笑:“看来你并没有全部忘记。”然后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苏真是你深爱的女人吧?”女子继续问道。

  “呃,”于朗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答道,“是。”

  “如此说来也就是了。”女子挑了挑秀气的眉毛。

  于朗依然一头雾水。

  “知道吗?是因为我你才会爱上她的。”女子倏然转过身,一把扯住于朗的衣服,眉头轻蹙,眼中秋波流转,“你爱我的时间要比爱她的时间长百倍千倍,所以在你离开我之后才会爱上和我长得相像的女人。”

  于朗听完女子的话,心说真他妈胡扯,想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但却忍住没说,毕竟是这么一个妙龄少女,若是当面说穿岂不是令其颜面大失?于是轻轻地挣脱女子抓住他衣领的手,漠然道:“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的。”女子说完展颜一笑,突然一掌击向他的额头。

  于朗只看到一只纤纤玉手拍向他的前额,刚想躲,谁知那手速度奇快,“啪”的一声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于朗大怒,这女子也太过分了,即便话不投机,也不至于动手掴脸啊。“你怎么——”质问的话尚未说完,于朗眼前蓦然金星乱闪,接着一片五光十色的流光直接喷到他面前。

  无数的记忆画面组成一道滚滚的洪流将他淹没,那些景象杂乱、庞大、陌生至极,它们疯了一般涌进他的脑海,将所有当前的意识都撞击得支离破碎。

  猝不及防,于朗突然有种溺水窒息的感觉,但那些虚化而成的意识碎片依然故我地冲进他的脑海,使得他有一种脑袋就要炸开的错觉。这时他突然想到后脑中的那个瘤子,难道是那颗瘤子爆开了吗?或者已经将周围的脑血管挤压得崩裂了,不然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怪异的感觉?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会爆头而死的时候,陡地,眼前纷乱全部消散,眼前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无数洁白的鸥鸟在海湾处上下翻飞。

  于朗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海滩上,就是自己曾经两次在梦中醒来的那片海滩。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稍远处躺着一个人。难道是潘明?于朗心下正自怀疑,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阿辰!阿辰!”

  于朗转过身看到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婆婆正从稀疏的树林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呼喊着,正是片刻之前带他进竹楼的沈婆婆。

  刚想问她找谁,只听身后有人道:“婆婆,我在这里。”

  那个原本躺在沙滩上的人已经站起身来,正弯着腰扑打身上的细沙。

  “你在这里啊,小姐正在找你,找不到又要发脾气了。”沈婆婆松了口气说道。她径直从于朗的身边经过,仿若未曾看到他一样。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这么一个小岛。”那叫阿辰的年轻男子闷声闷气地说,显然情绪不佳,接着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对沈婆婆说道,“回去吧。”

  说完,阿辰扶着沈婆婆走向稀疏树林的小径。整个过程于朗就在旁边不超过十米,但二人却当他如空气。不过于朗此时却并未因此而困惑,因为他整个人已经傻掉了。

  就在那个叫阿辰的男子抬起头时,于朗便如同被九天之上直落下来的霹雳击中脑门,那男子的面容竟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讷讷自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消失在树林中。

  于朗拔腿追过去,渐行渐近,阿辰和沈婆婆的对话声清晰可闻。

  “阿婆,你还记得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吗?”

  “不记得,很久了吧,我来的时候这上面什么也没有,都是石头。后来我就对小姐说,都是石头太丑啦,不如栽点花花草草什么的,于是小姐就在这上面栽了树。你看现在这岛上已经看不到什么石头了,不过这种空心的树是近些时候才长出来的,小姐特别喜欢这种空心树,后来就用这种树来盖屋子。”

  “那您记得我什么时候来的吗?”

  “你啊,我想想,你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冬天了。那冬天真长啊,整个海面都冻住了,小姐说那样的冬天她已经经历过三次,每次都要好长时间才会过去。后来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天气又变得温暖起来。有一天小姐对我说:‘阿婆啊,你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太孤单了?’我就说:‘是啊,还真是挺孤单的,而且小姐你那么年轻,应该有个和你一般大的人来陪你。’小姐听完就笑着说:‘说得也对,我总要给自己找个伴。’于是你就出现了。”

  “可是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你就来了,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小姐左手的尾指就不见了。”

  “阿汐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小姐从来都没离开过。”

  “难道她从来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啦,我一个老太太只要负责照顾好小姐就行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于朗就跟在后面听,不过听来听去都是满头雾水,只能隐约推测这几个人已经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很久,至于有多久却无法测度,不过最多也就十多年吧。因为那女孩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就算是从出生就在这岛上也不过将近二十年。至于是如何来到这个岛上,并且一直避世隐居,这倒是勾起了于朗的好奇心。

  很快,于朗便跟随两个人再次回到竹楼。

  阿辰一回到竹楼便径直奔向中间的那座竹楼,一路走一路喊:“阿汐!阿汐!”于朗紧紧地跟在后面,转过一个回廊的时候偶然瞥向回廊的柱子,立时愣住,他记得那些廊柱每一根上面都有那个“十”字带钩的符号,怎么这根却没有?连着看了四五根也都光滑完整,一丁点儿都没有被刻画的痕迹。难道那些带有符号的竹子都被更换了?为什么要更换呢?或者有人已经发现了那符号的作用?于朗脸上神色变幻莫测。这岛上的一切都透着诡异,万一是信力会布下的陷阱那就彻底完蛋了。

  于朗心中兀自疑惑,脚下速度却未减。阿辰前脚迈进中央的大竹楼,于朗随后也跟了进去。

  “阿汐,我回来了!”阿辰喊道。

  一位白衣白裙的女子正站在一面墙壁面前,背对着门口。听到阿辰的声音,欣喜地转过身来,正是那个像苏真的女孩,原来她叫阿汐。

  “阿辰,你来看,这样设置好不好?”阿汐拉着阿辰走到墙壁前。

  于朗向那墙壁望去,只见一幅巨大的图画挂在上面,很多不规则的褐色图块挤在一起,周遭被一片蓝色围着。

  “你不觉得这太挤了吗?”阿辰说。

  “是有些挤,不过要是把它们分开的话,它们可能就很难互相交流了。”阿汐担忧道。

  “放心吧,总有办法的,它们可是很聪明的。”

  “那好,我把图片分开,不过还是应该有一些连在一起的。”阿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住那些色块,东一块、西一块地移动着。大的色块分开之后又出现很多大小不一的小色块,还有一些则只能称为碎屑,阿汐看到中间的一片蓝色太空旷,就把那些很细小的色块以及碎屑分布在蓝色上面。

  “那边再往左一些,那块往下一点。”阿辰站在后面指挥。

  片刻之后,整幅图都移动完了。整个过程于朗都站在后面,他疑惑不解地看着两人在那幅图上玩得不亦乐乎,但当阿辰和阿汐停下来的时候,他却呆住了。

  只见左右两侧都有大片的色块连在一起,不过左侧的较右侧的更密集也更大些,左右两侧互不相连,只在最上面的位置离得最近,但却有一条狭窄的蓝色缝隙将它们分离,右侧的显得狭长,上大下小,中间的连接部分短而狭长,除此之外,在那片蔚蓝色的下方另有一个孤零零的与每个色块都不相连的色块。

  除了上面没有颜色的区分,远远看去那就是一幅平面世界地图。

  “好了,大功告成。”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声欢呼。

  于朗却满脸呆滞。这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做游戏一样弄出一幅世界地图来,这有什么值得欢呼的?

  “等一下,还应该加一些山脉河流。”阿汐兴奋道,然后用手指在最大的那一块上点了几下,“这是最高的山,这个是第二高,这是世界最高的地方。哈哈,这是最长的河,这是最深的湖……”

  于朗满脑门黑线地在心里默念:珠穆朗玛峰、青藏高原、尼罗河、贝加尔湖……我的天,她点得还真准,都是那些地方准确的位置。

  “嗯嗯,不错,我们的世界越来越完美了。”阿辰在旁边赞叹。

  于朗在一边暗骂:什么你们的世界?不要脸,那分明就是这个世界。正在他暗自腹诽的时候,眼前的图像突然恍惚起来,随后“咔啦啦”出现无数细密的裂纹,猛然崩散,无数的碎片向他所站的地方飞射而来。于朗吓得大叫一声,立刻护住头脸,趴在地上。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东西落在身上,睁开眼一看,哪还有什么碎片,已经是另一幅画面了,这才醒悟原来自己刚刚见到的都是幻景。

  画面还是室内,依然是竹楼,人物也是阿辰和阿汐。两人默然无语地相视而坐,气氛压抑而悲伤。

  “你一定要走吗?”阿汐问。

  “是,我想要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存在。”阿辰坚定地回答。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以前我们也不知道,不是活得很快乐吗?”

  “以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当它从我的心里浮现出来的时候,我就再也无法当它不存在了,它就像一只虫子一样咬噬着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的存在。”阿辰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阿汐的手,殷切地看着她,“阿汐,让我走吧,不然我会疯掉的,我答应你一旦找到答案我就会回来,即便是找不到,我也会回来的,然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好吧,我答应你。”阿汐眉间索然,“虽然我知道你离开了就不会回来,即便是回来也还会离开。”

  “不会的,阿汐,我会回来的,你要相信我。”阿辰狂喜着许诺。

  “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这样吧,”阿汐秀手一招,墙边地上立着的架子上便飞来一叠白纸和一杆狼毫,她接过白纸铺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将那杆饱蘸浓墨的毛笔递给阿辰,“闭上眼睛,写一个字。”

  阿辰提着笔,为难地看着阿汐:“写什么?”

  “随便写,无论什么都行,快。”阿汐催促。

  “哦。”阿辰闭上眼睛,将笔落在纸上,随意地画了两笔,睁开眼睛发现白纸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于朗站在阿辰的身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十”字带钩符号出现,脸上全是匪夷所思的表情。难道这个符号就是这么来的?

  “你站起来,脱掉上衣。”阿汐接着说。

  阿辰顺从地照做,看着阿汐用毛笔在他的胸口画了一个和白纸上一模一样的符号。

  “这是什么?”

  “你的护身符。”

  “护身符?”

  “嗯,只要你坚定信念,它就会带给你无穷的力量。记住,越是坚定你所获得的力量就会越大。”

  阿辰看着那墨迹淋漓的符号在他胸口渐渐消失,随着那字迹的消失,一股奇异的能量也融入了他的身体。

  “我走了。”阿辰穿上衣服,郑重地用手按在前胸,“我坚信我会回来的。”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阿汐站在窗前,看着阿辰的背影消失在青翠的竹林中,泪水蓦然滚落,转身抽出一张纸,用纤细的双手巧妙地折叠出一艘纸船,然后在嘴边“噗”地一吹,那纸船便消失了,而一艘巨大华美的宝船却突然出现在小岛的海湾。

  于朗在旁边看着,阿汐无论是凌空取纸还是吹纸化船都十分淡定。他觉得那不过是幻象,但当他看到一身黑袍的阿辰就那么离岛而去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幻象那么简单。符号,穿着黑袍的阿辰,所有的一切连在一起,脑中灵光乍现,难道阿辰就是昂卢萨教派创始人洛松口中的上师?可是,那已经是明朝中期发生的事情了,难道自己刚刚所见到的是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情?

  思及至此,种种混乱的推测都一起涌了上来,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摇动,崩散之前于朗看到阿汐正在纸上画出一个黑衣的男子,然后掷笔于案,临窗而立,眉眼间浓浓的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这次于朗没躲,他开始明白为何会看到这些幻景,想必阿汐是想要他知道一些事情,正在心里琢磨着,眼前光影闪动,定睛一看,片刻之前的屋内场景已变成竹林幽幽,斜阳西下。

  人物依然是阿辰和阿汐,不过此时的阿辰却已不是之前风度翩翩、唇红齿白的俊朗少年,而是面容枯槁、满脸沧桑的中年大叔。身上依然穿着那袭黑色的袍子,不过已经破败不堪。反观阿汐,依然是那么婉约清丽、秀美如常,相比阿辰,时间于她而言仿佛根本就不曾流动过。

  “你找到了吗?”阿汐纤细的手指在阿辰的面颊上滑动,那里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没有,我没找到,也没有人能告诉我,”阿辰面色晦暗,语气萧索,“三十年中我遍访尘世中那些号称最聪明的人和最博学的人,但他们都没法告诉我答案。世人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为了名利、为了欲望,没有人想要知道为什么活着,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而存在。”

  “答案于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阿汐秀眉微蹙。

  “当然,这是生命的至理,一日不弄明白我就寝食难安。”阿辰固执依旧,顿了一顿,倏尔反问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吗?”

  “我确实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阿汐怔了一下才回答,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阿辰,“因为我需要你,我爱你。”

  “不,这不是真正的意义。”阿辰转过头去,躲避着阿汐的眼神。

  “那你还想要什么真正的意义呢?你难道不知道相对那些辛辛苦苦地生活在尘世中的人们而言,你可以不愁吃穿,远离病痛,而且拥有永恒的生命?你还不知足吗?!”执拗的阿辰终于惹怒了阿汐,她暴怒着冲阿辰大喊,秀美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情绪,头顶原本晴朗的苍穹霎时乌云盖顶,雷鸣电闪倏然而至。

  阿辰看到阿汐如此愤怒,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逝,犹豫着说道:“或许,正是因为这永恒的生命,让我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才让我这样痛苦。”

  阿汐可能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脾气有些过了,转而温和下来,拉着阿辰的手劝道:“你看那些生活在世间的人,他们一样不知道为何活着,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世间的存在有何意义,他们不是依然活得很快乐吗?”

  听到阿汐如此说,阿辰猛然怔住,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片刻之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道:“那好吧,你让我成为他们。”

  “你真的想要放弃永恒的生命?”阿汐语气生冷,脸罩寒霜。

  “虽然生命永恒,但却要受这困扰,还不如不要。我不要我的力量,你收走它们,顺便也抹去我的记忆,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不可能,你没办法成为他们,你是不同的。”阿汐摇头拒绝。

  “你一定能的,你连这个世界都能创造。你知不知道当我进入外面的世界时,我有多么惊讶?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们以前玩的那些游戏,竟然都是真的,那些大陆、那些山脉、那些河流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

  阿汐却凄然一笑:“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即便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却连我的爱人都留不住。我知道你只是想离开我,好吧,我成全你。”

  说罢不等阿辰反应,她一指迅疾地点向他的额头,接着白光一闪,从阿汐的指端陡地喷出一片光幕,将阿辰的整个身体都裹在其中,几个呼吸间又霎时消散,但阿辰却已消失。

  于朗被这骤然的变故惊呆了,正愣神间那景象再次轰然崩散。流光消散之后,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间挂满白色幔帐的屋子里,并没有脑子爆裂而死。阿汐则站在对面正定定地看着他。

  “刚刚那些都是真的吗?”他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迫不及待地问。

  “你认为它是,那它就是。”阿汐笑着说。

  “你真的创造了这个世界?”于朗满脸的匪夷所思。

  “其实并没你想的那么神奇。这个世界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它就存在了,我只不过是按照我的意图进行一下加工改造而已。”

  “你知道我们把有这种能力的人称为什么吗?”

  “什么?”

  “神,我们称他们为神。”于朗激动地说道。

  “或许是吧。”阿汐不置可否地笑笑。

  “可是,”于朗脑中思绪万千,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猛然间想到一个关键,匪夷所思地问道,“阿辰是我?”

  “应该说你曾经是。”阿汐纠正他。

  “那我现在是谁?”

  “你就是你,你是于朗。”

  “这也太扯了吧,虽然我长得和他比较像。”于朗啼笑皆非地看着阿汐。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是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说不可能?”

  “因为我对你和这个鬼岛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它叫灵犀。”

  “什么?”

  “我说这个岛,它不叫鬼岛,它叫灵犀。那么难听的名字,它听了会不高兴的。”

  于朗嗤地一笑:“它不高兴,它是活的?”

  “阿辰就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阿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都说了我不是阿辰。”

  “那你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你的父母,你的家庭,你的所有,只要你能说出来,你就不是。”

  “当然能。”于朗不屑地笑,“我家在——”这时他猛然愣住,脑海中原本关于家庭之类的记忆蓦然变成一片空白。怎么回事?他突然发现那些原本一直在脑海中的信息全都不翼而飞了,他似乎只记得他如何上大学,然后如何来到西兰,至于之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么长时间肯定会有人问他家庭之类的信息,如果真的不记得他肯定早就发现了,但现在看来竟然从来没有人问过。

  “怎么样,说不出来吧?”阿汐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容,表情就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模一样,“你知道吗?当阿辰离开的时候我虽然抹去了他的记忆,但却无法把他放进他们生活的世界中。因为阿辰不同于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也注定不能遵循正常的生老病死。他的生命不是从出生而是从二十岁开始,然后一直停滞在这个年龄,即便是他觉得他的年纪在增长,但他的身体却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这样的情况在十年之内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一旦超过十年就会引起他自己和别人的注意,于是,每隔十年我就会把他的记忆抹去,再重新设置一段记忆,然后把他放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这样他的人生又会重新开始了。”

  于朗听完之后浑身冰冷,脸色煞白,他想要反驳但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因为确实像阿汐说的那样,他的身体一直维持在二十岁时的状态。他曾经偶然间从一个档案袋中翻出一张二十岁时的照片,然后惊异地发现和现在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他并未在意,因为在人成年之后身体的变化就会变缓,即便是过了几年都不会有太显著的变化。

  “这样的过程持续多长时间了?”

  “很多次了,如果你想要知道你可以去数一下那些回廊上的柱子,你每出去一次我就会在回廊的柱子上刻上一个记号。”

  “就是阿辰画的那个符号?”

  “对。”

  原来那些符号是在阿辰被驱逐出岛之后刻上去的,于朗记得曾经在梦中查看过那些柱子,带有符号的足有几十个。因为数量太多,所以他还以为所有柱子上都有,现在看来最多也就几十个,因为从阿辰被赶出去到现在至多不过三四百年的时间。

  “现在你相信了吧。”阿汐笑嘻嘻地说。

  于朗却苦着脸,心里五味杂陈,猛然发现自己是个异类显然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看着阿汐那张和苏真酷似的面容,他突然感动起来,为了成全阿辰的愿望,她竟然如此煞费苦心。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不要说谢,”阿汐走到于朗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紧贴在他的唇上,“因为我爱你。”

  面对这么直接的表白,于朗心中一阵慌乱,不过转瞬又冷静下来,因为他想到阿汐指的“你”并非自己而是阿辰。

  “你难道就不想到人世中去体验一下吗?”于朗突然很好奇。

  “我想过,但我不能,一旦进入尘世中时间就会在我身上飞速流逝。你没发现现在的我要比你在幻象中看到的老吗?虽然我每次进入尘世都会很快回来,但还是止不住时间的流逝。另外,尘世太危险,我怕会受到伤害。我真的不是神,因为我也会死的。”

  一说到死,于朗突然想起自己的死期将至,只是不知道那个符号的诅咒还有没有效果。

  “如果我是阿辰的话,是不是代表着我不会被诅咒而死了?”

  “什么诅咒?”阿汐自然一头雾水。

  于是于朗将此前的种种遭遇都讲给阿汐听,并向她求教破解那个“十”字带钩符号的方法。

  “你当然不会死。”阿汐笃定地说,听到这句话于朗立刻松了口气,但她的下一句话却又把他打回原形,“不过破解那个符号,我也没有办法。”阿汐突然沮丧地说。

  “怎么可能?”于朗大惊失色,“是你当初把这个符号交给阿辰的。”

  “是我不假,可是,你别忘了,那是你自己画的。”阿汐突然掩着嘴窃笑起来。

  于朗怔了一下,一头雾水地看着阿汐:“什么意思?”

  “只有你才能破解。”阿汐点着他的脑门道。

  于朗立刻目瞪口呆,说什么他也不会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所要找的竟然就是他自己。

  “我怎么做才能破解?”

  “它在你的胸口上,只要你把它擦去,自然也就破解了。”阿汐伸着纤细的手指点向于朗的胸口。

  于朗愕然,手忙脚乱地扯开衣服,果然胸口处清晰地现出了那个符号的痕迹。于朗伸手用尽力气去擦拭,但却没有效果,抬头想问阿汐要水时,却见对方正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那么擦的。”阿汐伸手阻止于朗,正要告诉他方法,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接着沈婆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穿过层层的幔帐向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大叫:“小姐快跑!”

  于朗和阿汐全都愣住了,还未等回过神来,又有一个人跑进来,幔帐飘动间能看得出是个男子的身影。于朗心下猛地一沉,失声叫道:“潘明!”

  话音方落,枪声骤起。

  沈婆婆正向前奔跑的身子猛地一顿,随后口吐鲜血,整个身体向前扑倒,两只手还不甘地抓着身侧的白色幔帐,那些幔帐自然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刺啦啦”的撕裂声顿时此起彼伏,眨眼间,半个屋子的幔帐全都一面接一面地被撕裂下来。

  原本幔帐存在时,追着沈婆婆跑进来的潘明并未看到于朗和阿汐,但随着层层叠叠的幔帐飘落,双方之间的遮挡一扫而空。

  潘明看到于朗也是一惊,随后大笑道:“没想到你也没死,我说那漩涡就是入口,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旁边那女孩是谁?如果是这鬼岛上的就让我杀了她。”

  于朗一听潘明要杀阿汐,上前一步挡在前面,大声喝道:“潘明你醒醒吧,即便是你杀了全世界的人妞妞也不会活过来。”

  “放屁!”潘明勃然大怒,枪口指向于朗,“再乱说我先崩了你。”

  于朗看着潘明晃动的枪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琢磨着如何才能渡过这场危机。正在这时,身后的阿汐突然走了出来,站到他前面,秀美的脸上都是泪痕。

  阿汐冷冷地看着潘明:“你为什么要杀阿婆?”

  “我不管什么阿婆阿公,只要是这个岛上的都得死,你们全都要死。”潘明显然已经走火入魔,狰狞的面孔如同恶魔。

  阿汐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潘明,狂风骤起,楼内所有的幔帐陡然活了过来,宛如一条条巨大的蟒蛇,飞舞着卷向潘明。

  “什么鬼东西?!”潘明虽然疯狂,却依然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了一跳,大叫一声,抬手便射向袭击他的幔帐,枪声接连响起,偶有一两团火花闪现,随即便被更多的幔帐淹没。不过眨眼工夫,潘明壮硕的身躯就已经被层层的幔帐紧紧地裹成一个木乃伊。

  但这并未结束,那些幔帐如有灵性一般地抽紧,像蟒蛇一样绞动,“咯嘣咯嘣”的声音伴随着潘明闷闷的惨呼声不断响起,片刻之后又重归寂静。幔帐随即也停止了绞动,再次四散开来,不过最中心的那一团却已经被黑红的血液浸透。

  于朗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他知道是阿汐在控制那些幔帐,但却没料到她威力强大到竟然眨眼间就将一个成年男子绞成肉泥。

  潘明已死,阿汐却依然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于朗知道她还未从沈婆婆的死中回过神来,转身去看沈婆婆的尸体,却惊恐地发现尸体不见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纸偶留在那里。于朗心中一跳,难道那沈婆婆只是一个纸偶?那他是什么变的呢?

  “阿辰。”

  听到阿汐的呼唤,于朗顾不得想自己是什么变的,转身走到阿汐面前,但当他看到阿汐的正面时,立刻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只见阿汐脸色煞白,胸口处嫣红一片,显然刚刚潘明胡乱开枪的时候有一颗子弹正好射中了她的胸口。

  于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地抱住阿汐的身体,把她平放在地面上,抚摸着她的脸颊,颤声说道:“阿汐,你不会有事的,你是神啊,你不会死的。”

  “别傻了,阿辰,我要死了,我知道的,神也会死的,不是吗?”

  听到阿汐如此说,于朗心里蓦然被一股无比巨大的悲伤所充斥,泪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不要哭,傻阿辰,也许在这里我会死去,但在另一个世界我还会醒来。”阿汐笑着说,抬手去擦于朗脸上的泪痕,却力有未逮。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要继续活下去,照料这个世界。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起创造了它。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当我死去的时候,眼睛闭上,世界就会毁灭,所以我将我的一根手指折断造就你,这样即便我死了,你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它就不会毁灭。”

  “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好好活着就行。灵犀留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说完,阿汐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逐渐变轻,浮起,霎时化为一束白光,接着围绕着于朗恋恋不舍地旋转了几圈,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轰然消散。与此同时,外面晴朗的天空惊雷乍起,滚滚的雷声竟然震得脚下的竹楼都颤抖起来。于朗扶着墙壁站着,竹楼摇动得更加厉害,他惊恐地向外面张望,蓦然发现晃动的并非只是竹楼,而是整个小岛。

  不会是地震吧?于朗心中惴惴不安地揣测。这个念头刚刚转过,滚滚的雷声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悲鸣,远处海面波涛崩散,一个巨大的脑袋从海里探出来。“我操!”于朗看到那光秃秃的怪物脑袋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不由自主地爆了句粗口。他想起阿汐说这鬼岛叫灵犀,当时他还曾暗暗嘲笑她小女孩的心性,却不料这小岛竟然真是活的。

  灵犀,难道取“心有灵犀”之意?或许那怪兽感受到阿汐的突然死亡,所以从蛰伏中醒来了。于朗心念电转,正想着如何才能安抚这个恐怖的灵犀怪兽,脚下的地面猛地崩裂,所有拼接在一起的竹竿宛如活过来一般地抽离原来的位置,猝不及防的于朗立刻向下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