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佳人
于朗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市中医院的急诊室中,脑袋被纱布缠得只露出两只眼睛,酷似金字塔中的木乃伊。清晨的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来,明媚的阳光带着晨雾的清新味道穿过玻璃窗,正好照在于朗的脸上。
于朗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然后挣扎着就想要坐起来。
“哎哎,你干什么?快躺下,不准乱动。你知不知道你什么情况啊?”
一个眉眼清秀的小护士立刻冲过来,横眉竖目地斥责他。
“对不起,我必须要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朗强忍着眩晕的感觉。
谁知那小护士却一点不让步,死死地压住他的前胸,硬是把他按在了床上。
“你不能起来,你头部受到重击,还处于观察期,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看来那小护士并没瞎说,于朗的头刚刚离开枕头,鼻子里就流出两道鲜血,然后耳际轰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我这是怎么了?”于朗立刻虚弱地躺倒。
“轻度脑挫裂伤。你昏迷了十六个小时你知道吗?”小护士一脸嗔怒地看着他。
“谁送我过来的?”
“一个警察,说是你朋友。”
“他在哪儿?”于朗立刻想到潘明。
“刚出去,好像是抽烟去了吧,在这儿待了一宿。”小护士一边调着静脉输液器的滴速,一边说着。
“你能帮我把他叫来吗?”于朗激动地抓住小护士的手。
正在这个时候,潘明走了进来。
“于朗,你醒了。”潘明笑着走到于朗床前,双眼通红,一脸疲态。
“你抓到他了吗?”于朗激动地问。
“你说打你的人吗?没有,我赶到的时候就你一个人躺在地上,袭击你的人早跑了。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被人打呢?”
一听没抓到凶手,于朗立刻沮丧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潘明追问道。
“潘警官,我现在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薛沐的死绝对另有原因。”于朗发现房间中只剩下他和潘明,便低声说道。
“你发现什么了吗?”
于朗双手捧着脑袋,痛苦地道:“被袭击我的人抢走了。”
“是什么?”
“一份写着‘绝密’的档案袋。那里面的东西绝对和薛沐的死有关。”
“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潘明叹了口气,“昨天下午我刚回到局里,就看到你给我打电话,按下接通键,就听到你那边传来呼喊声。我以为你和谁打起来了,刚要问,电话就断掉了。我立刻想到你可能是遇险了,没想到真被我猜对了。我赶到那栋楼的电梯间,就看到你满脸鲜血地躺在地上,电话扔在一边。你看清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我当时正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就被人偷袭了。那王八蛋先用衣服罩在我脑袋上,然后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我一下。我当时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里直念叨不能把手里的档案袋松开,哪知道对方又朝我脸上砸了几拳,然后我就人事不省了。”
“这样就难办了。我已经去那个小区调查过,电梯附近的摄像头今天突然坏了,而且当时没有任何目击者,小区的居民也都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靠。”于朗愤怒不已,狠狠地砸了一下床。
“先别急,既然凶手露面了,那我们就能抓住他。我已经和那附近的派出所打好招呼了,一发现可疑人物立刻通知我。你这几天好好养伤吧!你不知道当时我看到你后脑勺上有多大的一个伤口,还有那满地的鲜血,以为你救不活了,没想到你这家伙命还挺大的。”潘明咂着嘴感叹。
“医生怎么说?”于朗下意识地去摸后脑勺。
“轻度脑挫裂伤,后脑受创严重,为防止颅内血肿,要住院观察几天。”
于朗怔了怔:“有这么严重吗?”
“医生说要是送得晚一些,你这条小命可能就交代了。”潘明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脸,“既然你醒了,我就先回去了,这一宿给我担心的。医药费啥的你不用操心,我都交齐了。”
“嗯,多谢你了,你垫的钱等我出了院就还给你。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于朗看着潘明憔悴的脸感动地说。
“行,那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潘明说完,伸手拍了拍于朗的肩膀,笑了笑,便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电话,却没有立即接通,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匆匆地离开了。
于朗呆呆地看着门的方向,耳际还回荡着刚刚的手机铃声——信乐团的《天高地厚》。于朗清楚地记得在他遭袭之前的几秒钟曾经隐约听过这个铃声。
真会这么巧吗?于朗皱着眉头思考:显然袭击他的凶手绝对就是当时那个响着铃声的手机的主人。如果不是巧合,难道潘明就是那个袭击者?想到这个可能,于朗陡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推测下去,也许他就是杀害薛沐的凶手。怪不得当天他一再暗示自己,薛沐可能藏了什么东西在屋子里,原来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就是那个档案袋里的东西。而随后的种种行为,无论是向自己打探关于薛沐的信息,还是故作有事突然离开,都是为了要洗脱他的嫌疑。他可能早就怀疑自己知道薛沐藏了某些东西,然后尾随自己,伺机夺取,却没想到自己会给他打电话。
于朗越想越觉得潘明就是幕后的凶手,因为作为警察的他显然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同时他又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毁掉一些证据,甚至是做一些伪证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儿,于朗觉得如坠冰窖。他不明白原本看似简单的一个自杀案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复杂。他觉得自己好像深陷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中,不然为何所有的事情都表现得如此匪夷所思?从薛沐打给他的那个电话开始,一切的一切就开始陡然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道路上。
不可能,不可能。于朗摇着头,似乎想要把脑海中的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甩出去。他想到那个档案袋上盖着的鲜红印章,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绝对要出乎他的想象。连潘明这样的警察都被牵扯进去了,隐藏在幕后的说不定是更庞大的存在。
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于朗垂着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沮丧地想着,反正薛沐已经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要是非要查下去,说不定下次就不止是挨打了。
这么一想,于朗便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自从薛沐出事以后,他的生活就被打乱了,这让于朗很不适应。薛沐的死,让他心头压了一块巨石,而且这块巨石随着事情的逐渐发展,正朝一座山的重量飞速递增着,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压得粉身碎骨。
于朗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没恒心,毅力差,从大学的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骨子里蕴满了懒散和随波逐流,甚至还有一些懦弱和自卑。所以骤然的压力开始让他惊惶不安、不知所措。虽然道义上他应该对追查好友的死亡真相一力承担,但当他想到若是继续追究下去自己将会遭遇的危险和麻烦之后,根植于骨子里的天性就开始迸发出来,不断地释放出负面的情绪去阻止他。
在两种思想的交锋下,于朗的脑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本性中他是想要选择从这件麻烦事中逃出去,可是一想到和薛沐的交情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简直太不讲义气了。
于朗的病房在一楼,窗外是一个供病人休闲散步的小型广场。广场是园林式的,有着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坪和一些生机勃勃的、郁郁葱葱的高大乔木。
正是清晨,草坪中的自动喷水设施旋转着喷洒出一蓬蓬的水珠。或许是于朗的位置正适合,加上晨光的照耀,他竟然看到那些水雾中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彩虹。于朗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但很快这个美丽的画面就被破坏了。因为有人走到那喷水器的旁边,挡住了明媚的晨光。
于朗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家伙非常不满,但当他看清这家伙的面容时,他愣住了。然后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钻心的疼痛立刻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那是个眉目如画的女人,留着长长的、微微卷曲着的头发,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露肩小衫,颈上挂着一串黑曜石配饰,下面配一件水磨蓝色的牛仔裙,露在外面的两条小腿白嫩如玉。
“苏真。”于朗看着那个女人,眼神有些发直,随后轻轻地说出一个名字,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害怕对方听到一样。
她站的位置距离于朗病房的窗子不超过十米。虽然并没有直接面向于朗这边,但于朗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如果从她的位置看向于朗这边,就会惊恐地发现一个脑袋上缠满纱布的人正呆呆地盯着自己。
还好那女人并没有四处打量的心情,因为她正在哭泣,肩膀随着抽泣微微地颤动着。于朗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泪水,但他的脑海中早已出现了她满脸泪痕的模样,就像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挨个抱着将要分别的同学哭得一塌糊涂时的场景。
每次想到这儿,于朗都会觉得胸闷气短,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就在马上要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冷不丁被寝室的几个兄弟扯到一边灌了一大杯啤酒,等他回来的时候,苏真早就走了。对此,于朗只能后悔地捶胸顿足。
毕业后于朗来到了西兰市,当时很多人都不明白有更好的选择的他,为何非要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城市。其真实原因只有于朗自己清楚,因为苏真就在这座城市中。不过,或许是于朗的运气太烂,毕业到现在将近三年,他不仅从来没遇到过苏真,甚至连消息都断绝了。
于朗并不是没有去寻找,但自从毕业之后,苏真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了一样音信全无。所以当他看到苏真的时候第一感觉并不是激动,而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或者是不是认错了人。直到看到她哭,于朗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窗外的那个女人就是苏真,就是那个他暗恋了四年却从未敢表白的女孩,就是那个他寻找了三年,却一直没有结果的女孩。
于朗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起来,就像冬日黄昏的窗子上蒙了一层浓密的水汽。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虽然找到了苏真,可是他真的还有机会当面向她说出自己的爱慕吗?太晚了不是吗?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或许苏真已经结婚了,或许苏真早已经忘记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不起眼的人。
脑子里越来越乱了,耳际又开始产生“嗡嗡”的轰鸣声,脑后的伤处突然火烧火燎地灼痛起来,鼻孔一热,两道鼻血再次流出来。于朗觉得眼前开始发黑,所有的画面都开始旋转起来,包括苏真。
她哭得那么伤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朗心里想着,然后骤然听到那小护士尖叫了一声,便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真的只是脑挫裂伤吗?
“喂,我说你想什么呢?”
于朗觉得脑门被什么东西轻弹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薛沐正斜靠在沙发上笑着看他,手不断从旁边茶几上放着的盘子里抓出一粒粒花生米丢进嘴里。
“薛沐!你还活着?”于朗欣喜地说道。
薛沐一怔,眉头皱了皱,顺手又抓起几粒花生米丢了过来,同时咧嘴骂道:“靠,你这浑蛋怎么咒我啊?”
于朗侧过头躲避薛沐扔过来的花生,转头四顾,发现自己正坐在薛沐的客厅中,头顶是那架欧式吊灯,屁股下是他最喜欢的那张摇椅,脚边放着三四罐啤酒,茶几上一只烤鸡已经被消灭了一半,旁边是几样凉拌菜。他觉得脑袋有些发木,不过记忆却逐渐回到脑海中。今天是周末,薛沐叫他过来喝酒,他们两个在楼下的大排档点了一些小菜打包上来,已经喝完了好几罐,刚刚聊的话题是美国大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盗梦空间》。
“我刚刚,睡着了吗?”于朗有些迟疑地问。
“没有啊,你只是有些发呆。我刚刚说到造梦的时候,你就开始发呆了。”
“哦。”于朗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吊灯,思索了片刻,“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白日梦吧?”薛沐嘲笑道,“你是不是做梦娶媳妇啦?”
于朗看着薛沐那张帅气的脸,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张凸目、伸舌、青紫的面孔。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那是一个很奇怪很可怕的梦。”
“说来听听。”薛沐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朗。
“我梦见你死了,吊死在这上面。”于朗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头顶的吊灯。
薛沐“嘿”地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吊灯,拧着眉头琢磨,随即点着头赞叹:“不错,是个好点子。等我把它写进故事中。”
“我还梦到了苏真。”
“你暗恋了四年的那个同学?”薛沐惊异地问。
“嗯,在一个医院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正在哭。”于朗努力地回忆着。
“她是不是还和大学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你怎么知道?”于朗瞪大了眼睛。
“废话,你都说了你是梦到她的,梦中人难道也会随着时光流逝衰老或变化吗?自然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难道我只能在梦中见到她了吗?”于朗有些沮丧,拿起旁边的一罐啤酒猛灌一口。
“相见不如不见。”薛沐长叹了一口气,眉间萧索之意渐浓,“你怎知她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世事无常,可能她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不如不见,还能留些念想。”
于朗回味着薛沐的话,脸色变幻,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蓦然抬头,表情坚毅:“不行,不能不见,以前已经失去了很多次机会,我不想一直当个懦弱的失败者。”
薛沐站起身来,走向电视机,于朗以为他要开电视,却没想到他只是站在那儿,然后转过身来,伸手“啪啪”地拍着电视柜上面的那台老旧的DVD播放器,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是执念,执念你知道不?”
于朗看着薛沐奇怪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听他那么说自己,心里陡地翻涌出一些不满:“执念吗?如果我这个是执念,那你对你母亲的恨又算是什么呢?”这句话说完,于朗就是一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薛沐自然更是惊讶,但那些惊讶很快就变成压抑不住的怒火,他跳着脚朝于朗大吼:“谁他妈的告诉你的?!谁他妈说的?!我才没有恨那个贱女人。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她知道。”
于朗被骤然暴怒的薛沐吓得大惊失色,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过关于薛沐和他母亲的事情,自己怎么会突然下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看来这句话真是触到了薛沐的逆鳞。
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平复薛沐的怒火时,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阿沐,冷静点。”
于朗怔了怔,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随后便看到薛沐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那女人背对着于朗,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旗袍,身材凹凸有致,曲线玲珑。于朗立刻目瞪口呆,并不是因为那女人的身材,而是惊诧于那女人的出现方式。他清楚地记得此前屋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但是现在却突然凭空出现一个女人,这简直匪夷所思。
“灵妃,把他带走,我不想见到他了。”薛沐指着于朗愤怒地说。
“阿沐,对不起,”于朗满脸愧疚,“我真不是有意的。”
“滚,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薛沐目眦欲裂地瞪着于朗。
于朗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怎么一瞬间事情就骤然变成如此模样?前一分钟两人还喝着酒谈笑风生,可是此刻薛沐却恨不得杀了自己才解恨。
“阿沐,你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朗摊着手向薛沐走去,但是刚走近几步就被薛沐喝止住了。
“你别过来,我从此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薛沐恨恨地说,骤然转过身去。
于朗刚想继续向前,薛沐身边的那个女人突然转过身来,笑着看他:“于朗,我们又见面了。”
女人五官精致,面容秀美,只是那双眼睛却显得有些阴鸷。
“啊!”于朗低声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见过你。”
“是吗?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以后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那女人咯咯地笑起来,笑罢,陡地伸出两只纤纤玉臂向于朗的脖颈掐来。
于朗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动,不仅如此,双手竟也不听控制了。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接着那双手蓦然收紧,他立刻感觉到呼吸艰难起来,想要张口呼救,却难以发声,只能徒劳地张合着双唇,像一条失了水的鱼。
“救救我。”他看着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薛沐,竭力地呼喊,但嗓子里只能发出“哧哧”的声音。于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王八蛋竟是如此无情无义,心里大声地咒骂着,脖子上的双手却愈掐愈紧,他只一低头就能看见淡青色的静脉血管从肌肤下浮现出来,卷曲着抽动,仿若是一条条正在吞噬血肉的怪虫。于朗眼前开始不断地出现黑红相间的斑斓色块,他知道自己的脸恐怕此时已经变成青紫色了,就像薛沐被吊死时的样子。想到这儿的时候,他开始诧异起来,脑海中突然多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且还那么真实,可是分明有一个是假的,那么究竟哪个才是梦境?
于朗开始迷糊起来,眼前突然一黑,仿如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眼前又一亮,呼吸竟然恢复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个医生正在用小小的手电筒照他的眼睛。
“好了,只是暂时的昏厥,没什么事。”那医生收起手电筒,转头朝一边站着的护理人员说道,“二十四小时之内一定要有人在旁边。过了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什么症状,就可以取消特护了,不过依然要观察一周。”
“小严你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你不知道什么叫特别护理?”旁边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护士板着脸呵斥那个瓜子脸的小护士。
小护士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刚刚看他醒过来了,我就去了趟厕所,而且当时他的朋友还在的。”
“别找借口,你还知不知道规章制度?!”年长护士依然在训斥着。
于朗此时却有些失神,盯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原来片刻之前的才是梦境,那么——他突然激动起来,苏真一定是真的了。他转头向窗外望去,记忆中苏真站立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她了,于朗突然惆怅起来,难道只有一面之缘吗?
很快病房中又剩下他和那个刚刚被批评了一顿的护士小严。
“喂,你叫小严是吗?”于朗看着那个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女孩问道。
“是。”小护士虽然很郁闷,但依然对于朗和颜悦色,只是脸上都是委屈。
“刚刚的事,真对不起,连累你挨骂。”
小护士听于朗这么说颇感意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是我不对,我是不该出去的,还好你没什么事,不然的话我可就惨了。”
“刚刚骂你的那个挺凶的是谁?”
“是我们护士长。”小护士抿了抿嘴,“她很严格的,我们都怕她。”
“嗯嗯,看着就是很严厉的样子。对了,小严,如果有人在你们医院住院,你能帮我找到吗?”
于朗自然不肯守株待兔,苏真既然出现在医院,而且那么伤心,肯定有至亲好友生病住进了这家医院,如果能让护士小严帮他查一下,找到苏真似乎不是非常困难。
“你要找谁?”小护士有些好奇地问。
“一个朋友,我刚刚在那里看到她。”于朗向窗外指了指,“可惜还没等我叫她,我就昏过去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你能帮我吗?如果能找到她,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是不是女的?”小护士笑起来。
“嗯。”于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向小护士合十礼拜,“拜托啦,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小护士托着下颌思考了一下,答应道:“好,正好住院部那边我有个好朋友。”
于朗一看对方答应,忙不迭地道谢。
“不过,我有个条件。”小护士环顾左右,低声说道。
“什么条件?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于朗点头道。
“其实也不难,就是等你出院的时候一定要在我们护士长面前帮我说好话,还要给医院写封感谢信。”
“就这些?”于朗有些意外。
“对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实习的机会,你也听到了,刚刚护士长对我很不满,如果不能扭转局面,那么实习期结束我肯定会被淘汰的。”小护士泪眼汪汪地说,“反正这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真的很重要。”
于朗忍俊不禁,没想到这可爱的小护士竟然也在算计自己,既然是互有所求,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他把苏真的名字和长相告诉给那个姓严的小护士。
将要黄昏的时候,潘明来了,带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于朗便趁机支开小护士去为他打探苏真的消息。
“怎么样?于朗,好点了吗?”可能是得到了充足的休息,潘明脸上容光焕发。
“好多了,谢谢你啊潘警官,你看你不仅救我一命,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看我,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朗虽然也笑着,但却显得很勉强,毕竟在他的揣测中,潘明很可能就是袭击他的凶手和薛沐自杀背后的真凶。对一个将自己打得很惨,却又跑出来充当好人的家伙,于朗自然没什么好感。
潘明是个老警察,从业十余年,大小案件经历无数,和社会上的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已经锤炼得炉火纯青,虽然于朗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从容,但在他的眼中,于朗的伪装轻易就能被看穿。
如果于朗推测无误的话,潘明此时的做派多少有些有恃无恐的挑衅意味。于朗一边和潘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边回想当时被袭击时候的情景,那个手机铃声必然是最重要的证据,但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警察,在跟踪或者偷袭的时候理应将手机之类容易突然产生干扰的东西统统关闭。难道说真的是巧合,偷袭者另有其人?当然也不排除潘明当时恰好忘记关闭手机,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事情并不是很罕见。
想到这儿,于朗开始觉得头疼。很明显,他高估了自己的逻辑推理能力。
“对了,你家里人知道你出事了吗?”潘明一边削着一个苹果,一边问道。
于朗看着潘明手中那柄上下翻飞的水果刀,心里便一紧:“我家不是本市的,没告诉他们,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告诉他们平白让他们担心,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你没有女朋友吗?长得这么精神,不可能啊。”
于朗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什么精神啊,我是神经还差不多。”说完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真的面容。
“我看你是心气太高,一般的女孩子看不上。”潘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于朗。
于朗伸手接过苹果,眼睛再一次掠过潘明手腕上的那个奇怪符号,他想要询问,不过张了张嘴,却只是说了声“谢谢”。毕竟涉及个人隐私,真要问出去,对方难以回答,徒增尴尬。
苹果削得很棒,力度也很到位,整个果身圆润完整,不深不浅,每一刀的痕迹都整齐地排列着。于朗拿着苹果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慢慢地咀嚼着,有些怔忡,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反而突然问道:“你觉得能抓到那个凶手吗?”
潘明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于朗,摇头笑道:“抓不到,至少那帮笨家伙抓不到。据我所知凶手是个聪明人。”
“哦?为什么这么说?”于朗停止了咀嚼,他感觉到潘明的话里有话。
“你知道吗,并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的。你知道有多少案子一直过了追查期限都破不了吗?你知道有多少案子变成了悬案吗?你以为每个警察都是福尔摩斯?哈哈……”潘明笑了起来,好像在讲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然后他伸手从果盘中拿起一个苹果,也不削皮,直接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一边笑一边吃,苹果的汁水不断地从嘴角流出来,淋漓地滴落在黑色的T恤上。
于朗看着潘明脸上那掺杂着不屑和愤恨的表情,心中暗暗揣测他刚刚的这番话是不是隐含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潘明似乎根本不在意于朗是否在听,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仿若一个人在呓语:“也许,那个凶手也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伤害别人,但是基于某些无法逃避的原因只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不是有句话说嘛,坏人之所以成为坏人是有原因的。”
说完这句话,潘明手中的苹果已经变成了一个果核。“于朗,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薛沐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了,否则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有真相的。”说完,他朝于朗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的果核信手一丢,那果核便精准地飞入床脚的垃圾桶中。
话已至此,于朗自然听得出潘明话中的含义。他冷冷地看着对方,脑海中琢磨着为何潘明会突然说出内幕来:“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些东西也是你抢走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另外,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你没有任何证据。而且你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我确信。”潘明面无表情地说着,脸颊的肌肉轻微地抽动。
“是你杀了薛沐?”于朗骤然提高了音量,两只眼睛瞪着潘明几欲喷出火来。
“如果是我,你觉得你还会有命吗?”潘明不屑地笑,“我没有骗你,薛沐的死我并不清楚是谁做的,但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他不是自杀。至于杀人者是谁,这并不是我能够知道的。”
于朗知道潘明说的是真话,如果真是他杀了薛沐,那么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为什么是薛沐?他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名气的小写手而已,难道写小说也成了一种危险的职业了吗?”于朗不解地问。
“当然不是,不过你朋友显然不是单纯写小说而已,想必你也知道那份档案袋中的东西事关机密。另外你可能不知道,你朋友账户中的存款金额在百万以上。你觉得一个写小说的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赚到三百万呢?”潘明意味深长地说。
于朗呆住了,他可不知道薛沐这么有钱,至少在几个月前没有这么多。因为当时薛沐才刚刚交完房子的装修费,还曾抱怨过钱花得容易赚得难,难道当时薛沐是装给自己看的吗?不会,于朗在心里否认,那么这笔巨款显然是他这几个月弄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档案袋中那份标着“绝密”的“造神”项目。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呢?科学研究也不会用到一个小说家吧!难道薛沐把自己的脑袋卖给科学狂人做研究了吗?于朗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转脸看向潘明,带着哀求的口气问道:“薛沐究竟参加了什么实验项目?”
“你认为我一个小警察能知道吗?”潘明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只是负责夺到你找到的那份材料而已。”
“他们给了你很多钱吧?”
潘明皱了皱眉,似乎对于朗如此的直接有些不满,不过他却没有拒绝回答,而是点了点头:“也不是很多,但是足够妞妞的手术费和医疗费了。”接着苦笑,“靠我那点工资,妞妞恐怕要等好多年。”
“可是身为一名警察,你怎么能这么做?”于朗满脸鄙夷地看着潘明。
“警察?”潘明沉吟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这个词汇所蕴含的意味,接着浓眉一展,“说实话这个身份我确实曾经引以为傲,我也曾将什么维护民众安全、缉拿犯罪分子当作自己的理想和信仰,不过当你有一天发现,你的那些理想总是被某些人的意志所压制,你做出的成绩也总是被人剥夺,你辛辛苦苦侦破的案件却成为别人晋升的砝码时,你就会对这个理想或者信仰产生怀疑,你会觉得你所做的不是为国家而是为某个人。我承认我做的确实违法,不过除了你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过去的这么多年,我敢拍着良心说我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潘明昂然地说,接着话音一转,“所以,无论你怎么说我都问心无愧。当然我知道你会恨我,不过我不在乎,另外,需要说明的是,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警察了。即便你有证据证明我抢了那份材料,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看着潘明有恃无恐的模样,于朗却没办法发火,就像潘明自己说的那样,他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而且听他的话,在这些年中似乎所受的欺压已经让他对现在的工作深恶痛绝。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即便是自己拿到了薛沐的那份材料,恐怕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权没势的平凡人,如果真的豁出命去,恐怕也不过是那迎着滚滚车轮的小螳螂而已。
于朗在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脸上缠满纱布,无论是欣喜还是悲伤都被严严实实地遮掩在下面。于朗觉得这样不错,毕竟现在没有人能从他的脸上看透他的内心。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昏迷的时候做过的那个怪异的梦。梦中,薛沐呵斥他不要管自己的事情,难道这是个暗示吗?
“据说,上面已经有人明确指示薛沐的这个案子要简单处理。”潘明显然打算把他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他抓了抓短短的头发,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笑容,“另外,我并不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至于刑警队长,曾经是过。呵呵,其实我不过是一个档案管理员,我只是找了一个朋友帮我演了一场戏而已。其实,薛沐的尸检和自杀认定早在我去找你之前就已经出来了。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这件事情的结果。不过,我和你说的那些所谓的疑点虽然真实存在,但却只是我的个人推测,在结案报告中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怀疑,好带我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于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不能确定,只是尝试一下而已,如果失败了,我还有另一套计划。”潘明胸有成竹地说道。
听到此处,于朗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立刻插口道:“不是不能确定,你是根本不相信我真的会找到什么吧!所以你在看到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你甚至都来不及关上手机,就实施了偷袭。这也就是当时手机铃声会响起的原因吧!”
“不错。”潘明朝于朗赞赏地笑笑,“早在你去之前我就不止一次地搜查过薛沐的房间,却没有任何发现。出于自信,我自然不会想到你能找到,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
“谢谢你帮我解开这些疑团。我很后悔没有准备一个录音工具把你说的这些话都录下来,有朝一日好作为呈堂证供。”于朗愤然说道。
潘明却指着愤愤不平的于朗大笑起来:“你真的以为我会傻到没有任何准备就告诉你真相吗?而且你觉得你已经了解真相了吗?你怎么知道你所知道的真相就是真相?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真相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有真相,但我知道好人好报,恶人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于朗恨恨地说。
“嗯,”潘明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眼神转向窗外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目光萧索,“希望如此吧!”
“等着吧,薛沐不会就这么平白死的。”于朗斩钉截铁地说,眼神中充满坚定,“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公理存在。”
“我也期待着你能找到所谓的公平和正义。”潘明把脸转向于朗,向他竖了竖大拇指,笑着说,“不过,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我要先走了,明天凌晨的飞机,东西还没收拾好。美国洛杉矶,那里的儿童医院是世界上最好的,在那里妞妞的腿一定会治好的。对了,医疗费你不用还给我了,这是我应该付的。另外这张卡里还有一些钱,权当我对你的赔偿了。”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在于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转身离开。
“喂!”于朗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潘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突然觉得事情并不像他刚刚想的那么简单,或者他说的那番话有些过于理想化,毕竟潘明属于知情者,但是按照他的说法,也不过是一个初级的知情者。可是现在,自己连一个初级知情者都搞不定,还奢谈什么追查真相?
“靠!”于朗沮丧地骂了一句。
“你朋友走啦?”小护士笑嘻嘻地走进来。
“他不是我朋友。”于朗咬牙切齿地说。
“那是什么啊?”
“是我敌人,就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于朗有些歇斯底里。
“你是不是发烧了?”小护士一脸担忧地去摸于朗的额头。
“你才烧坏脑子了。”于朗躲开小护士的手。
小护士立刻不满意了,撅着嘴看他:“我说你是不是不想知道你让我找的人啦?”
于朗一怔,猛然想到自己叫她去打听苏真的下落,难道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心底一喜,霎时换了一副笑脸出来:“你找到啦?”
“你真想知道啊?”小护士昂着头冷哼一声。
于朗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不想知道我问你干吗啊!不过此时他却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耐烦,涎着脸谄笑道:“我错啦,向你道歉还不成吗?你大人有大量就告诉我吧!”
“这态度还差不多。”小护士总算是喜笑颜开了,不过就在于朗满怀期望之时,她却说出一个让于朗倍加沮丧的结果。
“什么?你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和苏真有联系的名字?”于朗骤然提高了音量,面目扭曲地瞪着小护士。
小护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地看着于朗:“你那么凶干吗?是没有啊,一个姓苏的患者都没有。”
于朗听罢立刻无语了,垂着头无奈地说道:“谁让你只找患者啦?亲属、陪护,都有可能啊!”
小护士立刻拍了拍额头,后悔不迭地道:“对啊对啊!都怪我,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我朋友她已经下班啦,只能明天帮你去问了。”
事已至此,于朗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于朗住的这间病房算是高档病房,分里外两间,被一扇玻璃窗隔开。里间是患者的病房,外间是医护人员的地方,很多仪器设备都放在那里。
按说作为护理人员应该让患者得到充分的休息,但护士小严却仿佛不了解这一规则一样,或许这女孩真是第一天当护士吧!于朗无奈地想,眼睛盯着一直在他身边晃来晃去的小护士。
“你和我说说,你要找的那个苏真和你是什么关系呗。”小护士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八卦之心,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可以不说吗?”于朗闷声闷气地说。
“你自己考虑哦。”小护士很不雅地骑坐在椅子上面,把下颌搁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说。
于朗叹了口气,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们是大学同学,读同样的专业。她很漂亮,我一直很喜欢她,但从来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就这样?”小护士瞪大了眼睛。
“还能怎样?”于朗摊了摊手。
“真逊啊!”小护士撇了撇嘴,一脸鄙视地看着于朗,“才不信没有机会,肯定是你不敢说吧?”
于朗看着小护士脸上鄙视的表情,心口便是一痛,心底那些记忆便都翻涌出来。虽然不想承认,但就像小护士说的那样,他还真是不敢说。一方面由于苏真确实很出色,另一方面则基于他自己的不自信,或者说是自卑。
苏真和于朗是很好的朋友,好到无话不谈,好到推心置腹。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当一个女孩子把你当成闺蜜般对待的时候,这也就意味着她把你从可能成为恋人的行列中彻底抹去了。四年中他眼睁睁地看着苏真身边走马灯似的不断换着男友,而他自己只能悲哀地将所有的爱慕深埋在心底,然后强颜欢笑,甚至悲催到帮助别人追求苏真。
很多人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即便是有,不是爱情的开始,便是爱情的残余,或者就是爱情本身。不过当他们看到于朗和苏真之后,就立刻推翻了这个说法。于朗不知道大学的四年中,苏真究竟换过多少个男友,不过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被怀疑是gay(男同性恋者)。原因很简单,有苏真这么漂亮的朋友,却从来没产生过想法,那怎么能不是gay呢?
于朗对这样的怀疑简直哭笑不得,赌咒发誓了一番之后才使周围好友相信。也有人曾向他建议:只要找一个女朋友,所有谣言自然就都烟消云散了。但于朗却没有那样做,不是找不到,而是因为他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
“是不是对方太漂亮啦,所以你自卑?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还想表白啊?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对,可能她有了爱人,结了婚,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即便你告诉她你的心里话也没什么意义啊,只是让她更加困扰罢了。”小护士依然喋喋不休地问,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着,自以为是的表情让于朗看着极其不爽。
“和你有关系吗?”于朗觉得胸口猛地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横眉怒目地抢白了小护士一句,便转过身去面向里面躺着,将后背对着那可恶的小护士。
“小气鬼,说几句就生气。”
于朗听到身后小护士的抱怨,然后拉椅子声响起,再然后传来“咣当”的关门声。
听着小护士离开,于朗陡地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不过,毕竟这份情感埋在心底这么多年,如果没有见到苏真也就罢了,既然命运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如果不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会窝心至死的。
说出来吧,别管结果如何,他对自己说。说完,心中却猛地一震,仿若一道天光从阴霾的苍穹中倏然而现,是啊,自己为何要纠结于能否将薛沐的死亡真相揭露出来呢?只要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即便是没有任何结果,起码自己问心无愧了。想通了这一层,于朗心里立时畅快了很多。
墙壁上的灯开始变暗,应该是护士小严在外间控制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打听到苏真的消息,而更不可预知的是,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追查到薛沐的死亡真相。
思绪纷繁的于朗长长地吐了口气,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夜里的时候还曾被叫醒吃了一些药,然后又继续睡去。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七点多。
“醒啦!感觉怎么样?”小护士看于朗醒来,笑嘻嘻地问候着,好像忘记了昨天晚上于朗曾经朝她发火的事情。
于朗转了转头,发现自己明显高估了那小丫头的胸怀,因为主管她的护士长正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于朗自然不想和小护士交恶,毕竟自己还有求于她。
“还好,就是这些东西让我觉得发闷。”于朗指了指脸上的纱布。
“这些纱布是为了保护伤口不受感染,过几天等您脸部的伤口愈合,就可以拆除了。”护士长突然插嘴道,然后看着于朗,别有深意地说道,“于先生,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的话,您可以直接向我提。”
闻弦歌而知雅意。于朗自然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明显,她对小严不是很满意,或者是正想要找个借口把她开除掉。
“我正要和你反映一下你们护理人员的素质问题。”于朗佯装气愤,然后向小护士瞥了一眼,她果然神色大变,惊慌失措起来。
“是不是小严的工作不到位?请您原谅,她刚刚毕业,上班没几天,而且只是一个卫校生——”
“对不起,你可能搞错了。”于朗突然打断护士长的话,一本正经地称赞道,“我是说小严的工作很细致很到位,护理工作做得相当优秀,而且非常善解人意。我正打算等我出院,专门写一封感谢信到你们医院,一定要好好表彰一下这么优秀的护理人员。”等他说完,那位护士长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怪异。
“好,我知道了,我们会考虑您的建议。当然,光是您一个人的称赞还不够。那就这样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地告诉我们。”说完,那中年护士就转身离去了。
于朗和小护士相视无语,直到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两人才陡地大笑起来。
“真是太解气啦!没看出来,你这人还挺坏的。我刚开始都以为你要告状呢!”
“你们护士长怎么老看你不爽啊?”于朗接过小护士递过来的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指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帮我打开电视。”
“她呀,还不是看不起我是卫校的。”小护士撅着嘴抱怨道,走到电视前面按了一下电源键,随手把遥控器递给于朗,不忘叮嘱他,“只能看一会儿,时间长了可不行。”
“知道啦,知道啦。”于朗不满地回应,眼睛开始盯着不断转换频道的电视。换了几个台之后,突然跳到本地的市台,众所周知这样的地方台素来烂得很,正要换,却被正在播报的一则新闻吸引了注意力:“今晨一点二十分,我市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67路段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据视频图像显示:当时一辆大货车突然从路口冲出,将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撞到路边的水泥护栏上。轿车受毁严重。车祸发生后,货车司机逃逸。当救护车赶到现场时,轿车中的三名乘客已经死亡。据悉,三名乘客分别是一男一女两名成人,还有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根据现场发现的证件、护照及机票显示,三人为一家三口,正要赶往机场乘坐两点半飞往美国洛杉矶的航班……”
于朗惊愕地看着镜头中那辆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轿车,蓝底白字的牌照扭曲着挂在上面。画面转换,救护人员正从车中将三人的尸体抬出,最后抬出的是坐在司机位的男子,很明显他的上半身已经伤损得不成模样,救护人员用一件黑色的上衣覆盖着他的脸和上半身。由于衣服较短,一只手臂从衣服下露出来,镜头晃动间,于朗清楚地看到了那男子手腕上的那个奇怪的符号。